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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炉添香(69)

    眼前人乍一成了皇帝,嵇雪眠多少都有点不适应,低下头,惯于恭谦,皇上,臣告退了。
    怎料段栖迟却道:司伶,你同我生分了是不是?
    嵇雪眠被他看出心事,皱了皱眉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皇上,从今以后,不可自称为我,而是要自称为朕。
    段栖迟被他数落,却越笑越深,就这样,很好,以后就这么对我,不要拘谨。
    嵇雪眠摸了下鼻子,只好别过头不去看他:平日里君臣有别,就算是成亲那也是君臣,自然是要时刻清醒的,算不得生分吧?
    段栖迟听他这话,其实自己心里也想了一整天。
    他只是在想,怎么能直截了当,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从前。
    后来段栖迟悟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告诉他,不要犹豫,不要让他瞎想,不要让他一个接一个的吃苦头,不要让他怀着孕还要胆战心惊。
    司伶,我爱你。
    嵇雪眠愣神,肩膀一僵,却没说话。
    段栖迟站起身来,非常认真:我说过,你和我永远不需要拘谨,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是三朝首辅,名满天下,而我只是一朝新帝,根基未稳。所以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放肆一点,没人敢说你的闲话。
    嵇雪眠垂眸,自从摄政王称帝之后,他整个人都没那么死脑筋了,听段栖迟这样一劝,心里的大石头好像有了落脚点,扑通一声落了地。
    他想,他愿赌服输了,这辈子栽在他身上,那就栽了吧。
    不过,有些君臣之礼还是要顾及的。
    嵇雪眠呼吸凝滞,什么?
    段栖迟抚摸着他凸起的肚子,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就是绵延子嗣,除了这两个小崽子,你得再给我生一堆小崽子,你早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这不可!生一堆会死人的!嵇雪眠后退一步,段栖迟牢牢把他的腰搂住,笑着吻了上去,死不了,子嗣众多可是盛宠的表现,我得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前朝后宫权柄最大的人到底是谁。
    嵇雪眠着实有所耳闻,前朝有妃子盛宠于六宫,自选秀进宫那一天起,肚子就没空过,后来成了先皇的母亲,仁颐皇太后。
    嵇雪眠难以想象这么疯狂的宠爱,恨不得赶紧避开这一话题:寻英还在家,我得回去看看
    段栖迟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宫门都关了,今晚你在玄清宫对付一宿,明早我叫人送你回去,寻英有下人们照看着,不会出事的。
    嵇雪眠哪里知道,段栖迟此举,是另有深意。
    第二天一大清早,嵇愈和梅常青来了嵇府,四处寻嵇雪眠不见,只好坐在嵇府里下棋,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叫人邀请了三五老友,在嵇府里闲侃大山,饮茶吹风。
    梅常青松了松衣襟,这天头可真热。
    灵音猛打扇,应和着:京城的夏天一向如此,因为这,城北的王媒婆生意都不好了。
    闫明陪着两位老头子,摸着下巴琢磨棋局,一边分心问了一句:这和媒婆有什么关系?
    小厮嗨呀了一声,闫大人早娶亲了,自然是不知道的。这酷暑里结亲,新娘子一流汗,那妆就化了一脸,再穿着厚重的吉服,戴一头凤冠啧,哪个女孩子也不愿意受这种苦哟!
    下官看,非也。礼部尚书捋了捋白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姻缘天注定,下官头些日子打卦,觉得这京城,不日将有一桩名传千史的结亲。
    是吗?谁敢在现在结亲?除了皇上他自己。嵇愈落下一子,吃了闫明的马。
    说起来,自宣沃被关押若卢狱后,皇后娘娘带着小公主搬去和太后住了,想来太后是新皇的妹妹,不会太过为难她母女二人。
    梅常青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小公主,若是我家侄儿能念在先皇面子上,帮扶一二就好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嵇愈面容平和:雪眠他会的。江山易主,做臣子的改变不了什么,他做的够好了,保全了家族颜面,又没有牵连无辜,我很满意。
    梅常青却心疼自家孩子,老脸满是遗憾,可惜了,咱们雪眠保全了所有人,唯独辜负了自己
    梅常青住了嘴,想起当时雪眠怀孕,又去了漠北,孩子就这没了,今天来府里也没看见小娃娃的踪迹,估计是彻底没希望了。
    嵇愈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雪眠怀孕过的事,他不知道也好,省的心疼。
    闫明点点头很是赞同,记忆同样停留在那夜摄政王当着众人面说他俩有个孩子的时候,没事,还年轻,会有的。
    嵇愈反而是一头雾水,苍劲的浓眉紧皱,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辜负自己,还年轻?
    一旁侍候的灵音适时说了一句:先皇在天之灵保佑,那么一个可爱的小公主还不够,眼瞅着又要添两个小皇子了!
    三人脱口而出,两个小皇子?哪来的?
    灵音被问愣了,搓了搓手,大人们都不知道吗?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揪了几片叶子,当场打卦,看的直摇头,给一边好学的太常寺少卿讲解卦象。
    向来在宗庙祭祀一事上兢兢业业的太常寺少卿大吃一惊,马上吩咐小厮,还要了张纸列了个单子,指指点点交代了半天。
    闫明和嵇雪眠走得近,最近确实总和赵玄朗等人私下里讨论,为什么首辅大人自回京以来,没事就爱往家跑,也不出去喝酒玩乐,就算是段栖迟事多爱唠叨,首辅大人也不至于这么惯着他。
    除非他俩背地里研究出了个小崽子玩。
    这一听,闫明心里就豁然开朗,福至心灵地打通了任督二脉,但笑不语。
    唯独嵇愈和梅常青两位长辈面面相觑,小灵音,你话说明白
    突然,门被敲响,小厮去开门,只见原先摄政王府的管家孙贵满脸堆着笑,身后大箱小箱成排,一个个都沉甸甸的。
    嵇府老管家从花圃那边跑过来,擦擦手,行了个礼,孙管家,不知带来这十里红妆是什么意思?
    孙贵抖搂开一张纸,聘礼的礼单如下,还请您清点。
    聘礼!梅常青惊道:给咱们家雪眠的?
    孙贵笑着:没错,咱们摄政王自从登基后,府里就空了下来,只有老奴打理,嵇公子嫁进来后,自然不能做王妃了,咱们皇上的意思是,以迎娶君后的仪制下聘,婚期就定在后天,届时将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想了想,孙贵又取出一个长生锁,这是咱们太妃娘娘特意从佛祖跟前求来,送给小皇子的保平安的,虽然太妃娘娘和皇上聚少离多,对嵇公子和小皇子却十分喜爱,看看戴着合不合适?
    嵇寻英一听到太妃娘娘这四个字,推开门,揉揉眼睛,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灵音把他抱起来,谢过太妃,把长生锁戴到嵇寻英脖子上,小公子,还不见过各位长辈?
    嵇寻英蹦到地上,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晚辈嵇寻英,见过诸位。
    嵇愈和梅常青像被雷劈了一样,看嵇寻英都看直眼了,你你叫什么?你爹爹是谁?
    嵇寻英嘟起嘴巴,真是的,这群大人怎么回事嘛,总是问他叫什么,爹爹是谁,很难猜嘛?真是笨呐!
    我爹爹是嵇雪眠,我还有个父亲,叫段栖迟!
    小崽崽看着哗啦啦跪倒一地的半老长辈们,非常不理解,漂亮的凤眼一眨一眨的,谁能告诉他,他们是怎么啦?
    不可直呼皇帝名讳?就他爹那个不靠谱的样子会是皇帝?嵇寻英不信。
    皇子殿下?谁是皇子呀?那东西能吃吗?
    还有这么多红色的大箱子,都快把大院子堆满啦,一个一个看起来好重哦,里面会有他爱吃的流沙包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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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红喜05
    嵇雪眠对此一无所知, 而是换了件轻薄的水色衣衫,独自一人去了若卢狱,看了一眼宣沃。
    自那日海晏楼清剿之后, 明面上是昭告天下,宣沃带着亲眷逃离了京城, 实际上段栖迟还是手下留情, 把人关进了大狱。
    宣沃是活着,宣懿已经死在悬崖底, 尸骨无存,高傲如他,死也不愿被擒,最后被林渊赶尽杀绝, 一世的睿王落到如此田地, 令人唏嘘。
    狱中寒凉,嵇雪眠拢了拢衣领, 淡薄的眼眉难得染上一丝动容。
    狱卒来的快:嵇首辅, 您怎么来了?
    嵇雪眠微微颔首:来看宣沃。
    狱卒把嵇雪眠领过去,一路上,扑鼻的血腥气味涌来, 狱里关押的都是朝廷罪犯, 一个个生不如死。
    他们看着嵇雪眠伸出手,试图牵他的衣角,嵇雪眠突然想到,当年他也曾想过把段栖迟关在这里。
    如果当真关在这里,一切恐怕就难以回头了。
    最宽敞的那间牢房里, 宣沃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见到嵇雪眠来看他, 话未出口,两行清泪落下,老师
    嵇雪眠心里何尝落忍?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算是之前没心没肺,恩将仇报,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嵇雪眠也确实看不下去。
    宣沃。狱卒打开狱门,宣沃一个飞扑抱上来,嵇雪眠摸了摸他的头,你先放开。
    其实他今天来,带来了一张太后恩若的懿旨。
    至于这是不是段栖迟的意思,嵇雪眠没问,也不想问。
    若真是段栖迟下的旨
    嵇雪眠不敢细想,饶了宣沃,段栖迟到底要下多大的决心。
    哀家与朕感念公主年幼,着赦免罪臣宣沃出狱,此生囚于深宫不得出,照顾公主安然长大,钦此。
    宣沃睁大了双眼,似乎难以置信。
    嵇雪眠合上懿旨,抹掉了他的眼泪,接旨吧。
    老师宣沃一如既往地喜欢他的老师,嵇雪眠从他眼睛里看得出来。
    这张圣旨,只怕是段栖迟不想让小公主这么小就没了父亲,像他当年一样,才赦免了宣沃。
    嵇雪眠叹了口气,宣沃,你母后为了你的后半生耗费心血,你三皇上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从今以后,你只要不出这宫门,性命便可保。
    宣沃不知想起什么,眼泪流的更凶,无妨,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认了。只要阿兰和公主安好,做什么都好。
    嵇雪眠不知道说什么好,宣沃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但这一切都是用失去换来的,嵇雪眠不知如何评价,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带他回了宫。
    宫里,早已不是皇后的阿兰却没有离去,而是抱着小公主,站在宫门口等他。
    嵇雪眠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五味杂陈,不忍去看。
    在皇宫偏阁安顿好了宣沃,又和小公主说了一会话,嵇雪眠出门,便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响,是宣沃在跪他。
    嵇雪眠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这也许是宣沃最后想做的事。
    宣沃,你起来吧。
    宣沃在身后喊:老师,等公主长大了,可以请您教导她吗?
    小公主尚在襁褓中,阿兰抱着她,脸上却是意外的平静。
    或许,这样也好。
    嵇雪眠轻轻地笑了笑,臣荣幸之至。
    另一边,太妃正在寺里礼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有抬眼便知是谁。
    皇帝,你来了。
    段栖迟向她一拱手,母亲,阔别多年,身体可还康健?
    郑太妃跪在佛前,垂下双手,漂亮的桃花眼里有些哀怨。
    我还以为,你此生不愿再原谅我。当年失去了你,我一时想不开,得罪了先皇,在这寺庙里一待便是半生,从小到大没有照料过你,你可曾恨过我?
    段栖迟瞥见她发间一缕白,心尖一抖,她年不过三十岁,就已经愁白了头发。
    比起母子,段栖迟和她更像是熟悉的陌路人,但是当她站在眼前的时候,再没什么称呼比娘更合适。
    段栖迟就在此时此刻想起嵇雪眠。
    他放下了,自己既然是他的人,也该学着他放下。
    儿子从未恨过你,只是对命运不公略有微词。先皇的仇,儿子已经报了。
    段栖迟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彻底释然,您,永远是儿子的母亲。
    郑太妃点点头,双手合十,虔诚一拜: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这么多年的夙愿,到底是了了。
    守在外面的太监这才跑过来,急匆匆地跪下,皇上不好了,嵇首辅他他出事了!
    段栖迟瞳孔微眯,郑太妃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
    段栖迟上前一步扶起她,郑太妃扶了扶额,直摇头:无妨,去看看首辅大人,他若是没事,大婚之后,你带他来见我。他若是有事,我绝不会饶你。
    话说得狠,段栖迟却笑了笑。
    母亲很喜欢嵇雪眠,也很喜欢他们的孩子。
    深宫中的女人大多如此,一世的荣耀成也帝王,败也帝王,帝王死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段栖迟不由分说地跪下,双手合十,许下誓言。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四周静悄悄的。
    半晌,他抬头,露出一点点笑意,希望母亲能亲手缝些衣物,儿子先代他们谢过。
    郑太妃浑身颤抖,点了点头,好好,你去吧,我会的。
    嵇雪眠回府的路上走到一半就开始腹痛难忍,说不出来由。
    巧的是,正撞上了从方将军府请安回来的李御医,听闻首辅大人的轿子打对街走来,李御医慌忙下轿子来接,谁承想半天也没听首辅大人让他跪安。
    兰慎本来在赶马,掀开帘子一看,不好了,大人您怎么了?
    嵇雪眠没什么力气,咬着嘴唇直摇头,苍白细瘦的手指揪紧了衣袖,额头上满是细汗。
    兰慎吓得手指发麻,快去告诉皇上!李御医你就别跪了!快起来看看咱们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御医生怕人头落地,叽里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膝行爬到了轿子里,手上一搭脉,眉心紧跟着就皱了起来。
    首辅大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肯定是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冲到了,赶紧回府喝药!还有这一身的血腥味,怀着孕怎么能去监狱呢?
    李御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嵇雪眠,更何况这肚子里两个小娃娃,首辅大人怎么也不注意点?微臣冒死进谏,首辅大人不要怪罪!快快起轿去嵇府!
    嵇雪眠都疼迷糊了,混沌之中,好像听见李御医嚷嚷着回嵇府
    嵇府众人却惊讶于嵇寻英这个小娃娃的存在。
    嵇愈老泪纵横,抱着嵇寻英默默擦着眼泪,没想到啊没想到,雪眠居然是个哥儿,还不声不响地生下了个孩子,孩子的父亲居然还是皇上我嵇家祖坟冒青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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