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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少年游——明月倾(88)

    毒药和暗器能杀的人,用剑一样能杀。
    整个天下,哪里还有比他更会用剑的人呢。
    东宫最最锋利的一柄剑,用在最致命的时候。就像下围棋,也许布子时都未必想到后来,只是知道那是关键位置。等到大龙成型,才显出必要。一切都提前算好是谋略,这种直觉般的大局观,也是谋略。言君玉兵法中也有此道,萧景衍送敖霁去边疆时,应该没有想着让他死的。
    夸谋士是算无遗策,夸帝王是雄才大略,叶椋羽是谋,萧景衍是略,他们是天作之合,不需要言语、书信、甚至不需要任何信号,几年音讯无通,然而当他接手东宫这盘棋,仍然可以第一时间引爆他埋下的伏笔,把这棋子用出最致命的一击。如此天衣无缝的配合,也许自己推算出幽州沦陷还给予了一点帮助,也许东宫另有高人。蒙苍为什么要追燕北的骑兵呢?如果里面有重伤他兄弟的人,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吧。
    羽燕然重伤铁勒也是在计算中,也许云岚也有份吧,容皓呢?他知道吗?敖霁自己呢?
    自己当初在乐游原上那样追着他,他也不回头,因为早就知道不会再回来了吧。
    蒙苍再莽撞,身边随时能召集上万兵马,赵子龙是演义的故事,谁能真从万军丛中全身而退呢?西戎强弓劲弩,兵强马足,耗都耗死了。叶璇玑吐血是因为知道结果了吧,刺客和死士,怎么分得开呢?
    思鸿堂里灯火通明,容皓正在挑选奏章,容皓在和叶椋羽说着茶叶成色,太子殿下正在改奏章,云岚正在说:幽州这次打下来之后,西戎一定改变策略,先让察云朔缓两天,要是他同意议和,就开茶马互市,盐铁还是不能放松
    没人发现一个身影从门边走了进来,安静得像个影子。
    那敖霁呢?
    他声音不大,说不出是因为伤心还是疲倦。
    如果继续打,就拣着蒙苍的旧部打,西戎士气现在一定跌到了谷底
    那敖霁呢?他又问了一遍。
    小言容皓有点尴尬的样子。
    江南其实是想再打的,我看枢密院现在也转过弯来了。其实就把敖仲放在幽州,敖家已经有侯位了,可以给一片封地叶椋羽就坐在太子书案侧面,言君玉以前只觉得这书案阔大,原来是这样用的。东宫殿下和谋主,左膀右臂,原来是这意思。
    言君玉已经走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那敖霁呢?
    他看着萧景衍的眼睛问道。
    整个皇宫都在为战局忽然的转机欢欣鼓舞,只有他一个人固执地站在这里,追问一个叫敖霁的人的下落,真是不顾大局。但少年的眼神锋利如刀,就是容不下一点敷衍。
    敖霁还会回来吗?
    他还活着吗?
    他现在在哪呢?
    思鸿堂灯光明亮,衮龙袍的金线刺绣,漂亮得栩栩如生,但世上哪有龙呢,如果有龙,那龙该吃什么呢?是老虎,还是狼呢。天下人都可以是他的祭品吧,只要能换来一个河清海晏的未来。
    你们出去一下。萧景衍平静道。
    一国之君,是要担得起这样的目光的。
    他说自己是他的分别心,原来真的就只有自己是他的分别心,其余人都不过是他的子民,随时可以牺牲的人,敖霁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北疆现在大乱,西戎人封锁了音讯。我收到的最后的消息,是察云朔已经为蒙苍准备黄金葬台,伏击蒙苍的地方被付之一炬,周围几百里全被屠村,没有留下活口。萧景衍山岚般眼睛看着他,平静告诉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在黄金台,敖仲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告诉小言,南疆贪功,是我不对。
    言君玉当初指责敖仲贪功南疆,明知西戎才是真正的威胁,仍然没有早早入驻北疆。导致幽州沦陷,然而冥冥中有轮回,他当年没有担起的责任,终于由敖霁担起了。
    他的儿子替他收回了南疆,以生命的代价。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首级取了,那刺客呢?
    敖仲为什么要跟自己留话呢?他也知道的吧,东宫开的玩笑,父母爱自己为之计深远,敖霁是他的独子,如果死在北疆,就不会再有孩子了。为什么那晚他忽然叫自己小言呢?兵法到极致会近神,他也隐隐有了预感吧。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像长辈安慰晚辈,自己担下所有责任。
    还不够吗?敖仲打下南疆,女儿送进宫中,儿子也要为大周而死。
    都说敖家可能要封王幽州,多好笑,封给谁呢?这世上可以有一千一万个王侯,但再也不会有敖霁了。
    那天在御辇中,自己想,再给大周五个月就好了,现在五个月来了。察云朔失去最得力的儿子,至少消沉三个月,西戎失去主将,也要混乱一段时间。整肃之后,再度进攻。相当于一切推倒重来,只是大周已经换了新的主人了,从容应战,察云朔注定要无法见到中原了。当初为什么不在京中杀蒙苍呢?只是时机未到,代价太大,况且百官如水,东宫要顺水而行,能有今天这样架空庆德帝的结果,是因为这些年来显露的英明,让所有人觉得他是比庆德帝更好的君王。二是杀了没用,西戎仍然会进攻,多深沉的布局,蒙苍的陨落应该正好卡在他做主将的时,才能在战情最焦灼时取得几个月的优势,送敖霁去边疆,就是卡住了这时候。就算没有敖霁,也会有别的暗棋。
    他算无遗策,大周权力更迭,新帝登基最危险的时刻,就这样平稳渡过。太医说了的,圣上撑不到夏天了。他说战情如火,原来火里烧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
    甚至是没有立场计较的,用一个人换五个月,多划算呀。连容皓也没有异议,只是想劝自己想开。
    但言君玉就是想不开。
    自己的敖霁,世上仅此一个,会笑着摸他脑袋,叫他小言的敖霁,也只不过为大周换了五个月而已。那天在荒山上,他是怎么说的?
    他们糟蹋起好东西,是不会手软的。
    他和萧景衍的对峙,没人敢参与,他身后的容皓和叶椋羽正抱着奏章往外走,容皓手上的奏章滑落一本,他连忙回头,叫道:阿鸿
    思鸿堂里,一瞬间寂静如同冰窟。
    阿鸿?言君玉像是有点没法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重复这两个字。
    思鸿堂只剩下他们两人,然而却好像隔了千万里远,言君玉只是觉得自己像卡住的门轴一般,所有东西都梗在脑子里,甚至没法把他们一个个理顺。
    阿鸿?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思鸿堂,阿鸿?
    叶椋羽是字,那名字是什么呢?自己一直没问过,没想过,原来是叶鸿,名鸿,字椋羽,那就说得通了。自己把椋羽读成惊羽,原来他名字里藏了惊鸿的意思。
    不是小言以为的意思。
    原来思鸿堂是为他,种江南柳树也是为他,那我是什么呢?
    小言萧景衍朝他伸出手来,言君玉却往后退。这动作一定很让他受伤,因为他山岚般眼睛里有瞬间的震惊。
    思鸿堂不是因为他,老叶相教我学琴时,说过一句话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所以我把书堂命名为思鸿堂,提醒自己要时时想着天边归鸿。阿鸿的名字是老师起的,所以是同一个典故,但思鸿堂不是因为他。
    他一定很着急了,才会忘了尊敬避讳,直接提了老叶相,而不是太傅。目送归鸿,多好的意境,就算困在皇宫中,也要想着天边归鸿,所以他才有那种很高的视野,对吗?真的是吗?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呢?
    真假又有什么用呢,敖霁不会再回来了。自己还在纠结着要不要留下来陪着萧景衍的时候,他也许就这样安静地死在了边疆。
    殿下。云岚匆匆闯了进来,东宫女官,第一次如此失态,步伐焦急,连裙袂也飞扬,颧骨上的红色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殿下,永乾殿急召,段公公就等在外面。
    御前总管段长福亲自来请,紧急自不必说。永乾殿急召,而不是圣上急召,是因为永乾殿那位已经没法下旨了吧。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昭然若揭了。
    萧景衍不动,只是看了一眼仍然僵在那里的言君玉,云岚急得直嚷:殿下,真的是急召。
    她还是不敢挑明了说,不是宫中规矩大,而是这事谁也没经过。虽然她也一直对庆德帝不甚尊敬,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连声音都有点颤抖。史书上称之为山陵崩,谁又能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呢?整个江山都会因这一晚而风云变换,从此天下换过主人。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太子殿下,即将成为天下的主人。从此天下九州四十八郡,千里江山担于一身。
    云岚实在等不及,直接过来,身后宫女鱼贯而入,已经在准备换衣去永乾宫。那边段长福也在外面高声叫太子殿下,显然是时间紧急了。
    他终于收回目光,只对言君玉道:等我回来,小言。
    是可以带言君玉一起去的,但他没有问,他知道的。
    他的小言早就长大了,他要做的是卫霍,不是董贤。小狼虽然也会乖乖呆在他身边,但它最向往的,仍然是塞上的长风与暗夜,在荒野上追逐着一场大雪,呼啸西风。他的皇宫虽然精巧,却困不住他。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言君玉像是已经脱离了情绪,只有本能的反应。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青年。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明明已经得到了天下,看着自己的神色却那样温柔又悲伤。有那么一瞬间,言君玉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外面的段长福已经等不及了,內侍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跪了一地,没见过宫里小太监们的人,很难知道什么是真的谄媚的。他们满嘴里自称着奴婢,像潮水一样簇拥着,带走了他的萧橒。
    第151章 陛下像越过了重重黄金的枷锁
    永和殿已经天翻地覆。
    尽管之前臣子里半数都已经投了东宫,连玄同甫这种小心谨慎的老臣也抗了一回旨,但那毕竟是暗中来的,真正扬眉吐气,还是今天。
    历朝历代,从龙之臣的荣耀,不仅可以自身仕途通达,还能光耀门楣。所以尽管表面哀痛,眉梢眼角难□□露出志得意满的光彩。至于雍瀚海那一拨人就颓唐得多了,雍相爷尤其脸色灰败。但他们也不是说什么决策失误,实在是无回头路可走,再精明强干的君王到了晚年也难免精力不逮,雍瀚海的晋派这些年来贪了个盆满钵满,一个个肚满肠肥。新君继位杀贪官都成了惯例了,正好抄个家来给边关添点军费,也让百姓开心开心。
    而东宫现在根本没有看他们的闲心,三省六部九寺群臣、还有礼部早已致仕的老臣、翰林院闭门修书的大儒,还有宫中操办过先皇葬礼的宗府老內侍,都在外殿等着,真是金紫万千。京中的亲王、郡王、皇族宗室齐聚,最受尊敬的自然是几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亲王,论辈分都是庆德帝的叔辈,理亲王,贤亲王都身形佝偻了,拄着拐杖,由儿孙搀扶着,见到太子殿下进来,仍然颤颤巍巍着要下拜,顿时殿里都跪了下去,山呼千岁,黑压压一片。
    萧景衍平素性情看似温和,其实决断起来也是雷厉风行,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只匆匆对几个老亲王说了句:不必多礼。,理亲王还想拉着他攀谈几句,太子殿下已经直接进了内室。
    皇家礼仪繁琐,想在里面保存一点人情,必将有所取舍。庆德帝年轻时跟他说过,自幼只有太皇太后对他最好,太皇太后去世时是冬天,他那时候才十来岁,睡梦中匆匆忙忙被唤起,换了几套衣服,跪在外面等,不敢多说一句话。反而是庆亲王胆大,嚷着要去看,到底让他见了最后一面。后来宗室都说太子懂事,他却后悔了好几年。
    内殿全是皇子公主,几个年幼的都已经开始哭上了,见他进来,一脸凄惶,反而小十七一脸懵懂,还在打瞌睡。偏殿是妃子,不见哭声。永和殿一片安静,太医都已经出来了,萧景衍还是不能进,要再换过冕服。
    也是留存体面,将死之人,就算是亲儿子,也是要整理之后才能见的。他站在内室换冕服,云岚是跟着来的,亲自给他整理衣服,琉璃窗外夜色一片漆黑。太子殿下神色森冷如冰,云岚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一面。
    小言会想通的,他只是暂时误会了而已。她劝解道,以为猜中了太子殿下的心思。
    萧景衍没说话,只是安静换上冕服。
    临走却问道:要是他已经想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什么?云岚习惯性地问,她不是没有这急智,只是被这话里的意味怔住了。
    小言明白了所有,仍然不愿意留在宫中,留在殿下的身边吗?她似乎被这句话震惊了,连眼睛都湿了,一切都很安静。
    我想,我永远也原谅不了世子了。她轻声道。
    因为他放弃我?
    因为他让殿下怀疑了自己。东宫储君,即将成为天下的主人,论人才容貌更是无人可匹敌,如果他倾心喜欢一个人,怎么有人会舍得离开呢?
    然而太子殿下却十分淡然:也不是天下人都该喜欢我的。
    这话不知道惹起云岚什么回忆,顿时神色一冷,道:当初真该灭她满门!
    萧景衍没再说话,有內侍出来恭敬通报,道:陛下醒了。
    言君玉提着□□走出东宫时,容皓的酒也已经喝到半醺了。
    都说他学儒,其实他最近行事更接近道家了,很有点庄子鼓盆而歌的意味。而且一般人也说不过他,上次他喝酒叶椋羽问他,他还来了句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空,云岚在一边,也只能好气又好笑。
    叶椋羽正应对堆成山的书信和奏章,都是见东宫势成之后凑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就是些随波逐流的小官吏,也不用苛责,还要稳住他们的心,彰显萧景衍的仁德。所以也没人注意言君玉,反而是出了门,被朱雀拦个正着。
    你想去哪?朱雀一见他就从墙上跳了下来,他也算消息灵通,知道言君玉没有告状,也可能是心虚,对言君玉难得脾气好了一次:你今晚就别乱跑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要什么没有呢?
    內侍都规矩森严,他也不敢明说,但话里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等殿下成了陛下,要什么没有呢?
    我要敖霁,有吗?
    言君玉反问他。
    朱雀被噎了一下,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以前对言君玉这傻子颐指气使的,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凶不起来了。可能这傻子身上真有点古怪,有时候脾气倔得小牛犊一样,但他眼睛直勾勾看着你的时候,又没法狠下心骂他,实在让人头疼,怪不得连殿下也对他那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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