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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是我偷的(16)

    她穿着酒楼统一的服装,上身一件深红色的旗袍式上衣,下面一条黑色裤子,头发在后面挽了个髻。
    单看背影,和店里其他中年服务员都看不出两样。
    只是一回头,她那张脸和她通身的气质却在诉说,她本不该属于这里。
    她把蛇笼往桌上一放,问了句:这条可以吗?
    她在这酒楼干了半年,见这个人来过好几回。
    她没进包间伺候过,不过店里没人时,大家也会一边干活儿一边闲聊,因为他开一辆法拉利,又姓陈,大家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法拉利陈。
    听人说,陈每次来店里招待远方来的朋友,都总要叫服务员拎一条金环蛇或银环蛇上去吓唬吓唬人,富二代无聊透顶的小把戏。
    而陈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条蛇上。
    经理紧跟着走进来,陈便问了句:你们这新来的服务员倒是蛮漂亮,看着好像有点小,成年了吗?
    经理回了一句:刚满十六岁。
    十六岁刚好是合法的打工年龄。
    陈又问:小姑娘哪里人啊?
    经理不记得她哪里人,便看向她,叫她自己回答。
    唐珞动作略有些粗暴地倒了两杯茶,转到了两位客人面前。
    对于这个问题,她没答得很细,只回了句:北方人。
    经理觉得她这倒茶的行为不妥,便走上前去,把茶杯从转盘上拿下来,恭恭敬敬递到了两人面前。
    陈接过来抿了一口:那是不是也没见过蛇的?
    男人永远喜欢调.戏小姑娘,喜欢看小姑娘脸红生气的样子。
    尤其又是在男客人和女服务员,这样等级立见,女孩儿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情境之下。
    她来这酒楼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蛇,她知道这个答案一定会让他满意,但这也意味着他的调侃成功了。
    她实在不想回应,但还是摇了一下头。
    陈身边的人是傅裴南。
    刚刚两人一进门,她便认出了他。
    他长高了些,也晒黑了些,脸型更加轮廓分明,不再是高中时青涩的模样,而多了一股子英气。
    她实在不想让任何一个认识自己的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她也恨透了自己这一身丑陋的制服。
    她只求不要撞见他,只是刚刚,经理却偏偏指名道姓叫她来包间送这条蛇
    没见过蛇?那好玩了!说着,陈从包里拿了两叠现金啪啪地甩在了桌上,纸币在他面前散了一桌,你把这条蛇抓出来,剁下蛇头,送到厨房去给我们煲蛇羹,这钱就归你,怎么样?他脸上是一副得意到了极点的表情。
    两万块是她大半年的薪资。
    她明白这两万块,买的不是她的劳动,买的是她这张漂亮脸蛋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和她的尊严。
    大家总说她自尊心很强,她认同。
    而那天,是陈公子让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原来她自尊的价格,是人民币两万块。
    她下意识咬紧了后槽牙,脸顿时涨得通红,而后硬着头皮说了句:那好的呀。说着,便出门拿刀。
    没过多久,她拎了把菜刀上来。
    她拎着把菜刀走进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一时间委实让人分不清她是来杀蛇,还是来砍.人。
    金环蛇,可食用。
    不过含有剧毒,是十大毒蛇之一。
    这一点她十分清楚,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是那半年,她感到自己高傲的自尊被蹂.躏了又蹂.躏,那一天,更是接近半疯的状态。
    她左手戴了只手套,打开了蛇笼,稳准狠的一把捏住了它脖子根。
    蛇盘旋在她手臂上,又一寸寸收紧,勒得她手背顿时胀得通红。
    蛇嘴没有封,它正大张着嘴巴,吐着细长的舌头要咬人。
    她死死捏着它的腮,让它动弹不得,明白一旦松手自己就完了,而后把蛇按在桌上,手起刀落,蛇头被一刀砍了下来。
    身首异处的蛇身,在桌上继续扭动。
    蛇头连跳了几下才停下,血缓缓淌了出来
    她的任务完成了。
    她走上前去,把散了一桌的钱理好,又蹲下身一张张捡起飘落在地的纸币,只是其中一张,却偏偏被傅裴南踩住
    她抓着人民币的一角,抬头看了傅裴南一眼。
    傅裴南低头望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踩住了那张纸币,说了句:不好意思。说着,便把脚挪开。
    唐珞收好钱,鞠了个躬说了声:谢谢陈公子。便转身离开了包间。
    作者有话说:
    wuli珞珞子永远头铁!
    第20章
    那天唐珞十二点钟下了班, 在地下仓库隔档出的简陋更衣室里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离开了酒楼。
    正值盛夏,夏夜微凉的风习习吹来。
    她穿了件白T恤, 背了个斜挎包,两手紧紧握在斜挎包带子上, 长长的脖子无力地向后折去,脑袋耷拉在后面, 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在广州午夜的街头。
    青春期时,心里总是有发泄不完的能量和躁闷。
    尤其这一阵她过得极度压抑,下了班后便总是一个人在街上不停地走, 消化着心间翻涌的情绪。
    她姑姑去世了。
    她妈妈不关心她死活。
    她退了学,现在在广州当着服务员, 和酒店另一个女生一起租了握手楼里的一间卧室,只是每月的工资, 都还是支付不起她的开销, 她姑姑走之前留给她的几万块钱, 现在也已越来越少。
    她成了一个不敢回望过去,也彻底失去未来的人。
    她只能在这生活的泥潭里, 越挣扎, 便陷得越深
    她一直走、一直走。
    像是想冲破些什么,只是兜兜转转,却怎么也走不出命运的手掌心。
    掌心一寸寸收紧,压抑得她喘不过气起来。
    而不知走了多久, 身后响起一声:唐珞。
    那声音有点耳熟,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她回头一看, 竟是傅裴南。
    唐珞自认自己和他不熟, 傅裴南却是一副老熟人见面的口吻:在后面跟了你很久, 想看看你想去哪儿,结果只是在散步。
    唐珞定在了一盏昏黄色路灯下,反问了句:跟我干嘛?
    你妈知道你在这儿吗?
    唐珞只是嘲讽地笑了一下,没回答,他们又不熟,她没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且他是唐铃惠的儿子,虽然没有唐铃惠傲慢,但在她眼里也都是一丘之貉,早晚的事儿。
    但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她妈要是管她,她又怎会出现在这儿?
    她妈没说不要她,但也确实没尽到什么母亲的责任。
    前一阵姑姑去世后,是她自己主动和她妈断了联系
    也不能说断了联系,毕竟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联系,她只是不想再舔着脸去打电话要生活费了。
    傅裴南问了句:你之后什么打算?继续在这儿待着?
    不然呢?
    你很喜欢这儿?
    我喜不喜欢重要吗?
    那一年他也还年轻,二十岁的年纪。
    他只是有些痛心,看着小时候那个像弯月般骄傲又皎洁的女孩儿,四年不到的时间里,竟已坠落至此。
    他只是想帮帮她。
    他担心自己再不伸手,她哪天会从广州哪栋高楼上跳下去。
    如果生而愚钝倒也好,只是她那样聪颖又骄傲,又有什么比在她面前一点一点撕碎她的未来,更令人绝望的呢?
    他拉起了她的手,说了句:跟我走,我带你去美国读书。
    唐珞噗嗤一声笑了,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笑话。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大抵都是如此吧。
    为了开心,可以把两万块人民币甩到她面前。
    一时兴起,说可以带她去美国读书。
    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时的心情,于她而言,这却是开不起玩笑的真真实实的人生。
    她呵地冷笑了声:得了吧,我跟你非亲非故。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不过见她心气儿还在,他倒也放心了,说了句:我看你也吃了点苦,可你还是没能学会低头。你好歹也叫过我一声哥,我见不得你这样。我明晚回北京,我在广州给你报一个语言班,你明天把工作辞了,下个月,我来接你一起去美国。顿了顿,要不你直接跟我回北京?
    只要唐珞点头,这一切于他而言都轻而易举。
    她没理会他,只是说了句: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说着,便扭头离开,却听他在身后又说了一句,我明天去店里找你。
    *
    第二日中午,他果真又来到了店里。
    唐珞看了他一眼,继续扭头收桌子,傅裴南则兀自上了楼,见一个服务生要跟上来,便指了指酒楼男经理道:那个那个阿
    阿川?阿涛?阿什么?
    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经理眼力好,向他望了过去。
    傅裴南便指了指正在那儿奋力擦桌子的唐珞:能叫她过来点单吗?
    经理心领神会,应了声:好的。便走到唐珞身后,小声对他说了句,昨天包间那位客人,你上去招呼一下。
    唐珞没办法,把抹布不轻不重往桌上一甩便跟了上去。
    傅裴南一个人点了一大桌菜。
    经理做了这么多年服务行业,什么人该怎么伺候心里都门儿清,且这位客人是连陈公子都要叫一声傅兄的人,今天又点了唐珞上去点菜,送菜时,自不用傅裴南多说,便安排了唐珞进进出出地送。
    唐珞没办法,只能照做。
    送完最后一道,她说了句:你好,菜上齐了。便要出去,傅裴南却在身后道,叫你们经理来一下。
    唐珞去叫了经理,也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也不想理,自己下了楼继续干自己的活儿,而没一会儿,经理便下了楼,走到她身边道:包间那位客人想让你上去陪他吃个饭,你看
    唐珞甩下了手中的抹布。
    她是来当服务员的,她不是来卖的吧!
    经理面露难色道:这客人特殊,你上去陪一下,就吃个饭,不用喝酒。吃完我下午给你放半天假。
    她继续卖力地擦着桌子,只是经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她不可能装作没听见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又兀自擦了一会儿,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便扔下抹布上了楼。
    那天中午,两人隔着一张硕大的圆桌和一桌巨大的海鲜,面对面沉默地吃饭。
    吃完,傅裴南用白色餐巾抹了一下嘴,说了句:我认真的,那件事你再考虑一下。你才十六岁,不上学,你准备一辈子做服务员吗?下个月中旬,我来广州接你。说着,撕下桌上一张便签纸,给她留了个地址和电话,把你身份证和户口本寄给我,我给你办护照递签。
    一个月后,他来了条短信:【我在广州刚落地。】
    当时唐珞仍在酒楼打工,左手拿着抹布,右手拿着手机,看到短信只感到心底在砰砰砰地跳。
    顿了两秒,她回了一句:【好。】
    那是她一生中最疯狂的一个决定。
    但就像逆水之人,孤立无援,这时哪怕岸边有人递来一根稻草,她都要紧紧握住,挣扎着向岸边游去。
    放下手机,她摘下围裙,进更衣室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对经理说了句我不干了,便离开了那家酒楼,回去收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飞奔向机场找他。
    像一只小鱼奋力地游向大海,像一只小鸟挣扎着飞向天空。
    *
    傅裴南在美国的住宅是一栋巨大的美式别墅,顶楼带一方露天泳池,车库里左四辆、右四辆地停着她只听过名字,而从未见过实物的豪车,走在房子里,每一个脚步中,都满是着金钱哗啦啦的声响。
    他给她安排了三楼的一间卧室,卧室内带卫生间,外面还有一方小露台,三楼也是三个楼层里私密性最好的一个楼层,平时除了佣人打扫,不会有人上来。
    到了房间,她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他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一下,抽空我带你去几个学校逛逛,你看看你想读哪个。说着,要离开。
    她忽然叫了声:哥哥。
    他回过头问了声:怎么了?
    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她一切都要仰仗于他,虽然一开始也是抱着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的心情来的,只是真到了这儿,她还是被不安全的恐惧感包围,目光也像小时候刚到了唐家时,有些怯生生的,全然没了在广州时轻狂得像个不良少女的样子。
    她说了句:你带我来了,就要对我负责。至少,如果你哪天不想再帮我了,你要买张机票把我送回去,不能让我饿死在这儿。
    傅裴南笑了一下。
    人在缺乏安全感时,都会在脑子里盘算最坏的情况。
    只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下,有人想象的最坏的情况,竟然会是,饿死?
    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卡,放到她床边的书桌上:卡里大概有七八万美金,这样能让你感到安全些吗?
    她既然跟着来了,就是默认了会接受他的金钱。
    她没有推脱,说了句:等我工作了,会还给你的。
    他说了句:休息吧。便下楼去了。
    *
    他们家很大,也很空,除了他便是司机和佣人。
    其中一个佣人是中国人,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司机和另外两名菲佣都听她差遣。
    那天半夜,她下楼找水喝,路过那位中国阿姨的房间,听到阿姨在里面打电话的声音:哎,太太。
    对,下午刚到家,还带了一个女孩儿过来,说是同学,宿舍还没开门,来这边借住几天。不过没住一个房间,两个人应该就是同学,没什么亲密举动,话也不多。
    好,太太。
    她明白了,大概是唐铃惠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自己的苦闷。
    拥有着无上的金钱与尊荣,却没有半分自由可言。
    而几日后的夜里,她听他在楼下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激愤,像是在和谁吵架。
    又是她告诉你的?
    我来这儿是干嘛的,我每个学期的成绩单都发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是担心我在这儿给你搞个孙子出来?
    好啊,关心我。她已经被我辞退了,麻烦你以后想关心我,就亲自打个电话问我,别天天从别人嘴里打听我行踪!
    而第二日她下了楼,果然便没了那位中国阿姨的踪影。
    后来家里便只剩两名菲佣,两名菲佣都听不懂中文,只会讲英语,且英语讲得不错。她没有学上,傅裴南给她报了一个语言班,她在上语言班的同时,没事也会和菲佣聊聊天,练一练口语。
    有一回,傅裴南听她和佣人聊天,在一旁直忍不住笑。
    唐珞不以为意,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过了会儿,她们聊完了,佣人上楼打扫卫生,傅裴南这才走过来接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说了句:唐珞,你没事儿少跟她们聊天,现在一开口就是股菲律宾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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