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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145)

    嘉靖四十二年入锦衣卫,你们想想看,嘉靖四十二年有谁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了,甚至有能力把自己家族中的子弟塞入锦衣卫了?
    郭大友面色突然凝固,眉头紧蹙,他飞快地望了一眼不远处正与周进同交流的黎老三,又将视线转向了穗儿。穗儿在他的注视下似是有一丝明悟,孟旷却还一头雾水。郭大友凑近了悄声道:
    是李太后嘉靖四十二年,当年还只是裕王都人的李太后,为裕王诞下今上,被封为侧妃
    孟旷霎时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遍又一遍,头皮发麻。
    黎老三是太后的人孟旷瞪大眼睛喃喃道。
    黎老三他不姓黎,他姓李。他因为家中行三,所以一直被喊作老三。怎么就没人想过他的家族是什么家族?如今看来,他是太后娘家李氏家族那一辈行三的子弟。郭大友从腰包中取出了一本手记本,仔细翻看,上面记得全是各大皇亲贵戚彼此之间的关系和各式各样的人物名,是他刚进锦衣卫时做的功课。片刻后他找到了,于是念出来道:
    李氏行三子,名浒。太后李氏二叔父之次子,族中行三,比太后小一岁,太后之堂弟。嘉靖四十二年入封锦衣卫,隆庆六年因剿匪牺牲。
    是他。穗儿轻声又坚定地说道,李浒,黎许鸣,错不了。
    连我都被骗了,当年我是从皇亲国戚的宗谱上抄来的,我还在后面专门标注,说这位贵戚是真的掌过兵的锦衣卫,并非虚职。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人就是黎老三啊郭大友摇头嗟叹。
    黎老三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也是那时候来的?孟旷不禁问。
    也许就是那所谓剿匪带来的疤痕,这一道疤极大的改变了他的面貌,让人无法看出他和太后之间的样貌相像之处了。郭大友收起了手记本道。
    这人不止假死一次,我娘亲死后,锦衣卫大清洗,他改换身份,才是他第一次假死啊。穗儿心中发寒,剿匪难道就是那派去刺杀叶尔羌使团的锦衣卫队伍?
    郭大友道:很有可能啊看样子,当年那个派去刺杀叶尔羌使团的锦衣卫队伍,其中还藏着不少的秘密。如今已知与那队伍有关系的,除了黎老三,还有管档所千户冯承。冯承到现在也不承认与汪道明之间的关系,如今我好像明白了,冯承可能当真不是汪道明的人,冯承也有可能是太后的人。当年刺杀使团幸存下来的锦衣卫,还有牺牲锦衣卫的家属,都被太后收拢了归为己用。
    冯承去跟踪张允修,是为太后做事?这么说太后一早就发现张允修踪迹了!根据冯承自己说,他从去年年末就发现张允修踪迹了,一直跟踪到现在。也就是说,在我出宫之前,太后就很有可能已经掌握到了张允修的下落。那她将我放出宫去穗儿越说越是心惊,她没有想到,这一山更比一山高,从始至终都隐在背后的太后,似乎毫无作为,但又似乎一直掌控着一切。
    你才是太后的王牌穗儿,把你放出去,才有可能拿万兽百卉图回来。太后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你出去之后,将遭遇到多方势力的争夺,毕竟你的事已经被汪道明透漏给了陈炬和郑氏知晓了,太后只能让张诚做他的代理人,从中阻挠郑氏的行动。孟旷道。
    郭大友突然啧了一下嘴,道:汪道明这厮到底是从谁那里得知穗儿与万兽百卉图之间的关系的?按道理说,穗儿与万兽百卉图的秘密,最开始知道的人十分有限,如今咱们掰着手指算,也就只有太后及其心腹、黎老三及其同伴、张允修与努尔哈赤兄弟,最后还有张鲸。这里面谁也不会傻到把这个消息往外泄露呀。
    会不会是诏狱里的褚一道,他是黎老三的人,当年劫狱的唯一知情人。他应当清楚穗儿的事。孟旷道。
    泄漏这个秘密,他要达到什么目的?穗儿问,孟旷则答不上来,她还没往下仔细思索。
    郭大友摇头道:我觉得这个消息本就是太后故意泄漏出去的,她是想一举钓出汪道明与郑氏,打压郑贵妃,清理皇长子和其母王恭妃身边的障碍,她要实现的是政治目的。同时,她也希望用这个消息钓张允修上钩,她希望能利用穗儿抓住张允修,并回收万兽百卉图。但这个目的没有达成,张允修没上当,反倒先一步去了浙江沿海,使了一招自投罗网的苦肉计。可能是张允修察觉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冯承。
    我不知道张允修是不是在九龙湾与汪道明之间达成了某种协作关系,总之他策动了九龙湾那场内乱,制造了机会,使得汪道明得以逃脱。接着他故意在九龙山下的小食店等待穗儿上钩,引导穗儿回到嘉善,然后自投罗网。也许是他知道江云平在嘉善,才会如此,他怕在其他地方被捕,江云平不在身侧,会使得他遭遇难以控制的不测。在此之前,张允修必然在京中潜伏了不短的时间,从舒尔哈齐的活动轨迹来看,他们出入青楼,探听各路消息,接触各种谍报人员。我猜测那时,张允修已经与江云平联络上了。江云平是在那时成了张允修在锦衣卫的内线,给他传递消息。
    如今看来,张允修才是与太后博弈的人,他摆了太后一道,把我们引来了辽东,使我们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并一步一步将我们引入到了女真人的地盘之中。他知道我们不可能放弃追踪他,势必要冒险闯入女真抓他。这都是他安排好的陷阱。
    但我们如今别无选择,不能让万兽百卉图流入外族人手中,否则遗患无穷。孟旷无奈道。
    也许咱们有的选择郭大友眼睛一转,似乎计上心来。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呼喊声:
    报!
    一员锦衣卫派出去的探子快步奔入了堡垒,直向郭大友冲来:
    说!郭大友立刻站起身道,他认出这员探子是他派到后方去查看张允修、舒尔哈齐的队伍是否落在了后面的人。本以为他们的消息过段时间才会有,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千户,后方发现有规模千人左右的急行军向抚顺关而来。那探员上气不接下气道。
    旗号可看清楚了?为首将领是谁?
    打李字旗号,带兵将领属下不识得,但他们都穿着辽东军的军服。探员道。
    不会是李成梁追来了吧!堡垒内,众锦衣卫顿时焦躁难安起来。
    郭大友拧眉,他本打算能拖延一段时间不出关去,如今看来,情势所迫不得不冒险为之了。
    他高声下令:所有人立刻收拾行装,我们准备闯出抚顺关!
    第189章 山海关(一)
    哥,你快进来,莫要在外吹风了,你手臂还没完全好,寒气进去就不好了。
    哎,我省得,我再看看
    北风卷起鹅毛大的雪片,劈头盖脸地刮在人的头脸上。只消片刻,一个好端端的人就会被一片洁白覆盖,成了个眉目模糊的雪人。今日是车队自京城出发,行进在路上的第十二日,他们终于进入了辽东地界。孟子修站在所乘坐的马车车辕之上,向远方眺望,他听闻就要到山海关了,只觉迫不及待要一睹关城的风采。
    这个车队是个商行联合车队,由信阳郡主朱青佩所有的鸾祥商行下辖的皮草行、药行与茶行商队,再加上赵氏粮行的商队组成。商队驮运着为数不少的草药、茶砖和米粮北上,打算在辽东换取皮草、参药、兽骨等相对更为名贵的货产,再贩卖回南方。
    领队的是鸾祥商行的二掌柜张富元,护卫队首领则是郡主的贴身侍卫邱白。郡主不曾来,她留在京中陪着班如华,要为她们的终身大事穷尽最后一分力。赵氏粮行这次派出的领头人乃是少东家赵子央。此番赵子央不仅仅是自家赵氏粮行的领队,更是公派的户部使臣。辽东的民政,素来由山东布政司主理。而如今辽东又要打仗了,户部山东清吏司则要与兵部配合调运辽东的军备粮饷。赵子央恰恰乃是户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此番辽东军备,户部山东清吏司要负责清算军饷,并监督军饷配给,必须要派中央管事官员到地方上作为前线的联络和指挥。赵子央主动请缨,担下了这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军饷监运使,这不是个好当的差事。虽然在大后方不至于直接面对敌人,但各部队的军饷分配始终都是大问题,若是厚此薄彼,就很容易引起哗变。如今粮草匮乏,要维持十多万规模的大军可能长达数月的消耗,对军饷监运使来说,可不是什么容易当的差事。没有粮饷,军心就不稳,事关前线战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一个不小心,被杀头那是常事。作为赵家独子,尚未有后的赵子央请了这样一个苦差事,着实让老两口担忧不已。
    但赵子央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因为他希望能为自己的表弟表妹们提供一些微小的帮助,哪怕只是想办法帮他们筹集一点口粮,那也是他乐意去做的。
    孟子修、孟暧、白玉吟和罗道长就在队伍之中,他们此番来辽东,就没打算再回去了。辽东会是他们最后的战场,如若战事结束,他们还能完好无损地团聚在一起,一家人将彻底隐姓埋名,离群索居,远离一切的朝局争斗。这或许是赵子央最后能与他们相处的一段时日了,他舍不得,他希望能陪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一行人两日前从蓟州出发,行进缓慢,今日遭逢大雪,但想来晚些时候也该能走到山海关了。此前队伍前方领路的邱白在前面探路,回来后说他已经能隐约望见山海关的城郭了。坐在马车中的孟子修十分激动,立刻出了马车,冒着大雪站在车辕上张望,这才有了妹妹孟暧劝阻哥哥的对话。
    但可惜的是,孟子修啥也没看清,眼前只是大雪茫茫,一片迷蒙。在外面吹了一阵寒风,冻得够呛,身子虚弱的他不得不钻回了车厢取暖。
    你看看你,一身的雪,让你别出去,肩膀的伤都还没好全,冻坏了怎么办?白玉吟一边抱怨,一边给他掸雪。孟子修只是温和地笑,略带兴奋地说道:
    咱们现在很靠近海边了,山海关坐西面朝东面,从关城南面出来,往南走八里路,就到海边了,长城一直就修到了海边上,那海边的长城叫做老龙头,是戚继光将军修建的入海石城。我早闻大名,如今终于有机会得见了。
    不论是孟暧还是白玉吟都不是很能领会他的兴奋之处,只是越靠近辽东,她们就越发显得忧虑。不知道辽东的局势如何,前线的孟旷和穗儿是否安好?不知道他们的假死脱身计划最终能不能实现。
    倒是罗道长一直显得老神在在,他本是出尘之人,这些年却因为孟家被绑在尘俗之中。他将此视为入世修炼的一环,他决意要陪伴孟家人走完这最后一段最为艰难的荆棘之路,若孟家能得自在,那他则终究可修得大自在境界。此番,连他的三个徒弟他都专程写了拜牒,让他们去茅山之上拜山门自修行去了。京中的灵济堂也已经彻底关门,房屋都被赵氏处理,转手卖出去了。
    如今孟家人已然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奋力前行。
    听闻孟子修谈及山海关,罗道长笑道:这是我第二次抵达山海关,此前随同你们父亲来过一次。
    父亲?孟暧惊讶道,她不知道父亲来过山海关,不过这事儿孟子修是清楚的,其实孟旷也清楚,是孟裔当年自己当私塾老师,给老大、老二和老三三个孩子发蒙时谈及的,那时孟暧只有一两岁,还是个不记事的毛娃娃呢。
    你们父亲随戚家军抗倭,其实战场一直在南方。后来被举荐入京,成了锦衣卫。但是你们大哥出生后第四年,也就是隆庆二年的上半年,他去了山海关抵御鞑靼,是为了给戚家军帮忙,戚继光赞他可一人成军,是戚家军最强的王牌斥候。那半年是他最后参与大规模战争,我也随他一起去了。后来你们母亲写信到前线,说她怀上第二胎了,就是你和阿晴,他心系家中,这才赶了回来。他现在若是还活着,按资历和功勋算,其实已经是能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我那会儿是自愿随军的军医,我这种人在军中是稀罕人,军中能有个看病的大夫不容易,早年在浙闽一带抗倭,我也至少随军走了三四年,见了太多战场之上的残酷,认识到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实在太多。出家之人,要修行,就得要清醒寡欲,见不得杀戮。可我见了太多的杀戮,心知生命之脆弱。那些新兵一个时辰前还是十数年水米养成的五尺好汉,一个时辰后就成了倒在泥土地上血流成河、断肢缺首的死尸,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但生命又是坚韧的,哪怕是遭遇再大的劫难,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真正的勇士们都会奋勇而起,坚持抵抗。你们父亲就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他曾凭一己之力力扛趁机袭掠山海关的数百蒙古骑兵,救过一整个浙兵千总队,这壮举军中至今无人能够超越。人不可与天斗,但可与己斗。罗道长略带感慨地说道。
    孟暧和白玉吟有些听入迷了,孟子修则接过话头道:
    父亲不怎么提他当年在军中的事迹,我们从不知他在军中有什么功勋。
    罗道长摇头:那当然,那功勋是伴随着鲜血和伤痛的,每一次的胜仗背后都是人命堆叠出来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他的同袍战友,他怎么会轻易去吹嘘这些人生命换来的功勋,那不是他一人的功勋。早年的战争经历其实给他的内心带去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从前线下来,入了锦衣卫之后,他就变了个人,手中的刀很少再出鞘了,更几乎不见血。他特别爱惜生命,热爱生活,他总是绷着根弦,似乎是要守护什么一样。他知道美好的生活得来不易,他不愿意这样的生活就此丢失。也许这就是他当年会答应黎老三劫狱,救出穗儿的缘故罢。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罗道长的一席话,引发了众人的思索。父亲救下穗儿的出发点是为了保卫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而如今他们也都奔着这个目标而万里迢迢赶赴辽东,以身试险。如此平时朴素的愿望,为何就这样难以实现呢?也许这就是世人口中的乱世之悲罢。意识到自己出生于乱世,未免不让人心中寒凉彷徨。
    半晌后,白玉吟开口问道:黎老三说起这个人,当年孟阿爹为何会与他走得那般近,感觉这二人也并非是气味相投之人,品性差了相当多。
    父亲很少会谈他和同事之间的交情之事,我们也只是通过他平时的往来对象猜得他与谁交好。孟暧道。
    也许只是看上去品性差了很多,实则黎老三和父亲是一路人。只不过我们对黎老三知之甚少而已,我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孟子修道。
    罗道长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前方传来了一番呼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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