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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7)

    她们已经转移了场地,音乐还在放着,甜点的香味腻得人鼻腔发痒,我穿过门廊往泳池走,酥饼在水面上飘,我四处寻找可以捞得着酥饼的长棍。
    这时一阵轻轻的呼传了过来,我转头,是一条阿拉斯加,它伸着长长的舌头,盯着泳池里的目标物。我还没看清它的想法,它就从我身后跳了过来,连带着我,一起栽入泳池。
    它把酥饼咬在嘴里,前肢不停地刨着,往岸边游,看起来这地儿是它的游乐场。
    门廊响起了笑声,通往泳池的门没关,也就是说,但凡她们再走近一点,就能看见狼狈的我。
    第一个看见我的是周屿焕母亲,
    我不太了解她,也许她会跟我妈一样,说我丢了脸,不如闷在池子里。也许她会跟沈叙母亲一样,不动声色地让身后的人,看到我的丑态。
    可是她在门廊尽头站定,跟身后的人说着什么。很久,里面没再出来人。
    然后她朝我走。
    接着朝我伸手。
    阳光越来越暗,把她的脸映得很模糊,可是有些东西就这么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她拉着我潮湿的手。
    我上岸时的动作把她的裙摆打湿。
    她给我拿了一条毯子。
    我发梢的水在波斯地毯上印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后来,她带我从小门走进卧室,拿了一条白色泡泡袖的裙子。她说她的衣服不适合我,先穿这个。
    我身子僵硬了一下。
    她说:没送出过。
    我在衣服左侧摸到了吊牌。
    这种风格,只能是送给一个人的。
    .
    他家烘干机坏了,我就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外面晾晒,我不停地期盼阳光能够热烈一点,可是今天越来越阴。
    水分在我面前缓慢地蒸发,身后有动静,我回头看了一眼,站直了身子。
    阿姨。
    她给我拿了些吃的,我道了谢,楼上突然闹腾了起来,我朝楼梯看,她说:那帮孩子在玩,我给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她领我去了西侧的房间,推开门,我就能感觉到这个房间是谁的。整个房间是冷色调,书桌靠窗,上面有几本专业书,角落还有一些逗狗的玩具。
    简单、冷清。
    今天聚会他们肯定到处跑,但没人会跑到这里,屿焕禁止任何聚会开到他的房间来。
    阿姨,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的。
    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不会的,这只是给我的台阶,楼上那群人没一个跟我合得来,楼下这群人又拿我当眼中钉,我只有不出现在任何一个群体面前,才能保全自己。
    只是讽刺的是此时把我护起来的不是我妈,而是他妈。
    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吃东西小心谨慎,一个渣掉在桌面上,我都得用手指捻起来。
    可是糖酥糕全是渣。
    我把餐盘放到一边,用纸巾把细渣全包起来,想扔垃圾桶,但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我又把纸巾收回来。这时门突然开,阿拉斯加闯了进来,动静大,跳上他的床,又越过我,咬住放在角落的飞盘。
    动作利索,身板麻溜。
    只是被它这么一砸,糖酥糕掉地毯上了。
    渣细碎又密布。
    它一个闪身,我冲它脑袋来一巴掌,它冲我呼了一声,随后跳到周屿焕的床上踩来踩去。
    鉴于他的床干净整洁,以及房间没有一根狗毛来看,这里根本不是它平时的游玩场地。
    当务之急不是跟狗较劲儿,我得防止自己再次看见那双带有警告意味的双眼。
    我把狗嘴里的飞盘夺过来往窗外扔,它冲我汪汪叫,紧接着便往外面跑。
    房间里一片狼藉。
    无论我进这间房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这火都得我担着。
    我出去找吸尘器。
    楼上的音乐震天响,把楼下的气氛彻底搅翻,阿姨们转移了阵地,去了院子里,我挨个房间查看。有间房里面很黑,我找灯没有找到,再往里走,传来了玩游戏时才会有的咒骂声。
    我立即转身,但门被人从外面关了,关上之前,我清楚地听见一阵打闹,是那群眼中含着利剑的孩子。
    进退两难。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不知打到什么程度,有个人踢了下椅子,说了声操。
    然后是轻笑。
    你还笑,周屿焕你赢了至少有点道德感。他气愤地走了出来,里面的门被他打开,微弱的光闪得快,我们都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这混乱的光线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因为他把我往里面推,服了你俩,前一秒在吵架,后一秒就聚到家里了。
    门又被关上。
    他戴着VR,没什么太大动静,整个人像是浸在了游戏里。我没打算惊扰他,准备掉头走,但在这一刻,他扣住我的腰,把我带进他的怀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的触感由感受着他的心跳,到他摘下VR时胳膊摩擦着我的肩膀,到他低头。
    所有的一切在我推开他的时候截然而止。
    他的鼻息仅停在我三公分左右的位置。
    然后我起身,他往后侧了侧,空气再次流动起来,抱歉。
    光真的不亮,不然他不会在这件白色泡泡袖上流连了很久才来确认我的脸。
    没事。我说,吸尘器在哪儿?
    最左侧的房间里。
    我走了出去,在门口遇见了宗闲,她蹲在楼梯上,跟几个大概上初中的孩子讲最好玩的夜店在哪儿。
    这些人有的是跟着自己母亲来的,比如这些小一点的,有些是自己组队来的,比如楼上那些大一点的。
    我刚到的时候,并没有跟他们找过照面,所以宗闲看见我后,打量了一下,站起来,哟,你啊。
    她身后的几个孩子小声地问我是谁,她没回,朝楼上喊:快下来看看,谁回来了。
    脚步声一涌而起,在我的头顶不停地踩动。
    在这场腥风血雨刮起来之前,里面传来周屿焕的声音,宗闲。
    啊?
    来一把。
    被邀请去玩,显然比她对付我要有意思得多,她眼神都亮了一下,又朝楼上喊:别下来了,我有要紧事呢。
    接着她推开那扇门,朝里面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哥,你真让我玩啊?
    门关了,一切恢复正常,我走到最左侧的房间,拿了吸尘器,把地毯上的碎渣吸干净,把狗毛粘起来,被子铺好,等房间恢复到没人和狗进来的样子之后。
    那狗又来了。
    它咬着飞盘,气喘吁吁,像是刚才那声呼没有发挥出它的战斗水准。
    我指着它,出去解决。
    它把飞盘甩到床上,我亲眼看着刚整理好的床铺沾上了它的口水。我不知道周屿焕有没有洁癖,但从他的日常行为来看,至少是个爱干净的人。
    我懒得理这只狗,拿纸巾把口水擦干净,它看飞盘在我手上,跳着过来咬,我把它的头往一旁掰,出去。
    我没养过大型狗,因为我懒得处理掉毛,也懒得拉出去遛,现在它压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又使我不想养狗的原因多了一条。
    我尝试着把飞盘往外面丢,这狗的力气太大了,争执不下的时候,外面传来宗闲的声音,哥,再玩一把呗,我不菜的。
    恳求的声音到了门口,接着门锁响起,周屿焕在接电话,用一根手指阻止她进来。而他自己侧身进入之后,怔了几秒,这狗真不识相,此时还不知道起来,还趴我身上乱叫。
    门开了大概三十公分,我听见楼上有人下来了,宗闲,你刚刚说谁回来了?
    温锁。
    哟,她回来了,在哪儿呢?
    这语气听着就像想挑事的,这波攻击随着楼上下来的人越多变得越强,往事会不会重演,在于那三十公分是往前还是往后。
    有人问:她人呢?
    宗闲说:前面还在这儿呢,找找,估计躲哪儿了。
    找人的行动刚刚开启,周屿焕就把门关上了,他没看我,拿着手机往窗边走,路过我的时候拍了下阿拉斯加的头,这狗狗腿地扑了过去。
    周围静得很,只有周屿焕不时地回那头一句嗯,接着他把那个烟盒拿了出来,里面不是烟,是一叠被撕碎的纸。
    你把做好的试卷发给我。
    说完他把碎纸全倒出来,狗要舔,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这时手机震动,他点开一条消息,放大,把碎纸一点点拼好。
    谁都知道,被他拉进中心圈子里的人,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就算有,他也会手把手地把对方带起来。
    那个下午,我坐在他的卧室里,听他给沈叙讲了三个小时的题,知道他跟她说话是什么语气,她缠着他扯开话题的时候会撒个娇,但没几分钟又被他扯了回来。
    那天天气一直没好起来,我的衣服没晒干,我坚持换回来并把裙子拿去干洗。
    夜晚的风逐渐把我的血槽击空。
    被人赋予希望,原来是这种感觉。
    第10章 沈叙
    最后,我还是决定把那枚耳环捡起来。它是我罪恶的开端,此后我踏的每步路都会被它搅空。丢了我站不稳,我把它藏在一个首饰盒里,放进一件大衣的口袋,把柜门关上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遗忘。
    温锁已经走了,她会在哈尔滨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
    肯定会的。
    .
    步入高三,课程越来越紧,我选择了理科,可是我逻辑不好,不会做的题越来越多,家长们的讨论重点就由我变成了宗闲。
    她的成绩一跃而上,即使她几乎跑遍了杭州的所有酒吧,也能在家长圈里被夸出朵花来。
    落在我身上的华丽语言越来越少,我妈开始不带我出门,并询问我原因。她问得很直接,她说屿焕最近没空吗。
    你别总指望他。
    什么叫别指望他,你俩是迟早的事,我不指望他指望谁?
    妈,你指望他是在乎我的成绩吗?
    不然呢!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
    在我的印象里,她提高声音无外乎三种原因:生气、惊讶、心虚。
    这种情况下,显而易见是第三种。
    因为周家的财力凌驾于我们之上,而他母亲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聚会。
    最开始把我带着,有人旁敲侧击让我联系周屿焕,从而把聚会的场所引向他家,我曾跟他提过一嘴,他说他妈喜静。
    这个话题就这么淹没了。
    可是这群人蠢蠢欲动,一般都是刚夸完我之后,又把话头往下次聚会上引。
    我保持沉默,宗闲开了口:我舅妈讨厌死这种聚会了,她不会同意的,我哥也不会。
    大人们朝她看了一眼,很不满,但碍于情面,并没有发作。
    后来,我妈知道宗闲的课都是杜迦佑教的,明确地向我表达了最近周屿焕对我照顾不周后,让我也找他教一教。
    你知道他那个圈子是怎么回事,杜迦佑跟周屿焕是什么关系,没他点头他愿意揽这个活吗?
    她朝我瞪了一眼,我发觉刚才的话太冲了,缓了语气,妈,我只想跟他简单一点,别掺进大人的私利行吗?
    因为私利两个字,她看了我很久,这种目光时常会出现在我身上,是她扫描完那些不良学生之后,带着那里余留下来的轻蔑,在我不听话的时候升起来,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这种眼神对我的打击有多大。
    我受不了,于是我回:我去找他。
    找杜迦佑肯定要经周屿焕的手,杜迦佑这个人脾气大,爱玩,能定下心来学半个小时的习已经打破纪录了。何况他已经被迫辅导了宗闲,再加一个我,他的不耐程度可想而知。
    我跟周屿焕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拐了很多弯,但他那么聪明,掐头去尾把我想表达的真正意思琢磨了出来。他首先表明最近确实很忙,没有关照到我,随后问我想要什么资源,他来砸。
    我说我理科不好,他说会安排。
    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被他定死的。
    在他联系人的时候,我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把他绑住,因为爱会转移,我深谙这个道理。
    杜迦佑嚎叫着拒绝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周屿焕把手机放在另一只耳朵,用每次不在家都可以拿他顶来跟他置换,杜迦佑多不着家的一个人,他帮我补课的次数远远少于周屿焕帮他圆谎的次数。
    他欣然答应。
    我沉浸在这种牺牲感里,他为我让步,带我走进他的中心圈,把里面的资源大把地撒向我。如果我能就此知足,如果我珍惜他每一次的引领,而不是尝试着迈过他的底线。
    也许最后跟他结婚的人就是我。
    但很可惜,第一次补课我就爽约了。
    那个周末,我妈跟小姨去上海参加一个自创品牌的服装展,临走的时候让我把作业做完,我嘴上应着好,她一离开我就点开了微信群。
    群主是我同桌,名叫姜敏。
    一开始群里发一些错题纠正和主要考点,某一天姜敏发了一些知名酒吧的地址,附加一句:【要不要去?】
    接着就炸开了锅。
    一个个探讨的消息把那些题目压了下去,姜敏说:【不会还有人没去过酒吧吧?】
    不会和吧中间塞进任何一个词,都会引人注意,尤其是在群体里,谁都不想做那个被抛弃的人。
    所以当有人问起周六有没有空时,我回复了一个有。
    出门的时候,我收到了周屿焕的消息,他说跟杜迦佑约好了,周日早上七点在他家补,我说好。
    群里有人问在哪里集合,姜敏问谁家没人。好一会儿没人回,我打:【我家。】
    【那去你家集合,顺便化个妆。】
    下午三点,他们到了,加上我,一共七个人,四男三女,群里那些没满十八周岁的,姜敏让他们忍一忍,并警告他们未成年别进酒吧。
    有个男生先进来,把鞋往玄关一甩,我让他弄整齐一点,我妈对家里的摆设一清二楚,地毯挪动几公分她都有察觉。
    不至于吧,我们又不干嘛。
    姜敏勒令他把鞋子放好,你还想干嘛啊,沈叙给我们提供集合的地点已经够仗义了,你别给她添麻烦。
    去玩还有怕麻烦的。
    焦穆!
    好好好,我摆。
    他弯腰把鞋放得很整齐,整齐到像是跟我作对似的。弄完他问我洗手间在哪,我指了指右边的客用卫生间,他从我身旁过,刻意撞了我一下。
    姜敏和赵栗在拿化妆包里的东西,其他男生在查待会儿怎么过去,没人看见他撞我,而且撞得这么刻意。
    我有些恼怒地看向他时,他正推开洗手间的门,侧头回视我,笑了一下。
    那个笑,让我很不舒服。
    我当即就打退堂鼓了,我怕今晚出事,但姜敏把我拉了过去,你看,沈叙的底子就很好,化了妆简直绝了。
    赵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你怎么保养的啊?
    这种对话,即使我没听见前面的内容,也能猜出百分之八十,并从这百分之八十里,推测出,她们有多少羡慕我的成分。
    她们眼中的迫切,桌面上的化妆品,香薰渐渐冒出来的味道,都在烘托着我的虚荣心。
    我把不去了三个字咽下去。
    当姜敏往我脸上涂第一层粉的时候,就注定今晚所有凶吉都得我自己担着。化完,她们说我好看,我从镜子里看见焦穆的脸,还有那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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