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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明月倾(63)

    我小的时候,我爹很少回来,也有一年春天,我阿爹和阿娘带着我去乐游原上看桃花,好多人,我阿爹还买了糖人给我吃。但本来是能忍住的,但一想到我爹很快要走,就忍不住哭了。我阿爹把我抱到屋顶上,跟我说,不是这样算的,未来的时光虽然有分离,但人生不是只有未来,还有现在和过去,分离是真的,这一刻的团圆也是真的。糖人吃完了,甜的味道却不会忘,只要牢牢记得这一刻,想他的时候就翻出来想一想,就跟回到那片桃花林没区别了。言君玉认真告诉他:所以后来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跑去看桃花,没有花就看树,我一直记得我阿爹和阿娘,他们不在了,但他们陪我的时光是在我心里的。就算你爹不记得了,只要你记得,那天的梅花就是真的,誓言也是真的。
    所以庆德帝曾经的慈爱是真的,曾经大笑着说吾儿大类我的自豪,也是真的。他晚年的多疑和暴戾,也无法磨灭这一点。
    萧景衍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侧过脸来,两人离得这样近,像是把明月都抱在了怀里,言君玉忍不住,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
    萧景衍笑了起来。
    我没有小言以为的那么好。他目光温柔地看着言君玉,轻声告诉他。
    我知道。
    他是真的知道,云岚今天说那句殿下及时进谏得也妙,不然怎么显得自己不知情只说了一半,显得自己不知情是对在场的百官而言,也是对燕北王而言。其中隐去的那句,是而圣上心里却明白是殿下的手笔。所以才会大发雷霆,更显得暴戾无常,这才是最诛心之处。
    庆德帝不再是当年慈爱的父亲,他也不再是当年一心只要父皇认可的聪慧太子,他有他的江山需要守护。云岚行事虽然残忍,但对于东宫来说,那被屠光男女老幼的枣林城也不过是云岚做的其中一件事罢了。就好像劝走蒙苍也是容皓做的一件事一样,一人狠绝,一人仁和,太子殿下只负责识人,他用云岚,也用容皓,任由他们自行其是。就连洛衡,也不过是他用来解决权谋的谋主而已,用人不疑,他还有太多别的事要顾,比如户部的农田水利都是不能积压的事,庆德帝现在一定处理不来,不在这个冬天弄完,明年春汛一来,万事皆休。比如北方三省还保留牢夫令,年下事多,一定催生冤案。还有如何应对那如同一场必将到来的洪水一般的大战。这里面任何一件,都是成千上万的黎民生死。
    他说要让言君玉一直跟着他,就是要让他看见全部的样子。萧景衍是他,萧橒是他,没有喜怒的宸明太子也是他。
    但言君玉总有新视角。
    总是这样的。言君玉认真宽慰他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就像听演义故事,隋唐演义不讲完,就听不到陈三金了。如果陈三金一直留在山里砍柴,虽然不会和家人分离,也就不会有后面打天下的事了。那那些百姓怎么办呢,火牛阵冲散玄武营,十七人守凤歧山,没有他的话,要多死多少人才有我们大周呀。
    旧日的那个让庆德帝欣慰的,合心合意的宸明太子,如果不成长的话,天下的百姓指望谁呢?失去了挂念的亲情,成长出帝王才有的决绝,是人生必经的阶段。言君玉学了这么多权谋,仍然不懂用,他只是信他,坚信就算换了任何一个人坐在他这位置上,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只因为他是萧景衍。
    但萧景衍亲他实在太打断思路了,而且醉意似乎还让他得寸进尺了,因为他翻身过来,将言君玉困在身下,安静看着他,看得言君玉慌乱起来。
    你,你看什么?
    我看小言。萧景衍也认真告诉他:那天在宫门口,我也在看小言,小言骑在马上,好威风。但我看着小言,只想对小言做很过分的事,亲得小言透不过气,再让小言哭出来
    有着许多光荣历史的东宫伴读小言顿时心虚起来,红了脸,色厉内荏道:你别做梦了,我才不会哭呢。
    真的吗?萧景衍笑着亲他:我不信,我要亲自试一试。
    他像是真的想干点坏事,言君玉为了躺下舒服,早早脱了外袍,内衫轻易就能从衣襟下伸进手来,少年的腰修长而柔韧,一摸就慌忙蜷起来,但很快因为亲吻而渐渐放松下来。也是美色太诱人,萧景衍垂着睫毛吻人的样子实在太好看,言君玉早早丧失抵抗力,被他拆开衣襟,露出漂亮的胸膛来。
    沿着脖颈一路往下,留下许多痕迹,言君玉只觉得没来由地热,像血都沸腾起来。萧景衍好整以暇的样子实在太折磨人,他终于忍不住一个翻身,事发突然,太子殿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翻身骑在了腰上。
    对于小言大人来说,这就是难得的胜利了,所以他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来。萧景衍看得好笑,耐心陪他玩,只乖乖躺着,懒洋洋地问他:小言要自己来?
    当然!言君玉也不管他什么意思,先答应了再说。萧景衍躺半着的样子也好看,身上早换了青色常服,里面是象牙白的内衫,他学着郦道永揪住洛衡衣领的样子,抓着他衣领,俯身下来亲他,亲了半天,听见太子殿下发出闷笑声。
    不准笑。他顿时红了耳朵,自己也觉得太不像话,刚想找补两句,萧景衍已经坐了起来,一手托住他后腰,一手抓住他衣领,强势而温柔地和他接吻。
    原来被亲到喘不过气是这样的,窗外月色如洗,照得室内澄澈如洗,言君玉本能地有点脸红,忍不住闭上眼睛,萧景衍却亲了亲他的眼睛,道:小言,睁开眼睛,看着我。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脸在月光下有种神性,瞳仁是山岚般颜色,当里面沾染欲/望的时候,有种堕神的美。
    是因为自己。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冒出来,就轰然一声炸开,这个人是因为自己才露出这种神色的,炽热的,危险的,充满独占欲的神色,像潜行捕猎的虎,或者降世的龙。言君玉骑坐在他腿上,两人腰腹紧贴,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变化是什么意味。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用带着微哑的声音告诉言君玉:这是因为我喜欢小言,想要小言,想和小言亲密到极致,这和我爱小言一样,是一片冰心。
    我知道。
    就像自己也会想要他一样,像鸟会飞,鱼会游,春天到了桃花会开一样,是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事。
    萧景衍笑了起来,他握住言君玉下颌,即将成为青年的身体柔韧修长,伸手勾住他脖颈,认真和他接吻,呼吸灼热,他太懵懂了,完全不知道一腔欲/望如何解决,只是难耐地摩擦着他身体。
    你教我。他一面亲着萧景衍一面问他:但不要教太多。
    看来小言也确实学了不少,连该教到哪里都清清楚楚。多半是跟那叫郦玉的少年打听的,也许洛衡也有份。要是现在拆穿这一点,他一定会脸红到脖子根,也许会恼羞成怒地咬自己一口。
    不过萧景衍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亲吻着言君玉,笑着道:好。
    第126章 萧橒他是囚在东宫的龙
    回宫那天,言君玉归心似箭。
    太子殿下看着,还没说什么,云岚先笑了:小言这是迫不及待想回家呀,殿下要伤心了。
    要是以前,她一定不会这样说话,实在是最近太高兴了。她动燕北的时机选得实在绝妙,别看庆德帝又是收回处理政事的权力,又是让东宫这几天不必侍病,看起来是雷霆震怒,实则也不过是虚张声势额而已。一则年底政务实在繁重,别说庆德帝现在病重,就是年富力强时也是宵衣旰食,十分辛苦。二则紧接着就是年下,就算小年不过,除夕总要太庙祭祖,年夜饭、正月繁琐的典礼,东宫都不能缺席。盛怒最怕拖时间,再大的气,拖到元宵节也差不多了。
    所以她心下得意,其实连那年下兴修水利的奏折被积压她都想到了,修水利不只是为了解决洪水,灌溉田地,也相当于变相赈灾。百姓每家能出点劳力,领了官府的陈米,来年春荒,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不至于酿成□□了。
    权谋之术,在她这有时候就是比谁行得狠,忍得住,站得牢。玄同甫显然就有点忍不住了,秦中地区历年都是闹饥荒的地方,一个水利被压,一个是年下官府疯狂抓牢夫,就算不管乡亲父老生死,他也怕来年饥荒一起,秦派官员大受牵连。大周朝有句官场俗语:旱可削,涝可捞,十乱九剐最难熬。所谓旱可削,是因为多半旱灾一起,当地百姓就容易被煽动觉得是官员德行有亏,正是参一本下手削官的好时机。涝是洪灾,虽然恐怖,但一般不会怪到当地官员头上,反而大修堤坝,尽可以下手捞钱。
    最后一句最凶险,当官最怕就是民乱,只要饥荒一来,流民一多,掀旗起义闹出点民变,那最后必然要杀几个官员问责,凌迟也是常有的事,所谓十乱九剐就是指这个。
    偏偏庆德帝现在不甚信任他,尤其秦地的政务都交给雍瀚海,美其名曰制衡,把晋地的交给他。雍瀚海倒不是要弄他,只是本来出身不正,能力有限,又小心惯了,凡事再三问过庆德帝才敢下定夺,实在慢得让人揪心。
    所以现在是三个人一起熬,要是庆德帝熬不过,就交还辅政权,玄同甫熬不过,就索性投入东宫门下。至于东宫熬不过,就得做最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要想办法找个类似广平王之类的纯臣进谏,在晋派找几个有能力的官员辅佐雍瀚海,快点处理了政事,好让百姓好过,也就等于放过了庆德帝和玄同甫。云岚是绝不肯做的,容皓倒是有点这意思。
    言君玉临走时还去见了面洛衡,他就在和郦道永说这个,容皓在旁边慷慨激昂,讲到最后还是论道,洛衡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他又回去问太子,太子说这是道德经上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几天他不再处理政事,仍然卯时就到了思鸿堂看书。窗外雪霁,一片澄明,言君玉本能地知道他心中绝不轻松,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小言舍不得我?萧景衍逗他。
    我过完正月就回来了。他认真告诉萧景衍:你要等我。
    好。
    进宫多在凌晨,出宫却都在傍晚,灯火昏黄的时候,言君玉来了大半年还是第一次回家,临走却觉得惆怅起来。东宫仍然是东宫,只是踏出去之后,东宫就留在了身后,走出宫门,皇宫就留在了身后。
    萧景衍也留在了身后。
    言君玉很感激他没有送自己,不会像容皓那样站在门口,自己乘车往前走,回头一看,东宫变小了,东宫门口的大道也变得窄了。容皓站在灯下是一个修长影子,看自己回头,还对自己笑。
    但言君玉快到宫门口时,后面匆匆追来一骑,是聂彪,手上还拿着一个锦盒。其实云岚已经给言君玉准备了一大车东西了,还安排了侍卫护送,十分风光。言君玉一时不懂这是什么,打开一看,是一根树枝,不是松柏,也不像是宫中常见的榆树海棠之类。
    殿下让我送给你的。聂彪显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揉言君玉脑袋的动作还是一样熟练:别老傻乎乎的,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东宫都是呆子呢。
    言君玉光顾着猜这树枝什么意思,也忘了躲了,聂彪结结实实摸了一下他脑袋,心满意足走了。
    马车又继续往前走,言君玉在车里认真想,一直快到家门口都没明白过来,还是卫孺道:少爷,我们到家了!
    言君玉连忙跳下马车,一看,果然已经到家门口了,以前在家还不觉得,去了半年,再回头一看,只觉得府门比印象中矮也比印象中老旧了,不过还是看见灯光就觉得温暖,像小时候大冬天醒来,看见阿娘在薰笼边把衣裳烤暖和了一样。
    小厮们都等在门口,一见他,顿时炸了锅一样,全涌过来,连卫孺鸣鹿也享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言君玉被他们簇拥着往家里走,迫不及待地去见奶奶,一路小跑着,跑着跑着,忽然明白了过来。
    那树枝来自什么树并不重要,很可能是从云岚每天换的花供里抽出来的一根树枝罢了,和天下所有的树没有区别,被他选中,只是因为那是言君玉不认得的树。
    因为橒也是言君玉不认得的树。
    那支树枝代表的是萧橒。
    他是囚在东宫的龙,只能让一根树枝代替他,陪自己一起回家。
    言老夫人虽然说是生言君玉的气毕竟京中的风言风语这半年就没停过。不过她是将门虎女,向来护短,而且自从京中世交侯府纷纷败落,那些类似于雍瀚海之类的后起之秀又跟他们相看两相厌之后,镇北侯府一直孤独地守着老宅子也过了两代人了。所以她气归气,到底没往心里去。尤其是等到言君玉回来,看到当初一脸懵懂的孙子半年已经长高许多,也渐渐有了青年的神气,说话做事,都很有架势,俨然已经比他父亲当年还出色了。不由得更加欣慰,早把要教训他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言老夫人虽然欣慰,但其实她也见老了,原来和老人整天待在一起时看不到变化,一别大半年,言君玉顿时发现奶□□发也白了,人也老了,不由得有点心酸。不过被言老夫人按着吃了许多晚饭之后,就也忘记伤感了,认真把自己在宫里的见闻一五一十讲给她听。言老夫人虽然不懂权谋,不过也懂得忠义,听了这半年太子和庆德帝关于西戎和亲的明争暗斗之后,也评价道:这事是东宫占理,自古养虎为患,西戎人早打早好。人老难当家,该把权力交出来才对。
    这话本不该他们说,不过凌烟阁上的王侯,总有点和皇族不分彼此的错觉。虽然现在凋零了一多半,这态度却没改,仍然是评论亲戚家事一样的语气,对权谋的嗅觉简直是迟钝的,也难怪当年陈三金糊里糊涂卷进权力斗争中丢了性命了。
    等到言君玉把学来的枪法演练给她看时,言老夫人才真正忍不住喝彩道:这才算没白进宫呢,这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人创的枪法,你好好学,以后行兵打仗都用得上。
    这还是卫孺在书房里找到的呢,说不定是我爹创的。
    胡说,咱们镇北侯府是以兵法见长,哪有这样厉害的枪法。有也不是这路数的,现在大周的将领学的都是兵法四势,是中正的兵法,你爹也一样。这人却是先秦兵法,有白起蒙恬的影子,你看你最后那几招,都是脱胎于那时战车上的长戈长矛,一旦下盘动起来,威力无穷。
    言君玉当然也能看出传承来,只是一直没往这里想。正琢磨呢,那边小厮们喝起彩来,卫孺尤其卖力,一起涌上来要他教,他应接不暇,也就混过去了。
    过年当然是很好玩的,尤其是这次特别富足,云岚一面摆弄着玄同甫,一面还把言君玉回家的东西安排得妥妥帖帖,宫里的新鲜点心,各种珍贵年货,鹿肉獐麂更是装了不少,还有人参鹿茸各类补药,连言君玉年下穿的新衣服都安排好了,还给他换了新的平安锁,小厮们一看都笑了,言君玉顿时不好意思了,道:我才不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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