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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城——巫哲(55)

    他们能吃。疯叔说。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宁谷无法想象。
    老鬼转过了头。
    宁谷看着他。
    是人。老鬼说。
    宁谷听到老鬼用仿佛带着深深划痕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只感觉后背竖起了一片汗毛。
    上一代世界里活下来的人。老鬼说。
    存疑。疯叔补充了一下。
    上一代的人是这样的?宁谷震惊地转头看了连川一眼。
    为了活下来而变成这样的,老鬼说,适者生存。
    宁谷终于明白了团长他们的分歧在哪里。
    老鬼和林凡认为坍塌不是绝路,毁灭之后依旧有人能适应而活下来,像这些原住民,而团长和李向相信有出口,能有另一个新的世界。
    也有可能是不愿意像原住民这样活着。
    是这样吗?宁谷问疯叔。
    为什么你老盯着我问?疯叔说,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是预言家,宁谷看着他,你跟范吕长得一模一样,你有只在传说里才有的东西,你提前跑了,你没有选择跟团长李向他们一起找出口,你选择了跟存疑的原住民在一起。
    我选择的是救下那些材料。疯叔说。
    那还有前面那些问题。宁谷说。
    疯叔没说话,也看着他。
    不得不说,宁谷还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到过疯叔,没有了满脸胡子,疯叔看上去甚至都不像个老疯子了。
    我记不清,疯叔说,我有时候会做梦,觉得自己就像个巨大的走马灯咔咔咔运转时脱了的螺丝,一会儿掉在这里,一会儿卷到那里,好像看到了很多,但又什么都不知道。
    走马灯是什么?宁谷问。
    你还真是疯叔笑了起来,每次抓重点都这么奇怪。
    走马灯是什么?连川也问了一遍。
    没有这东西是吗?疯叔想了想,叹了口气,要是有笔就好了,能给你画一下。
    算了吧,宁谷说,你画的还不如说的。
    疯叔画的的确不行,不过宁谷没想到他说的也不过如此。
    反正他听了半天,也只能大概理解,走马灯就是个转圈圈的画。
    但每一张画,都是一个世界。
    转啊转,我猜就是这么转,疯叔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划着圈,转啊转,从哪里开始转的,不知道,转到哪里是尽头,不知道
    宁谷看着他。
    疯叔说话一向如此,听不出真假,因为太虚无也无法判断。
    谁拿着走马灯?连川突然开口。
    谁在转?连川又问。
    我不知道,疯叔说,但坏了的东西,总是要被修理的,我也累了,就想呆在这里结束。
    宁谷看了一眼疯叔藏包的地方。
    那个包拎出来的时候很空,里面没有什么东西。
    连川看着疯叔。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BUG。
    清理队做过无数次的常规任务,清理BUG。
    那些不该出现的人。
    他从未想过,这些是什么人,而下达任务的内防部,又是根据什么判断任务目标。
    是管理员的判断吗?
    你在想什么?宁谷问。
    还不知道,连川看着他,我们现在想的,都建立在听到的是真话上,如果全是假的,所有的思考就都没有意义。
    真的和假的。
    似乎已经变得混乱起来,一切都失去了依据。
    所有的认知都在坍塌之后开始被一点一点蚕食。
    连川从不在意我是谁,但这一瞬间他却突然想起了宁谷说过的话。
    但是风从哪里来的啊?吹到哪里去了呢?
    那我们是什么?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们要干什么?
    第53章
    从来没有人想过, 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人们为什么这样活着,这些都是不需要思考的真。
    连川有记忆起就知道, 这世界有一天会坍塌, 会毁灭, 黑雾之外是虚无。
    BUG要清理,冗余要清理,非法出生要回收,变异要回收, 旅行者要摧毁,蝙蝠要摧毁,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要重置记忆
    在他手下消失的人有多少, 他不知道。
    抹掉的记忆有多少,没有人知道。
    一切也都不需要知道。
    因为鬣狗就是这样活着。
    无论是主城,鬼城, 还是失途谷,领导者或者平民,旅行者或者蝙蝠,实验体或者原住民,消失了的身体, 留存着的意识
    一切都是这样。
    每一个人, 每一件事,就是这样。
    不需要理由。
    而坍塌开始了。
    除了脚下的地面,所有的理所应当,所有的就是这样,都跟着开始一同坍塌。
    连川一向不去纠结我是谁,我是谁都可以, 我是谁都没关系,我只需要明白我是我。
    但他活着的二十多年,没有一天不在承受痛苦,没有一天能摆脱恐惧,他用战无不胜证明自己无可取代,他用痛苦和恐惧保持清醒,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他问过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这样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
    谁安排了这一切。
    谁拿着走马灯。
    谁转动着走马灯。
    谁决定转还是停,开始还是结束。
    连川感觉有人撞在了自己后背上,又很快弹开了。
    他收回思绪,回头看了一眼。
    宁谷坐在他身后,搓了搓脸,一脸疲倦。
    回庇护所吗?连川问。
    疯叔,宁谷看了看旁边低着头的疯叔,你要留在这里吗?
    留在哪里?疯叔问。
    这里,宁谷看了看四周,这里已经不是舌湾了吧?
    这里快到北边的边界了。疯叔说。
    你去过吗?边界。宁谷问。
    去过,疯叔抬起头,什么都没有,出口不在边界,边界之外什么都没有,一片空。
    那你要留在这里吗?宁谷又问了一遍。
    我要留在这里了,疯叔说,声音一点一点地低下去,留在这一幅画里,跟着走马灯,转到那一面去看看。
    宁谷听得似懂非懂,他其实是想让疯叔跟他一起回庇护所,但听疯叔的意思,他没有这个打算,他也没有再强行劝,旅行者都是自由的。
    我要带走钉子,宁谷又看着老鬼,这些旅行者,你打算怎么办?
    就放在这里,老鬼说,不会有人再伤害他们。
    团长他们不会找到这里吗?宁谷问,他们如果要用
    这里才多少材料,老鬼笑了起来,这里哪够他的军队?
    宁谷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些是没有用完的,他不会再冒险到浓雾里来找,老鬼收了笑容,慢慢转脸看着他,团长是个行动派,果断,专注,坚定,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做成
    他已经有军队了?宁谷问。
    你会看到的,老鬼说,你最终也会选择跟他一样的路。
    没有人能帮我决定。宁谷说。
    你心里已经想好了。老鬼说。
    是,宁谷走到钉子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把他背了起来,我已经想好了。
    选了什么?老鬼问。
    宁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选了什么?疯叔也问。
    我要砍掉那只手。宁谷背着钉子往来时的方向走过去。
    什么手?疯叔愣愣。
    拿着走马灯的那只手。宁谷说。
    翻过原住民堆的那座桥,走了一段路之后,宁谷停下了,看了一眼在他旁边的连川。
    我拉不动两个人。连川说。
    我知道,宁谷说,我是想问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你不认识?连川很无语。
    不太确定,宁谷说,过来的时候我也没注意路。
    走吧。连川往前继续走。
    附近有感染者吗?宁谷问,疯叔把那些被实验体感染了的原住民叫做感染者。
    没有,连川说,现在老鬼已经让原住民绝对避免跟他们接触,感染者只会越来越少。
    你说,庇护所以外的地方,那么多原住民,还有感染者,宁谷皱着眉,如果团长已经有了军队,藏在哪里?
    地下,连川说,如果原住民真的是上个世界适应环境活下来的人,那他们之前住在哪里?房子呢?
    地下?宁谷看着他。
    地库有很多层,连川说,庇护所那么多旅行者,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地下建筑,对吗?
    你是想说地库是原住民的?宁谷有些吃惊。
    他们曾经住在地下,适应环境之后离开如果是这样,连川说,那就还会有更多的地库。
    可是在哪里呢?宁谷把钉子往上托了托,他以前从来没背过钉子,不知道钉子比看上去的要重不少。
    没有或者很少有原住民,距离庇护所不是特别远但是旅行者一般不会去,连川说,既要安全不被发现,又要能在最短时间到达车来的地方
    金属坟场。这是宁谷的第一反应,但我和钉子总去金属坟场和垃圾场找东西,没有发现有什么能往地下去的地方,而且那里已经有裂缝了,如果有军队在下面
    团长弄这些,是为了旅行者,连川说,他不会浪费材料,那些材料是一个一个的旅行者,是他的同伴,不是么?
    直接说。宁谷有些着急。
    裂缝来的时候,他最先去的是材料库,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材料?连川转脸扫了他一眼,是有更重要的事排在了前头,他要转移他的军队,因为金属坟场下面的地库可能被破坏了。
    宁谷好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连川说。
    猜的你说得这么肯定?宁谷说。
    因为我觉得我猜对了。连川说。
    从金属坟场中间穿过,把整个金属坟场一分为二的那条裂缝,还在不断窜出电光,跟之前看到的一样。
    没有办法接近,也就无法确定连川的那些猜测对不对,但宁谷第一次对金属坟场里那些奇怪的机器产生了怀疑。
    他一直以来都想知道黑雾外面是什么,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些没有来处的从未见过的机器,除了主城扔过来的,就只能是黑雾外面来的。
    现在再看到这些东西,他突然觉得老鬼说的那些,的确是真的。
    这些机器,是曾经的原住民的。
    距离疯叔的小屋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宁谷看到了面向狂风站在路中间的团长。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背着钉子迎着团长走了过去。
    你去了哪里?团长问。
    北边。宁谷回答。
    跟老鬼去的吗?团长又问。
    嗯。宁谷应了一声,没有说出疯叔。
    也许有人能在毁灭之后活下去,团长看着他,但要经历多久的苦难,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从一个人,变成那样的原住民?
    宁谷没有说话。
    活着不是唯一的选择,团长说,活着是最后的选择,找到出口,找到新世界,让尽可能多的人,舒服地活下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宁谷已经能明白团长的想法。
    去找新的世界,带着一部分旅行者。
    回到疯叔的小屋,宁谷在地上垫了些衣服,把钉子放在了墙边。
    主城也在找出口对吗?他摘掉钉子脸上的护镜,把护镜塞到了他衣服里。
    嗯。连川坐到了躺椅上。
    如果有出口,也不可能带上主城所有的人对吗?宁谷问,更不可能带上旅行者,带上蝙蝠。
    谁也不知道真的有出口,会碰上什么样的事。连川说。
    所以团长需要军队,宁谷说,不光是要跟主城抢,还要在新的世界里抢出一片活路来。
    是。连川说。
    宁谷没再说话,他无法想象,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会变成什么样。
    所有人都想要活下去,而很多人会为了活下去而死。
    团长和李向选择了这一条路。
    老鬼选择了他认为可以避免这种争斗的另一条路。
    而林凡宁谷觉得他还想要找到第三条路。
    今天的风比前几天都大。连川在躺椅上闭着眼睛。
    是吗?宁谷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站在了门缝前。
    从门缝里刮进来的风,带着黑色的波纹,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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