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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星重力(38)

    夏如悔苦涩地扯出一抹笑容,看着忙忙碌碌的道童们往返于金缕笼和炼魂炉之间,不由地以指沾茶在桌上写下一字:囚。
    炼魂炉中尽是囚魂,而她自己何尝又不是一具囚魂。
    花花世界、芸芸众生,生前争来斗去,死后皆为千古浮尘。
    可谁又能跳脱这场囚禁呢?
    阳山之战何其惨烈,知其内情者寥寥无几,寻常百姓只知群雄逐鹿,惹得天怒人怨,上天降罪,无人幸免。
    一时间各色奇谈、千万杜撰沸沸扬扬地传起,铺天盖地地成为市井茶闲后的谈资。
    姑苏十里山塘,一酒肆内。
    你们听说了吗?那些人都被炸成碎末啦!跟你们说啊,那再绝世得高手,在苍天面前,连蝼蚁都不如,想要碾死谁简直比打个喷嚏还容易!
    是啊!你别看那些武林门派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样子,天道面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市井白日宣醉,喝多了愈发口无遮拦起来。
    还是小点声罢!一个胖汉咂了口酒,打了个意味深长的酒嗝。
    而后,敞开了嗓门提高了音量问向酒肆里的人:哎你们听说没?那万景山庄的几个弟子都死无全尸,那万景山庄竟还沉得住气,还没去给收尸!真是人走茶凉,悲乎哀哉!
    这胖子俨然是小声了个寂寞,他的同伴一脸嫌弃,嬉笑地将瓜子壳扔到了他脸上:你这是生怕无人不知!你可不要污蔑万景山庄,小心唐真人来收拾你!
    哎呀,我好怕怕呀!胖子紧了紧衣服,将脖子缩短一截,详装害怕道:吓死人家啦!
    呸!众人哄堂一笑,纷纷啐他。
    胖子喝上了头,愈发口不择言起来:听说那几个人压根就不是唐真人的关门弟子,而是他师兄的亲弟子。他师兄建立了一个什么门派,什么来着,布口袋派还是破布派,这阳山之战可是扬名立威,风头无量,所有门派没有一个能触及其发丝的!这要不是天发火,就妥妥的新一代武林霸主啊!
    你这死胖子,吹牛也要做功课,那叫布衣派,什么破布口袋派!有人听不下去,回怼胖子。
    胖子不以为然,继续悠然自得地喝着酒:管他什么派呢,我只知再牛的人事也抵不过无常二字,武林霸主又如何呢?哪有我手中的美酒,筷下的花生米来得更踏实更自在呢?
    随行的几个人哈哈大学,揶揄着胖子:胖兄超脱,就要这当下尘俗的快乐!来,我们诗酒年华,不醉不归!
    酒肆里有一人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喝着闷酒,听着胖子一行人的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此人也是这家酒肆的常客,万景山庄的萧若桐。
    要是寻常,听说有人对他师傅暗自揣度,早就拔刀相向了。而今时不同往日,于公,愈是在非常时刻越是要沉得住气,不能影响山庄声誉;于私,阳山之战蒋溪等人生死未卜,是不是自己就有机会了,清尘会不会就死心了?
    明知这种想法不对,而萧若桐却是抑制不住地这样想,内心雀跃的小甜蜜似是要呼之欲出,他怕在压抑的氛围里表现出来,便下了山,到酒肆里喝点小酒冷静下。
    他不是君子,他想要小爱,不想要那些摸不着抱不到的虚幻。
    萧若桐听不下去这些醉汉的胡言乱语,于是放下一锭银子,起身欲出。
    胖子还在聒噪地叫喊评天论地,萧若桐嫌弃地看了一眼,光明正大地伸出脚,狠狠地踹了一脚胖子坐的椅子,而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步出门。
    胖子迷迷糊糊中重重摔落在地,屁股被震得生疼,不由地大嚎:哎呦,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胖子嚎了几句后,见无人搭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是尘世的小快乐罢了。
    萧若桐回到了山庄,见唐慕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等他。
    萧若桐一脸慌张,忙不迭地跪下,竭力掩饰着身上的酒气。
    唐慕可熟若无物,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阳光与树荫,幽幽道: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启程,是因为清尘死活要跟着,可她终究是身子太弱了,加上急火攻心,病倒了。
    萧若桐一听,心下震动,连身形也不经意地晃了晃。
    这一切都映在了唐慕可得眼中,萧若桐自幼拜他为师,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他一向是再清楚不过的。
    只不过是,他更想要成全清尘而已。
    而世事无常,尘世姻缘,人世机遇,皆会斗转浮萍,谁知道会到哪道儿呢?
    为师去瞧瞧你的师兄们,清尘和山庄就劳你多费心照顾了。
    师父!萧若桐蓦地抬头,眼神剧烈的颤抖着。
    别怕!师父这不是什么遗言,还早着呢,我还要看清尘成家生子呢!你的心思,为师明白,你多加努力罢。唐慕可闭上了眼,挥了挥手。
    萧若桐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眼泪在眼眶打转,抿紧了嘴唇,而后起身静静地退了下去。
    师兄,你怕不是早就算到有这一劫吧?为何还要淌这浑水?一滴眼泪悄悄地从唐慕可的眼角滑落,摔在地上,碎成满天的星子。
    今夜星子蒙尘。
    传闻皇帝都是紫薇星转世,普照世间,为百姓指引前进方向,渡人渡己。
    而对如今的大陈来说,早已经是珠玉蒙尘,民不聊生的人间失乐。
    陈度宗自从迷上修仙问道,逐渐走火入魔剑走偏锋,寻常修行需要日积月累,他毫无耐心,听闻吸食人的魂魄可以迅速增进修为,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到后来逐渐演变为战火连绵,肆意滥杀。
    他的左膀是以赵宇酋为首的锦衣卫,替他铲除异己灭满门,吸收满门的魂魄,这种蕴含了感情的魂魄香软浓厚,甚是好吃;右臂便是阳王一派,阳王是他的遮羞布也是白手套,民间只知阳王暴戾无端,好杀生爱妖术。阳王是陈度宗的白手套,替他广罗奇能异士的魂魄。灵力、武功越强的人,魂魄越是醇厚,对增进更是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是夜,陈度宗缓缓走入宫殿的地下室,阳王在此给他建立了一个传送阵。
    今夜有有大餐。
    数十个灵力极高的魂魄被包裹,赫然出现在水晶融化的池子中,每个灵魂都幻化成了血色星子,在聚灵池中游走。
    这批货不错,阳王很是能干呢!陈度宗点着聚灵池壁,阴阳怪气着。
    随行的太监竭力地冷静着,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秒就被皇帝吃抹干净。
    陈度宗缓缓地捞起一颗星子,放置于手心,仔细地感受着。
    好一个情深意重的道童啊!陈度宗幽幽道,走火入魔的瞳仁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在暗夜中,愈发肆虐与猖狂。
    言罢,陈度宗开始吸入魂魄,只见那魂魄由星子化成袅袅青烟,在空中无方向的盘旋数次,最终恋恋不舍地全盘进入到了陈度宗的腹中。
    此魂魄炙热滚烫,带着火的光芒。
    陈度宗竟是一时无法消化拥有如此热忱与执着的灵魂,五内倒腾如刀搅,他强忍着,打坐练起功来。
    跟阳王说,暂时不要传送了,这些够本王吃一段了,多了就不新鲜了。
    喳!随身太监忙不迭地退了下去,留下一个屁滚尿流的身影。
    陈度宗戏谑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重逢
    蒋溪其实特别瞧不起自己,从蒋府之变开始,他的一腔怒火在实力的镜面前展露无遗、无处发泄,无力抵抗。
    他的执念又间接导致师父的离去。
    再往前看,许是他的招摇、他的肆无忌惮、桀骜不驯致使蒋府被枪打出头鸟,惨遭灭门。
    他沉溺于对自己的愤恨中无能为力着,又竭力对抗着,两股力量你争我夺,此消彼长,像极了阴晴圆缺,像极了黄粱虚妄。
    他恨灭他满门的人,恨他父亲为何杳无音信,也恨自己,不能改天换日,一血前耻。
    他是一个容易一蹶不振的人,满腔的注解都倾数归结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躺在不知何地的床上,昏睡着,明明知道自己活着,明明心中惦念着胡迭和白青,却依旧一动不动,紧紧地裹紧被子。
    多像个废物。
    多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废物。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颀长玉树的身影轻轻巧地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小道童,道童手上端着一碗红糯米甜枣粥和几蝶酱菜,还有一盘如意糕。
    醒了没?饿了吧,你灵力深厚,哪怕引发雷劫,也无伤大碍。人是铁,饭是钢,好好吃饭才好得快。陌生的男人声音响起,温柔和煦,又带着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清脆感。
    蒋溪终于屈尊降贵地睁开了眼,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看似友好的男人。
    清风霁月,又,多少带着几分眼熟。
    像谁呢?那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又如鲠在喉。
    怎么如此盯着本王看?本王虽然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但你也不差啊,怎么一副没见识的样子!阳王打趣道,坐在了椅子上,吩咐道童将蒋溪扶起。
    你是何人?蒋溪在心底暗自翻了一个白眼,眼上却没有付诸于行动。
    本王乃普通打工人,就多了那么点富贵。阳王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蒋溪一听,心下登即了然,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称本王的。
    王爷救的我?此人看起来亦正亦邪,蒋溪也无意与他君臣相称,索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够直率!寻常人等见了我都要俯首称臣,最起码也要围着我说王爷长王爷短的,少侠果真真性情,本王没有看错你!阳王合上了扇子,温柔地看着蒋溪。
    道童在床榻上置了一张小桌,将吃食摆了上去,放在蒋溪身前。
    那盘如意糕明晃晃地刺痛了蒋溪的心,眼眶倏地红了。
    哎,都说娇女泪多,你虽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也不至于动不动就流泪呀,这让本王如何是好,要是让旁人见了去,还以为本王欺负你呢!
    阳王鸡啄米似的叨叨着,反而让蒋溪转移了注意力,颤抖的手夹起一块如意糕送入口中,还是那么的绵软可口,但不如娘做的最好吃。
    心底最深的伤口被触及,回忆潮涌而至,蒋溪吃着吃着,不觉间泪流满面。
    你吃东西的样子可真美!阳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蒋溪的面前,嬉笑道。
    蒋溪这回没忍住,真的翻了阳王一个狠狠的大白眼。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际遇甚是奇妙,阳王在蒋溪面前架子全无,蒋溪在阳王面前不屑于伪装,二人对话之间竟有着诡异的默契与和谐。
    蒋溪一碗粥下肚,空了许久的胃得到了温暖的熨帖,连带着灵魂都回来了一半,不若之前般丧气满满了。
    哥,你在哪?在哪?焦急的声音蓦地传来,有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王爷,小心点,阳王就在这间房。有随从跟着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安抚着。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孱弱的人形顺势摔了进来。
    星儿!阳王忙上前,扶起了地上的少年。
    此少年就是人贱话多的段星。
    蒋溪终于醍醐灌顶,段星和阳王的眉眼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段星的唇薄,下巴尖,坏笑起开多了几分诡异和邪恶。
    而阳王唇厚,鹅蛋脸,则是经常春风化雨般温柔的笑着,两兄弟气质截然相反,让人难以联想。
    哥,哥,你看到小蝴蝶没?他怎么样?段星应是受了重伤,在地上坐着,两只胳膊胡乱抓着阳王。
    像是沉溺于河水中的人,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蒋溪定睛细看,吓了一跳,段星的一只眼睛被厚厚的纱布包着,另一只眼睛雾蒙蒙的,也不像正常状。
    小蝴蝶?什么小蝴蝶啊?还没到夏天哪有什么蝴蝶?阳王奇怪道,手上却耐心地抚摸着段星的后背,将他拉起坐下。
    哥,哥,我的好哥哥,我跟你说的小蝴蝶不是真的蝴蝶,他是真的人,我亲眼见到他自爆的内丹!段星激烈地咆哮着,吼叫着,说出这句后突然地停顿了下来,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
    是了,亲眼见到他自爆的内丹!亲眼!段星嚎啕大哭起来,像要把多年的委屈和极致的痛苦化作眼泪倾泻出来。
    自幼他与阳王并不亲近,因着同父异母,父亲偏爱哥哥,母亲又被阳王母亲害死的缘故,他从未把阳王当做亲人,从小叫阳王哥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不是今日有求于他,他是万万不肯开这个口的。
    第一个让他感觉有哥哥般保护笃定之感的人就是胡迭,可那个人,好像化作真正的蝴蝶飞走了。
    一直处于混沌中的,明确感知到自身缺少了重要部分的蒋溪登时冰冻在了原地,时间刹那静止。
    他感觉他死了。
    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在他想爆丹之前,抢先一步的,就是那个一直默默守护着他的小蝴蝶。
    如果说失去家人的痛苦堪比挖心掏肺,痛彻骨髓,那么失去胡迭的痛苦就像是五雷轰顶,炸得头脑一片空白。
    父母迟早会离儿女而去,有时候蒋溪还会如此安慰自己;总要有人陪自己去对抗这百年,甚至更久时光的孤独。
    蒋溪从未做过他想,因为习惯性的,无论何时回头,那个人都在身后朝着他温润地笑着。
    他怎么就这么傻呢?不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蒋溪笃定地摇了摇头,挣扎着起身,刚恢复腿脚还不利索,小桌子直接被他带起掀翻在地。
    阳王一怔,骇得忙回头:蒋公子这是要去哪?
    一直在抱头痛哭的段星闻声抬起头,两手放在身前胡乱地抓着:蒋公子吗?你还活着?那小蝴蝶呢,你们形影不离,他一定也活着对不对?
    蒋溪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已听不见周遭的事物,内心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找到胡迭。
    他想告诉他,他再也不逃避了,无论是道德纲常还是仁义礼智,他都不要了,他只想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断袖,哪怕辜负了所有人,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身外心内,唯有一个他。
    阳王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卫忙伸手去拉蒋溪,被蒋溪一掌甩开。
    他踉踉跄跄地奔出门外,胸口生疼扯出阵阵冷汗,步步如踩在棉花上,这门怎么一个接一个的看不到尽头呢?小蝴蝶你在哪呢,怎么藏得真么深,让我好难找啊!
    恍惚中,很多道童侍卫围上来,他醉酒般地挥舞着无力的胳膊驱散他们,像驱散害虫般。奇怪的是,无人出招,都颇为恭敬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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