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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溪在朵朵平静下来后问过一句:朵朵你跟谁姓?
    朵朵说:妈妈。
    郁溪一度怀疑朵朵是叶行舟的私生女, 江依是帮叶行舟照顾孩子, 可这姓又怎么解释。
    ******
    两天后郁溪接到舒星的电话:晚上有空吗?
    郁溪:打算去图书馆。
    她打出一贯的直球,又想起每次自己在江依面前气闷闷快憋死的那些时刻, 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问了舒星一句:有什么事吗?
    嗯, 本来是有的。舒星说:我有幅画, 要参加邶城青年艺术家画展,主题是未来幻想,我画了两颗星球,总觉得位置关系有点奇怪, 看着很假。
    郁溪大学霸, 我知道你不喜欢画, 不过如果你能用什么公式算下星球距离、给我指导一下就太好了。舒星笑着说:没空也没事, 我自己琢磨琢磨。
    舒星人如其名, 相处起来是很让人舒心那种类型。
    说是在追郁溪,却保持着很舒服的节奏和距离, 她不常给郁溪打电话和发信息, 见面更少。只在偶尔天气预报说大风降温的时候, 发一条注意加衣。
    让人想反感都反感不起来。
    郁溪抬眼瞟了下书桌上的小花相框, 舒星从祝镇带回来做成标本送她的, 说:有空。
    舒星笑道:那谢谢啦。
    郁溪问:哪儿见?
    舒星:如果你方便的话,能来我们学校画室么?
    ******
    第二天下课,郁溪去了邶美。
    邶美是全国最好的美术类院校,郁溪一进校门就看到校园里展示着学生画作,吸引很多人驻足欣赏。
    郁溪却低着头,匆匆走过。
    她按舒星给的地址,找到画室,敲门进去,来应门的却是一个短发女孩:请问你是郁老师么?
    郁溪一愣,才听画室里一个舒缓声音笑道:郁老师到了吗?快请郁老师进来吧。
    短发女生笑笑:我叫小思。她带郁溪进去,舒星穿一条围裙,上面斑斑驳驳全是干掉的颜料,这显然是她画画专用的工作服,套在身上,倒比平时穿精致衣裙的她显得放松不少。
    有种不一样的魅力。
    她丢下笔刷走到一张课桌前,笑着对郁溪鼓掌:欢迎郁老师大驾光临,给予指导。
    郁溪:别笑我了。
    舒星指指桌上的一盒杯子蛋糕:这是给郁老师的谢礼,别嫌弃啊。
    郁溪放下双肩包:你的画在哪?
    舒星:这边。
    她带郁溪走过去,小思跟在她们身后。
    舒星介绍一句:我毕业想开工作室,小思天赋不错,对画画也有热情,我想带她当我助理。
    小思在她身后笑。
    郁溪淡淡扫过一眼,觉得小思的眼神很熟。
    虽然当着郁溪的面,小思看舒星时总是又轻又快。可那眼神里有种沉沉的光,那光郁溪在自己眼里见过,也在舒星眼里看过。
    当她看向江依时,以及,当舒星看向她时。
    当喜欢没有回应,每个人的路,都走成只剩自己的单行道。
    舒星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比例关系不太对?
    郁溪敛起心神,向舒星的画看去。
    从物理学的角度说她列了几道公式,听得舒星和小思云里雾里,好在郁溪不是故弄玄虚那种人,很快给了个画距调整方案。
    舒星对小思说:那我们再试试。
    郁溪说:你们先忙,需要再叫我。
    舒星虽说要追她,也没缠着她的意思。今天说叫郁溪来指导,就真像只叫郁溪来指导似的,带着小思在一旁拟草图,指指一边的课桌:你先休息会儿,吃点东西。
    这让郁溪自在不少,走过去拿起一个杯子蛋糕。
    画室空旷,比一般室内层高要高不少,加上极简的装修,有种仓库loft的空旷感。郁溪走到一边,那儿堆了一堆课桌,有些上下叠放,看上去是废弃不用的,却没有椅子。
    郁溪随性,也不挑,拿了个杯子蛋糕,轻跃到课桌上坐下。
    画室那端,舒星跟小思说着话,飞快的往这边看一眼。
    少女垂腿而坐,在顶窗洒下夕阳的一片暧昧光影间,她兀自明亮兀自干净,扬起的修长的脖子,像棵挺拔的树。
    她手里拿着杯子蛋糕却没急着吃,望向窗外的一片夕阳,像在怀念祝镇的天高云阔。
    其实舒星觉得郁溪不属于邶城,邶城虽大,却被切割成一间间零碎的格子间。那个带着一身少年气的少女,该像树一样冲破一片蓝天,不该囿于逼仄的方寸之地。
    这时窗口飘进一株蒲公英似的绒毛,沾在郁溪手里的杯子蛋糕上,郁溪看到了,拿手指把绒毛摘下来,舔舔沾在手指上的奶油,又对着杯子蛋糕浅浅咬一口。
    舒星快速移开眼神,又低头去亲热的跟小思说话。
    小思对舒星很殷勤,属于舒星杯子里的温水没了,她都会很自然抓起杯子去给舒星倒一杯来的那种。
    舒星又快速瞟了眼郁溪,郁溪却根本没看她这边,低着头,修长的小腿摇摇晃晃,扎马尾的头在水泥地板投下一个毛茸茸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舒星才向郁溪走过去:久等了。
    郁溪却丝毫没有被冷落的不快,抬起头还难得的冲舒星笑了笑:怎么样?
    舒星:你过来看看吧。
    郁溪跟着她走过去,看看草拟的画稿,这次位置关系差不多了,郁溪又说了点细节问题,觉得新画作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她说:我先走了,还得去图书馆。
    舒星也没强留她的意思,点点头:我送你出去。
    画室空旷,两人脚步声走在地上都有咚咚的回声,正好小思走到课桌边去拿杯子蛋糕,听舒星问郁溪:蛋糕好吃么?
    还行。郁溪问:你做的?
    舒星笑着摇摇头:买的。
    送走郁溪,舒星走回画室时,小思小心翼翼问她:舒星师姐,蛋糕不就是你自己做的吗?干嘛说是买的?
    舒星笑笑:我只是请她来帮个小忙,明着说亲手做蛋糕当谢礼,太过了,给人压力。
    要是她自己能吃出来这是我手作的蛋糕,那最好。要是吃不出,那就当是买的吧。
    舒星从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长大,也没学会其他什么,学会的不过是揣度人心距离,你进我退,像每次她们家举办晚宴,大人都会跳的那种圆舞曲。
    这时舒星手机响了,小思拿着画笔出去洗,舒星走到窗边去接。
    打电话来的是舒星闺蜜:你今天计划实施的怎么样?
    舒星手指在窗边红砖上绕着圈:不怎么样。
    啊不会吧?闺蜜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怎么着也是你们邶美校花,对郁溪也示好这么久了,她就算不喜欢你,心里也不会一点感觉没有吧?你找了个最崇拜你的小师妹来刺激她,她竟然没反应。
    舒星说:她心里还有别人。
    谁啊还是那个江冉歌啊?闺蜜说:江冉歌大她十岁,再过不久老都老了,而且说到底不就是个木头美人,有什么好的?
    你别这么替我着急上火的。舒星笑:我对郁溪,一点不着急,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放长线,钓大鱼。
    郁溪这大鱼对你就这么大?闺蜜嘁一声:要是追郁溪你得花十年你愿意么?
    舒星:愿意啊。
    闺蜜低低惊呼一声:你疯了吧?你对郁溪就这么放不下?
    嗯。舒星说:就是觉得她挺不一样的。
    郁溪那种炽烈而纯粹的感情,是舒星在她本来的生活圈里从未见过的。
    闺蜜问:那你追她追的不顺利,打算怎么办?
    舒星:我会让她意识到,邶城并不适合她的。
    ******
    第二天,是郁溪去给朵朵上课的日子。
    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江依家,却接到上次那女助理的电话:朵朵又在医院闹脾气了,你能先到医院看一下么?我派司机来接你。
    郁溪:好。
    她大概能猜想朵朵的活动轨迹,脊椎炎症的急性发作期,正常上学是不可能的,大部分时间待在医院治疗,偶尔情况好点的时候回家,顺便上家教课。
    司机把郁溪接到医院,郁溪走进病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本童话书,是她新去给朵朵买的。
    其实她现在用钱比在祝镇还紧,仅剩的一点积蓄都用来买材料做实验,给朵朵上家教课也还没正式开始,所以买这本童话书的钱,是她两天的晚饭钱。
    她念着童话,哭闹的朵朵逐渐安静下来。
    这时推门进来一个人,穿一件黑色丝缎礼服,纤纤裹着窈窕的身段,一阵郁溪不喜欢的香水味,让郁溪捏着童话书边缘的手指紧了紧。
    这时助理追进来:江老师,你今天怎么来医院了?不是接朵朵去你家上家教课么?
    江依瞥一眼坐在床边的郁溪:哦,我给忘了。
    女助理说:朵朵的家教课是每周二四,回头我把课程表发你。
    江依挥挥手:不用。
    郁溪心里有种感觉,好像江依挺不想面对她来给朵朵当家教的这事。
    江依叫那女助理:程菲你先下班回去吧,小敏开车送我来的,我让她直接送我和朵朵回去了。
    程菲问郁溪:郁老师,你坐江老师的车可以么?
    郁溪的嘴唇动了动。
    可以。她说。
    程菲挺恭敬的对江依说:那我先下班了。踩着高跟鞋走了。
    这时又有人敲门,朵朵的主治医生进来:我刚下手术,朵朵今天要出院回家对吧?
    江依回答:对。
    医生:朵朵下午疼得厉害,有个消炎疗程还没做,大概一小时,你们能等等么?我带朵朵去做完再走。
    江依看着郁溪:那郁老师,耽误你一小时时间可以么?今天的课时费会给你增加。
    谁要你加钱。郁溪看着江依脚下的地板,又抬头对朵朵说:你去吧,我等你。
    朵朵眼尾还有泪痕:郁老师,你可一定要等我啊。
    医生带着朵朵走了。
    江依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那椅子刚才郁溪坐过,还有郁溪身上的余温。
    她不是缓缓坐下,郁溪觉得她像深秋的一片枯叶,是跌落在椅子上的。
    明明在祝镇是那么丰腴的身材,到了邶城,却单薄的像片叶子。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倚在墙边一个立柜上,不看江依,看着地板上星星点点的纹路。
    说是不看江依,眼神却透过睫毛根,不停往上瞟,瞟到江依垂眸微笑,纤长手指拎起她放病床上的那本童话书。
    江依肩膀垂着,脸上带着淡淡笑,一页一页翻着。
    郁溪看着江依的身体姿态,不像在人前一般紧绷,总觉得江依在跟她独处时,整个人很放松似的。
    江依漫不经心的笑着:《勇者斗恶龙》?
    郁溪:不可以吗?
    江依笑着摇摇头,摇头的动作也是轻缓的。
    郁溪气不打一处来:之前谁买的童话书?什么公主等着王子拯救,污染小孩思想!
    每当她心里对江依升起一腔柔情的时候,她就莫名生气,总想找茬让江依跟她大吵一架。
    可江依只是笑。
    郁溪偃旗息鼓下去,目光落在江依翻开的一页书上,精致的铜版纸反射着白炽的顶灯,穿着铠甲的公主挥剑砍向恶龙。
    郁溪忽然问:剑重么?
    嗯?江依缓缓抬头,一手撑着太阳穴,有点累似的。她喜欢戴那种很长的耳线,丝丝缕缕的垂下来,从浓密的黑发间透出熠熠的闪光,发尾扫着白皙的脖子。
    她的黑色晚礼服,像夜色中墨黑的溪水一样流淌在她身上,因是深秋,披着一件宽大的西装外套,只露出胸前深V莹白的一条缝。
    她那样懒懒看着郁溪,眼里的光也是温柔的。
    郁溪移开眼神:你十年前演那武侠片的时候,不是也拿过那种又大又厚的剑?郁溪问:剑重么?
    重啊。江依笑着叹了口气:我现在已经拿不动那剑了吧。
    郁溪:为什么?
    我老了。江依笑着,指指自己眼下:看,这儿有一道细纹,看到了么?
    语气里有种放弃挣扎的寥落。
    在郁溪的概念里,总觉得那是七老八十的人才该出现的语态。
    VIP儿童病房面积挺大,这会儿江依和郁溪,一个坐在病床边,一个倚在靠墙的立柜上,两人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江依象征性一指,原是不指望郁溪能看到的。
    没想到郁溪直接走过来,在江依还没反应过来以前,猛地俯身凑到江依脸前。
    江依一愣。
    少年人的动作总是灼热而带点莽撞,她体温比江依高,在萧瑟的深秋靠过来,带着一阵灼人的温度,和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冽味道。
    睫毛那么长,几乎扫在江依翘挺的鼻尖,有那么一瞬,江依几乎以为郁溪要亲过来了。
    可郁溪只是停在她眼前,隔着一纸的距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
    江依手里还捏着郁溪买来的那本童话书,纤指在铜版纸上捏紧。
    儿童病房灯光柔和,一片静谧中,气氛不是没有暧昧。
    没想到郁溪说了句粗话:老个屁。
    江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郁溪这会儿说话已经沾染了一点邶城腔,字正腔圆说道:老个屁。
    江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小孩儿。江依笑着说:我不知道学习好的小孩儿,也是会说脏话的。
    郁溪退开去,双手插兜,居高临下俯视江依,看灯光在江依皎洁的额头上凝出小小一块光斑。
    江依一只腿架在膝盖上,被郁溪看着不知怎么就晃了两晃,高跟鞋啪嗒轻轻掉在地板上。
    两人一起低头。
    江依看着高跟鞋,郁溪看着江依脚踝。
    莹白,纤细,脆弱得好像随时会折断。
    江依脚尖勾了勾,郁溪有种蹲下去给她穿鞋的冲动。
    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江依轻轻弯腰,自己把鞋穿上了,圆润的脚跟藏进黑色羊皮的高跟鞋里,像一块美玉藏进匣子里。
    空气里静静的没人说话,郁溪就那么近的杵在江依身前,江依没叫她走,但也没理她,继续翻着手里的童话书。
    那书不算厚,很快就翻完了,江依最后把书翻过来,瞥一眼精装硬壳封皮上印的价签。
    郁溪还没意识到江依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时,她肚子叫了。
    咕一声拖得老长,在静谧病房里,像什么奇怪的鸟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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