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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回二十年前领养我自己——青律(2)

    小朋友以为自己听错了:上学?
    姜忘已经买了件廉价T恤套上,背对着他径自收阳台的衬衣外套:平时几点放学?晚点我来接你。
    小朋友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变轻很多。
    从来没有人接我放学过。
    彭星望今年七岁,按A城这边提前入学的习惯该上二年级才对。
    但他从没进过幼儿园,亲爹打出生起就成天泡在酒和呕吐物里,妈妈生完没过两年仓促逃离外地,能活到今天全靠邻里们的百家饭。
    小孩活蹦乱跳以后没处去,成天在街上捡垃圾撩猫逗狗,得亏今年城市文明建设抓得严,才被居委会的阿姨们带去小学里强行落实九年制义务教育。
    但毕竟不是家里的亲生孩子,街坊邻居管也只能算断断续续的关心,太亲近了别说糟蹋钱,家里人也会有意见。
    小朋友还能怎么选,凑合着过呗。
    姜忘沉默几秒,把旧外套整齐叠好单手抱在怀里,领着彭星望往外走。
    红山小学早上七点开门,校服是齐刷刷的褐黄配黑双条纹,远远瞧着像一群小狗蜜蜂排队进门。
    大高个男人带着小男孩在校门口斜对角的公交牌旁边站了很久。
    姜忘突然想起来彭星望没有校服。
    准确来说,直到快毕业了才领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前都跟小叫花子一样破破烂烂的过。
    彭星望没明白他在想什么,歪头道:我过去了?
    姜忘皱起眉,转身道:走了。
    他得先弄点钱给他买身校服。
    一大一小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步行,半晌拐进一家体彩店里。
    老旧电视还是黑白屏幕,足球节目信号不好,播一会儿闪会儿雪花,时不时被老人抡起巴掌拍好几下。
    这种地方一向是退休老人打牌闲侃的保留地,一大早开的早生意也寥寥,但里头坐的人倒是很多。
    守柜台的老头儿瞧见来了个社会青年还牵着个孩子,表情不算友好:有事?
    姜忘盯着电视看,半晌道:世界杯?
    看球得买彩票,老头儿不客气道:没座儿了,站着吧。
    彭星望怯生生地往街道外看,也不知道这会儿自己该不该跑。
    姜忘不爱看球。
    他兴趣少到离谱,这些年活得自闭。
    刚工作那几年,出租屋客厅里有个投屏,合租室友周末闲着没事就看球不说,还把早几年的比赛翻出来反反复复的咂么。
    姜忘偶尔会接对方递的酒,那位兴高采烈的侃,他在旁边半睡半醒地喝。
    偶尔球进了,客厅暴喝一声响到楼下都听得见,姜忘会睡眼惺忪地抿口酒看会儿屏幕,再靠着沙发昏沉睡去。
    老头儿打定主意想赶他们走,没想到社会青年掏出一沓票子来。
    瞧着有好几百,不知道怎么都给破成了散钱。
    姜忘数了一百八递给他。
    波兰对厄瓜多尔,买零比二。
    老头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把张张五十二十的钱都用验钞机刷了一遍,慢吞吞地开了张票。
    旁边有躲着老婆看球的中年男人笑起来。
    你买厄瓜多尔啊?
    去年友谊赛波兰三比零,年轻人,想赌冷门也别这么玩。
    茹拉夫斯基进攻贼他妈牛逼,旁边人笑着掸烟:听我的,满仓波兰不亏。
    彭星望找了个小板凳坐好,没一会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两个小时以后,男人把崭新的五百元收进兜里,弯腰给小朋友弹了个脑瓜崩。
    嗷!彭星望伸手护脑袋:疼的!
    喝汽水吗。姜忘看着像在提问,手已经把人家冰柜拉开了:什么味儿的?
    彭星望很警觉:我不喝。
    姜忘我行我素拿了两瓶北冰洋。
    老板一边给他们开瓶盖,一边闲着没事打探消息。
    这小孩是你儿子啊?
    怎么可能。姜忘嘴角一勾:我生不出这么呆的。
    中午两人回到学校里,去教务处校服白鞋红领巾小黄帽一套买齐。
    付钱的时候有同班同学认出彭星望来,然后一脸好奇地仰脖子看姜忘。
    望仔,他是你谁啊?
    彭星望喊得又脆又亮。
    我大哥!
    姜忘莫名气压更低。
    老师先前就在烦这孩子家里什么钱都不交的事儿,瞧见终于有人肯料理了也松一口气,两三下把合身衣服拿出来。
    小朋友眼睛亮亮地抱着衣服,冲去洗手间换好了又冲出来,拉着姜忘衣角笑得傻乎乎。
    好看吗!
    姜忘心想就这个泥狗子配色能好看到哪里去,眯着眼很不情愿地点点头。
    彭星望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蹦跶着就想要融入其他泥狗子色小学生里:我去上课啦?!
    姜忘刚一抬头,目光忽然顿住。
    走廊另一头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瘦削单薄,右手腕上带了块白玉,眉眼清朗似夏夜月。
    时间流速像是忽然放慢,姜忘往前走了一步,像时隔二十多年终于回校看望老师的学生。
    那人看见彭星望穿了新校服,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夸他好看,牵起手带他回班上课。
    男人站在遥远的另一头,望着他的落影如潮水般褪下台阶,怔了许久,半晌才看向自己怀里始终抱着的旧外套。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第3章
    买英格兰踢巴拉圭,一比零。
    姜忘再回到体彩站时,早上聚在这喝茶打牌的人还剩下三四个。
    有人认出他,自来熟地招招手:兄弟,来打一把么。
    不了,男人把剩下的零钱全掏出来,数都没数径自推到老头儿面前:全买英格兰。
    滕伯,就这你还抱怨生意不好呢,坐风扇旁的大伯点烟笑起来:世界杯一来,别说咱哥几个忙里偷闲过来你这看球,新面孔也瞧见好几个了。
    滕伯这回收钱速度快了许多,拿验钞机过的同时不忘抬头打量姜忘。
    这个年轻人一看就当过兵。
    鹰眼剑眉,还沾着股不合群的戾气。
    省城来的?
    姜忘接了旁边陌生人递的南京,漫不经心道:不重要。
    递烟的人今早就听说他赌中的事儿,这会儿也跟风买了英格兰,兴致勃勃地等结果。
    六七月正是潮热的时候,狭小铺子里顶上大风扇转的不紧不慢,小风扇怼着吹还汗流浃背,打牌的人明显没什么兴致。
    小镇人互相都认识,谁家跟谁家为了把葱撕脸皮,哪家姑娘嫁到外省去了,全都能成镇里人的下酒菜。
    翻来覆去嚼到没劲了,少不了有好事的撺掇几回是非,好让邻里亲戚找点新笑话看。
    姜忘扫了眼他们窥探的眼神,抽了口烟坐到牌桌旁边。
    我别的不会,他慢慢道:算命跟道观里的师父学过一手,五十一卦不多要,不灵赔十倍。
    他缺一笔租房钱。
    小地方房子便宜,稍微像样点的两居室只要小几百一个月,太阳下山之前凑得齐。
    话一放到这个地步,店里几个人明显兴趣涌上来。
    五十这么贵?油光满面的中年人佯装被冒犯:爬西山去寺里摇签也就二十。
    姜忘看了眼黑白屏幕,并不回答。
    这哥们早上猜了个准,现在就飘了,瘦子调笑道:我刚赢了几百,来,玩一回。
    他把牌桌旁的一整百直接拂到姜忘面前,还用指头捻起来摇了摇。
    假一赔十,你说的。
    姜忘看着钱没接,淡淡道:姓申是吧。
    瘦猴儿似的男人一愣,有些说不上话。
    你媳妇这会儿在跟别人偷情,回家吧。
    不是你这人怎么姓申的当即急了眼,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脏话:老子看得起你你他妈胡咧咧什么?!
    姜忘靠着椅子活动了下指关节,懒洋洋道:再晚点就抓不着人了。
    彩票店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瘦猴儿涨红了脸又狠怼他一句,钱都没拿拔腿就走。
    结果一下午就再也没回来过。
    中间有牌友试探着打了个电话过去,那头传来破口大骂和女人的幽幽哭声。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老头儿闷头拿出一叠红票子。
    英格兰一比零,成了。
    姜忘面色从容地接钱揣兜,再看向其他人时发觉他们眼中多了几分畏惧。
    他们再看他时就像在瞧着个绿帽子检测器。
    明儿我还来。他笑了笑:回见。
    一千二到手,房租去掉四百,一百块换个便宜的二手小灵通,剩下的留作创业储备金。
    2006年但凡囤个十几套房子,日后光是收租都够养活全家一辈子。
    房东五十多岁,被邻里唤作邹姐,头回见到看房这么爽快的人,匆匆打了个合同就数钱去了。
    我这房子位置好,出门就是公交站,斜对面走一条街就是学校,好些老师都住这个小区,你可赚着了!
    姜忘瞧着毛坯房般漆黑一片的脏屋子,没马上签字。
    通电了吗。
    通了通了,插座在那,要上网你得自己去电信那跑一趟,邹姐怕他反悔,忙不迭道:我这水电什么都有,你随便收拾下就能住的挺好。
    别看屋子里没床没冰箱,但是采光好啊!
    姜忘心里笑着骂了句,两笔写完名字。
    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胖女人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你做什么职业我管不着,别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往屋里带,懂我意思吧?
    没那爱好。
    筒子楼有两种户型,他住的是边角里的小两居,大窗户采光好隔音也差,关着窗一样能听见小贩叫卖的喇叭声。
    屋子完全没装修过,地板黑黢黢地瞧着能种大麦,天花板上布线跟动脉血管似得张扬狰狞,唯一家具是拿胶布粘在墙上的小灯泡。
    智能触屏机浸水太久失去抢救机会,被扔进小破桌子的抽屉里,差点还捅了个蜘蛛窝。
    仔细一想,他得在这房子里陪自己本人读完小学,搞不好还要攒钱供自己读大学。
    我供我自己,操。
    姜忘揉揉眉头,抄起钥匙出门。
    红山小学下午四点半开闸,一帮泥狗子色的小孩叽叽喳喳往外蹿。
    彭星望抱着作业出来时探头探脑,一晃头就在一众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里瞧见黑着脸的大高个。
    季老师他在这里!彭星望快速晃了晃手,示意身后老师看那边。
    姜忘本来被一帮精力过剩的兔崽子们吵到想端机关枪,听见彭星望声音时一抬头,发觉那小孩牵着个年轻老师过来,条件反射往后退一步。
    原来在这,您是彭星望的家属吗?年轻男人任由小孩紧紧牵着,一笑起来脸颊有浅浅酒窝:我是他的英语老师,姓季。
    姜忘不肯看他的眼睛,别开视线点点头。
    走了,回家。
    等一下,季老师温和道:这孩子一直缺少照顾,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彭星望瞧着他们两交换了联系方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这样我就算被卖掉警察叔叔也能找着了,好耶。
    一群孩子跟海绵宝宝似得轮流跟老师打招呼拜拜,姜忘两三句简单告别,带着彭星望拐进隔壁人头涌动的小文具店里。
    小朋友注意力并不在辣条雪糕旋转陀螺上。
    你很怕季老师吗。
    姜忘看了眼自己幼年稚嫩的脸,声音很低。
    不怕。
    季老师是我们学校最最最好看的老师了!彭星望一脸幸福:他唱歌特别好听,从来不凶我们!
    所以你就成天黏人家身上。
    姜忘眯了眯眼睛,没把嫌弃的话说出来。
    去挑个书包,缺本子尺子也赶紧买。
    彭星望却不肯停止这个话题,特别认真道:大哥,我特别喜欢季老师。你也喜欢他好不好?
    再领着彭星望回招待所的时候,姜忘看了垃圾车好几眼。
    奇了怪了,自己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话痨难道是捡错人了?
    小朋友并没有察觉到成年版自己想扔人的冲动,背着新书包戴着小黄帽蹦蹦跳跳走了好久,等红绿灯时想到了什么,突然哎了一声。
    要是咱们住的不是招待所,是不是就很像一家人了?
    他感觉大哥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反正去哪里都比回爸爸那里好,起码不会挨打。
    红灯转绿,姜忘伸手把他戴的板正的小黄帽扯歪,大步流星往前走。
    已经有屋了。
    我明后天收拾下,你搬过来住。
    两人一齐在招待所楼下喝饺子汤吃白菜猪肉煎饺,完事续了一天的房钱继续住。
    招待所的桌子还配了个台灯,比小孩以前的学习条件要好很多。
    彭星望一边算术一边咕咕叨叨,姜忘坐在他身后翻报纸。
    翻了几页又放下。
    你以后改个名字,怎么样。
    他刚出生的时候,家里人起名很敷衍,其实叫的是彭兴旺。
    意思就是盼着老彭家香火不断,祖祖辈辈兴兴旺旺。
    还是念过书的亲戚看不下去,说也就庄稼汉叫这破名字,把两个字稍微择了择,才变成星望。
    再后来十五岁那年,他体育特招提前参军,一查发现是个黑户。
    刚出生那会儿户口管得松,小城镇也不是特别计较这个,重新领张表补全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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