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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簿·星海——与沫(84)

    其旦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后悔了老师我真的后悔了在您宽恕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知道自己错了但、但您很快就离开了我再也再也没有道歉的机会我一直都很后悔
    求求您老师求您原谅我对我来说我一生最珍贵的就是在您身边学习的时候
    其旦情真意切地说着,说话间老泪纵横,配上那花白凌乱的头发和衰老的脸庞,看上去分外可怜。
    我现在,有两件事很后悔,你知道是什么吗?
    容远说道。
    其旦语声一顿,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他。
    第一,当年你来刺杀我的时候,我一时心软,放过了你。
    那时,其旦来禀报他父亲其央的死讯,趁机刺杀。实际上,他该知道容远根本不可能被这种拙劣的刺杀所伤,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那时,这个青年脸上交织着愤怒、扭曲、仇恨、悲伤狰狞,但是触目惊心。
    容远尽管当时身体状况不好,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将他制服。青年倒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嘶喊、辱骂、大吼大叫。
    从来没有人在与容远为敌以后还能活下去。但那时,容远想到十年来那些朝夕相处的陪伴,少年曾经真挚的崇拜和敬仰,还有其央多年来坚定不移的信任和忠诚,惨死的其林临终前那一声声杜鹃啼血般的表白
    容远放过了他。
    彼时,他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满腔仇恨、却也算得上单纯的青年,后来做出的恶事却是罄竹难书。
    或许,这正是容远总是向前,却很少回头的原因因为回首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发现,曾经那些单纯美好热血的东西,多半都已经变成了他所厌恶的模样。
    其旦脸色一遍,既然容远这么说,就肯定是不愿意帮他的了,不过他还是压抑着,问: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
    容远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其旦觉得自己的心脏都猛地抽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好像已经死了一回。
    虽然容远没有说出口,但他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二件后悔的事,便是来这里,见到了他。
    见到他这样堕落不堪的样子。
    容远伸手拍了下冷冻仓,转身便走。其旦松了口气,自觉竟然第二次在容远手中捡回了一条命,先是庆幸,继而得意,随后又怨恨容远竟然能不肯帮他。
    他的父亲,他的妹妹,甚至他的母亲在他父亲去世之后郁郁而终,也可以说是间接因为容远而死,到如今容远却连一点点小忙都不愿意帮他他曾经竟然崇拜这样的人,真是太可笑了!
    虽然满腔怨愤,但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容远有多么可怕的他却不敢将这些怨恨宣之于口。其旦深吸一口气――他的身体实际上并没有他在容远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糟糕――然后伸手按下冷冻仓的按钮。
    没有反应。
    刚刚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容远身上的老人这才发现,容远的那一拍让冷冻仓直接罢工,不管他怎么拍怎么按,这个外形像棺材的冷冻仓就跟真正的棺材一样沉默着。
    不不不不不能这样
    其旦真正地慌了。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如果没有冷冻仓,那他现在的身体或许连半天都撑不过去。
    他豁然转头,看到容远已经走到了门口,便手忙脚乱地要站起来追上去,却直接一头从仓里栽了出来。他顾不上站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着。
    老师!老师!你不能这样!我不想死!老师!!我不想死!救我!求求你救我啊!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涕泗横流,爬了几步又摔倒,鼻子磕在地上,一股血冒了出来。
    容远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狼狈又可怜的样子,说:从我们见面以后,只有现在你才说了两句真心话。
    怀着一丝微弱的期望,其旦抬起头,喃喃道:老老师
    但是
    我不会出手延长你的生命。
    容远摇头说: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曾经无数次结束别人生命的你,应该比任何都更了解这个道理才对。
    其旦嘴唇颤抖着,身体颤抖着,双手几乎支撑不住地面。
    去你TM的归宿!
    巨大的怨恨和绝望下,其旦怒吼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可以例外?你怎么还不去死?
    是啊,所有人都会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妹妹死了!我父亲死了!我母亲死了!你凭什么就能一直活着?凭什么?!!我亲手把他们一个一个埋进土里,你以为我会不知道死是什么吗?就因为不想像他们一样死了,我才拼命地活我拼命地咳咳咳
    其旦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剧烈地仿佛要把他的肺都咳出来,咳着咳着,他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伸手一抹,下巴上都是鲜红的。
    他看着手上的血,忽地一笑,然后说: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就像我那可怜的妹妹一样!
    其旦努力撑起上半身,瞪着容远,阴森森地说:我去安葬我母亲的时候,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其林的尸体被野狗从地里刨出来了!骨头撒得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都从她的眼眶里爬出来!
    其旦哽咽一声:我妹妹她活着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但是她死了以后我连她尸首都找不全啊!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根本不想知道!
    容远!你高高在上,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你一时兴起随手养的宠物罢了,喜欢的时候拨弄两下,不喜欢了,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一群蝼蚁的生死,你又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
    你反复提起其林和其央的死,不过是因为这两件事最能刺痛我罢了。容远神色平淡地说:虽然我对他们的死亡确实是感到很遗憾,但要说多么悔恨或者自我质疑,那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因此对你产生什么愧疚补偿的心理。这一点,你要明白。
    什什么?
    其旦愣了一下,继而暴怒。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这么好像跟你没有关系一样?如果不是你如果你早点出手,其林怎么可能会死?!在你面前,月狼族算什么?你明知道月狼族对人类的压迫,却还是放任了他们,才导致了还有、还有我父亲我父亲
    因为那是你们自己的请求。容远打断他说。
    其旦愣了下,脸上真正露出了茫然之色。
    你忘了吗?当我问你父亲一行人――他们想要什么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其旦怔了好一会儿,才从遥远的记忆里回想起一段对话。
    【大人,我我们有一事相求。】
    【哦?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大人,我想请求您帮助我们掌握天舟上的知识。】
    第117章
    可可是
    其旦拼命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却说不出来。
    他想的是――虽然我们最初是这么请求的,但那时我们不是不熟吗?
    后来日日夜夜的相处,我们供奉你那么虔诚那么崇敬这种感情,怎么能用那么一个冷冰冰的要求来替代?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额外地再庇护我们一些?
    为什么你不替我们想得更周到一些?
    为什么你没有为我们做得更多?
    他有很多的抱怨, 很多的不满,那些声音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在他耳边回乡着, 让他越来越偏激, 越来越怨愤。
    ――是的,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们没有做好, 都是那个人的错!他明明那么强大,那么聪明,却没有保护好我们, 这都要怪他!!是他的责任!!!
    然而此时,面对着容远, 那些质问就算是他, 也没办法说出口。
    他一直怨恨容远为他们做得不够多, 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和付出。但质问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他自己先感到了词穷。
    ――他们为容远付出过什么呢?
    看他的脸色在狰狞和茫然间不断的变换着,容远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再做多余的事,因为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人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的阶段了。
    自动控制的门缓缓关闭,阴影笼罩在其旦的脸上, 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匍匐在地狱的恶鬼。
    嗬嗬嗬
    明明空气还是足够的,但他抓着胸口,感觉呼吸格外地艰难,便用力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看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天花板。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阳光明亮而柔和,既无阴霾,也不刺眼。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懒洋洋的白云。
    俏丽可人的少女站在树下,脸上带着羞涩的期待和喜悦,手指不自觉地绕着几缕碎发。
    哥,明天我就十六岁了。十六岁就成年了我想、我想到时候,向先生告白,你觉得怎么样?
    少女明澈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一脸渴望得到赞同的神情。
    手里拿着一本书的青年靠在树上,他皱皱眉,说:老师不会答应的,他谁也没有回应过。
    我知道。少女皱了下鼻子,很可爱的模样,说:我也没想过先生会答应啊!我只想我的这份心意想要他知道。
    好吧好吧,想做就去做好了。看少女忽然变得黯然的神情,青年忽然觉得有些碍眼,用手里的书卷起来轻轻拍了下少女的头,说:说不定对你会有些不一样呢?你也知道,老师对我们家总是格外青眼相待的。
    嗯嗯嗯,我也这么觉得。少女高兴地点点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闭嘴!闭嘴!闭嘴!】
    躺在地上的老人在心里拼命嘶吼着,手使劲向前伸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阻止什么。
    但他什么也不能阻止。
    他绝望地听到那个青年含笑说:对了,你要告白的话,不如去采点花一起带去吧!
    【闭嘴!闭嘴!闭嘴!】
    采花?少女疑惑地反问。
    【不,不不,不要去!不要!!】
    嗯。青年完全没有听到老人的阻止,他说出了让老人最害怕的话:我记得有一次听老师说过,在他的故乡,人们会用红色的鲜花表示爱意。
    先生怎么会跟你说这个!少女先是有些忌妒地嘟着嘴嘀咕了一句,随后想了想说:不过好浪漫啊啊,有了!我记得翻过山,南边的草地那里开着特别漂亮的花,我明天先去采一些来。
    【不要去!不要去啊!去了你会】
    哦。青年的视线已经转到了自己手中的书上,漫不经心地嘱咐道:那边靠近边界,你别不小心跑出去,被野兽袭击了。
    知道啦!我又不傻。少女娇俏地说,忽然,她靠近青年,眨了眨眼睛,撒娇道:哥,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吧,一个人跑那么远,我有点害怕。
    少来,你就是想让我帮你拿东西吧?青年看着书,随口说:我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你叫莎莎她们陪你去吧。
    【陪她去啊!求你了,陪她去吧!陪在她身边,不要让她离开!】
    才不要呢!她们肯定会笑话我的。少女摆摆手说:我还是一个人去好了。哥,你今天还是不回家吗?
    嗯,我的研究正在关键时刻,不能走开。
    好吧,可惜妈妈做的一桌好菜,就要全都进了我的肚子了。那我走啦,哥!你也早点休息,不要太辛苦哦!
    【别让她走!拦住她!保护她啊!你这混蛋!】
    青年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没有看到少女蹦蹦跳跳跑走的身影。
    但是老人看到了,他绝望地凝望着那个身影,手竭力地伸长,却怎么也够不到。
    忽然间,那少女好像看到了老人,她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笑容是那样的明净可爱,然后转过身,像小鹿一样轻快地跑了。
    那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是有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清楚了。
    眼泪沿着皱纹流下去,渗入到稀疏花白的头发中,一只瘦的皮包骨的手徒劳地伸向半空中,好像一截插在地上的枯树枝。
    【对不起,我该陪在你身边】
    生命的最后,他终于喃喃地说出了这句在心里藏了一辈子的话,说出了让他余生一百多年都痛苦不堪的愧疚和悔恨。
    没有任何人听到他最后的声音。
    老人躺在地上,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脸上还残余着带着血色的泪痕。
    那只竭力伸向天空的手,至死也没有放下来。
    轻轻的一声叹息,消散在寂静的走廊里。
    送走了最后一个曾经称呼他为老师的学生以后,容远沿着寂静的走廊,迈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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