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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年终(76)

    唠叨空当,时敬之目光扫过黯淡的大阵、所剩无几的尸肉,以及尹辞沾满血的外衣。
    古尸气味稍重,和新死的尸体略有差别。陈千帆脸上只有惊讶,没有愠怒,想必那尸体不是无辜生者的。
    他大概能猜到它们的来源。
    时敬之神色黯了黯,可他没有责问尹辞自伤,也没有追究不死不灭。
    他只是一件件理着二十四年前温暖瞬间,轻声不断地叙说。直到怀中人慢慢回过神来,不再僵得像块石头。
    时敬之刚突破禁制,本就神衰体虚。讲话耗心力,他讲着讲着忍不住放松身体,让拥抱变成了彼此倚靠。
    行了,歇歇吧。
    尹辞察觉到了对方的疲惫,青烟和细沙是不会疲惫的。他也不认为自己能疯得这样有条理,只好将满心恍惚化作一腔解脱。
    他松开时敬之,袖口揩去对方脸上的污血。等擦得差不多,他又细细观察时敬之的脸,仿佛两人第一次见面,而他要把这张面孔牢牢刻进脑中。
    你还好么?
    尹辞瞧人瞧了半天,惊觉干看有点不妥,没话找话道。他甚至想假装往日的从容,要不是那语调破碎沙哑,时敬之真要信了。
    时敬之瞥向不远处的残尸,心底一阵抽搐。他不知此人怎么好意思问出这话不死不灭,难道也不会痛了么?
    时掌门可不管尹辞活了二百年还是二十年,是宿执还是尹辞。当下,他只觉得徒弟让自己操碎了心,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
    于是他往后一倒,实话实说:不好。
    尹辞心里剩了点风声鹤唳,伸手就要把脉。谁知时敬之嗖地把手缩回去,不让他抓。
    他背着陈老头,比着口型。
    【我活了二十多年,生来第一个对我好的是阿辞,死前最后一个对我好的没准也是你。现今你把自己切成血葫芦,我能好吗?】
    把自己切成血葫芦?
    尹辞瞬间反应过来,这人不是单纯地找回了本欲。时敬之目睹过他与巨妖那一战,没准猜到了什
    呯呯两声脆响。
    木台前的陈老头见两人黏黏糊糊个没完,着实看不过去了,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尹辞正屏气凝神思考大事,头一回获此待遇,杀气差点没压住。
    干啥呢,干啥呢?差不多得了,啥时候了还逼逼叨叨不停。
    陈千帆熟练地无视了那股子杀气。他用唾沫喷完时敬之,一双眼戳向尹辞。
    这小子横竖死不了了,不需要你送终,你还在这杵着干嘛?我那活傀咒还要材料,还不滚出去干正事!
    时敬之一反常态,他没有继续黏徒弟,而是伙同陈老头一起赶人时掌门直挺挺地躺回木架之上,义正辞严道:陈前辈说得对,形势危急,正事为重。
    尹辞一时不知道什么才算正事。
    世上会有比二十四年的失而复得还重要的事情吗?
    要不是闫清和施仲雨还在外面,他恨不得豁出一切,将那秘典按住撕成碎片,再回来好好盘问盘问时敬之。要不是时机不对,他压根不想让这小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万一又弄丢了可怎么办?
    比起患得患失的尹辞,天生物瘾的时敬之反而冷静得出奇。他似乎只是普通地忆起过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人。险恶的禁制下仿佛没有激烈的爱恨,也没有计谋的阴霾。
    去吧。时敬之心平气和地催促道。
    看来眼下的事情不了结,他们是无法坐下来好好谈的。尹辞左看右看,当初那个黏着他不放的孩子连半点影子都不剩。
    于是他只得长叹一声,换了件干净外衫,大步迈入风雪之中。
    然而在尹辞身后,时敬之再次侧过头。卫婆婆不在外间,没人关上正门。他定定看着尹辞的身影渐渐变小,在风雪中走得越来越远。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刚好把对方颀长的背影遮住。
    继而时敬之缓缓收紧拳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这一回,他没管旁观的陈老头,也不在意这笑容是否正常。
    本欲已现,他知道要怎样得到它。
    人生路上,他不再跌跌撞撞地逃离死亡,而是朝亲自选择的终点奔赴而去历经二十余年,他终于找回了一颗能触碰他人的人心。
    陈前辈,活傀咒拜托您了。还请您动作快些,我想与我那徒弟一同对付秘典。
    他想要尹辞,将这个人留在他身边。并非作为他的私有物,而是作为一个有血有泪的人。
    他想要活下去,比之前每个瞬间都要想。
    同一时间,弈都。
    春风一视同仁,径自越过国师府的朱门。
    江友岳搁下毛笔,看向不远处的神龛神龛上的盆景无风自动,细小的花苞炸裂开来,猩红的花瓣微微摇晃。花朵的甜香中含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江友岳怔愣片刻,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师父,可是师公留下的禁制已解?
    江友岳的下属仍戴着祭天面具,恭敬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
    不错。
    时敬之命在旦夕,原本一心求生。眼下他勘破本欲,指不定会舍近求远,甚至与我等为敌
    天命难违。
    若是天命难违,当初师公何苦逆天而行,下手封他本欲?面具人似乎对天命二字有所抵触。
    江友岳眼皮抬了抬:你可知本欲为何?
    面具人看向自个儿的师父,面上露出一丝疑惑。这问题于他很简单,可被师父正儿八经问出口,他反而不敢随意回答了。
    江友岳:本欲一事,原本就不是天命所为,谈何逆天而行?
    面具人噎了下:还请师父赐教。
    世间欲念繁杂,凡人之躯难以承受。定欲一术,乃圣人自行设下初逢世间最为美妙之事,就此定下本欲。如此集中一点,不易被万欲侵扰,得以维持心智。
    少年定欲,人心已成,难以干涉。三岁幼子则不然。吾师封其本欲,钝其心志。他能抵万欲,本欲又朦胧,耗不去全部心力,我等极易驯化。
    江友岳凌空比了个手势,神龛上的花朵被尽数击碎,落了一地花瓣。
    时敬之不似蜜岚女王,前十六年浑浑噩噩,虚度光阴。也不似阎不渡,一生任性妄为,行事毫无章法。
    如今大器已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人知道多少,壳子里有没有心与圣人大业无关。
    第84章 桃花
    现在就给你弄活傀咒?你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吗?
    陈千帆一句话堵回时掌门的疯话。他从木台前站起身,活动了会儿筋骨。岁月不饶人,集中精力解了六七个时辰的禁制,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外头的防护阵似乎不太对劲。它本应撑个两三日,结果衰败得比他想象的快不少。
    好在这帮人狗急跳墙跳得高,尸肉打得充足。本计划为时三日的解阵,大半天就完成了。
    陈老头少遭了罪,对时敬之难得客气了一回:总之先吃点东西再说,你虚得都可以挂天上当旗子飘了。待会儿打起来,你要有个好歹,你那徒弟不得生撕了老夫。
    卫婆婆见前厅的光芒暗下来,又回到前厅。
    她照旧沏了一壶热茶,端给陈千帆。随后拧了条热毛巾,长吁短叹地擦起时敬之头颈脏污。
    陈千帆则慢悠悠喝着茶,看向木台上疲惫的年轻人。
    尹辞离开后,时敬之不再硬撑无事。他又呕出几口鲜血,整个人瘫软下去,出气多进气少,好半天才缓过来。
    怪不得急着赶人,这对师徒简直腻歪到他眼疼。
    被陈千帆迎头教训一通,时掌门没再多话,乖乖漱口喝甜粥。他双手端着粥碗,一脸平和,如同下一刻就要捧碗飞升。
    陈千帆不由地抬起眉毛。
    看之前那黏糊劲儿,他还以为时掌门打算来一场悲情大戏,硬要冲去门外帮徒弟。谁料这人老实到匪夷所思,吸粥吸得气定神闲。
    此人只是恢复了三岁记忆,不是根治了恶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安。
    时敬之喝完粥,在木台上调了调姿势,闭眼准备小憩。
    陈千帆按捺不住,不阴阳不快的毛病又犯了:人家都说关心则乱,你小子心态倒挺好。
    先前怕死不敢上木台,时掌门恨不得双手双脚抠地抵抗。眼下要出门直面秘典,丧命风险半分不少,这人却从容了起来。
    活见鬼。
    这小子面相非大奸大恶之流,但妖气过重,不是什么纯善之辈。虽说知道此人不至于背信弃义,陈千帆嘴下没留情面:你别是和徒弟约好,一出门就跑吧?
    时敬之笑道:那岂不是负了前辈一片美意。
    美意?待会儿脑袋印上活傀咒,你可就自在不起来了。
    活傀咒下,晚辈一举一动都无法自控么?
    想什么呢,那老夫不得累死?我只是将施术经验暂且烙进你的脑子,再给你定个攻击目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哪怕是临时灌顶,滋味也够你受的。而且此术既成,你与那秘典不死不休,逃都逃不了。
    时敬之:原来如此。
    他还是没露出什么恐惧之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完了完了,这禁制搞不好解得有点毛病,到底伤了脑子。此人傻倒没傻,就是疯得有点别出心裁。
    陈千帆沉痛地直奔主题:你真不怕死了?
    时敬之:怕,但如今更怕浑浑噩噩,为活而活。
    陈千帆啧了一声:还打起机锋了,你那三岁前是庙里过的么?
    时敬之弯起眼:并未,只是手中有背水一战之力,身边有不需猜忌之人。还要畏畏缩缩退让天命,实在有点儿不像话。
    可惜陈老头想了又想,实在算不出三岁小儿哪来的通天豪气,只能当是解禁制的副作用。他不再理会时敬之,反手给自己灌了杯热茶,挽起袖子准备活傀咒。
    半炷香的工夫,陈千帆一阵翻箱倒柜,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皱巴巴的死人头,悬在时敬之鼻子前面。
    那脑袋皱缩变形,活像个长歪的葫芦。它的脖颈断口缝了头发编成的小小身躯,怪异的腥臭直顶鼻子,看着滑稽又骇人。
    时掌门的豪气霎时冻住,他咽了口唾沫,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缓缓缩起。
    反正他就是七情浓六欲重,该怕还是要无伤大雅地怕一怕。
    见这人又哆嗦起来,陈千帆松了口气:行了别闭眼,好好看着,老夫要开始了。
    晚、晚辈明白。
    门外阴气遮月。施仲雨捂着伤臂,哑口无言。
    她与闫清竭力阻止秘典进攻,也打了不少尸块。两人怕干扰解阵,只是把它们从窗户掷进屋内。
    并非是他们功力暴涨,只因为秘典别有目的
    秘典活像有了灵智,狡猾无比。它并未直接针对两人,各个击破,而是消极地避于妖群中,得空便给防护阵全力一击。
    每一击下去,防护阵的光辉便会黯淡一瞬,看得人胆战心惊。
    为此,它甚至愿意损失一点躯体。
    入夜越深,秘典的妖气越盛。而两人体力有限,渐渐搏不动了。
    施仲雨的手臂和肋骨受了伤,已然失去大半战力。闫清也疲惫不堪,腿上多了道深重的血口。他提剑的手微微哆嗦,心急如焚。
    秘典明显打算坐收渔利。
    一旦防护阵撑不住,妖群会即刻化身饥饿的蝗虫,席卷阵内一切活物。他们也不再能躲回阵内休整,势必被一锅端掉。
    他们尽了全力,没有犯任何错误,甚至比前两天还要拼命,却只能眼看着状况恶化。
    这种感觉相当绝望。水滴石穿尚有奏效之时,他们薅了秘典不少尸块,对面却好似轻描淡写抖了个毛。
    妖气浓郁,如同要结成实体。
    怪不得事已至此,宓山宗也无人伸出援手就算不考虑不毁秘典的限制,面前这玩意儿也不是凡人对付得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比起被秘典盯上,牺牲一两个门人,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秘典似乎察觉了她的灰心,它眯起无数眼睛,稍稍歪过头,千百道目光里尽是嘲讽。
    闫清一双鬼眼红得骇人,他一直被施仲雨有意无意地护着,还存有些微体力。年轻人向来赌那么一口气,慈悲剑前万妖游荡,景象犹如地狱,实在辱没了空石之名。
    地上妖群闻到闫清腿上的血味,个个圆睁奇形怪状的眼,吱吱喳喳叫得更加刺耳。秘典好整以暇守在阵外,就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找死。
    一只手按住了闫清的肩膀。
    禁制已解,一切顺利,照料掌门花了些时间。尸块甚至有富余,足够战斗之用辛苦二位。
    尹辞沉声道。
    是时候将这不知好歹的妖物拆了。
    施仲雨一颗疲惫的心脏跳了跳,却没安定下来尸块有富余,至少挡灾符不用愁。可现下出来的仅有尹辞一人,那人内力全无,战况不会改变多少。
    尹辞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提着吊影剑,走向阵外尖叫簇拥的妖群。
    他并未遮掩真正的实力,步子里也没有戒备或迟疑。妖群恍若纷飞柳絮,被那铁马冰河似的气息一冲,妖气与杀意霎时淡了三分。
    月光之下,黑剑扫过。
    这一回,连闫清都能看出状况的差别
    尹辞踏过众妖头颅,直奔秘典而去。他的剑招繁杂,剑剑直指要害之处,乍看之下一如往昔。然而这回剑尖刺向秘典,竟实打实地留下一道伤口。
    不知为何,有什么不一样了。
    扫骨剑剑式诡谲,难以预料。其中最出名的一点,便是剑招如其名其剑路满是沉沉死气,似是来自阴曹地府。它一式接一式,招招勾连,牵一发动全身,极难变招。
    这剑法有多强大,便有多压抑。其中除了置敌手于死地的杀意,再无其他情绪。
    施仲雨之怀疑自己花了眼,她竟在这扫骨剑中看出一丝生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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