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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三千丈(2)

    不得不呆在家的时候梁晨就给弟弟画画哄他玩,用木头铅笔和写完了的作业本背面。只要梁景提出来,他什么都能画,麻雀蒲公英向日葵瓢虫变形金刚和教数学的小老头。作为报答梁景非要给哥哥唱音乐课上的歌,记不住词又跑调就自己编一些乱七八糟的蒙混过关。渐渐的作业本画满好几册藏在床底,梁景也能像模像样哼上几个曲,十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梁晨十三岁,梁景十一岁,周启天找上了门。梁景自出生起就以为自己亲爹车祸死了,这会儿来了个穿得周吴郑王,和小巷完全搭不上边的男人自称他们的父亲,还要带他们走。不知道周启天和梁莉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母亲大喊大叫摔东西的声音,梁晨在卧室外站得像根木头,倒是梁景没事儿一样拽了拽他,又朝周启天带来的那堆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玩具零食努了努嘴,小声说:哥,我想看看。
    不行。他摸到哥哥掌心一手的汗。
    第二天跟周启天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衬衣打着领带的人,微笑着递给梁莉一张律师的名片。这回周启天带来的不是玩具零食,而是一份打印文件。
    周启天和梁莉像是那种老套的话本故事,不受重视的世家少爷在校园跟家境贫寒却聪慧美貌的姑娘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珠胎暗结。私奔到偏远小镇拖着个奶娃娃过了两年只有爱情没有面包的日子,油盐酱醋人间烟火可比想象中呛人,昔日柔情似水的姑娘也逐渐变得面目可憎。那时刚上位的当家长兄给他指了条明路,回A市娶青梅竹马的赵家独女赵婉,顺便借婆家的势捞一把走了几年下坡路的周家。周启天同意了,对外宣称留学了几年拿了双学位回国,就这样风风光光办了场强强联合的婚礼,又风风光光地披回了光鲜艳丽的皮囊。事实证明,他是适合这样生存的,短短几年借着赵家关系不仅救回了奄奄一息的本家,还搞垮处处压他一头的长兄坐上高位。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这样的人生本该没什么遗憾,偏偏和赵婉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各种大补偏方试了个遍,最后医生诊断是赵婉两边卵巢都有点问题,想做试管都做不了。周赵两家到现在已是完全的利益共生关系,婚肯定是不能离;找别人生,赵家十有八九也会闹。
    这时候周启天忽然想起,他跟梁莉倒是有过一个孩子。
    赵婉这会儿才知道周启天留学竟然留出一个儿子,但她不能生,赵氏家业总不想便宜了虎视眈眈的表兄表姐,无奈同意过一个孩子到身边。只是没想到当年周启天抛妻弃子走得干脆利落,梁莉肚子里还怀着个更小的。
    周启天原本是打算带走梁晨,现在有个小的自然年龄越小越容易养亲,更何况梁景活泼可爱虎头虎脑,倒比沉闷的哥哥讨人喜欢。他也懂不能把梁莉逼得太狠,先假意要把俩儿子都接走,又甩出梁莉的精神鉴定和精神病家族史扬言要打官司,拿出手段利诱加威逼。最后趁对方状态糟糕成功让梁莉松口,签字同意让周启天带走一个。
    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周启天没想到的是真正的阻碍现在才开始:他的小儿子梁景死活都不愿意跟他走。
    周启天几乎每天都会去找梁景,家里不欢迎就带上礼物去学校,还买通了校方老师轮番上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而梁景顽石一块,平日里除了对着他哥,在其他人面前基本笑脸都欠奉,更别提这些人还要把他跟梁晨分开。逼得对方甚至动过强行带走的念头,但梁景年纪小却警觉得很,从没有让他们得逞。
    周启天算是跟这耗上了,回A市处理了下急件交代了工作又带上赵婉在B镇招待所住下了。那几天家也是鸡飞狗跳,梁莉频繁地情绪失控,厨房的碗筷全被稀里哗啦砸了个干净。两兄弟依旧躲在房间角落没敢出去,听着屋外如狂风过境,梁莉一边砸门一边骂周启天不得好死,骂梁景白眼狼、是个跟他爹一样忘恩负义的小杂种。梁晨赶紧用手捂住弟弟耳朵,可难听的词还是一声声往人耳朵里钻,梁景在他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听见了也只是把脑袋往哥哥肚子上埋得更深,伸手抱住对方。
    不要听妈妈乱说。弟弟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里,每个字就都带着心脏跳动的共鸣:我不会离开哥的。
    嗯,我知道。梁晨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砸门声在刚才猝然停止,但他知道梁莉只是去卧室拿房间钥匙。只需要半分钟,她就会回到这里,打开房门,然后把梁景从角落拖出去。这半分钟简直安静得毛骨悚然,他浑身冰冷怕得要死,却只能无力地把弟弟抱得更紧:但是,走了就不会挨打了,你不是很喜欢叔叔带的巧克力吗?
    不喜欢!梁景抬起头,盯着梁晨拼命摇头:我不喜欢,你也不要喜欢!哥,我们谁都不准跟他走,好不好?
    好,他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吞咽了一下:都不走。
    他在此刻做了一个将后悔终生的决定。
    第3章
    3.
    十三岁的梁晨只比梁景高一点,他们长相相似体型相似,扣个帽子围上围巾再加上故意模仿后的神态和语调,不熟悉的人很难分清谁是谁。周启天再次带着赵婉去学校的时候,遇到了在教学楼门口等他们的梁景。
    这次梁景一反往常抗拒,居然耐着性子跟他们多说了几句话。周夫妇对视一眼,都觉得有戏,更加殷切地连连许诺到A市后会给他穿不完的新衣服,住两层楼的大房子,还会给他转学到最好的私立学校。
    梁景也没有立刻答应,思考了一会儿:那如果我想回来看看妈妈和,和哥哥呢?
    当然可以!周启天伸手揉了一把男孩的脑袋,压不住欣喜:假期还可以把哥哥接到A市来,坐飞机一小时就到了,很方便的。到时候爸爸带你们出去旅行,想去
    哥!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从楼梯口下来的男孩看了看面前的三人,眉头越皱越紧。下午放学梁晨没有来找他一起吃饭,他坐着等了一会儿就打算去一楼的六年级教室找哥哥。他其实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你们,在说什么?
    周启天震惊地看了看梁景,再把目光放回眼前的男孩身上,难以置信:你是梁晨?
    梁景的左侧嘴角还挂着一个刚结痂的伤口,说话吃饭稍稍张嘴都疼得不行。这时候却顾不得那么多,怯怯地看向梁晨不敢过来:哥,你在说些什么啊
    梁晨就像没听到一样,摘了围巾直直看向周启天:对。
    你,你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分外尴尬。
    但我之前说的都作数,梁晨仰着头,手指在袖口里紧紧蜷起:我愿意跟你们走。
    哥!
    我是年级第一,成绩比梁景好。我还会做饭洗衣服做家务。我想去A市念书,他既然不愿意,你们带我走吧。
    周启天眼角一抽:小晨啊
    梁晨向前一步,越发急切:周叔叔,我比梁景更听话,将来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您和阿姨。如果您同意,今天我就能跟您回A市。
    这周启天犹豫了,拿眼神询问妻子的意见。赵婉并不喜欢这个刚才还骗了他们的小孩,更不喜欢他宛如成年人的语气和冷静,但他们也的确在B镇僵了太久。她内心不甚满意,脸上却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抬手揽住梁景的后背:这孩子啊,可真是的,既然
    我跟你们走!还站在花坛的梁景猛地一声大喊,眼睛都红了,梗着脖子没让自己哭出来:不要梁晨,我跟你们走!
    周启天放在大儿子肩膀上的手顿了顿,转向梁景的脸上压制不住的惊喜:阿景?
    梁晨于是慢慢地泄出了那口气,垮掉从刚才起就挺得笔直的背脊。
    直到周启天夫妇带着梁景回了A市,梁晨都没有再跟弟弟说过一句话。
    为了办理当地学籍户口手续他们又在B镇呆了几天,那几天梁景已经不用上学了,梁莉不让他进门,周氏夫妇把他接到了招待所一起住。但他还是会每天去学校,在每条梁晨的必经之路上堵人,一遍遍央求哥哥理一理自己。
    哥就那么想去大城市吗,那边也没有什么好吧?
    只要你不走,我也立刻反悔,反正他们总不能拿刀逼我走。我们还能一起上学的!
    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惹妈妈生气了,咱们谁都不走,还跟以前一样的
    哥你不要跟他们走好不好?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他们根本就不要你!你别想了!
    哥你不准跟他们走,等我到了那边我也会偷偷跑回来的。
    但是我不认识路哥会来接我的吧?哥?
    他们明天就要走了
    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下午放学的时候打,哥一定要早点回家接哦!
    对了还可以写信啊
    那,哥再给我画个机器猫吧,好不好?我找周叔叔要了绘画本和水彩笔,都是新的!你再给我画一个机器猫吧?
    那个机器猫梁晨到底是没有画。
    弟弟走的那天,他同往常一样起床、热饭,准备将粥端出蒸格时回头发现母亲居然在家,正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靠在厨房门口直愣愣地看向他,眼神却空洞地落在他的身后。
    妈,梁莉的神情让他有些害怕:你怎么
    没去上班四个字被清脆的巴掌声生生打断,巨大的冲力连带了梁晨整个身子往右边侧翻摔倒在地,那碗滚烫的白粥全倒扣在手臂。搪瓷碗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梁晨已经很久没挨过打了,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扇得他趴在地上脑袋发蒙。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捂着手臂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往自己房间跑,一边爬一边道歉,求母亲不要生气。
    梁莉两步冲上来拽住他衣服后领,劈头盖脸又是几巴掌。梁晨护着脑袋口齿不清地认错,梁莉停下来喘了口气,盯着自己手下埋头蜷缩的大儿子大骂:周启天这个畜牲,生的两个儿子也是不要脸的小畜牲!我哪里对你们不好养你们到那么大一个个都想跟着那个王八蛋!她越说越气,抬腿一脚把梁晨踹出半米远:你知道周启天是怎么跟我得意的吗!啊?
    我错了妈我错了!梁晨被踢得浑身发抖,艰难地撑起来想找个地方躲:我没有想走,小景也没有,对不起对不起
    对,小景没有小景没有梁莉的状态看上去明显不太正常,眼珠突出,苍白纤瘦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是你!是你把小景卖给了周启天!是你把你弟弟卖掉了!我都看到了,周启天给了你多少钱?你把弟弟卖了多少钱?!
    梁晨张着嘴巴百口莫辩,周启天回A市前的确给他留了两千块钱,他还没来得及交给梁莉没想到会被先看见。他拼命把四肢都缩进角落里,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小景,对方抱着绘画本和蜡笔失望地被留在在原地,他走了好远回头发现弟弟还站在那里,用手背擦着通红的眼睛。
    我没有梁晨的眼泪忽然间汹涌出来,连带着母亲的怒骂声和视野里的花花绿绿都变得模糊不清:我没有,没有想卖掉他。
    什么十一fw要关我的快落无了。
    第4章
    4.
    梁晨前十八岁的人生从此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弟弟离开以前,弟弟离开以后。
    梁莉的精神在受此打击后更是时好时坏,她挂念失去的小儿子,悔恨在哄骗威胁之时犯下的糊涂,这份悔恨日渐加剧她甚至难以面对和梁景面容相似的大儿子,同时自责的痛苦让她本能地急切地想寻找一个分担这份罪孽的共犯。母亲在犯病时候打骂责怪梁晨卖掉弟弟,清醒的时候又会对着空荡荡的房屋愈发悔恨。到后来梁晨上了初中,上了高中,长得比她还高了还会在外面找零工补贴家用,她已经没有力气像以前那样把人抽到滚在桌子底下,在越发频繁的病发时她会坐在厨房的地板上骂骂咧咧或是大声哭嚎。这时候梁晨就会请假在家,一边盯着母亲不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一边为她热饭烧洗澡水。
    周启天回到A市后再没有主动联系他们,这一点倒并不出人意料。但自从梁景的电话和书信断掉后,梁晨也彻底失去了弟弟的消息。他现在画画画得很好,中学的美术老师看他勤奋好问,免费给梁晨开了几年小灶。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他就喜欢窝在没人的废弃教室涂涂画画,只有这个时候他是放松且惬意的,抛开医药费检查费的顾虑抛开勒在脖颈上枷锁,他画小镇外的山山水水世外桃源,水彩素描,也会画刺猬小鸟机器猫。他还背着母亲偷偷在存一笔钱,够他来回A市B镇一趟看一眼弟弟过得怎么样。
    高一寒假梁晨坐上去A市的火车,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他反复揉捏着一张出发前凭借模糊记忆在网上查到的大致地址。他没带什么行李,也舍不得在火车上买盒饭饮料,饿了就吃两口饼干垫着,在满心雀跃中期待着和弟弟的见面。下午两点到达A市,梁晨辗转一圈找到别墅区却进不去。他不想让周启天赵婉知道他来过,只好在别墅区外的大门外遮遮掩掩地等,寄希望于能碰巧遇见弟弟。保安看大冬天他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也没狠下心赶人,还给了他一杯水。在闲聊中梁晨才知道周家小少爷中午吃过饭就出去了,说是约了朋友在球场打球,便又道了谢往球场走。
    A市的冬天并不如B镇冷,路上都是穿薄毛衣或者风衣的人。球场离别墅区也算不上远,开车也就十几分钟路程。梁晨走着走着脚步就快了起来,脱掉肥厚的棉袄揽在怀里奔跑,视野里全是后退的路和树,耳边是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如鼓,远远望见球场里几个少年的身形,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中间运着着球跑在中场的那个是他的弟弟。一球得分后,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离得最近的队友顺势搂了一把梁景的脖子,跟揉小狗头毛一样把他头发挠得乱七八糟。梁景倒没有生气,原本面无表情的冰块脸上也噙着一丝笑。梁晨心脏鼓胀得要跳出胸膛,他和弟弟就只隔了一条街,几十米,而不是日日夜夜和九百七十五公里。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梁晨猛地顿住了,面色一白这个在二手店淘到的洛基亚,除了母亲就只有隔壁王婆婆有他的号码。梁莉平时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基本上电话响起都是王婆婆通知他母亲发病了。出发前梁晨告诉梁莉自己参加学校组织的冬令营,把后面五天的药用纸分别包好写上日期放在茶几的药盒里,还提了一袋子鸡蛋给隔壁麻烦王婆婆这两天多盯着一点。梁莉这几年吃着药,状态还算稳定,一个月发作不了两次,偏偏这个时候,偏偏这个时候。
    好,好,谢谢王婆婆,医生怎么说?
    啊,您好。我叫梁晨,是梁莉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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