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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程墨池回头看去,哪儿还有什么庙,只有一艘商船停在他身后,摇摇晃晃。
    这幻境居然会帮他圆谎?这是不是说明,幻境的主人在帮他?这幻境的主人究竟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
    老者抬眼看了看天色,又道:罢了,既是客人,也是有缘人,那便请他一起参与除妖罢。
    河生便让另外几人收了鱼叉,自己对程墨池道:请客人带妻儿与我等共同除妖,也算给自己积个福报。
    程墨池顿了下,笑道:我去就好,内子胆小,就算了。
    这是降妖除魔的好事儿!河生忽然严肃起来,对夫人只有益处。
    程墨池沉默,这人看着不好说话,看着固执的很,拒绝的紧了说不定会起疑心。
    正僵持着,一道柔弱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自程墨池身后响起,低声唤了句相公。
    程墨池心头一酥,转身看去。
    只见一身白衣的褚师洛,脸上围了条薄纱,只露出双叫人过目难忘的眼。
    他怀里还抱了什么东西,看着像是襁褓,可仔细瞧瞧,便能从边边角角看到些白色狐狸毛,属实诡异。
    程墨池眼角抽了抽,这人除了脸上带了个纱,其他地方一眼便知是男子,易容易了个寂寞。
    而在他身旁,海川脸上也围了条纱。
    他双手虚扶着褚师洛的左手手臂,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婢女,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健壮的身躯。
    可奇怪的是,河生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有几人的视线,都有些放肆地游走在他二人身上,略猥琐。
    程墨池心底有了计较。想想先前在孤翼山,以他的能力都没发现褚师洛在他身后站了多久,可知褚师洛定有些改变气息,迷惑人感官的方法。
    既如此,那便可以继续演下去,不至于撕破脸皮。
    于是,程墨池笑着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挤开海川。
    他一手扶着褚师洛的手臂,一手虚扶着他的腰,唤了声:娘子。
    又道:你还怀着孕,走路小心些。
    海川:......
    褚师洛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河生惊讶问道:这夫人不是刚生下一个,这就又怀了?
    程墨池愣了下,他本意只是逗褚师洛,却未想这话根本不合理。
    没等他回话,那边老者又催了,河生便没再追问。
    他们三人被河生引到了人群中,站到了外围。
    三人并排而立,因着那台子高耸,且他们三人个子也高,便把现下的情形观察了个遍。
    在场的村民各个面带怒火,似乎是对台上即将被烧死的人恨极了,尤其是那些妇人,几乎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把人撕碎。
    程墨池从方才就一直在看台上那人。
    台下人人对他喊打喊杀,可他却纹丝不动,半垂着头,发丝泥泞又杂乱地贴着脸。
    仔细看,会发现这应是位少年,他身上衣物被脏污浸染,可细看会发现那身衣物当是不便宜的,是富贵人家才会有的衣料。
    可若说是少年,这人却腹部隆起,像是怀胎五六个月的模样,确实古怪。
    台上老者又开了口:诸位,吉时已到,点火!
    众人立时附和,大喊着点火二字。
    那老者又道:谁来点火?
    众人倏地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竟是无人出面。
    程墨池轻扯了唇角,这不是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儿,对家人只有益处吗?怎的这些人临到头倒是各个不敢动手了?
    我来!一道声音自人群中响起,竟是位发丝花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面带怒意,又道:村长,我和我家儿子一起可好?
    村长便是那位高台上的老者,听闻此话,他便点了点头:可以。
    老妇人就抬手,抓了身边青年的手臂往台上走。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河生!
    母子二人上了高台,老妇人走至火种旁,拎起一棍柴火,上头染着摇曳的火苗。
    河生面色有些不安,但还是拿过一旁放着的半桶油,拎着走到了少年身前不远处。
    烧死他!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众人像是中了邪,大喊着烧死他三个字,整个场面残忍诡谲。
    河生一咬牙,便抬手,将那桶油狠狠泼向了少年。
    少年被冲得歪了歪身子,却还是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老妇人把那棍柴火递给河生,河生面带迟疑,迟迟未接。
    拿着!亲手烧死他!妇人气急,浑身都在颤抖。
    河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迫于压力,白着脸接过了柴火。
    程墨池自认并不心软,在他手下丧命的众生,不过万也有几千,可他下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像活生生烧死个人这种手法,他嫌恶毒。
    可洛河村村民却不这么想,对他们而言,烧死这个妖孽,可是在积德行善呢。
    台上,河生举着火,向前走了两步。
    他刚想把柴火扔过去,那被缚着的少年却突然动了下。
    母子二人,连带着村长和台下众人都大惊失色,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望向少年的方向。
    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视。
    少年缓缓抬首,长发上满是油渍。油珠顺着发梢滚下,滴在他同样浸满油渍的长衫上,隐去不见。
    待他抬起头后,程墨池倏地蹙起眉。
    不为别的,只为少年这张脸,遍布伤痕。
    一道留着脓血的刀痕,从他右眼眼角一路斜斜地到了左边唇角,而左半边脸全是皱皱巴巴的火烧痕迹,像是什么极热的东西,或浇或贴地在他脸上存在过。
    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妖孽该死!一道接一道的该死妖孽,在小小的洛河村响起,闻之者心慌。
    忽的,程墨池听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意,紧接着,海川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是该死啊。
    闻言,程墨池扶着褚师洛小臂的手,轻轻捏了捏,褚师洛便点了下头。
    两人心中有了数,都没对方才这一插曲,做什么反应。
    那边台上的河生似乎缓过了神,立刻把手里的柴火抛向了少年。
    霎时间,大火燃起,遍布少年全身。
    少年无动于衷,像是没有痛觉,他一双眼灰蒙,似是看不太清东西,但他的视线,是朝着那条宽长的洛河。
    整个过程,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面上也不带有丝毫痛苦。
    饶是程墨池见多识广,也觉得古怪,可偏偏洛河村村民没人觉得不对劲,更像是习以为常。
    很快,少年便只剩了一具焦炭般的尸体。
    但这还没完,村长又命人抬来了猪笼,那是一种由藤条编制的笼子,足够装下一头肥猪。
    可现在,那笼子里装的不是牲畜,而是刚刚烧死的少年的尸体。
    河生和另一位青年一起,一人一头拎着笼子,走向河岸。
    村民们也尾随着过去,之后眼睁睁看着笼子被抛进河里,很快就沉进了水底。
    程墨池不知道少年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至于这些人如此残忍地杀害他,火葬紧接着水葬,使人神魂俱灭,再不能投胎转世。
    见那笼子彻底没了,村民们像是出了口恶气,全都洋溢起笑意,三两结伴往回走。
    褚师洛忽然道:去问问。
    程墨池点头,随即上前拦住一位老妇人,问道:婆婆,能问你点事儿吗?
    老妇人满脸喜意,方才的怨毒似乎完全不在,对着程墨池也态度和善:是来进货的商人是吧?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您有什么尽管问。
    程墨池道:刚才这少年,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哼。老妇人面色突变,神情有些扭曲,贱人一个,他就是个祸害人的妖孽!
    妖孽?程墨池佯装不懂,他是妖族?
    老妇人咬牙切齿:当然是!身为男子却被人搞大了肚子,不是妖孽是什么?!
    程墨池难得语塞:那,方才是,一尸两命?
    怎么,你还同情他?老妇人怨毒的目光落在程墨池身上,他小小年纪到处勾引男人,还恶人先告状,到城里鸣冤。说的好听,我看他就是想去城里勾引官老爷,反倒被不知道什么的人玩儿大了肚子,灰溜溜跑回来,真是没脸没皮的小贱人,早就该死千次万次了!
    程墨池三人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海川,脸色更是惨白,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样啊。程墨池沉默片刻,又忽的笑了,风轻云淡道,你这么恨他,莫不是你家老头子也看上他,不要你了?
    你说什么!老妇人大叫着,那声音尖利刺耳,根本不像人声。
    几乎是在瞬间,老妇人浑身怨气大涨,本来和善的脸庞也变得丑陋扭曲,渐渐显现出被烧伤的痕迹,竟是化鬼了。
    不仅是她,那些村民,也几乎是一瞬间全都没了人样,各个转头朝程墨池等人走来。
    第13章
    这些村民各个身披鬼火,面色狰狞,惨叫着狂怒着朝程墨池他们扑来。
    那架势,大有同归于尽的趋势,倒好像害得他们受这焚身之苦的,就是他们三人一般。
    褚师洛也顾不得伪装,把怀里睡着的阿沐收回袖子里,手上转眼就出现了那扇华丽的团扇。
    海川也祭出长剑,严阵以待。
    这么一看,程墨池手无寸铁,倒像是最容易对付的。
    那些村民倒也聪明,全都看准了他是软柿子,大部分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程墨池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他们怨毒的眼神视若无睹。
    忽的,方才那位老妇人猛地朝他扑来,嘴里还尖声叫着什么。
    程墨池手心聚起一小团魔气,浓黑深沉,是往常任何魔物都未曾练成过的至臻魔气。
    可没等他动作,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握住。
    那手冰凉、柔软,指腹轻轻刮过他的手心,带起阵阵酥麻。
    那股劲儿顺着手心,一路向上,直流进心口,像是有个小勾子轻轻在他心口搔刮了一下,直叫人心痒难耐。
    程墨池觉得胸口微微发热,连带着耳根和脖颈都有些热气儿,这感觉陌生又新奇,让他欲罢不能!
    他下意识反握住褚师洛的手,想让那感觉多留一会儿。
    褚师洛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手中团扇舞得飞起,一挥手那群鬼村民便倒下一片。
    村民似是知道了他的厉害,都不敢再上前,可又好像抵挡不住对他们的恨意,一个个鬼叫得更惨烈了些。
    怎么办?海川气喘吁吁,有些抵挡不住。
    褚师洛游刃有余,可奈何这群人死不了,被打倒后片刻内又会起身,重新冲上来,源源不断。
    他们可没什么时间在这儿耗。
    程墨池凑到褚师洛耳边,小声道:师尊,我把这幻境打碎如何?
    闻言,褚师洛握着他手的力道,更重了些,冷声道:不可。
    程墨池看了眼二人紧紧相握的手,笑意更深了。
    僵持了半晌,村民们怨气更重,忽然,有一只鬼魂控制不住般,朝着海川扑过来。
    战了这么久,海川已经有些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
    褚师洛手中团扇脱手,一下便把那鬼魂打散。
    海川惊魂未定,连连道谢:谢褚兄救我一命!
    像是打开了什么枷锁,这群鬼魂再次一拥而上。
    海川战力不足,程墨池被限制着根本没机会出手,三人几乎全靠着褚师洛一人对阵。
    那群鬼魂又变了策略,全都冲向褚师洛,前后围住他和程墨池,海川周围也围上了一群,但人数远远敌不上程墨池他们这边。
    褚师洛实力强劲,对付这些鬼魂不在话下,可他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时间久了也渐渐疲倦。
    他眉心微蹙,手中团扇运转的速度,明显比方才慢了,更多的都是靠他各种念口诀,以各类术法对战。
    这样不是个头。
    程墨池右手被握着,左手中却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下一刻,寒光脱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顷刻间就把围上来的鬼魂全部打散。
    一百多只鬼魂,瞬间消失无踪。褚师洛侧头看他,面色冷峻。
    程墨池笑着看他,轻声道:师尊,我没用术法,就用了这个。
    说着,他抬起左手给褚师洛看。
    只见他手中是一柄精致的匕首,柄首是银色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刻着繁复又古老的咒文,匕身亮着寒光,映出褚师洛发怔的脸。
    褚师洛像是看傻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匕首看。
    程墨池歪头去看他的表情,发现他就是在发怔。褚师洛清透水盈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墨池手中的匕首,像个见到什么新奇事物的孩童。
    两位!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谈情说爱!海川崩溃地指着重新聚起来的鬼众,喊道,又起来了,我快不行了,你们快想想办法!
    程墨池愣了下,迟疑地看向海川的方向,心道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忽的,程墨池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爹爹,听声音像是个小男孩儿。
    没等他细想,就觉得眼前恍惚了一瞬,再睁眼,他已经站在了先前那间诡异的庙中。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褚师洛的手不在他手心里了,便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手指。
    身旁的褚师洛也才回了魂,转头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侧头看他,又觉得头顶一轻,紧接着便看见褚师洛张开怀,把阿沐接到了怀里。
    原来方才是阿沐踩着程墨池的头,把他硬生生从幻境里带了出来。
    可那声爹爹又是怎么回事儿?都说狐族天生有灵,程墨池先前便觉得阿沐聪慧灵动,却也只认为他是只普通狐狸,还未开灵智。
    但现在看来,阿沐并不是只平凡的小狐狸。
    程墨池探究的视线落在阿沐身上。
    阿沐小小一坨窝在褚师洛怀里,屁股对着程墨池,头紧紧扎在褚师洛胸口,那模样,瞅着很是心虚。
    咳。褚师洛轻咳了一声,道,海川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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