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丁香花的越冬方法 > 丁香花的越冬方法
错误举报

丁香花的越冬方法——水在镜中(3)

    傅润生出来,鼻梁上戴着一副很破的旧眼镜。看见扒在门口的郁青,他拖着脚步走了过来:有事么?
    天气晴朗极了,春日的阳光洒满了傅家漂亮的客厅,可是傅润生的脸瞧着比墙还白。
    郁青把手绢儿掏了出来:我妈都洗好了,还给你。
    傅润生的脸色有点儿变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母亲也正向这边望来。
    傅母快步走了过来,看见郁青手里的东西,半天没说话。
    傅润生的那块手帕很漂亮,连郁青这种小孩子都能看出来上头刺绣的精美梅花上的喜鹊像是要从帕子里飞出来一样。
    郁青天性欢乐,可不是真傻。察觉到傅母身上的怒意,他小心翼翼道:阿姨,对不起,是我向傅润生借的
    傅母没理他,对傅润生道:谁让你动这个的?
    傅润生没说话。
    傅母的声音抬高了:这是你第几次从家里偷东西了?说!
    傅润生还是没说话。傅母忽然狠狠踹了他一脚。傅润生趔趄了一下,又站好了。
    郁青呆住了。
    说话啊!她催促道。
    就在又一脚要踹过来的时候,郁青忽然挡在了傅润生前头:阿姨不要踢了
    傅母力气很大,郁青大腿上挨了一下,当时就向后摔去,后背正好撞到了傅润生胸前。傅润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他接住了。
    傅母没想到他会冲出来,愣了愣,半天没说话。好一会儿,她才听不出什么感情道:没踢坏吧。
    郁青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阿姨你别生气了,手帕给你。
    傅母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屋子里的电话响了。
    她快步去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道:我得出门了。说完盯着傅润生:你等我回来的。
    傅润生低头看着脚尖,一句话也没说。
    高跟鞋的声音远了。郁青吸了吸鼻子,哇地一声哭了:你妈怎么那么凶啊!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哭得更厉害了:好疼!
    傅润生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活该。
    郁青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抽噎道:你不疼么?
    傅润生闷闷不乐道:疼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郁青委屈得要命,像小喇叭一样呜呜地叫唤着:可是好疼啊。
    傅润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郁青从眼泪和鼻涕里抬起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
    你干嘛挡在我前头?他语气很怪,好像嗓子出了什么毛病。
    郁青呜呜咽咽道:我不想你妈踢你嘛
    我妈踢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傅润生问道。
    郁青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反正我不想她踢你嘛。
    傅润生看向郁青的目光既困惑又烦恼,不知道为什么,那让郁青想起张师傅家养的狼狗刚来小院儿时,冬青去喂它,它就是一副这样的神情。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傅润生不解地重复道:我不会给你任何好处的。
    郁青哭了半天,脑子里都是浆糊,抽抽嗒嗒道:你在说什么啊?
    傅润生直勾勾地看着他:所以你是要当我的小弟么?你以后会都听我的话么?
    郁青吸了吸鼻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啊?
    傅润生的脸沉了下去:你当不当我小弟?
    郁青想都没想就拒绝道:我有大哥了,我大哥在念大学。想到腿上的疼,他再次哭了起来:我要回家。
    哪知道傅润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许走!
    郁青把手往外抽,可是傅润生的手劲大得不像话。他怎么也抽不出来。
    你干嘛!他鼓起了腮帮:手绢儿还你了,我要回家了!
    陪我玩儿!傅润生蛮不讲理道。
    挺好的一个大清早,郁青先是莫名挨了一脚,现在又想走走不脱,好脾气终于告罄。他生气道:不陪!
    不陪不行!
    就不!他终于把手抽了出来:你老这样,我再也不和你玩儿了!说完,郁青一溜烟儿跑了。
    等到跑出门,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他回头一望,见傅润生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两肩抖动着,好像是在笑。
    郁青可太生气了,他不明白傅润生怎么能笑得出来。于是他又一瘸一拐地跑回去,气冲冲道:喂!
    傅润生没抬头。
    郁青弯腰瞧他,发现他根本就没笑,只是牙关咬得紧紧的,脸上全湿了。
    傅润生在哭。
    郁青立刻就愧疚了。他蹲了下来,向上看着傅润生:你怎么啦?
    傅润生没说话。
    郁青挠了挠头,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我们要去江边儿放风筝,你也一块儿来吧。
    第5章
    傅润生就这样成了郁青的小伙伴,而且很快有了个外号:二毛。他对这个外号十分不满,但起外号的豆豆同学压根儿听不见他的抗议声。
    二胖和麻杆儿对傅润生的出现感到震惊,不过小孩子的友谊没那么复杂能玩儿到一起,就算是朋友了。
    傅润生在整个过程里非常听从指挥,人家说什么是什么,不争不抢,不哭不闹,堪称模范玩伴了。所以二胖很快就接纳了他。麻杆儿对此持保留意见,认为傅润生有点儿不对劲儿。可要说哪儿不对劲儿,他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反正,我觉得他不正常。最后麻杆儿总结道。
    我觉得你还不正常嘞,二胖不高兴道,你为什么非往树边儿跑,我风筝都刮破了。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麻杆儿说那是因为二胖的风筝太大太沉了,是风筝自己把他拽过去的。二胖说我们要帮你可你非要自己放,能怪谁呢。于是两个人吵了起来,说出了诸如再和你一起玩儿我是小狗这样的话,一副马上要绝交的架势。
    郁青挠挠耳朵,打了个呵欠,知道明天起来,他们俩就会把这件事忘了。
    江风不轻不重地吹,风里有一阵阵丁香花的味道。午间的阳光暖洋洋的,穿过还不甚繁茂的树叶,碎金一样摇晃在大地上。
    傅润生在长椅上已经睡着了。跑了大半天,他的脸色也没见红起来。郁青把他的眼镜偷偷摘下来,自己戴上了。可只戴了一下,就头晕得不行,而且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取下来,悄悄又给傅润生戴回去了。
    傅润生睁开了眼睛。郁青赶紧把脸扭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真没意思。郁青听到傅润生恹恹道。
    那下回我们玩儿别的嘛。郁青的腿在长椅边上摇来晃去:你想玩儿什么呀?
    傅润生看着头顶的树叶,低声道:都不想玩儿。
    郁青不解道:为什么啊?
    傅润生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有那么多为什么?
    郁青没回答。他揉揉鼻子,闻了闻风里的花香,发起呆来:好舒服啊。
    一片树叶落在了傅润生鼻尖上,他想把它吹开,结过树叶飘到了郁青手边。郁青把它拿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咦,这片叶子是黄的诶,现在不是春天么?
    傅润生不说话。郁青伸手摇晃他:你快看你快看!
    傅润生把脑袋转向一边:我不看。
    你看嘛!
    傅润生深吸一口气,想要坐起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从长椅上掉下去了。郁青来拉他,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脸磕在了郁青的脑瓜顶。
    郁青捂住脑袋,瘪了瘪嘴。
    傅润生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嘴,突然道: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香波?
    郁青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愣愣道:啊?
    问你呢。
    郁青诚实道:不知道,我一个礼拜没洗头了。
    傅润生的表情像是突然被噎住了。他拼命擦了擦嘴,生气道:你怎么可以不洗头!
    郁青满脸无所谓:晚上大哥回来,我就和他去澡堂啦。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同情道:我妈说,头发洗多了不好。你看你头发那么黄,肯定是因为老洗头,把头发都洗黄了。
    傅润生不信道:才没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郁青一本正经:家里的白床单,白衬衣,洗多了不是都会发黄么?
    傅润生将信将疑。
    郁青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二胖大声的嘱咐:那你这回得还我!
    他俩循声望过去,郁青看到了细眼儿和扁头那一帮人。
    那伙孩子是一条街外轴承厂大院儿的,比郁青他们大,领头的细眼儿生着两只细细的三角眼,都已经上高中了。
    丁香院儿号称大院儿,其实住的人家也就那么二十多户。似郁青他们这样能天天在街上玩儿的小孩子一共也没几个。那年头父母们忙着谋生计,孩子大都是放养,社会风气也比后来粗野得多。大小孩子在街上欺负人或者被欺负是寻常事,打群架和各种火拼更是层出不穷。
    细眼儿他们这帮孩子,也不能算是地痞流氓,因为还没到兜里天天揣着三棱刀满街和人争老大的地步,可欺负小孩子的事儿他们一向是没少干的。二胖上回已经被借走一个风筝了。
    郁青赶紧跑过去:你上回借的还没还呢!
    郁青生得小小的,细眼儿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有你什么事儿啊,又没和你说话。说完拎着风筝要往外走,却看见了郁青身后的傅润生:呦,这不是小杂毛么?听说你爸要给你添后妈了?不对,是你妈要给你添后爸了。
    有人喊道:小破鞋!破鞋搞出小破鞋!零零散散的笑声响了起来。
    傅润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见他没反应,细眼儿挺乏味地摆摆手,领着一帮人走了。
    风筝没了,二胖垂头丧气,只能回家去。麻杆儿下午要上他表哥那儿补习功课,这会儿也该走了。郁青回头拉住傅润生的手:我们也回家吧。
    傅润生甩开了他的手:我先不回去。你们走吧。说完他就自顾自转身走了。
    二胖心情不佳,也就没太理会傅润生。他对郁青垂头丧气道:唉,走吧。
    郁青随他走了几步,停下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玩儿一会儿。
    麻杆儿和二胖面面相觑,最后二胖道:那行吧,你早点儿回家,不然你奶奶又要上我们家来找你了。
    郁青点头,转身跑了。
    江边的太阳这会儿开始晒人了。郁青眯着眼睛望了一圈儿,终于在台阶上找到了傅润生。
    傅润生两个手死死绞在一起,眼睛直勾勾的,嘴里嘟嘟囔囔。
    郁青轻手轻脚走过去,听他低语道:去死。都去死
    郁青在傅润生身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屁股向傅润生挪了挪,挨近了。
    傅润生紧紧闭上了嘴。
    郁青这时候才看见他手里的东西还是那把小小的弹簧刀。
    你最好别把刀揣兜里。他没话找话对傅润生道:我妈和我讲过。以前厂里有个人,老是把刀揣裤兜里,有一天不小心摔倒了,刀子扎到了大动脉上,失血过多,人就死了。
    傅润生突然抬起头:你妈妈是医生?
    郁青点头,有点骄傲道:嗯,妇产科医生。
    那你家是不是有好多医学书?
    嗯,有啊,半柜子呢。
    傅润生又不讲话了。
    郁青陪傅润生发了一会儿呆,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摸了摸胸口的小兜,大方道: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吧。
    傅润生的双手终于松开了:我不饿。他倔强道:我不吃别人的东西。话音还没落,他的肚子比郁青更响亮地叫了起来。
    傅润生始终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可疑的红色。
    郁青很不见外道:我又不是别人。我们是朋友嘛。他拉住傅润生:有家店,可好吃啦。
    第6章
    郁青说的那家可好吃的店,以现在的眼光看来,不过就是个寻常的小面庄。面也没什么稀奇的:现抻的宽面,煮好了浇满浑汤,加一勺猪肉丝,一筷子萝卜片。客人把面端回去,自己往里再添陈醋辣椒葱花香菜一类的东西。
    那时候在外面吃饭也不是想吃就吃,要手里有粮票才行。三两粮票,加上五毛八分钱,换这样一大碗在现在看来没什么稀奇的面条。
    傅润生难得没有发表什么高见,而是直接低头开吃。郁青和他在同一个碗里吃,他只是皱了皱眉头。
    国营的店,面条是个大海碗装的,分量多得吓人,肉丝也是上尖的一大勺。平时郁青和姐姐来吃,两个人分一碗,能吃得相当饱。可这回同傅润生一块儿,他觉得自己压根儿就没捞到几筷子面条。
    后来郁青才知道,当时傅润生已经饿了两顿了。
    傅家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大概就是夫妻两个关系淡漠,工作繁忙,谁也不管孩子。傅润生一生下来就归奶奶照顾。傅奶奶是个严肃缄默的俄裔老太太,整天与钢琴为伴,对傅润生的行为举止管教得很严厉。
    奶奶去世之后,傅润生被接回来,同父母已经很陌生了。养孩子有时候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傅家父母走简单派只管不让孩子饿死。傅润生就凭家长的关系到处吃食堂。
    礼拜五晚上回家太迟,隔壁飞行大院儿的食堂早就关了,于是他理所当然没吃上饭。早上母亲问功课,发现他把书包搞丢了,罚他在卫生间思过,傅润生又没吃上饭。
    郁青知道这些事已经是很久之后了。那时他和二毛已经关系很铁,可以放学后跟着对方一起去飞行大院儿的食堂买牛肉馅饼儿和奶香红豆包吃。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