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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客栈——公子湛(46)

    太温暖了。
    那种暖意,满到几乎就要从画里溢出来。
    他给蔺辛几个人的感觉,和路濯给他们的很像。
    模样也像,尤其是那双耳朵和尾巴,根本就是路濯耳朵尾巴的放大版。
    但也有一点区别。
    蔺辛几个人认真对比了一下,发现了一点细节上的差异。
    画上辟邪毛色灰白,路濯的绒毛似雪。
    辟邪的角是带了点粉的那种白,路濯的角是纯粹的洁白,和那一身绒毛一样。
    辟邪背生双翼,路濯即将成年,背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天禄的画技经过万年传承,色差这种事不可能出现,只能是辟邪本身的原因。
    想了想,蔺辛问周彦修:辟邪幼年期到成年绒毛和角的颜色会有变化吗?还有,翅膀是不是只有成年之后才会出现?
    他希望周彦修点头,但事与愿违。
    不是。周彦修摇头,他刚出世时绒毛和角的颜色就是那样,翅膀也是那时候就有的。
    那好像又不是很能对得上了。
    像貔貅这样的上古妖兽,无论传承到第几只,原身特征也是不会变的。
    难得阿崽不是辟邪?方向又错了?
    蔺辛揉揉眉心,看周彦修:你觉得小路是不是辟邪?
    天禄和辟邪一脉相承,传承里又真正见过辟邪,小道长觉得他的判断应该会比较准。
    被问的人却没说话。
    周彦修皱眉站在那里,心里浑浑沌沌很多事想不通。
    四周突然间静了下来。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人出了声。
    我觉得他就是辟邪。
    他不会是辟邪。
    两句矛盾的话在同一时间响起,前面那句是周彦修的声音,而后面那句
    是陆封识说的。
    他看着画上的辟邪,声音很轻,是因为要说的话凭空有了重量,重重敲在了在所有人的心上。
    辟邪当初献祭自身,尸身消减魂飞魄散,一点神魂都没剩下。
    魂散如灯灭,他不可能还有传承。
    而且还是在隔了八千多年之后。
    第50章 来到客栈的第050天
    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吧?周彦修皱眉,温琅就是在之前那只饕餮消散一千多年后才出现的。
    温琅是这世间的第四只饕餮。
    在他之前的那只饕餮,活了六千一百八十九年,前六千年自在快乐,在雾中山晒晒太阳摘摘花,无聊的时候去隔壁山找只厉害的妖怪打打架,回来就随便找个地方一躺,睡到黎明看日出。
    后来他喜欢上一个人,相伴几十年后,这个人死了,他也疯了。
    疯了一百多年,最后吞了爱人的骨灰,撞死在了雾中山巅上。
    因为死前疯癫,神魂受损,饕餮的传承暂时被中断,活了一千年才重新出现,有了现在的温琅。
    或许辟邪也是这样的情况?
    传承其实还在,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几个人心里暗自猜测,然而很快就被陆封识否定了。
    饕餮和辟邪不一样,他是疯了,但神魂没散。
    陆封识反问他们:只是疯了,都让传承断了一千多年,辟邪的神魂散得一点不剩,他凭借什么传承?
    几个人沉默下去,许久都没说话。
    他们知道,陆封识说的是对的。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规则,妖怪们的传承也是这样,神魂在才能延续,一旦消散,一切也就结束了。
    但路濯不是辟邪还能是什么呢?
    连和辟邪同出一脉的天禄都觉得他是,这不应该是错误答案吧。
    想了想,陆吾提问:辟邪当初为什么要献祭自己?
    他问的是周彦修,他有天禄的传承,自然也继承了周垣的记忆,想来会知道这件事。
    周彦修却摇了摇头:周垣把和辟邪死亡相关的记忆都隐去了,我不知道。
    传承并不是百分百继承,妖怪们的一生何其漫长,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所以在消散前会选择性地把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隐藏起来。
    周垣一生光风霁月,没有需要隐藏的秘密,唯一隐藏的就是辟邪死亡的这段。
    他无法接受辟邪死亡这个事实,所以自欺欺人,好像只要把这件事隐藏起来,辟邪就能在他的传承里永远活着。
    周彦修不知道,那段时期太久远也没有记载流传,信息出现空缺。
    怎么办呢?
    几个人一筹莫展,只好看向陆封识,心里其实没抱什么指望,没想到后者居然真的知道。
    他站在那里,声音低低沉沉,给他们说了从前的事。
    一切还要从天地初生的时候说起,那时世间没有规则,凶兽和瑞兽各成一派,前者生来带着煞意凶性,以杀戮和血腥填补心里的欲望,后者不愿看世间的狰狞和不堪,选择隐居山中避世不出,凶兽和恶灵们没有束缚,渐渐盘踞八方。
    那时候的凶兽和现在这些只是外表看着凶的傻白甜不一样,每一只的凶名都由杀戮堆出来的,他们肆无忌惮地杀戮,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众山之下的泥土都被浸成了血色。
    在后面的妖怪历里,这个时期被称为长夜。
    不尽的黑夜与未至的黎明。
    这段长夜一来就是三千多年,世间不是世间,而是凶兽和恶灵的杀戮场和游乐园,黑沉沉的煞雾遮天蔽日,妖怪们唯一能看到的是猩红的血色,唯一能听到的是尖利的鬼笑和利爪碾碎骨骼的声音。
    煞意失衡,生灵凋敝。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泽和麒麟得到天道卦象,知晓天道即将降下天罚,所有生灵都会在天罚下化为灰烬。
    瑞兽们有传承,无惧生死,但那些寻常妖怪怎么办?
    他们决意阻止,白泽和麒麟再次摆卦,得知阻止天罚的办法只有一个
    镇煞。
    此时天地间煞意正盛,哪里是说镇就镇得了的?
    而且天罚近在咫尺,不出三天就会降临,他们怎么才能在三天的时间里镇压三千多年的煞意?
    瑞兽们无计可施,眼看着天罚越来越近,最终辟邪走了出来。
    他的名字是辟邪,取镇煞化解之意,这是辟邪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愿意为这份责任和所有他爱着的人,献上自己的生命甚至神魂。
    我去去就回。
    走之前,他看着周垣笑,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温软,说出的话却是谎言。
    他把身上杀孽深重的凶兽恶灵引进乌弋山,在山巅设下法阵,以自身为祭诛杀它们于阵内,神魂散尽去往八方,所到之处煞意消解,把世间煞意镇下十之七八,剩下的那些很轻易的就被瑞兽们镇了下来。
    长夜至此终到尽头。
    天边黑雾散去,世间重见天日,说好去去就回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陆封识声音低沉,几个人听得心情也沉重,都没出声。
    这次的沉默比上次要久很多,最终也没人说话,打破沉寂的是路濯那边突然响起的微信叮咚声。
    是和萧玉的语音申请。
    看到和萧玉的名字,路濯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自家好友忘了,心虚点了接通。
    和萧玉的声音随即响起:小路,我们来的时候出了点事,来晚了你住哪间房间?
    路濯把房间号告诉他,隐约听到应怀州在和山庄说要路濯隔壁的房间。
    和萧玉乐得自在,继续问路濯:你是去泡温泉了还是在房间?
    都不在,我现在是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看向周彦修,后者会意,到书桌前打了下内线,山庄管家很快把和萧玉和应怀州请到了书房。
    进来看到这么多人,和萧玉一怔:你们这是做什么?
    暖暖的温泉不泡,跑到这里谈心?
    搞不懂。
    我们说了一些事,是这样的
    路濯把辟邪这些事给他说了,和萧玉年岁不到两千,对辟邪没什么概念,倒是应怀州咦了一声。
    怎么就不可能是辟邪了?他说,辟邪神魂散了不假,但世间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或许他的神魂没散尽,在这些年里不知为何修补好了,也或许传承在中断八千多年后就是回来了,一切都说不定,,而且
    应怀州在路濯身上打量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他的眉眼上:这只小崽崽的眉眼,分明就和辟邪一模一样。
    你见过辟邪的人身?
    从传承里看,辟邪是只深山小宅兽,很少离开乌弋山,偶尔的几次也都没用人身。
    他不喜欢人身,觉得原本的样子就自在。
    一面之缘罢了。应怀州笑笑,总之,我觉得其实不用想那么多,不出意外的话这只小崽崽就是辟邪不然你们觉得会是什么?
    嗯蔺辛猜测,会不会是天道为了填辟邪的空缺,新生了一只?
    所有物种都对不上,蔺辛只能想到这里,而且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
    但周彦修和应怀州都觉得不可能。
    不会的。周彦修摇头,我们没有得到天道的感知。
    要是有新生妖兽出世,所有的上古妖兽都会得到天道感应,上次那只出世的时候就有,但这次没有。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事情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
    幼崽的物种不是辟邪就是新生妖兽,二选一,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和以前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蔺辛觉得脑壳痛,想了想,决定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小路,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话问出口,隔了十几秒都没得到回应。
    这可不是小路这种礼貌崽能做出来的事。
    蔺辛疑惑看向路濯,看到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画架前,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上的辟邪看。
    小路,怎么了?等了一会儿没看到路濯,蔺辛问。
    嗯?嗯。路濯偏头看他,我就是觉得他很熟悉。
    幼崽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看起来很不对劲,蔺辛一惊:你们看小路!
    而后面的话路濯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头痛欲裂,眼前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直到一切归于黑暗。
    小路!
    几个人一声惊呼,陆封识反应最快,把倒下来的路濯抱在了怀里。
    陆封识带路濯回了房间,蔺辛检查了一下,发现路濯身上没什么异常,只是睡着了。
    话是这么说,几个人还是不太放心,想留在路濯这边照顾他,然后被小蔺道长一句你们留在这里除了占地碍事什么都做不了打击到,怀着难过的心情回了各自的房间。
    他们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陆封识和已经睡着的路濯。
    陆封识坐在床边细细看着路濯,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覆着霜雪的钟山,他在山间沉睡,不知过了多久,恍然感受到了一阵他从未感受过的暖意。
    风里传来一点细碎的声音,似乎是谁踏过霜雪朝他走了过来。
    陆封识睁开眼睛,看到前面站着一只身覆灰白绒毛的妖兽。
    我是辟邪,路经钟山,想在山上借住几日,可以吗?
    陆封识并不在意,便道:随意。
    那就谢谢啦。辟邪朝他道谢,人却没有走,澄澈眼瞳里倒映出陆封识的身影,你是烛龙吗?
    陆封识懒得应,重新闭上眼睛,听着辟邪在旁边叽叽喳喳。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烛龙,我早就想见你啦。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给你讲太沉默了不好,长时间不说话是要变傻变哑巴的,这个是阿垣告诉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说说话嘛,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的龙尾晃了一下我看到啦。
    好嘛,那我就当你是睡着好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睡吧。
    辟邪也不认生,往前几步在陆封识旁边躺下,身子一团,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这是哪里来的妖怪,话多,睡得倒是快。
    陆封识这么想着,慢慢睁开眼睛,下一秒,对上一双琥珀一般的眼睛
    打着小呼噜的辟邪根本没睡,一直在旁边悄咪咪地看着陆封识。
    被我抓到了,你果然没睡,那我们就来说说话吧。辟邪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着就要扑过来。
    陆封识烦不胜烦,卷起龙尾想推开他,龙尾尖尖陷在辟邪的绒毛里,是陆封识从未感受过的柔软感觉。
    温暖和柔软,从无到有,只因为辟邪来到了他的面前。
    陆封识一怔。
    轰隆
    窗外雷霆乍惊。
    陆封识睁开眼睛,面前不是钟山,也没有辟邪,只有温泉山庄几张淡雅的壁画。
    他坐起来,疲惫地揉了下眉心。
    尘封数千年的记忆碎片在这场梦里苏醒过来,陆封识终于想起,许多年前,他其实是见过辟邪的。
    第51章 来到客栈的第051天
    什么时候见过呢?
    陆封识依稀记得那应该是八千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春寒料峭,钟山上覆盖霜雪,放眼望去尽是茫茫的白。
    这一年比从前冷很多,日光映下来也没什么温度,陆封识厌倦这样的冷意,整日困倦,然后辟邪带着他无法拥有的温软暖意出现在他面前,成了那片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柔软和温暖。
    这一面之后呢?
    辟邪在钟山上借住的那几天里,两个人之间又经历过什么?
    陆封识揉着眉心,想把这些想起来,但八千多年实在太久太远了,无论他怎么想,出现在心里的也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窗外雨点穿过树叶,打破了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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