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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混沌流淌,脑子里是不可追寻的过往。
    十七岁她跟在江依身后,踏过破败小镇碎裂的石板路。
    十九岁她坐在影院外的石阶,看江依变作众人追捧的大明星。
    二十岁她踏上前往英国的路,表面坚定从容,不理会机场空洞而孤独的风。
    那些时刻或许浪漫,却总难掩苍凉。
    不似现在,她以一个骑士誓死效忠的姿态跪地,被覆着眼,身边环绕着温暖的香气。
    江依手缓缓移开,郁溪心里一慌,睫毛翕动,却听江依叫她:别睁眼。
    一个温柔的、湿漉漉的吻,混着江依发颤的鼻息,像怕震飞蝴蝶般,轻轻落于她眼睫:等我们都变成最好的自己。
    你在星云之巅,我在聚光灯下,我们最高处见。
    ******
    陈文寻对贺章的判断没错。
    在郁溪算出两组关键数据后,贺章对这需要大量投入的新项目不再犹豫,拍板上马。
    郁溪一下子忙起来,没法每晚回江依的出租屋,忙到吊着半口气回宿舍,瘫倒就睡前总会给江依打个视频。
    试镜怎么样?
    就那样。江依笑得淡然,看不出真实情绪。
    郁溪有心引她多说两句:明天要试镜的是什么角色?
    一个舞女,男友突然从她生活中消失不见,她找了七年,才发现
    什么?
    不告诉你。江依脱离了叶行舟的掌控,不再清冷到漠然,有时一点顽皮的性子露出来,配着她洗浴之后未施粉黛的一张脸,有种纯净的天真。
    可她一双桃花眼实在妩媚,刚吹干的长卷发蓬松垂于肩头,把手机靠在桌上,为了更符合明天试镜的舞女身份,蜷着身子在给自己脚趾甲涂暗蓝色指甲油。
    啊。
    怎么?
    涂出来一点。
    江依去拿卸甲油,用一点棉片沾了,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郁溪由衷的说:你试镜会成功的。
    她想不出任何人,还能比江依更适合这个舞女的角色,妩媚又娇柔,赤诚又天真,或坐或站,就是风情本身。
    她只看江依一眼,看她肩头乱飞的两根碎发,看她指甲油边缘不那么齐整的一根脚趾,就想知道那个舞女背后的故事。
    江依笑道:希望如此。
    郁溪在书桌上伏低,面对手机摄像头半掀起眼皮。
    江依放柔声音问:累了?
    郁溪轻轻摆头,下巴轻蹭自己手背:想你。
    眼巴巴看着她,平时锋利的神情此时带点委屈,像只小奶狗。
    嗫嗫低语:姐姐,想你了。
    江依的心几近融化,两指并拢印于红唇之边,又轻覆于摄像头上。
    那是一个安抚的吻,惹来郁溪轻阖上眼摆头:不够。
    江依笑了:若我明天结束得早,我来看你?
    郁溪一下坐直身子:真的?
    江依噙着笑意颔首,郁溪还不放心:可不能骗小孩儿啊。
    江依嘲弄:你几岁了呢?郁工。
    不管。郁溪其实脸热,却忍不住笑起来:我愿意一辈子听你的话,在你面前就永远是小孩儿。
    ******
    江依第二天试镜完,到更衣室去取自己的包和衣服。
    有人轻叩门。
    进来。
    导演拿着剧本进来:依姐。
    她很年轻,是国内窜出来的新锐导演苗子,对着江依有种近乎膜拜的尊敬:我是想来告诉你,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苏丽。
    刚才试镜短短那一场戏,让在场所有人眼眶濡湿,摄像是纹两条花臂看着凶悍的大小伙子,却翘着兰花指拿着纸巾不停按眼角,还不好意思的跟人解释:我没哭,我今天感冒。
    但是,所以接下来的话导演难以启齿:这角色最终给谁,决定权在投资人手里。
    江依温和笑道:我理解。
    她背包出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依姐。
    江依回头。
    就不能找人帮帮忙么?导演急道:你在娱乐圈一定有关系的吧,只要消除以前那件事的影响,所有剧组都会抢着要你。
    如果你去找叶总
    江依温和却坚定打断:没有必要。
    她走出大楼,今冬的第一片雪落了下来,她仰脸,天空灰如鸽子翅羽,细碎雪花落进她瞳仁。
    她轻轻吐息,热气在唇边形成一阵白色的烟。
    咔嚓一声。
    江依扭头,看郁溪套着件黑色大衣站在路边,长身玉立,拿手机对着她拍下这一幕。
    江依笑着走过去:偷拍?
    没有。郁溪晃晃手机:正大光明的拍。
    她不仅正大光明的拍,还正大光明的设成屏保。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她看江依穿得薄:冷么?
    江依歪了下头:唔。
    她往打车的路边走,郁溪跟上去,看着她垂在白色大衣旁的手指,深吸两口气,冲上去,一把握住。
    冰凉凉的似雪,融进年轻人炽热的体温。
    江依带着三分惊讶三分笑意,虚虚实实:小孩儿,我现在可还不算你女朋友,你怎么在大街上牵我手呢?
    不给人看到就是了。
    嗯?
    郁溪把原本卷了一边的大衣袖子放下来,拢住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根一根,把江依手指嵌进她指缝,十指交叠,扣住。
    换来江依一声带些宠溺的轻笑,郁溪因没被拒绝心情大好,没忍住拖着江依的手晃了两晃。
    江依挠挠她掌心:现在反而有孩子样了。
    什么?
    回想你十七岁的时候,总是一脸苦大仇深,浑身紧绷绷。
    现在放松下来,会撒娇,会诉说想念,会想孩子般晃人的手。
    很幼稚?
    不,很乖。
    两人戴上口罩打了辆车,郁溪看了眼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江依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像探寻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们和航天员一个食堂?
    嗯。
    那都吃什么?
    郁溪回忆这两天菜色:凶柿炒蛋,锅包又。
    江依愣了下反应过来:东北菜?对身体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不,大厨是东北人而已。
    江依:
    她跟上次一样,跟着郁溪过了重重门禁往里走,郁溪脱了大衣搭在手臂上,露出一身藏蓝制服,窄肩长腿,落拓爽利。
    不少从食堂出来的人跟她打招呼:郁工。
    郁工好。
    偏偏她潇洒的姿态,更衬出身边江依的柔妩,惹得人人都瞟江依。
    看什么看?郁溪凶道:今天的实验数据都得出了么?核验了么?
    一堆年轻人做鸟兽散。
    江依笑得眉心皱起,又抬手去按:好凶啊,郁工。
    郁溪哼一声:他们都多余长了双眼。
    走到打饭窗口愈发烦躁:还多余长了张嘴。
    她和江依来得晚,只剩一份饭了。
    刷饭卡划了钱,她把餐盘端给江依:你吃。
    却被清声打断:吃我的吧。
    转眼一看,是贺其楠端着餐盘走过来:吃我这份吧,我刚打,还没吃。
    你不吃?
    我减肥。
    江依笑道:减什么肥呢?年轻人好好吃饭才是。
    要你管。她把餐盘塞江依手里:给你你就吃。
    自己又绕回去坐在角落,低头戳手机。
    江依想过去说什么,被郁溪拉一把:你吃吧,我想起来,她好像每天都没吃晚饭,打一份饭菜坐一会儿,然后找个没吃饭的同事送出去。
    为什么?
    不知道。郁溪拖着江依坐下:饿了么?
    老实说,很饿。
    真正调动情绪演起戏来,太耗神,连带着耗空体内血糖。
    我也饿了。郁溪脑力劳动一整天,揉揉太阳穴,拿起筷子:吃吧。
    新式做法的锅包肉挂着稠厚汤汁,粉嫩番茄和着金黄油润的炒蛋,夹一筷子到米饭上,汤汁浸透米粒,锅包肉的美拉德反应带来无上快乐。
    江依连吃两大口,叹一声:爽啊!
    郁溪看着她笑,这样鲜活的江依,让她想起十七岁时,江依带她去祝镇路边吃炒粉,在一阵升腾的烟火气中觉醒一切欲望。
    她身子往前探,手指揩过江依唇角:这里,沾到番茄汁了。
    低头,手指塞进自己嘴里,念念不舍的吮两下,偷食像偷欢。
    江依睨着这一幕,手掌抬到脸边扇两下:你们食堂暖气真足。叫人脸颊发烫。
    可能也不只暖气,还有贺其楠从角落射来的炽烈目光。
    江依一看,她又别扭的偏过头去。
    江依笑起来,把餐盘往边上拖一拖置于她视线范围内:你要一起吃一点么?
    谁要吃了。贺其楠瞪一眼,起身,头也不回走出食堂。
    郁溪咬着一块锅包肉:她好幼稚。
    江依嗤笑:小孩儿,说得自己好像七老八十一样?
    不止。郁溪一本正经的摇头:你这样的妖精至少三千岁,我受你调*/教,怎么着也有两千九。
    惹来江依笑得打跌,郁溪跟着闷头笑,筷子点着餐盘里的菜,总觉得今天的锅包肉更甜,番茄炒蛋更香。
    从前她从不觉得,在食堂吃饭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直到江依吃完饭要走了,她跟着江依步出走廊。
    走廊开着窗散气味,夹着雪片卷进的一阵冷风,竟让郁溪鼻子发酸。
    她被这样一阵突如其来的情绪震得愣在当场
    天哪,她是这样黏人的一个人么?
    又不是长久的分离,跨越几个大洲大洋,只是日常一顿饭后的告别,竟激起她这样汹涌的情绪。
    江依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不想你走这样的话说不出口,怕江依把这冲动的情绪也当作她莽撞的一环,可鼻间的酸意忍又忍不过去,让她不得不带着一点委屈说:走之前,可不可以抱一下?
    江依宽和的说:可以。
    她如蒙大赦,忙不迭贴过去,轻轻拥住江依的肩,轻吸馥郁的发香,混着窗外冰雪的味道。
    又念着两人不算正式恋爱,久抱显出不自持。
    不舍的放手,带着一心房的惶然和失落,想着把呼吸频率调快些才能多吸点江依的发香,在两人身体即将分离的时候,江依忽而一把又抱住了她。
    江依说:我也舍不得。
    ******
    郁溪送江依到航天院门口,江依叫她:回去加班吧。
    真不要我送你?
    早些加班完早些睡。江依瞋她一眼:瞧瞧你的黑眼圈。
    她走两步,又听身后人叫:江依。
    回头,见那人立于雪地间,那样清冷的长相,却因鼻头一点红显出些可爱。
    用那种生怕被遗弃小狗的语气说:你空的时候,还会来看我吗?
    江依瞟到门口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挤眉弄眼交换着无限八卦的眼神。
    她的心被郁溪的神情化为融雪:会。
    你乖一点,我会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哄回了小狗,江依走去路边打车。
    这会儿雪忽而停了,风却更加喧嚣,江依偏了偏头,凝神去听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呼啸的风声里的确有细碎的呜咽。
    来自侧墙的灌木丛后。
    是抵不住雪夜的猫么?
    江依放轻手脚,小心走过去:
    不是猫叫,是贺其楠。
    蹲在那里,抄着双手蜷着身子,在最初被发现的一阵错愕后,反而凶起来: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的?
    江依问:你怎么了?
    贺其楠又瞪她一眼,本来倔着,却被身体本能催出一阵哭音:我饿了。
    江依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贺其楠那边一旦开了这口子,便如洪水泄闸一般,索性嚎啕起来:我好饿,呜呜呜
    江依:
    她走过去把人扶起来,雪地里也不知在这蹲了多久,身上凉凉的: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嗯?
    本以为贺其楠这样的娇小姐吃东西挑,不想走到一家还开着的路边小店,贺其楠两眼放光:就这家吧!
    江依跟着她走进去。
    贺其楠坐在油腻腻的桌边,大衣脱了露出航天院藏蓝的制服,望着钉在墙上卷起一角的菜单:要一碗牛肉面,一碗肥肠面,两屉汤包,一笼蒸饺
    说着又偃旗息鼓下来。
    江依劝她:别减肥了,吃吧,你这是饿了多少天了?
    贺其楠耷着头:我没带手机也没带钱。
    江依失笑:我带了。
    她去扫码结账,带着柔婉的笑意回到桌边,贺其楠正把一笼先端上来的蒸饺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又不好意思:你别看我。
    好,不看。江依身体姿态放松下来,两手交叠放在膝上,闲望着店外重又纷扬的落雪。
    老板又端上一碗面,热气腾腾散着红油香。
    贺其楠吃得吸吸嗦嗦,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减肥么?
    嗯?
    我也要当演员了。
    江依弯弯眉眼待她说。
    你知道由宣传部牵头,广电筹拍了一系列电影,弘扬当代女性力量,郁工也入选了,其中一部就是讲她的故事。
    是吗?江依偏头问:讲什么故事呢?
    讲她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小镇,从小和舅父舅母相依为命,却独立自强,勤奋好学,最终走出大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听上去的确是个主旋律的故事。
    江依挑唇。
    只是郁溪打的那些架,犯的那些浑,还有混在台球厅的那些日子,并不会在电影里被讲述了吧。
    江依这个倏然出现在小镇的女人,也不会拥有姓名。
    贺其楠继续道:本来导演想让郁工自己演,陈教授却说,郁工肯定不愿意,最好都别让她知道这事,不然按她那性子,这电影可能都没得拍。
    江依唇角笑意更甚:说得没错。
    郁溪最烦表面工夫那一套,就连拍组海报,都要恩师陈文寻好说歹说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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