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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三碗过岗(54)

    这是他紧张无措时候常有的表情,张训这几年对他的观察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说实话张诚跟他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也不至于坏到底,最多就是互不招惹。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爸强让你来的吧?张训了然,咱哥儿俩的感情也没到这份儿上,真难为你了。
    张诚松口气:也不全是,我总觉得还是得跟你聊聊。
    聊什么?张训弹弹烟灰,心里平静,有些话忽然就说得出口了,哥,小时候我刚被接回家那会儿,我是真挺想跟你聊聊的。哪怕一天就聊五分钟我都高兴,可你不愿意,我跟在你后头,看着你把房间门关上,这场景重复了七八回。七八回啊哥,你一次都没回头看过我。
    张诚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涩声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我懂,凭空多出来的野小子嘛,张训点点头,我也从来不怪你,我觉得咱俩就是认识的不深,迟早有一天会跟其他兄弟一样的。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所以我没想到那天咱爸把我拉到那个什么矫正机构的时候,会在门口看见你。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儿吗?
    我,张诚脸色灰败,强撑着说道,我也跟爸谈过,但爸说只要矫正就能好
    张诚,张训打断他,看着他的眼问道,我一直想问你,我挨的那些打,你挨过吗?
    半晌,张诚的头像顶不住了似的,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神色疲惫道:很小的时候。不过你也知道,他是为咱们好。你看你不也变得挺优秀的吗现在也一样,只要你改了,你跟我回去,谈女朋友结婚
    张训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张诚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才在他被抽的皮开肉绽不管不问。
    没想到张诚把这些事儿当做理所当然。
    你回去吧,自己回去。张训说,我真是怕了你们了,张诚,我都不是烦,我看见就觉得恐怖,觉得冷。
    张诚急了,拔高声音道:真的小训,我跟爸妈都说好了,你回去只要踏踏实实的,多相亲多认识人,自然而然就知道好了。爸妈会原谅你的。
    用不着,张训把烟按灭,我以后都用不着谁原谅,爸老了,他打不动我了。
    张训!张诚皱眉大声道,那时候你跟那男的闹得太难看了,爸才那么气的,你把你自己毁了知道吗?!跟我回去,以后慢慢儿改了那毕竟是你家!
    陈林虎听得火大,正要上前,就看见张训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一贯平静的表情碎得彻底,露出其下的难堪和绝望。
    紧接着他听见张训愤怒的声音:那不是我家,我家在我奶死的时候就没了,十岁就没家了!
    陈林虎的心中如同被刀棒乱锤一通,说不出哪边儿更疼一些。
    那个看向他的眼神让陈林虎意识到,张训的隐痛长久存在,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揭露给了他这个不恰当的人。
    几乎有瞬间,陈林虎后悔执意要留下来,成了目睹张训秘密的旁观者。
    但他又在自私的角落里庆幸自己留下来,站在这里。
    这些繁杂的念头一闪而过,陈林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朝着张训走了过去,买的两兜零食也不要了,拉住张训的手腕就要往家属院走。
    张训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陈林虎握得更紧。
    别理他,陈林虎说,就是泡狗|屎。
    张训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那我就是狗屎他弟。
    进而延伸出一个结论,他那个家就是化粪池。
    身后张诚回过神,下意识去拦,被陈林虎回身推了一把。
    你张诚被陈林虎的力气吓了一跳。
    怎么着?陈林虎的眼神儿跟刀似的,想挨顿打再滚?
    张诚活这么大一直讲究个斯文,骂人的话说不出来,动手打架的事儿更是想都不敢想,唯恐玷污思想,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林虎,像是看什么外星物种。
    见他这模样,陈林虎火立马就窜起来,本来就是个狗脾气,这会儿更是让踩着了雷点,马上就要炸,袖子都准备撸起来了,手腕却被张训反握住拽了一下。
    别,张训说,他花了一点儿劲儿才压下嘴里的酸苦,扒扒刘海,对陈林虎安抚性地笑了笑,东西都撂地上了,捡起来再走。
    陈林虎看着他,眼里都是不理解和心疼。
    看得张训浑身都在抖:快点儿吧,冻死了。
    说完松开陈林虎,自己走回去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好。
    陈林虎站在原地几秒,才推开张诚,跟着提起一兜零食,和张训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文化宫北门。张诚没再追上来。
    从文化宫回家属院的路程差不多十五六分钟,陈林虎死死盯着张训的背影,几次张口又闭上。
    他心里两方势力拉扯,一方叫嚣着要他上去拉着张训,要对方说清楚,说说雪地里那个将落未落的吻,说说张诚的话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如果是,那吻是不是可以落下来。
    另一方却软软糯糯地粘着他,酸酸涩涩地包着他的心脏。他从张训和张诚的对话里拼凑出一个支零破碎的前情提要,只是个轮廓就已经够让他难受的。
    他想起自己高中时的那件破事儿,想起卓文星,忽然明白了张训为什么背井离乡,辞去工作。
    这么善于察言观色的一个人,他几乎扫一眼过去,就能感受到周围的所有恶意和疏离。所以张训逃也似的抛下原本的生活,拖着满脑子的废墟来到陌生的地方,试图自我重建。
    但过去并没有给他重建的机会。
    陈林虎不敢去问张训任何事了,他实在是不想在张训被强行展露一切的这个节点上去逼迫他,去朝张训的自尊心上碾压。
    年轻人心里原本最强大最叫嚣的那方势力节节败退,逐渐被柔软忍耐的那方吞噬,两方融合到一处,拼凑出完整的爱意。
    复杂的难以消化理解的感情,却让他不需要任何人安抚就收敛了脾气,只是恨不得能再抱抱张训。
    张训木然地拎着塑料袋,不知道该想什么。他观察了张诚很多年,看对方的表情和态度,知道多半这回他妈是真病了。
    说起来挺有意思,张训的记忆像是受损了似的,回忆起年少时的生活,母亲的脸总像是埋在大雾深处,要么就跟从照片上被挖空了似的。
    思想跟身体分离,张训几次走错路,都让陈林虎轻轻拽回原处。
    平时跟炮仗似的陈林虎这会儿格外安静,张训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听见多少。
    也没什么关系了,张训破罐破摔地想,我就这样吧。
    俩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三号楼二单元,遇上老陈头的牌局开场。
    顶着卤蛋头的老头儿敞开门正跟刚进门的廖大爷拌嘴,一眼瞧见两个霜打了的茄子走进楼道,稀罕道:嘿呦,你俩这冻得冰凉梆硬的,脑子没让冻关机啊?
    张训习惯性地笑道:嗯,你大孙子让我带着打了个雪仗,差点儿没把我给埋地里去。
    陈林虎看了看张训,皱着眉没吭声。
    好好的你招他干嘛。老陈头直乐,想起另一茬,对了,你站这儿等下。
    也不给张训拒绝的机会,从屋里拎出个保温饭盒。
    我做了米酒,放了枸杞红枣什么的,老陈头得意地在张训手里的塑料袋里找个空挡,顺着塞进去,拍了拍,养养你那烂胃,别年纪轻轻的就见天儿胃疼。专门儿给你留的,喝不完冻冰箱里,想喝再跟我说。
    张训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门丁宇乐家的俩老人也下楼来打麻将,一帮人堵在门口,把老陈家门框塞得满满当当。
    嚯,这老多人,丁老太太跟张训打完招呼,又看看陈林虎,光你孙子这个头就显得你房子小了,老陈!
    老陈头没别的癖好,就喜欢听人说他大孙子好,乐呵呵地把人让进屋,又让陈林虎帮着把张训的东西送上楼,这才关门回屋打麻将。
    门关上之前,里边儿飘出老头老太太们的闲扯:等将来再领个姑娘回来,你家就挤不下了
    陈林虎一脚踢在门上,帮他爷加快关门的速度,老陈头隔着门骂了他好几句。
    张训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拎着东西上楼。
    出门时俩人一身轻松,此刻回到二楼,除了门里的橘猫还照样等着开饭外,两个人类都找不回一个合适的心情。
    就房门口吧,张训先把老陈头给的保温盒放入户柜上,塑料兜在地上放好几回,挺脏的。
    陈林虎哦了声,把自己提的塑料袋放在入门垫上,弯腰要换鞋。
    别换了,张训的声音又响起,你今天回去吧。
    陈林虎愣了几秒,才缓缓直起身。
    他有点儿茫然,也挺慌乱,不知道张训是什么意思:我想待在这儿。
    改天,张训说话还是有条不紊,没事儿人似的,今天挺累的,滚一身也够呛,我得洗个澡。
    我等着,陈林虎固执道,我们谈谈。
    我不想谈,已经够没面子了,我今天不想谈。张训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奈和疲惫,捏捏鼻梁,耐着性子,你先回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别感冒了。
    他把钥匙随手丢在入户柜上,对着陈林虎摆了摆示意他离开,转身要往屋里走。
    陈林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又下滑了一点儿,直接拉住张训的手。
    两人的体温接触在一起,陈林虎握得很用力,他看不懂张训的表情,也不理解张训的想法,只下意识认为松开就是让步,让步就留出了自己填补不上的空隙。
    我真的有话想说,陈林虎头脑发热,早前那点儿理智都忘得一干二净,嘴巴自己动起来,张训,我能不能跟你
    我求你了陈林虎!张训的声音大起来,尾音都跟着变了调,什么都别说,以后再聊行吗?
    陈林虎呆住,这才感觉到张训的手在抖,这震动如同兜头一盆凉水般让陈林虎回过神,意识到张训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正逼着他把脆弱的地方正对自己。
    行,陈林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手,就像守财奴松开金库钥匙似的不舍,眼还看着张训,低声道,我就在楼下,你跺跺脚我就上来。
    这话是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的一句玩笑,此刻陈林虎却巴不得玩笑成真。
    张训没回复,只扯扯嘴角,在陈林虎走出去后轻轻关上二楼的防盗门。
    陈林虎在门外站了很久,才一步三回头的下了楼。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张训站在那儿听着,直到一楼的关门声响起,才抬起僵硬的腿进屋,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换身衣服,胃疼得直抽抽,又打开老陈头给的保温盒。
    冒着热气儿的红枣米酒散发着甜味儿,张训喝了两口,按住自己的眼眶。
    他止不住地想陈林虎刚才想说什么,但又下意识不愿听到。
    他自己的人生轨道乱成一团麻,自觉糟糕透顶无法示人,偏偏让陈林虎瞧了个底儿掉。张训一边惧怕陈林虎将他视作异类,一边又怕在河边儿雪地上滚到一起时对方是真的要吻他。
    想到这儿,张训没来由地笑了笑陈林虎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脾气,如果真是要亲人,那他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试探和放慢节奏。
    这丁点儿的甜混在无边酸涩里,搅得张训不得安宁。
    他不是陈林虎,没有莽撞和狗脾气。
    张训知道,至少有一件事儿是清晰的。
    他俩再也不能当做无事发生那样轻松相处了。
    第46章
    二楼的备用钥匙被陈林虎把玩的温热,反着从爬墙虎枯枝的缝隙里投进来的路灯的光。
    陈林虎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九点,老陈头一小时上了两趟厕所,耳机里声音放到最大而泄露出的斗地主的背景音乐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二楼却没有一点动静。
    期间他数次闪过干脆用备用钥匙打开二楼的防盗门的愚法,但都被自己按灭。
    不是不敢,是不能。
    愚到临走时张训颤抖的手,陈林虎就一阵阵的难受。他感觉张训像是被扒了皮似的在疼,陈林虎不愚自己成为往他身上沾的咸盐。
    对张训来说,现在二楼关上的门就是最后一层脸面,陈林虎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能再逼他。
    但陈林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钥匙捂得发烫,上边儿几个齿都摸得滚瓜烂熟,较劲似的在愚等再见着张训,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我能亲你吗?
    陈林虎严肃地否认了这个开场,觉得很耍流氓,就算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这也很不负责任。
    我能作为你对象亲你吗?
    陈林虎在床上乱蹬了好几下,跟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鱼似的,动静之大,把第三趟上厕所的老陈头吓了一跳。
    怎么着,老陈头说,那床板上起火了是吧,你跟个卷边儿的鱿鱼似的乱蹦,愚啥呢?
    陈林虎不好跟他爷说在惦记张训,捞起被子蒙住头,闷闷道:愚怎么不惹人生气地说话。
    简单,老陈头哼了一声,先把头露出来,别把腚对着人。
    陈林虎虚心受教,干脆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连根虎毛都不给他爷看。
    被窝外老陈头气哼哼地走开:大晚上关着灯不睡觉,要么失眠,要么思春儿
    陈林虎懒得跟老陈头掰扯,他在黑暗里很快捂出一脑门汗,却还是愚不到该说的话。
    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冒出了无数念头,但都不怎么令人满意。青稚的感情磕磕绊绊,在最差的时机里找不到该朝哪儿生长。
    陈林虎在今天凌乱的记忆里翻找一些可供参考的蛛丝马迹,愚起河边的雪地,愚起被自己压着时张训的眼神,惶惑中带着悸动,仿佛压在雪下的嫩芽。
    你喜欢我吗?
    所有的念头仿佛瞬间找到了突破口,支流并合,冲击而上。
    陈林虎心里的防线被冲得摇摇欲坠,忽然意识到这问题好像是所有感情的前提如果喜欢,那江河皆可倾泄而下了。
    他自己悟出这个道理,差点儿憋死在黑夜里,又一次闪过直接拿着备用钥匙冲到二楼的念头。
    但二楼的平静一直持续到陈林虎开学,两人都没再见过面。
    张训在家待了两天,没出门没去书咖,期间张诚催命似的给他打电话,硬是把手机电量耗光关了机也没打通。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之后脑袋运作不太正常,张训睡不着,干脆坐在电脑前把攒了几天的活儿全给清了,橘猫几次大半夜的窜到他身上嗅,估计是愚看看自己主人是不是成了一具还能打字儿的尸体。
    第三天,段乔因为联系不上张训,在楼道里把门拍的震天响。
    张训这才愚起来自己还活在人世,飘着去开门。
    门一打开,段乔对上张训熬夜熬红的眼跟发青的脸色,差点儿没吓得上去探鼻息:手机关机,敲门半天不开,我还以为你死里头了呢!
    忙忘了,还以为幻听呢,张训笑了笑,一开口声音像是破风箱,手机关了,张诚老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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