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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月光小说全文(6)

    南钰的脚步近了些,眼见就要拐个弯过来了。
    程榆礼也没让见月为难,看她脸色僵硬难看,他微微笑着,无奈摇一下头,便转身推开里间的小门,自行走进更衣室。
    哎,见月你还没走啊我去这什么味儿,这么冲。
    隔着一道墙,听见外面攀谈的声音。
    程榆礼走到窗前,用指抵着漆木窗棂,慢条斯理将其推开。悄然让如水夜色流淌进来,视野里几分寂寥。
    啪。打火机被引燃,一段青黄的火焰在黑夜里窜起。沾上烟头。
    袅袅烟尘里,男人手抄在口袋里,长身鹤立站在窗口,微微眯起眼,感受浓厚烟香的入侵。
    师姐你找什么?秦见月的声音。
    南钰说:笛子家里钥匙落这儿了,你看见没。
    哗啦。拉开抽屉的声音:这是不是?
    对对,就是这个。还真在这儿行了那我撤了,你也早点儿回去啊,晚了没车了。
    秦见月温温糯糯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动静渐隐。很快陷入彻底的平静。
    而后,两三道脚步靠近过来。
    更衣室虚掩的门被她用指头戳开。
    她走了。她轻声地通知一声。
    程榆礼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急着走,也没回头看她。他高大身影斜倚在窗前,被烟雾虚虚笼着。闲云野鹤般贵气、幽然。
    气定神闲吸完了烟,程榆礼从更衣室出来,走至见月的跟前,开口道:再有人来找茬,你和我说。这事儿不难解决。
    秦见月诧异看他。
    他的眼中有看破不说破的笃定,无形之中洞悉她的心事。
    她很想说,这不好解决的,不单单是找不找茬的事。但她又怎么和别人开口讲这一些难堪家事。何况面前的人还是程榆礼。
    秦见月不吭声,垂头用湿巾擦拭着戏服上的垢。做最后的徒劳挣扎。
    下一秒,余光里的程榆礼将手腕上的沉香珠拂了下来。
    紧接着,凉凉一串珠子被揣到她的掌心。
    秦见月错愕抬眼。
    程榆礼平静看着她,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手心,尚未急着退开,泛着冷气的指尖在她的手心划拉游走两下。
    弄得她一阵钻心彻骨的痒。
    辨别出来,他写了一个数字。
    20。
    接着,程榆礼问:够吗?
    不够我再
    秦见月忙说:够的。
    他嗯了声,用指头轻轻点了点佛珠:这是保底价,别让人诓了。
    秦见月抓住那串珠子,收下肯定不好,但也为难于怎么退还。她的难堪写在脸上:我不要你的。
    程榆礼望着她,浅浅一笑,像在安抚:燃眉之急,人之常情。
    又道:想还的话,今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他不再管秦见月的郁结,指着那一摊衣物道:这些不用整理了,我明天找人送新的来。
    秦见月低头看着,她无序地揉着手里的佛珠。神色无措。
    她的头发长而厚重,覆在腰脊,垂眸时刻遮住全部神情,从他的角度看去,只剩一片鼻梁的阴影和打颤的睫。
    伴着心底一点担心,程榆礼用食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令见月抬头。
    看到她病弱般欠缺安全感的眼神。
    她抿着唇,神色凝重说:是我哥哥。
    程榆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通情达理地说:可以理解,谁家都有那么一两个不省事的亲戚。
    秦见月闻言,感恩道:谢谢。
    而她话里有话,但仍表现得欲言又止。
    程榆礼欺身往前,细细看她的神情,声音很低地说:怎么了,怕被人知道?
    知道小姑娘面子薄。像哄小孩似的,他笑了下:我不说,你也别说。
    她又感激地说一遍:谢谢。
    一串佛珠让他将她划进一个无形的范畴。两人的距离被一种古怪的关系拉近。
    程榆礼不再说这件事,问她:月底发小过生日,一块儿去?
    秦见月愣了下:我吗?
    他说: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
    她喃喃问:为什么
    程榆礼没有回答原因,只说:你可以不愿意。
    秦见月忙摇头:我没有不愿意。
    他看着她,从容一笑。不再多言。
    秦见月顿时心头涌上一点暖意,她也微微笑了下:你现在还想听戏吗?我给你清唱。
    程榆礼找了个凳子闲适地坐下,淡道:不必了,这个点了。
    他敛了眸,想了想,又道:你可以给我讲讲是个什么典故。
    好啊。秦见月在他旁边的凳子坐下,问道,你想听哪一出。
    他说:你欠我的那一出。
    那一次他没有听上的,曲目是《青冢前的对话》。
    讲的是蔡文姬在归汉的途中,路过王昭君的墓,两个都是作为时代牺牲者的女性灵魂相遇,产生了共鸣。以她们的经历作为蓝本,构建出了这样一个小剧场的故事。虽然没有我们的大戏那么恢宏磅礴,但是我很喜欢这出戏。
    很难得,见到这样口若悬河的秦见月,程榆礼细细打量她,认真听着,这个女孩也只有在讲起戏的时候才会这样神采奕奕。
    因为在传统的京剧故事里,女子往往受到封建社会的牵制,多半成为时代的牺牲品。这一直也是戏曲的弊端所在。就好像
    秦见月想了想如何形容,蝴蝶,如果说西方的话剧是会飞的活的蝴蝶,那中国的戏曲就像是蝴蝶的标本,虽然五彩斑斓非常漂亮,但是是被按在墙上的。固定成型的那一套。
    但这出戏打破了古代男性思维的审视,情节没有那么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演出方式也很简单。内容却非常精彩,总之它很触动我。
    滔滔不绝讲了许久,秦见月有点陷在自我的陈述里,停顿的那半晌才觉得有点尴尬。
    因为程榆礼一直没有接茬,她声音低下来一些,略带歉意地说:会不会有点无聊?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听戏。
    他摇一摇头,诚然说:不无聊,我爱听。
    不接话是因为不想打断她的思路。
    秦见月抿了抿唇。
    你接着说。程榆礼道。
    嗯。
    接下来的时光两个人平静独处,这个夜晚是丰盈饱满的。她很久没有这样畅快聊过自己的专业内容。
    好在,他并不排斥。
    怕她讲得累,程榆礼还给她倒了杯茶。
    暗香浮动。
    程榆礼垂眸,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了饰物,空空荡荡的还有些不习惯。
    他又看向秦见月,发现她的腕上戴了一个发圈。
    趁她喝茶解渴的停顿时刻。
    程榆礼冲她勾勾手指。
    嗯?秦见月不解。
    他指了一下她的发圈。
    这个吗?秦见月把发圈拿下来,递给他。
    淡粉的细绳,上面缀着一个粉色小猪。很简单、很普通的发圈。贴近细瞧,还能闻见上面一道隐隐发香。
    程榆礼捻着它,看了两秒,而后不客气地套上自己的手腕。
    竟也颇为熨帖。
    他满意看着发圈,狡黠笑了笑,蛮横说:归我了。
    秦见月被噎了下,一时间臊得脸泛红。像夜里倏然开出了一株夹竹桃。
    秦见月没有动程榆礼的佛珠,她先去联系了秦沣。秦沣这个老油条,说是因为填了紧急联系人,对方才会摸到她的戏馆去。
    秦见月想,饶是想骂他两句也无济于事。
    只要一个人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他。
    秦沣虽然是秦见月的表哥,但是因为父母离异后又各自组建家庭,便自小被放养。跟秦见月一家的关系非常亲近。
    尽管秦沣如今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常做生意常破产,然而见月想起儿时哥哥为了她打过几场架,也曾经伤筋动骨险些丧命,她总是狠不下心来伤害他们的情分。
    她是个心软的人。
    秦见月不知道秦沣外债多少,她能想办法帮他凑上这五万。唯一条件是,叫他去工作。不要再搞那些所谓的大事业,有的人天生就没有富贵命。
    秦沣在电话那头低眉顺眼地应,行行行,是是是。
    程榆礼定制的戏服很快就到了,这件事情他确实遵守承诺替秦见月瞒下,具体用的什么说辞她不清楚。
    除却衣服,他还给所有演员备齐了从头饰到鞋整套装置,连戏台子都重新装饰一番,整个沉云会馆焕然一新。众人皆是欣喜。
    只有秦见月知道,唯她那一件衣裳是特别的,领子上绣了见月二字。
    她也是某天夜里收整行头的时候才无意发现。
    秦见月莞尔一笑,立刻用手机拍下。
    常年作为觊觎者,那患得患失的心绪让她认为,有一些小温存,眼下如若不抓住,顷刻便会消散。
    只是快到月底,秦见月愁着一件事。
    那天接到齐羽恬的来电,问她:月月你找我什么事啊?我明天回去了。
    起因是秦见月问齐羽恬在不在燕城。
    高中的情谊最为绵长,自从高一做了同桌,齐羽恬到现在也一直是秦见月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齐羽恬大学时报考的是电影学院,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出头的机遇。直到前两年因为参加一档选秀节目,凭借可爱外貌积累了一些人气,才算真正开始在演艺圈里展露了头角。她是属于一边唱歌一边演戏的两栖艺人,有什么走红机会都会去试一试那种。
    她吸引的粉丝普遍比较亢奋凶残,圈里像齐羽恬的这一类人,俗称爱豆。
    秦见月回答她:我想借你一件衣服。
    翌日,她去见了齐羽恬。
    齐羽恬已经习惯了明星的派头,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只是下楼接个人也要这样全副武装。
    有必要吗?你有那么红?秦见月也只有和熟悉的人才这样打趣。
    齐羽恬作势去掐她脖子: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是有两千万粉丝!!!
    秦见月笑着躲开。
    告知她借衣服的目的:朋友的朋友过生日。
    齐羽恬一语道破天机:朋友的朋友过生日你都要去?那你这个朋友挺特别啊!
    她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戳着秦见月的鼻尖尖,如实招来,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秦见月羞着,躲开她的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好看的裙子啊?
    你告诉我哪个朋友。齐羽恬按着她的大衣柜门,不让秦见月看,不依不饶地问。
    被她缠得没辙,秦见月说:他叫程榆礼。
    谁?!程榆礼?齐羽恬大惊,是我知道的那个程榆礼?!
    秦见月轻点头:就是他。
    快快快,八卦时间到,快说怎么认识的?
    秦见月被按在墙上。
    她无奈地笑: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不借了。
    齐羽恬从往外面走的秦见月身后搂住她,托着她的腰把她丢进自己的衣帽间:来吧来吧,都是你的。
    秦见月解决了经济危机,比她想象中简单一些。本打算今天把佛珠还给程榆礼,但是礼裙没有口袋。
    携带不便,便想着再下一次再交还。
    借来的是一件普通款式的香槟色仙女裙,细吊带抹胸,裙面上有一层薄纱。和见月平时钟爱的宽松针织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她被束着腰也有一些不习惯。
    长发微微蓬松,天然蜷曲。海藻一样坠在肩颈之后。
    秦见月安静等在家门口。
    他说过来接她。
    于是,提前了一小时她就打扮好自己,忐忑静候。呼吸一阵一阵的不畅。
    燕城已经进入初夏,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意。扫过她袒露的锁骨,秦见月缩了缩手臂。
    整点,迈巴赫准时抵达她家的巷口,稳稳停在秦见月的跟前。开车的是阿宾。
    程榆礼没有下车,他降下车窗,眯眼打量她。
    阿宾为她打开后座车门。秦见月说谢谢。
    见月上车后,程榆礼轻笑一声:好隆重。
    她略显紧张,谨慎问他:会不会有点浮夸?
    他低着头,微微摇头。笑说:顿时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
    秦见月很小声道:不是给你朋友庆生吗?和配不配得上有什么关系?
    程榆礼说:他也不配。
    她微微笑着,垂下视线,看到他戴在手腕上的小猪发圈。
    还真当一回事,秦见月笑意渐深。
    口红没涂好。看着她的脸,程榆礼这么淡淡说了一句。
    真的吗?秦见月惊慌吸起一口气。
    嗯,多出来一些。
    他只这么说,却也不告诉她哪里出了问题。
    秦见月没有随身带镜子,他的车上显然也没有。
    程榆礼看着她半晌,总算笑了起来:帮你擦一下?
    嗯。
    窗外霓虹闪烁,光影有序地从车厢里穿过。两秒亮,两秒暗。
    他在这样错落的灯光之中欺身过来。抬起手,指腹抵上她的唇。
    第8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程榆礼的相貌在秦见月心里是虚焦的。
    就像人眼见了光源会下意识地躲避。
    他的眼睛会让她觉得刺痛。
    正大光明的凝视于她而言是奢望,人到眼前不敢看。只能远远去偷瞄。
    因此他遥远。
    眼睛、额角、鼻梁、嘴唇,都是无法一笔一笔清晰拓下的虚影。
    她最熟悉的永远只是他的背影。
    可是,也会奢侈地想着去亲近。只是到了真正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会没出息地别开视线。然而那短短的一两秒钟,又足以回味很久。
    那是躲在暗中窥看他的侧影无法得来的悸动。
    原来他的眼睛是那么好看。原来,他就是美好本身。
    那她呢?有没有因为在讲话露出牙套的边边角角,刚才那阵风有没有把她的头帘掀到底,眼神够不够淡定?脸上有没有露怯?
    她趴在热夏的教室里,在欣喜跟忧愁之间反复跳跃着,度过一整个昏沉欲睡的下午。
    苦恼于,刚才不应该跟旁边同学说笑的,她笑起来会显得眼小。
    唉。
    在纸上写满了奇形怪状的程,莫名期待起下一回相遇。
    程榆礼,说出来你会不会觉得好笑?一个短得近乎没有发生过的对视,让我荒废掉学习的时间,满心都是你。
    她已经摸清楚规律,不跑操的大课间,他一定会去一趟书店。
    齐羽恬,我想去看看这个月的《萌芽》有没有到。秦见月邀请她的同桌。
    齐羽恬睡眼惺忪坐起来,第一时间回头看一眼钟杨空荡的课桌,随手捡起一个橡皮砸在他书呆子同桌的额头上,他人呢?
    打球。
    齐羽恬手揣在校服口袋里,站起来跟见月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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