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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踪迹难寻

    一九九八年秋,香港的天空,总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霾。
    维港的风依旧吹着,却带不走半山宅邸中那份日益沉重的、无声的紧绷。
    连续几个礼拜,雷耀扬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像梳子一样将香港乃至澳门的地下世界细细篦过数遍,却始终抓不到程啸坤的半点蛛丝马迹。
    这个衰人,仿佛真的被那夜的雨融化,蒸发在了空气里。
    坏脑和Power带来的消息永远是无果,每一次汇报,都让雷耀扬办公室里的空气更冷上几分。雪茄消耗量急剧增加,烟灰缸里总是堆得像一座座灰白的小坟。
    他更多时间待在九龙塘的车行里,只有那里的引擎轰鸣和金属机油气味能稍微掩盖他内心的焦躁。
    办公桌上那部加密电话,成了热线的另一端,雷耀扬的指令变得越发简短冰冷:
    “洪兴罩的那几个澳门小赌厅,特别是离码头近、生意不咸不淡的,给我盯死那些生面孔,手上有伤,或者行动不太自然的,更要盯紧点。”
    “屯门旧墟那间士多,个老嘢的仔女、亲戚,所有社会关系,再挖!我不信没有漏洞!”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明明嗅到了敌人的气味,却找不到撕咬的方向。
    蒋天养这条老狐狸,把尾巴藏得极好。
    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程啸坤这把刀…被会磨得就越锋利。
    而被周全保护的齐诗允,将雷耀扬的疲惫和紧绷尽数看在眼里。但她不敢多问为他徒增烦恼,只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怡和集团的年度公关案进入了最关键的执行期,忙碌,成了她最好的麻醉剂。
    她在VIARGO的办公室里,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审方案、盯现场、应对媒体,用专业的铠甲将自己武装起来。
    只有偶尔在茶水间独处的片刻,或是深夜听到身边人无意识的一声沉重叹息时,那份强压下的担忧才会悄然浮现,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心口发慌。
    齐诗允学会了更频繁地查看手提,每一个来自雷耀扬或方佩兰的电话都会让她心跳漏跳一拍,确认无事才能稍稍喘息。
    而在这片无形的硝烟之下,半山的大宅里,却奇迹般地维持着一方温暖、甚至称得上温馨的天地。
    这温暖的源泉,来自方佩兰。
    搬来同住之后,她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宽敞明亮、设备先进的厨房成了她的新领地。她似乎将近期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倾注到了锅碗瓢盆和一粥一饭里。
    清晨,她总是第一个起床,用小米和瑶柱慢火熬上一锅糜,蒸上雷耀扬喜欢的虾饺和齐诗允钟爱的奶黄包。中午若是两人不回来,她便自己简单吃些,然后就开始准备晚餐的汤品。
    花胶螺头汤、淮山枸杞炖乌鸡、西洋菜陈肾煲猪骨……各种滋补温润的老火汤轮换着来,厨房里,总是弥漫着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方佩兰记得雷耀扬口味挑剔,爱食材本味,还要火候足…她细心调整着味道,力求完美。每一次看到雷耀扬默不作声,将她做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时,眼角细密的皱纹便会舒展开,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满足。
    她甚至和轮班值守在外的几个年轻后生也熟络起来,偶尔会多做些糖水或点心让他们分食,让原本充满戒备的安保工作,也多了一丝人情味。
    而除了方佩兰外,这个家中,还有另一位沉默的守护者——忠叔。
    老人总是穿着一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灰色中式褂衫,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就像是这个家里一道沉静、可靠的背景。
    方佩兰搬来后,忠叔一贯地礼貌周到,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会恭敬地称她「齐太太」,不仅细心记下她的饮食和起居习惯,还会在她下厨时,默默准备好所有需要的食材和工具,然后又安静地退到一旁,绝不打扰。
    两人偶尔在厨房或客厅遇见时,他也只是点头致意,并不多言。
    方佩兰能感觉到,这位老管家身上…有种经历过风霜的沉静,还有一种对雷耀扬深沉的关爱,这让她感到安心和稳定。
    而她享受着烹饪的乐趣,忠叔则负责维持整个家的秩序和洁净。
    他会在雷耀扬和齐诗允出门后,指挥钟点工细致地打扫;会细心与安保检查门户安全;也会在雷耀扬深夜归来时,无声地出现,接过他的外套,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很明显,雷耀扬对这位老人的态度也与其他手下不同,少了几分威严冷硬,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尊重。
    有时,他会在书房处理事情到很晚,忠叔会默默送宵夜进去,两人可能一句话也不说,但那种默契和陪伴,都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某日,方佩兰一边擦拭着灶台,一边对下班归来的女儿念叨:
    “阿允,耀扬近日都好晚回家,今晚我煲个花生鸡脚汤,落足料,你叫他无论如何返来饮碗汤。”
    齐诗允放下手袋和外套,凑到汤锅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夸张地说:
    “哇,好香啊!”
    “方女士你在这里我同雷生真是有口福!他今日应该会早返,我同他讲过的。”
    说着,女人还是像以前一样举止亲昵地围抱住阿妈,仿佛只要方佩兰在,她永远都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仔。对方笑着,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都嫁人喇…仲好似细路仔一样粘住我,唔怕丑呀?”
    “嫁人同做你个女又唔冲突,我就系要一世曳住你。”
    齐诗允嬉笑着回应,此刻,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如果,雷耀扬是让漂泊无依的她能安心停泊的港湾,那阿妈…就是一路载着她却不忍掀起丝毫风浪的大海。母女二人都沉浸在这一刹的美好里,短暂忘却了围绕在身边的诸多烦扰和隐忧。
    果然,傍晚时分,雷耀扬比平日早些回来了。
    他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西装,忠叔接过,餐厅里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少顷,男人换过衣服坐下,神态安静地啜饮方佩兰盛好的热汤,暖融融的温度驱散了秋夜的寒意,也熨帖了他心中某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阿妈,呢个汤好好饮。”
    他不加掩饰地夸赞,语气是对尊敬长辈的温和体贴,中年女人听过,笑得两眼弯弯:
    “好饮就饮多碗,仲有好多。”
    “你们日日咁辛苦,饮食更加要注意。”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日都在上演。偶尔,雷耀扬还会向她讨教煲汤和做菜经验,方佩兰也会笑着,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
    忠叔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温馨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欣慰的笑意。
    他知道雷耀扬过得不易,如今能看到有人知冷知热地疼他,有个像样的家的样子,自己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而方佩兰用她最擅长的方式,继续默默守护着这个家,试图用食物的温度和家的烟火气,去对抗外界那不知何时会袭来的冰冷风雨。
    日子在半山的宁静中流淌,波澜不惊。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不安的暗流从未真正止息。
    方佩兰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节奏,每日为女儿女婿准备羹汤,看着他们忙碌进出,心中虽有寄人篱下的隐约不适,但更多的,是家人相伴的慰藉。
    一日午后,天气尚好,她想着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些新鲜水果和蔬菜。而依照雷耀扬的安排,她出门时,必定会有保镖跟随。
    方佩兰与已经熟络的后生走在干净整洁的半山街道上,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她,她却无端地感到一丝寒意。
    似乎…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黏在背后,不远不近。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猛地回头,身后,却只有稀疏的行人和匀速驶过的私家车,一切如常。保镖即刻警惕地顺她视线望去,发觉没有异样后,才担忧地问及她是否哪里不舒服。
    方佩兰向对方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大概是自己最近神经太过紧张……
    但更大的波澜,发生在一周后。
    这天,她去柴湾坟场看望齐晟。
    站在墓碑前,望着照片上丈夫那张依旧英俊、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薄雾的面容,方佩兰的心绪复杂难言。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软布,细细擦拭着墓碑上的浮尘,一边擦,一边如同往常一样,低声絮叨着近况:
    “……老公,我现在同诗允还有耀扬住在半山。”
    “他们都好好,好孝顺我……你就不用担心我们喇……”
    “诗允他们以后…可能会移民去奥地利,那边确实好太平,好适合生活…但是我都不知…过去之后…会不会习惯……”
    “还有…最近啊,总觉得个心不太安乐,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老公…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阿允平平安安啊……”
    说着说着,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墓碑基座靠近后方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在墓碑的基座一角,并不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束花。
    那不是她带来的。
    那是一束已经开始失水萎蔫,但依旧能看出其最初形态优雅的白色芍药。
    花瓣层迭,颜色是那种不带一丝杂质的、冷冽的白,在周围灰暗石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甚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孤高的哀艳。
    花束很小,夜没有附带任何卡片,但那考究的包扎方式和花材本身的稀有,都昭示着送花人不凡的品味,且绝非寻常探访。
    又出现了。
    方佩兰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钝器狠狠撞击。
    她倏地站起身,急切地环顾四周。可视野里只有满眼密密麻麻、寂静无声的坟冢,以及远处墨绿色的山影,除了她和远处的保镖,空无一人。
    是雷宋曼宁?!
    这个念头在第一时间骤然窜入她的脑海,盘踞不去!
    她记得这种花…在很多年前,齐晟曾向她偶然提起过,说北方有一种名贵的白色芍药,花期虽短,却极美……
    当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她无法理解的怅然与温柔,此刻无比清晰地回现在眼前。
    为什么……偏偏总是这种花?
    而藏在齐晟梦呓深处的那个名字,再度回荡在耳边。
    那位仅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却样貌靓丽气质卓绝的雷太,还有那日在坟场入口,与她们母女看似巧合的「偶遇」……
    霎时间,所有零碎的、被她强行压下的疑点,此刻因为这束花的再次出现,疯狂地翻涌上来,拼凑成一个指向明确的、让她心口发凉的猜测。
    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吹过,白色芍药柔软脆弱的花瓣轻轻颤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她永远被排除在外的、隐秘的过往。
    方佩兰呆呆地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的冷意。
    她没有去动那束不属于她的花,只是默默地、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齐晟的照片,然后将自已带来的鲜花和祭品,端正地摆好。
    但心中的疑影,已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再也无法平息的汹涌波澜。
    丈夫生前相敬如宾却若有似无的疏离,梦呓中不慎泄露的秘密,还有这周期性地、仿佛幽灵般出现的白色芍药……
    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雷宋曼宁和齐晟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去?
    最终,方佩兰带着满腹无法言说的疑虑和沉重的不安离开了坟场。
    回到半山那栋安保森严的宅邸,看着坐在客厅里还未换下外套、忙着与客户沟通项目细节的女儿,着窗外依旧繁华安宁的都市景色,她将到了嘴边的所有疑问和恐惧,都死死地咽了回去。
    不能说。
    绝对不能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再给两个孩子增添无谓的烦恼和危险。
    她努力说服自己,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也许,只是齐晟某位念旧的、家境优渥的故友。
    可她心底那个清晰的不祥预感,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她。
    而方佩兰更不知道的是,正当她为那一束白色芍药心神不宁的同时,在澳门某间烟雾缭绕、充斥着筹码碰撞声和荷官吆喝声的小赌厅贵宾室里,程啸坤刚刚将面前的一堆筹码输得精光。
    贵宾室内,烟雾像凝固的蓝色幔帐,汗味、廉价香烟的焦油味,以及一种金钱快速流动时特有的、混合着贪婪与绝望的气息,在这里缓慢发酵。
    程啸坤狭长对双眼,死死盯着绿色绒布赌台上那旋转的骰盅。他眼窝深陷,眼球上蛛网般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
    面前的筹码已再次被扫荡一空,只剩下指尖一枚孤零零的、代表最后希望的圆形塑料。
    “开!四、五、六,十五点大!”
    荷官冰冷的声音宣判了结局。手中那枚最后的筹码也被无情地收走。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骂,双手猛地抓住赌台边缘,青筋根根分明地暴起。输钱的亢奋与蚀骨的不甘,在他扭曲的脸上来回滚动。
    而此刻,那个微胖的钱茂昌适时地出现。
    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动作极为熟练地又将一迭筹码推到对方面前,仿佛推来的不是钱,而是续命的血液。
    “程少,手风不顺?”
    “小事!再来过,下一铺肯定翻本!”
    男人像是濒死的鱼寻到水源,几乎是抢一般抓过那迭筹码。
    程啸坤看也没看,就胡乱地押在了「大」上。他舔着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呼吸急促,整个人已被一种非理性的狂热完全支配。
    钱茂昌看着他沉迷的模样,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点起一支雪茄,状似无意地对着身边另一个马仔低声感叹:
    “唉,睇程少咁样,就谂起泰叔当年好威风…堂堂和合图坐馆,点会落到如此下场?”
    “如果唔系比人阴咗……哎…真系阴功咯……”
    「阴功」二字瞬间刺进程啸坤的耳膜,激得他猛地抬起头,赤红双眼瞪向说话的人,胸腔里那团暂时被赌博麻醉的仇恨毒火,猛地一下被再次点燃,烧得比之前更加炽烈!
    赌厅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他眼前,只剩下父亲惨死的幻象,以及雷耀扬那张…令他心生惧怕的脸。
    这几日,他的噩梦从未断过。
    梦里,交替出现着老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尸体、阿妈李美莲的惨叫、高文彪那张狡诈的脸,以及…青山病院里…那无数个吃污物、学狗叫、被电击、被强行灌药的屈辱日夜。
    最后,所有画面都碎裂开,全部化作赌桌上疯狂旋转的骰子和漫天飞舞的血红色筹码,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
    惊醒过来,巨大的仇恨和绝望,像黑色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需要发泄,需要麻醉,需要忘记这一切……
    而赌,就成了唯一的出口。
    赌场里,骰子的碰撞声,轮盘的旋转声,荷官冰冷的「买定离手」声,以及其他赌徒声嘶力竭的嚎叫或狂喜,构成了一种奇异的、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的交响乐。
    赢钱时,骰盅揭开前那几秒钟的窒息感,能让他短暂忘记自己是条丧家之犬,那瞬间虚假的掌控感和颅内高潮,能让他恍惚重回昔日太子爷的风光。甚至输钱时,那种不甘和急于翻本的疯狂,也能成为一种对抗现实痛苦的、扭曲的镇痛剂。
    程啸坤知道,蒋天养的人没安好心。
    他们给他钱赌,输光了又「借」给他,像是在喂养一头即将用来献祭的牲畜。
    那些人不经意间提起的关于雷耀扬如何风光、傻佬泰死得如何凄惨的话,每一句都像一把把精准的锉刀,每天都在锉磨着他的神经,让那复仇的火焰烧得更旺,也更扭曲。
    他挣扎过。
    在偶尔极度清醒、如同回光返照的片刻,他也曾痛恨这样沉沦堕落的自己。
    他应该想着怎么报仇,而不是像个废物一样瘫在这该死的赌桌上!但每一次,对现实的恐惧、对痛苦的逃避、以及那种早已融入血液的赌瘾,都会轻而易举地摧毁他本就薄弱的意志,将他再次拖回这醉生梦死的深渊。
    中年男人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又给他斟满了酒杯。
    温水正在持续加热,锅底的青蛙却已甘之如饴,甚至主动,寻求那致命的温暖。
    而远在香港半山的那盏温暖灯火,能否穿透这重重迷雾,照亮这愈发深邃、危险的暗夜?
    无人能给出答案。
    方佩兰只能更用心地守着她的汤煲,试图用烟火的温暖对抗这无形的寒意;齐诗允只能更努力地投入工作,用忙碌构筑防御;而雷耀扬,只能更严密地编织他的网,等待那不知会从何处袭来的致命一击。
    等待,成了风暴眼中,唯一且被动的姿态。
    而等待的尽头…究竟是福是祸,是生是死,皆系于那变幻莫测的未知之手,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