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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140)

    大帅小心!眼瞧着孟旷势如破竹直直闯进来,李成梁身边的亲兵们大惊,纷纷护着李成梁往后退。
    但李成梁乃是身经百战,经历过无数惊险场面的老将。他临危不乱,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向着孟旷劈砍而下。身边的亲兵则奋不顾身向前阻拦孟旷,几乎用人体堆砌成了阻拦她的城墙。
    但孟旷似乎早已预料到有此一幕,她挥刀攻击身侧包围而来的三名持长/枪的步兵,引得他们用枪杆格挡,螣刀贴着他们的枪杆画了个圆,像是有吸引力一般,刀背稳稳向下一压,便将这三名长/枪兵的枪杆压得斜抵在地,孟旷趁势踩着枪杆轻身而上,在那三个长/枪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带着穗儿整个人跃升到了半空之中。二人身上厚重的裘皮在凛冽的寒风中飞扬,孟旷脚上的麂皮重靴狠狠踩着底下密集的亲兵人头肩背,直扑李成梁而去,引来一片哀嚎惊呼。
    李成梁抬眸望着眼前这个无比迅猛、战力超强的锦衣卫,依旧镇定不乱。老将怒吼一声,改劈为刺,刀锋直接冲着孟旷的面门刺来。若按常理,这一刺当刺向更为柔软的喉咙,但孟旷脖颈间有穗儿的双臂环绕遮挡,李成梁这是怕一击无法致命。
    孟旷眼见着刀尖在眼前放大,面庞古井无波,毡帽下一双俊眼眸光冷峻异常,手中螣刀出其不意一个上撩,直接将李成梁手中的刀给挑飞脱手。与此同时她飞起右脚踹中了李成梁的下肋,老将到底年老,反应不急,尽管全力缩起腹部,夹紧马腹抵抗,仍旧痛呼一声,被她踹下马去。孟旷顺势带着穗儿就跨上了马,抓住马缰,一夹马腹,便策马冲出,将底下围着的亲兵撞得东倒西歪。
    后方有大量亲兵迈步来追,奈何人的双足如何追得上马的四蹄,孟旷瞄准江云平裹挟张允修逃跑的方向,螣刀掀飞了两个试图阻拦她的长/枪兵,突围而出。
    身后,李成梁的怒吼响起:组织骑兵!给我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穗儿惊魂未定,伏在孟旷后背,高声问道。风声太大,她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方才孟旷战斗的整个过程,穗儿都不敢睁眼,只是缩在她的背上,死死地抱住她确保自己不会被甩下来。孟旷的动作太迅猛了,且高来高去,腾云驾雾一般,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连呼喊都喊不出来,身边到处是喊杀声、呼喝声与兵刃交接的金鸣声,吓得她浑身都僵直了。直至孟旷夺马成功,二人稳稳坐于马上,她才松了口气,敢于睁开双眼。
    李成梁和张允修是一伙的!他要杀了我们,救张允修!孟旷回道。
    什么?!穗儿惊诧,方才一系列的变化中她并未看出李成梁与张允修是同伙,她的判断是舒尔哈齐派了人混入李成梁的亲军,打算利用射杀张允修这件事,挑起锦衣卫与李成梁之间的矛盾冲突,然后舒尔哈齐可以趁乱将张允修带走。那个放箭的家伙就是舒尔哈齐的细作,当然他们不是真的要杀张允修,箭是一定会打偏的,挑起李成梁与锦衣卫的矛盾是张允修将孟旷等人引来广宁城的目的。
    但如今孟旷的判断却与她产生了出入,难道说这一切李成梁并非蒙在鼓里,而是有意为之?
    孟旷飞快地解释道:穗,李成梁也在万兽百卉图上,他不会允许那幅图落到别人手中,否则他就要成为待宰的羔羊。李成梁与努尔哈赤是姻亲,他一直控制着女真,你说他会不知情吗?他设下这个局,就是要撇清杀我们灭口的罪过,反过来在我们的头上扣一个污蔑加害守边大将的罪过。如此一来,他自己就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成了被逼上梁山的英雄好汉。这个局就是要让锦衣卫先对他发难,我不认为他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在广宁东门会是个巧合,他一定是知情的。这个局,他一要撇清与张允修的关系,二要确保那幅图绝对不会落入朝廷手中。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张允修口口声声在辽东遭遇李成梁冷落的事,就成了谎话了?实际上张允修就是与李成梁结成了合作伙伴,且他们还与建州女真勾结在一起?穗儿蹙眉问,她觉得这个情况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又有些不大对劲。
    孟旷道:张允修从没有说过他遭遇了李成梁冷落,真正遭遇李成梁冷遇的是黎老三。张允修当初离开江陵,估计第一时间就北上寻李成梁,毕竟是张居正将他托付给李成梁的。我如今可以判断的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绝对不是巧合,广宁城的反应太快了,出兵也太快了,必然有猫腻。如果我猜的没错,广宁驿那夜,外面的狼嚎声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舒尔哈齐发出的,而是李成梁,是他派人与张允修利用动物叫声联系,约定好计划。他是要张允修把锦衣卫吸引到他这里来,他好借口发难,拿下押送张允修的锦衣卫,顺便解救张允修。我们提前一天到还是晚一天到都没有关系,张允修只需要在最近几日把我们引至此处,我们必然都会撞上巧合而来巡察的李成梁。
    我们现在该往哪儿去?追兵在后面紧追不舍,这里地形平坦,很难把人甩掉。穗儿往后看,只见后方尘土飞扬,从广宁城中已经有大量的骑兵冲出,向她们追击而来。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看紧了张允修,不能让他跑了。江云平的马就在前面,我们这就追上去。我想江云平是往镇远堡的方向跑,那附近有一片丘陵,可以借此甩脱追兵。孟旷道,她近来一段时间一直在研究辽东舆图,沿途大多地形地貌她都记在了心里。
    郭大友怎么办?李成梁如果当真要拿锦衣卫开刀,郭大友跑不了。此前城楼上的卫兵报告说发现了百人队伍,这个规模,又是在卫兵的观察范围内,应当就是郭大友带的队伍。穗儿被大风刮得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睛问道。
    孟旷有些无奈,但依旧果决道:暂时没有功夫去联系老郭,我相信他有足够的应变能力。老郭判断形势又快又准,应当很快就会派人来应援我们。
    一边说着,孟旷又猛地一夹马腹,催动马儿跑得更快。
    就在远处,能看到率先突围的江云平正带着张允修往东北方向奔逃。孟旷加紧马速去追,而江云平的马速也愈发加快,显然是察觉到后方有骑兵追过来了。
    此时东方破晓,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霞光喷涌而出,将马儿奔驰前方的地平线照得明亮刺眼。孟旷眯着眼,观察着前方江云平与张允修的身影。双方的距离约莫在三射远,孟旷抢来的这匹属于李成梁的战马马速相当不俗,比前方江云平的马马力要快,双方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约莫向前奔跑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已经跑到了广宁城东门的东北方向,恰好抵达了城墙根。异变就在此时陡然发生,只见前方本来控马的江云平突然身子一歪,从马上直直跌落下去,而被他胁迫以十分难受的姿态趴挂在马背上的张允修,突兀地在马上做出了一系列惊人的高难度动作,调整姿态,成为了控马者。
    他随即拨转马头,纵马疾驰,从向东北方逃窜变为向正东方逃窜,并迅速脱离开了城墙所在的范围。能看到有一大片密林就在城墙的正东方,而张允修毫无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不好,那厮要跑了!孟旷加紧打马,甚至顾不得去查看江云平,向着张允修逃窜的方向穷追不舍。
    然而刚跑到密林之外,忽的无数冷箭从密林之中射出,孟旷被迫勒马,带着穗儿跳下马来,以马身为掩护,躲避冷箭。密集的冷箭射出,有几只打中了马儿,马儿疼痛嘶鸣,挣脱开了孟旷抓着缰绳的手,直接跑开了。无甲无盾,此时战况已变,判断此情此景已是穷寇难追。孟旷不得已,只得带着穗儿退离开那片密林。
    二人折返回头,去查看江云平。赶到他身边时,这位刚刚晋升百户的锦衣卫只来得及呜咽了一声,连话都没说出来,就瞪大双眼,猝然而亡。
    孟旷蹲下身,看着他口边溢出的呕吐物、苍白的面容和爆出的青筋,检查了一下,在他大腿外侧发现扎了一根银针。孟旷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是剧毒,张允修把他毒死了。
    第182章 闯关东(三)
    孟旷将江云平腰间的武装革带取了下来,包括他的刀,斜挎在了自己背上。然后她打了个呼哨,将那匹中箭的李成梁战马招了回来。这马儿年岁不大,可能刚服役不久,也不是很认主,孟旷短暂骑行的过程中就将它驯服,如今它倒是很认孟旷这个主人。马儿急促地喘息着,口鼻间呼出大量的白气,它身上中了三箭,都打在侧腹的位置,好在伤口不很深,有一支箭已经脱落。孟旷和穗儿合力,穗儿安抚马儿,孟旷将剩余的两支箭拔了出来,马儿流血,呜咽哀鸣。孟旷只能用马鞍下的垫子覆在伤口外绑紧止血,简单处理了一下马儿的伤口,将江云平的尸首抬上马背,然后牵着马,向密林之中行去。
    方才在密林之中放箭阻拦他们的敌人已经撤走了,他们只是为了拖住孟旷追击的步伐。孟旷离开密林外围后,他们也就离去了。如今孟旷再度折返,也不见了那些敌人的身影。她之前仓促间瞥了一眼,看到放箭的敌人装束都是汉人服饰,但尽管包着头,依旧难以掩盖金钱鼠尾的女真人发式,敌人应当就是舒尔哈齐率领的女真部族,来营救张允修的。
    此时她带着穗儿,是要继续追击逃跑的张允修,顺势进入密林甩脱身后的追兵。但此时她们也走不快,如今她们势单力薄,与郭大友暂时无法汇合,前方追上张允修也无法正面冲突,而对上后方的追兵更是不利,孟旷只能以相对较快的脚程穿行在密林中。
    穗儿有些吃力地跟着她,她则一直紧紧牵着穗儿的手,半扶半托地减轻穗儿穿行密林的负担。这密林深处地面之上积满了白雪,一脚下去雪能盖住整条小腿,她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无比艰难。积雪下层则是厚厚的落叶层,一脚下去似是踩在棉花上,无法着力,对于穗儿这样腰腿力量不足、身材又相对娇小的女子来说,着实是举步维艰。
    雪地上她们的脚印十分明显,后方敌人要追踪轻而易举,加之马儿受伤,血已经渗出,滴落在白皑皑的林中雪地上,更是几乎给后方敌人画出了清晰的路径线。再这样下去,她们迟早要被追上。
    穗要不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孟旷对穗儿道。
    我自己可以,你已经很累了,背着我你就更走不快了。穗儿气喘吁吁地说道。她们之所以不骑马,是因为马儿本来就受伤了,若再负担二人重量,迟早要倒下。如今她们想要逃脱,唯一的依靠就是这匹马,马儿不能死!而江云平的尸首不能落在后方李成梁的手中,否则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就说不清了,唯有尸体可以作证发生的一切。
    在雪地山林间艰难行进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孟旷灵敏的听觉已经能听到后方骑兵追击而来的动静了。
    她将江云平的刀从革带上卸下,递到穗儿手中,道:
    穗,你拿着,好歹能起到威慑作用。小心别伤着自己,记着刀口永远要朝向敌人。
    穗儿接过这柄沉甸甸的锦衣卫制式军刀,心中有些发慌。她是使绣花针的,可从未使过这么大一柄刀啊。她努着力将刀拔了出来,单手提着对空挥砍几下就感觉手臂没了力气。这叫她如何对敌?
    晴,这刀我还是不用了罢,实在用不起来。穗儿无奈道。
    孟旷回首看她,伸出手来接过刀,又将自己腰间的匕首连着鞘抽了出来递给她,道:
    用这个。
    穗儿接过来,觉得趁手多了。
    孟旷又临时抱佛脚地教了她几个最基本的使用匕首的握法和动作,三招挑刺挥,让穗儿练熟了,铭记在心,也能应付一些紧急情况。免得她在抽不出手保护穗儿的时候,穗儿毫无自卫能力。
    我应该早点跟着你学点武艺防身的。穗儿后悔道。
    孟旷笑了:咱们俩各有所长,你要学武,那我岂不是要去学刺绣了?
    如此紧张逃命的时刻,孟旷还能跟她打趣,穗儿不禁苦笑地拍了她一下。不过如今的她相比于数月前已经强了太多,她现在会骑马了,而且能长途骑马,现在连匕首都开始使起来了,她感觉自己这几个月来,原本娇柔的身躯都变得有力量了不少,臂膀腿脚都硬了起来。
    孟旷和穗儿在一路奔逃的过程中,脑海中一直在复盘方才的冲突。思虑良久,又详细讨论了一番,她们也算是看清了事情的全貌。
    李成梁设了局,企图在不引起锦衣卫怀疑的情况下,救下张允修,把锦衣卫和他李家军起冲突的黑锅丢给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去背。但他的这个局是骗不过亲临现场的锦衣卫的,与李成梁直接起冲突的锦衣卫必然要成为这个局的灭口亡魂,如此,谋局乃成。所以张允修才会只让孟旷和穗儿瞒着锦衣卫秘密将他押送到广宁,他对孟旷起了杀心,而穗儿可以不杀,李成梁完全可以抓住穗儿,强迫她配合张允修解开万兽百卉图。
    当然,李成梁本就在万兽百卉图上,穗儿曾经复原过万兽百卉图,就在整个图的左上角,也就是对应大明舆图的辽东地区,盘踞着一头斑斓的猛虎,猛虎身边开了一朵盛大的海棠花。有谁能在辽东拥有这样的权势和财富?除了李成梁不做他想。只要明白了兽与花指代的意味,哪怕不解开全图,也能明白图上的图案到底指代的是谁。李成梁应当看过张允修带来的万兽百卉图全图,知道自己在图上。
    张居正之所以还要把李成梁加上去,这其中有很复杂的心理博弈过程。当初张居正绘制万兽百卉图时,李成梁说不定也有参与,这幅图如果少了李成梁,无异于掩耳盗铃,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显出刻意,叫人看轻了张居正改革的决心。张居正很清楚,这样一幅图将得罪全大明的权贵利益集团,制图人必将被整得死无葬身之地。而如果要让这幅图真正发挥其作用,只靠自己留下的松散的政治集团是不够的,这幅图必须要依附在有军权的地方割据势力手中,才能保全下来。于是他将图托付给了他最小的儿子,并让李成梁庇护小儿子。他是知道图李成梁一定会看到的。如果李成梁在图上看到他自己,他会作何感想?必然是不希望此图流出,他一定会尽全力保证这幅图一直控制在自己手中。而知晓此图秘密的张允修,则很有可能会被他灭口。但张允修活到了现在,且与李成梁之间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关系,这是为什么?
    可以判断的是,李成梁看中了这幅图的价值,他要利用这幅图为他自己谋利,而这少不了张允修。张允修知晓李穗儿的存在,穗儿才是解开全图的关键,张允修只是这幅图的携带者和保管者,并非是制图人。但李成梁并不知道穗儿的存在,他恐怕一直认为解开全图只有张允修能做到,如果张允修死了,他将永远无法洞悉全图内容。所以他必须给张允修留活口,不仅如此,张允修要做什么他都要支持,因为张允修让他相信自己是在一步一步践行这幅图中的内容,将会给李成梁带来长足的利益。这当中的权谋制衡必然十分复杂,并贯穿了张允修在辽东的将近十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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