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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朗照(4)

    他敛起袖子半蹲下去,朝她伸出一只手道,走吧,回去。
    沈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却不敢擅自接他的手。
    更何况,不知道沁兰给那戒律阁的弟子说了什么,罚跪之前她还被打了十下手板子,这会掌心通红,肿的不成样子,被他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她忍着痛撑地而起,没想到手心处的伤口偏偏在这时候崩裂了,痛的她终于忍不住浸出泪来。
    她脸上那些小表情,自然躲不过谢长钧的眼。
    他没有犹豫,直接从裙袍里衬里撕下一条布,在沈玥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捏着她的手腕帮她包起手上的伤。
    沈玥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他,接近黄昏的最后一缕日光落进来,光影之间,给他原本就立体的五官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衬得他的侧脸出奇的好看。
    能走吗?
    他问。
    沈玥点头。
    许是怕沈玥跟不上,谢长钧故意放慢了脚步,两人慢慢走离戒律堂,等到远了,谢长钧才淡淡开口:既然已经跟了我,你在长仙门怕你师姐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听到这,沈玥闷头小声答了一声是。
    谢长钧看她语气如此犹豫,反问一句:怎么?这很难吗?
    沈玥咕哝了一句,大致意思是
    我打不过她。
    谢长钧几乎要被气笑了,转而一想,她灵丹被剖,就算想反抗也是无能为力,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事,想起早上她在学宫外面认真听课的模样,于是问道:你想自己填补灵丹?
    沈玥没想到谢长钧会这样问,她从流浪的第一天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这期间捡灵草、捡别人不要的法器、想方设法地想蹭别人地灵脉,可是吸入的灵气就像流觞曲水一样,在她身上缓缓而过,只有那么细枝微末的灵气能留在她体内。
    她也知道自己好像在做着无用功,但越是艰难,越是把她骨子里那些强硬和偏激都激了出来。
    一下子被点破了心事,她紧紧抿着唇,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毕竟恢复灵丹这件事,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
    灵丹是十多年的修炼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是修为进益的根基和基础,从引起入体那一步开始,灵丹才能聚形,进而将灵气一点点汇聚在灵丹上,到达身体的七经八脉。
    问题是引起入体不是说你想入体就可以入体的,它需要基础的修为支撑,还需要一点机缘堪破,而且沈玥早就经过了一次引气入体,若能出现第二次引气入体,估计能载入道修的史册了。
    没想到此刻竟然还会有人和她一样提出灵丹恢复这样听上去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盯着谢长钧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问:行吗?我可以再次引气入体吗?
    谢长钧:引气入体是入仙门的基础,凡人一生只一次而已。
    听到这,沈玥心下一冷,眼神也随之暗淡了下来。
    果然,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沈玥低头,明明这件事情她早就该知道了,明明眼前这个人的修为不见得有多高,但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的话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权威。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盖了她满头满面,浇灭了她内心深处那唯一的一点火苗。
    没想到,他接着道
    既然再也不能引气入体,那便跳过它。
    耳边传来谢长钧淡淡的声音,沈玥没有听清,抬起眸子问了一遍,什么?
    谢长钧:跳过引气入体和灵丹期,直接元神。
    沈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聋了。
    直接元神?
    还有人能跳过灵丹期直接元神的?
    没有灵丹巩固灵气的加持,往后一切都像是不起地基,在盖一座空中阁楼,或许大量的服噬丹药或者靠他人过渡灵气能有一些作用,但却不能改变根本,维持一两天的表象之后,很快又会被打回原形。
    更有甚者,不进而退,对修炼造成不可逆的后果,为此偷习禁术走火入魔、为此殒命的也大有人在。
    这些东西,她在长仙门的通识课上都曾学过,只要一想起那些道士惨死的模样,沈玥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战战兢兢道:倒也不必如此。
    谢长钧长袖逶迤,一双如墨的眸子平静而坦然地看着她:连元神这一步都不敢,你道心的终点在哪里?
    6. 第 6 章 冷香。
    道心的终点?
    是飞升吧。
    这世上修道之人如过江之鲫,没有一个人不是冲着这个目标去的。
    就像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人千千万万,最终能考取功名的又有几个?既然能力不能超脱物外,至少目光还可以好高骛远,不然这人间昼短苦夜长的日子,要怎样一步一步走向终点?
    谢长钧没等她回复,直接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你要飞升,迟早要经过这一步。
    一点日光滑过,落在他眼中时,疏影横斜,像是将时光凝结成了琥珀。
    从明日起,寅时三刻便来我屋子里吧。
    到底,他抻了抻衣袖,补充道,我还是你师父。
    沈玥目光恍惚:寅时三刻?
    她从前起的是早,但从来没起过这么早。
    学宫的课我不想去,也懒得去,刚好你可以去听一听,就说我在休息,要你来帮我记些重点回去。
    天门这么好的课,不蹭可惜了。说罢,他转身,先离开了。
    沈玥闷着头往住所走,一路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脑海里出现无数她走火入魔的画面。
    当初拜师的时候,她以为谢长钧是个摸鱼的主,前车之鉴告诉她,师父这种东西,没必要有多大的能力,好看就够了。
    但此时她才意识到,她错了。
    这位狠起来,估计比她之前那位师父还要过分。
    狠不狠的无所谓,重点是,他的伤也不过刚刚恢复而已,真的有什么方法能帮她直接元神吗?
    或许是因为想的太过出神,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根小树枝,差点被绊了一跤,抬起头时才发现,面前竟然有一个小破庙一样的建筑。
    这小庙上地朱漆已经剥落,半个泥墙几乎坍塌,屋顶上杂草丛生,摇摇欲坠的木头门上,挂着一个随时可能寿终正寝的锈迹斑斑的铁锁。
    沈玥愣了半晌。
    天门学宫巍峨壮丽,廊腰缦回,内殿垂锦幔,绕刻飞仙,没有一处不透着奢华。
    竟然还有如此寒酸的地方?
    她走近一步,才看清,原来这破庙周围竟然还围了一圈白线,好像是因为文物专门被圈起来的,再仔细看,左边立着一块极矮的几乎快风化不见得石碑,上面写着,承天元年。
    承天元年?
    她在脑中快速地过了一遍之前学过的六界史,承天元年早在五百年前,是天门建立门派的纪年。
    看来这破庙应该是门派建立初期留下的建筑,现如今派不上什么实际用途,又不忍心把承天元年的遗迹破坏,也不知道哪位掌门情怀大发,干脆象征性地围起来当作遗址。
    沈玥眯着眼睛看向透过窗户的雕花小缝,只见里面立着一个金猊香炉,几柱残香歪七扭八地插着,香灰溢满,像是很久没有人清理的样子。
    屋内光线昏暗,再多的就看不清了,沈玥正准备离开,耳边却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什么人?
    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白线两米之外。
    说话的是天门巡卫队的弟子,腰上挂着巡卫队的腰牌,黑底秀金的字体在夕光下熠熠发光。那弟子走近了,看到是一个小女孩,语气终于缓和了不少,这地方不顺路,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玥连忙解释:我昨日才到的学宫,有些不熟悉路,所以走到这里了。
    那人看她说得真诚,耐心解释:我是在这边值班的巡卫弟子徐演,这是开派时留下的古建筑,年久失修,有些危险,你走的时候离远些,别被砸了。
    沈玥立刻点头,我见里面的香炉精致,因此多留了两步,给您添麻烦了。
    徐演顺着沈玥的目光往里看:你说那个香炉吗?按照旧俗每年春分和冬至的时候都会派弟子来点香,算是祭奠。
    沈玥了然:原来是这样
    说完她挽唇,朝着徐演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笑得时候,眼底像是淬了光,亮的不像话。
    徐演看到这目光,忽而恍神,愣了一下。
    天门弟子也是优中选优,平日的修炼极严苛,磨炼的人性格也都冷了起来,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甜的笑了。
    没事,你快回去吧。等到回过神来,徐演道。
    沈玥点头,提着裙子走远了。
    她这身素白色的道袍是从仓库里翻出来的,不太合身,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她更加娇小可爱,尤其裙摆的地方有些长,每次上下坡时,她总要提那么一截距离。
    少女的指尖白皙而长,提起裙边往前走的时候,远看就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瓣。
    看着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徐演后悔地不行,恨不得打破自己那榆木脑袋。
    回去什么回去。
    早知道就该拖着她再说几句话了。
    一路上,沈玥算了一下,从此刻到寅时三刻,不剩几个时辰了,正准备好好休息时,才发现屋子里已经等着一个人了。
    是长仙门的小师妹宿雪。
    宿雪看到沈玥进来,立刻站起身来,冲沈玥笑了一下,柔声喊了一句:师姐。
    沈玥没想到她会来,虽然内心翻江倒海,却依然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是你。
    宿雪似乎早都料到了沈玥这样不冷不热的情绪,她也不恼,开门见山道:阿玥师姐,沁兰师姐的性格你也知道,早上的事情是她太着急了,宿雪在这里替师姐赔个不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怪师姐。
    说完,她从手边的食盒里端出一盘糕点,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这是师姐最喜欢的海棠酥,用的是我暮春时存下来的灵花,灵气充沛,比一般的灵草要好很多。
    说罢,她不自觉地往沈玥屋子的角落里看了看,那里还堆着沈玥之前捡的那堆破烂,上面扔着的几根干枯的灵草尤为瞩目。
    她说这些话时,沈玥全程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听着,最后目送宿雪离开。
    至于放在桌子上的那盘海棠酥,沈玥本来想倒掉的,但是端起来又觉得自己何必要和灵气过不去,虽然不知道她这一通操作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以宿雪这样深的心机和手段,还不至于低端到在一盘糕点里面做手脚。
    一般这样有灵气的糕点可以存放许久不变质,沈玥找了个柜子存放起来,放完以后她坐下来,原本平静的心情却突然翻涌起来。
    本以为宿雪出去了这么久她已经没事了,但没想到她只不过和她说了一句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那种生理反应还是来了。
    她坐在床榻边,捂着小腹,好像一把利刃再次剖开了她的灵府,碎骨之痛传遍她的七筋八脉。
    闭眼上好像就能看到,审讯台上她那鲜血染红的衣袍被风吹的招摇作响,长凌那如神祇般高贵的面容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
    为了让宿雪少受一点伤害,他几乎是不加犹豫地将从沈玥灵府中剖出来的灵丹渡给了宿雪,又起身将宿雪抱了回去,独留她一个人,昏倒在满是血泊的冰冷石台之上。
    原来有些记忆,一旦刻入骨髓,便生生世世再难从其中剥离出来。
    沈玥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她想起路过的那个小破庙。
    虽然那个叫徐演的弟子说的没毛病,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只需要冬至和春分去祭祀的古建筑,需要巡卫队的弟子长期轮守吗?
    长仙门的值守弟子为了偷懒,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通常也是能溜就溜,天门是三门之一,虽然比长仙门土豪了那么一点,但也不至于严苛至此。
    冬至
    春分
    这两个日子又有什么不同?
    这样想着,她给手上的伤口和膝盖上的乌青擦了点药,闭目休息了一会。
    寅时一刻她睁开眼睛,见窗外月光皎洁,星辉淡淡的,在冬日里枯败的草木上撒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收拾完到达谢长钧住处的时候不过寅时二刻,沈玥本来想在门外再等一会,没想到他屋子里烛火通明,像是彻夜未眠。
    沈玥怕经醒周围房间休息的弟子,只敢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
    她又敲了三下。
    还是无人回应。
    沈玥正准备小声喊一句师父,这时候才发现,原本门留着一条小缝,像是专门为她开着一样。
    她只好推门进去,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谢长钧不在屋子里。
    屋子里一盏烛火恣意摇曳,跳动的火光映在白墙上,静的让人心猿意马。
    屋内没有燃香,却有一种淡淡的冷香萦绕四周,让人莫名的心安。
    沈玥坐在里面等了一下,月影钟对准寅时三刻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冷气裹挟着风而入,屋内那阵冷香,似乎更重了。
    是谢长钧回来了。
    他看了沈玥一眼,眸色比这夜色还要浓。
    他没有问沈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解释自己去了何处,只是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淡淡道:我们开始吧。
    7. 第 7 章 端水。
    听到这,沈玥立刻打坐做好,一副要入定突破的样子。
    谢长钧愣了一下,他不是飞升入仙,对下界修道的事情了解不深,不太明白沈玥想要做什么。
    沈玥是在修道界规则最为严苛的长仙门出来的,什么阶段什么时间该做什么样的事,就像一把刻度尺,在她的脑海里明明白白地标记出来。
    既然谢长钧说跳过灵丹期,那她就当做自己已经有了灵丹,继续按下一阶段的要求来就是了。
    至于怎么来,那是谢长钧需要告诉她并且指导她的。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子,终于谢长钧开口了:你是准备入定聚灵力?
    沈玥有些奇怪:不应该这样做吗?
    谢长钧:谁告诉你这样做的?
    沈玥小声回答:我看那些准备由灵丹期过渡到元神期的弟子都是这样做的
    谢长钧凉飕飕道:都是这样便是对的吗?
    来之前沈玥猜测谢长钧帮她的方法,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或许他有什么极好的丹药,可以直接填补他的灵丹。
    但此刻看到他的表情她才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大概要比自己还穷。
    哪来的灵石买什么灵丹。
    沈玥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问他:那我该怎么做?
    话题终于回到谢长钧预想中的正轨,他原本尝试着直接探入她的灵府看她的基本情况,但无奈他现在只有一成的仙力,强硬探入她的灵府只会让自己的灵力大为削弱,因此只好再次上前,为了搭了一把脉。
    这次沈玥总算是预判了他的想法,她乖乖挽起衣袖,露出霜雪般的皓腕。
    这次谢长钧探的久了一些。
    探完之后,他问:你是剑修?
    沈玥:
    这年头三门五派的名声,估计随便拉一个叫花子出来都能知道各个门派是个什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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