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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幡(3)

    从这里去市区远,打车不方便,要坐公交车还得走三公里。莫舒云一边带路,一边说,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要去市里的,找郁弭就行。他现在是我们的司机。而且他年轻,和你们应该聊得来。
    另一间女生宿舍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郁弭等莫舒云开门,和他一起把行李箱放进宿舍内。
    高填艺走进宿舍,只大概看了一眼,就跟着郁弭他们走出来。
    她拿出手机,对郁弭说:那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郁弭从中午见到她开始就没怎么听见她说话,她对周围人的交谈也是爱答不理的,只时不时划手机。他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直接问自己要联系方式,登时一愣。
    余光瞥见莫舒云笑了,郁弭赶忙摸口袋找手机。
    秣大的那两个男生兴许还有什么事,仍留在挑廊上闲站着。他们好像看见了这一幕,在不远处聊天的神情也变得兴味起来。
    莫师兄!突然,楼下传来苏春媚的声音。
    郁弭通过了高填艺的好友验证,没来得及备注,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立即收起手机,朝楼下望去。
    站在楼下的苏春媚往楼上眺望,笑问:曾教授他们到了?
    莫舒云靠在栏杆回答说:到了,刚到。曾教授住居士楼,智空师父带他去了。学生们住宿舍里。苏师兄,要不你上来给几个新来的学生说说住在寺里要注意的?
    哦,好。说着,她快步走进楼里。
    听见外面的对话声,刘株依和周启洁也从宿舍里出来。
    莫舒云告诉他们,苏春媚是寺院志工团的团长,从十三年前开始在常觉寺担任志工,此后再没有离开过常觉寺,是志工团中辈分最高的。寺里不管是僧人还是居士,都很尊敬她。
    十三年的志工啊高填艺说着,和周启洁交换了一下眼神。
    恰逢苏春媚到了三楼,她笑着朝学生们问好,又对郁弭说:今天学校里搞活动,孩子们放学早,王师兄接孩子去了。你去大寮帮帮忙?
    哦,好,这就去。郁弭终于落得轻松,答应过后只对这几个刚认识的学生轻轻笑了笑,立刻转身下楼了。
    郁弭感觉自己大概能够猜到那些学生们为什么会在听说苏春媚的事迹后,露出那样的表情。
    换作是他自己,最初听说苏春媚在常觉寺当了十三年的志工,除了吃惊以外,还不禁好奇心泛滥,浮想翩翩。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只有男众的寺院里当了十几年的志工,而且是长期居住在寺院里,这叫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奇怪,甚至怀疑其中的隐情。
    她的家人呢?她过去发生过什么?如果她是一心向佛,为什么没有出家?或者,她为什么不去庵里当志工,却选择在寺院里?
    郁弭虽然对苏春媚难免有好奇,可是她既然已经选择在寺院里当志工,就代表她已经决定放下尘俗的一切,而同样身为志工的郁弭,当然不可能向旁人打听她的过往。
    因为那时产生了好奇,又说服自己不去关心,郁弭恍然间顿悟:说不定住在寺院里的人,无论是僧众或是志工,昔日在尘世间都有不愿再回首、不愿再提及的过去。
    一道山门,把世俗和清净隔开,选择遁入空门,就意味着过去一切皆空了。
    常觉寺中除了苏春媚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志工是女性。
    她叫王译旬,四十多岁,过去曾是鲤城中学的一名教师,来寺里当志工有一年余。
    她有丈夫,上个星期她的丈夫曾到寺里来看过她,郁弭在当时见过他一面。
    那时夫妻二人在山门前的小桥上争吵,不欢而散,郁弭正好路过见到,才知道原来她有家庭。而这一点,郁弭和她共事这一段时间里,从来没有听她说过。
    在郁弭来常觉寺以前,寺里的志工中只有王译旬和莫舒云有驾照。
    莫舒云是安单员,平时在客堂的工作比较忙碌,所以是王译旬负责接送寄养在寺院的三个孩子。
    郁弭来了以后,变成了他和王译旬轮流接送孩子,两人因为分担这项工作,很快变得熟悉,所以郁弭得以亲耳听她说起当老师的经历。
    王译旬除了接送孩子以外,还是大寮组的志工。
    这天她为了去接孩子放学走得早,郁弭就听苏春媚的安排,去大寮帮忙准备药石的饭菜。
    大寮在大殿的另一侧,郁弭穿过门洞朝寺院的西边走,路过罗汉殿外,正好遇见曾砚昭他们在罗汉殿外的古榕树下交谈。
    释智空不在,只有远道而来的大学教授和市规划局的领导,三人同行,更像是来游览参观的。
    郁弭没想到会遇上他们,有意躲避,偏偏已经被方训文看见,只得走上前去,合掌行礼。
    一个志工这样打招呼,这举动反而让对面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郁弭放下手,心生懊悔,只好说:高师兄她们已经安排在女生宿舍里住下了。
    高师兄?梁鹤益不解。
    方训文微笑解释说:他们把在寺院里挂单住宿的,都称作师兄,不分男女。
    梁鹤益乐道:这样?哈哈,孤陋寡闻了。
    我从前也不知道,是读研究生时期跟着老师去寺里做田野,才多少了解一点。方训文说,曾教授应该熟门熟路了吧。
    曾砚昭看向郁弭,没有回答。
    郁弭局促地笑了笑,说:我去大寮帮忙准备晚饭,斋堂是五点半吃饭。
    这么早?梁鹤益惊讶道。
    他已无话可说,又是赧然地笑笑,再次合掌行礼后离开了。
    这小伙子长得真体面。望着郁弭远去的背影,梁鹤益由衷说道。
    方训文听罢笑了,说:梁主任,等会儿在寺里用斋吧。他们出坡也快回来了。
    梁鹤益谢绝道:还是算了,我答应了我爱人要回去吃晚饭。唉,今天有点可惜,方丈也出坡了,没能见到。曾教授,关于长秋寺的戒坛,回头得麻烦你去市里开个会,具体时间我再电话通知你。
    好。曾砚昭听出他要走,未做挽留。
    梁鹤益看了看手表的时间,神情犹豫,似乎还有事情放心不下。
    梁主任等会儿打算怎么回市里?从这里回市区可不方便。方训文刚才得知他那开车的下属留在机场等曾砚昭的学生。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我待会儿去长秋寺看一看,那里下午有接送香客的车。正好我也去看看戒坛选址整理的进度。
    说完话,他脸上的犹疑更重。
    忽然,他笑道:那二位,我先去长秋寺了。曾教授,过后联系。
    曾砚昭点头道:慢走。
    二人转身,目送梁鹤益往山门外走。
    正巧,梁鹤益还没有走出山门,他的下属李饮洛就拎着一个大行李箱进来了。
    李饮洛的身后跟着郭青娜,她手中提着一个登机箱。
    见到来人,梁鹤益停下脚步。
    李饮洛笑道:梁主任!呵呵,真巧,正好把郭同学送到了。你要回去了?说着,他把行李箱放下了,似是为方便和梁鹤益说话。
    哦我要去长秋寺。梁鹤益说着,看向郭青娜。
    郭青娜含糊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没说什么就用空着的手去拎那只大皮箱。
    见状,梁鹤益和李饮洛都吓了一跳。
    曾砚昭在不远处看了,不禁皱眉。
    见李饮洛忙不迭地去拿行李,曾砚昭道:郭青娜!
    曾老师!郭青娜阻止了李饮洛帮忙,用劲提起那个笨重的箱子。
    此举让李饮洛既疑惑又无辜,看看梁鹤益,又看看曾砚昭,一脸不知所措。
    曾砚昭走上前接过郭青娜的大箱子,放在地上,对李饮洛说:辛苦你了。
    第5章 山寺与斋5
    住在寺院里的生活,看似清闲,实则规律。
    僧人们从早到晚到了什么时间该做什么,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寺院中的志工同样受着十方供养,日常的工作安排当然也跟着寺中的规矩来。
    大家在早斋和午斋以后,都会出坡。
    寺院有自己的菜地、树林,蔬菜、水果基本能做到供给自足,这都靠僧团和志工们的日常劳动。
    出坡的时间不长,下午大致是两个多小时。结束后大家会一同回到寺里,抄经、拜忏,做这些佛门中人的本分工作。
    不过,最近大家出坡的时间安排得稍长一些,原因是长乐市的佛教协会赠来一批白兰在这两天陆续到了。
    住持和班首每日上午和下午会带领大家一起到后山出坡,劳作的时间也变长,只为把树尽快种下。
    郁弭因为去机场接上客,既没去种树,也没去市里接孩子,到了大寮以后,自然积极帮忙,让饭菜快点做好,以便大家回来以后能吃上热乎饭菜,远客们也能用好在寺里的第一顿晚饭。
    日头晒了一日,没有想到,竟在太阳渐渐西垂时下起雨来了。
    刚把做好的粥端往斋堂的郁弭赶不及回大寮,见到行堂在大寮后的院子里忙着收晾晒的海菜,奔上去道:知乐师兄,我来收吧,你去铺碗筷。
    好,谢了。释知乐把收到一半的海菜放进篮子里,急匆匆地往斋堂去了。
    雨滴渐渐大起来,郁弭顾不上整理晾晒的海菜,一股脑从杆子上捞下来,全丢进篮中。
    他从一旁拿了一张薄膜布盖在篮子上,双手拎起篮筐就往库房赶。
    奈何库房的师兄出坡去了没回来,郁弭只得直接推门入内,却不知该把这篮子海菜放哪里合适。
    他四处看了看,最后把篮子放在存放腌菜的架子旁,撩走头发上的雨水,拍拍衣服上的水滴,松了口气。
    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可以先回去。库房外传来一个清清冷冷、平平淡淡的声音,正好去晋省前要准备的资料还没有准备全,你回学校以后可以把这份工作先做一做。
    郁弭险些趔趄,不知怎的,竟没继续往外走。
    这是曾砚昭在说话,虽然郁弭没怎么听过他说话,可这个声音郁弭记得请。
    一个柔弱的女声委委屈屈地回答: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跟着您学习。
    郁弭听罢一愣,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女生的态度听起来既不甘又倔强,声音却是轻柔的,就连郁弭这个陌生人听起来,都忍不住有些微微心疼。
    曾砚昭却不为所动,只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像下午那样的事情就最好别发生了。如果你不想节外生枝的话。
    我知道了。她回答得依旧委屈。
    郁弭听得不明不白,但一寻思,猜测这个女生应该是下午接机时没接到的那个误机的女孩子。他听得出曾砚昭对她有点责备之意,可好像并不是责备她误机迟到。
    二人的脚步都很轻,说完了话,郁弭甚至听不见他们是走了或没走。
    直至过了几秒钟,他看见曾砚昭和一个身形清癯的女生经过库房的门外,朝斋堂的方向走。
    那女生确实是郁弭没见过的。
    他悄悄地走出库房门外,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禁好奇下午发生了什么。
    距离刚才和曾砚昭他们在罗汉殿外遇见,才是半个多小时不到的事,那时这个女生好像还没到。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什么会节外生枝的事情?
    郁弭猜不出个所以然,豆大的雨点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揉了揉眼,顿时懊恼自己竟在意这些不相干的事,赶忙回大寮继续帮典座和行堂的忙。
    出家人本应是过午不食的。饿鬼于晚上进食,却没有食物可吃,如果在晚上听见吃饭的声音会产生嗔恨心,加重罪业。出家人心怀慈悲,怜悯恶鬼,所以晚上不进食。
    不过,如今丛林多是农禅并重,假如僧众们还是过午不食,体力上就容易撑不住,于是还是要吃晚餐。
    晚上的这一顿,是为了延续生命不得不吃的斋饭,佛门称之为药石。
    晚餐不诵供养偈。
    随着斋堂的云板声响起,僧众们依序鱼贯而入,依次就坐。志工、居士和宾客们则随后入内,坐在事先为他们安排好的座位,同样静默无声。
    寺中吃斋,本就清淡,加上药石只吃粥,更是令人提不起吃饭的兴趣。
    这样的日子,除非是有着慈悲心的修行中人,否则普通人在头两天当新鲜了过,撑不了多久就会觉得乏味,无论是大学教授还是研究生,都不例外。这一点,郁弭这几天看秣大的师生们吃饭时,能看得出来,尽管他们都因为心怀敬意,没有表露得很明显。
    郁弭理所当然地觉得等到蓟大的师生们来了以后,也会像他们这样。
    可没有想到情况截然不同。
    郁弭和行堂的释知乐一起给过堂的众人分粥,释知乐负责僧众们的晚餐,而郁弭负责其余人的。
    郁弭看得出来,方训文他们对晚饭的兴趣都不大,但是曾砚昭他们,除了高填艺有点期待在寺院的第一顿晚餐以外,其他人的神态竟和对此习以为常的僧众们相差无几。
    郁弭认出坐在曾砚昭身旁的女生是刚才在库房门前见到的人,现在看了正面,心里不禁惊叹她的美貌。她好像叫郭青娜,人如其名,面目素丽又轻柔。
    见到二人的时候,郁弭不禁又想起刚才在库房不小心听见的对话。
    不过,现在众人都是正襟危坐,曾砚昭更是淡然垂眸,甚至看不出他们是彼此认识的人。
    斋堂要求出家人过堂的时候要食存五观,正身端碗吃饭,不能交谈,也不能让碗筷发出声响。
    对其他人虽然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是大家既然都在斋堂里吃饭,不明说的规定就还是自觉地效仿和遵守着。
    这顿饭吃得不声不响,屋外的雨声却渐渐大了。
    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房顶和石阶上,到了结斋的时候,竟变成了瓢泼大雨,不但有哗啦啦的雨水从屋檐飞落而下,屋内甚至能听见不远处山林中树木招摇的声音。
    郁弭等着众人结斋以后吃粥,听见这雨声,不由得想到这两天刚种下的玉兰树,忍不住担心这场雨过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斋堂外有斜廊通向禅堂,屋外下着大雨,廊内的地面被淋湿在所难免,但幸在走得快时,几乎可以免于被雨淋湿。
    来修寺院的客人们不是志工更不是僧众,他们不需要去禅堂。即便如此,在这样的雨势下,刚吃完晚饭的他们也只能选择从斜廊离开。
    不久前还坐得满满当当的斋堂一下子人去楼空,剩下桌上用过的餐具等行堂和大寮组的志工收拾。
    郁弭他们几个负责分餐的,在这个时候吃粥。
    虽然维持秩序的维那已经不在了,在餐桌旁吃粥的几个人还是规规矩矩地按斋堂的规定吃粥,没人说话。
    吃完饭,郁弭正要帮忙收拾,洗心钟响了。
    王译旬拿过郁弭手中的碗,说:你去禅堂吧,这里我来就好。
    郁弭平时不在斋堂工作,因为早些时候王译旬不在,他才一直做到了此时。现在既然王译旬让他去禅堂了,他没有犹豫,擦了擦手,先一步离开。
    外面的雨大得很,雨水甚至飘进了斋堂门内。
    郁弭出去时将门掩上一半,顺着早已湿漉漉的斜廊往禅堂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他忽然看见有一个人影立在廊下。他始料未及,惊了一惊,很快认出那是曾砚昭,更是愕然。
    曾砚昭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衬衣的料子已经被飘雨打湿,在摇曳的灯下透着些许光泽。他听见有人走近,扭头看过来。
    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曾砚昭在灯下的面容也是或阴或晴的,看不太清,反而显得他五官的立体和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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