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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宁

    临近宫宴开席,邀月宫僻静一角,余千双手托着漆盘,浑身颤抖,几欲跪倒在王群生跟前。此处极为隐蔽,若非王群生引路,便是老鼠寻不到这等角落,就算是冷宫,亦不及此间幽深。
    而王群生此刻正斜倚着廊柱。
    他眉宇间总凝着几分超乎年岁的恬淡,可若论朝臣年纪,他正当风华——十六岁中进士的才子,历经数载宦海浮沉,岁月只将那双眸子洗得愈发沉静。然而这沉静底下,究竟是风波暂歇,还是暗涌将起,谁也窥不真切。
    余千想起王群生交代的那些事,恨不得立时撞死在身旁石柱上,他素来信奉明哲保身,谁曾想竟撞上王群生这个瘟神。
    王群生低低咳了两声。手中那杆烟枪极精致,日光下泛着淡淡青黛,如山水画中研开的石青,只是烟杆灼热,烫得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身。
    他身量颀长,此刻垂着眼帘,唇角含笑道:“你呀,就是太惜命,既是为我办事,我岂会让你轻易丢了性命?”
    “求大人开恩!”余千声音发颤。
    “唉……”王群生吐出一缕轻烟,望向邀月宫外连绵殿宇,故作怅然道,“陛下实在令人心疼。”
    话音未落,他已从余千托盘中取过画卷,信手展开略瞥一眼,唇边浮起讥诮:“这等工笔,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余千心知那是甄修证呈的贺礼。甄修证以工笔画闻名京师,可王群生这般鄙薄,倒像是见过何等惊世之作。
    “还愣着做什么?”王群生眼风扫过,跪着的余千顿时战栗不已,“宫宴将至,该动身了。”
    此番万寿节,乃兰泽亲政后首个寿辰,文武百官无不重视。贺礼如流水般呈入宫中,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众臣与兰泽接触不多,皆四处打探圣心所好。得知兰泽雅好文墨后,贺礼多是名砚宝笔,偏有位工部侍郎别出心裁,献上一尊半人高的漆金佛像。
    据工部侍郎所称,这佛像内胎泥瓦,外覆真金,延请京郊高匠塑就。更紧要的是,佛像已依佛教仪轨如法装藏,其中恭奉着高僧舍利子。工部侍郎说得天花乱坠,兰泽浅笑应了两句,便命宫人恭敬奉至御前。
    岂料一内侍脚下不稳,猛地踉跄,周身如抽搐般,险些将佛像摔落。
    甄晓晴素来信佛,此时又值兰泽初亲政,万寿节盛宴之上,眼前一幕可谓大不吉。满朝文武与命妇皆屏息凝神,有人已欲跪地请罪,却被王群生一记眼风止住。
    王群生转向甄晓晴,作揖道:“娘娘,此像既显异状,恐是泥瓦胎骨难承佛光。依微臣浅见,不若请……”
    “你直言便是。”
    “不如请以金玉为胎骨,方能承受着佛光普照,亦更合陛下尊贵之身。”
    兰泽听闻此言,顿时默然。她正为朝廷用度操心,王群生却在此奢谈金玉,这让她只觉得兴致索然。
    “王大人所言极是!正当如此!”
    “没错,史侍郎过于俭省,这泥瓦之躯怎配登临大殿?”
    席间陆续传来朝臣附和之声。甄晓晴听了几句,亦未再深究,毕竟她最重颜面,当即应允王群生所请,说要为兰泽铸一尊玉观音像。
    兰泽已是神游天外,心底懒得理会这些朝臣。目光往下一扫,见甄秀晚正与甄毅夫人低语。再往后看去,但见周家此番只来了一人,正是周韶的父亲。
    估计周韶与周府的长公子尚在病中休养,故而今朝未曾列席。
    兰泽正自沉吟着,忽见宴席间一青年官员起身。观其服制,似是翰林院中人。
    那官员面含笑意,先向兰泽行礼,又对甄毅作揖,自称与甄修证有旧,言说甄修证特为圣寿精心绘就贺图,欲献于御前,不如让他把画卷呈上一观。
    兰泽心知,这年轻翰林存了攀附甄家的心思。虽如此推测着,她倒也好奇甄修证准备了怎样的画作,便命人将贺礼呈上。
    按例他们这些小官,本无当面献礼的殊荣,全赖这翰林胆大敢言,才为甄修证争得这机缘。待余千捧着漆金托盘上前时,兰泽察觉他异常紧张,额间竟沁出细密汗珠。
    兰泽未再多看托盘,目光越过重重人影,正对上甄修证的视线,
    那眸中闪烁的,究竟是期待,还是激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兰泽执起画卷,画轴沉手,卷幅颇巨,隐隐透着新墨气息,若全然展开,怕是与兰泽身量相仿,甄修证完成这般巨作,想必耗费了不少心血。
    那翰林官员适时进言:“甄大人既精于丹青,何不将此画展示于众?也好让诸位同僚领略妙笔,见证甄大人诚心——”
    兰泽略一沉吟,便也颔首应允了,她的指尖轻移间,不慎勾动了画卷上的丝绦。
    甄修证亦颔首低眉,他趋步至预案前,恭恭敬敬跪拜在兰泽之下。
    兰泽犹豫片刻,仍然示意他展开画卷。
    “哗啦!”
    这幅画卷摊开的霎时间,杯盏倾倒声、群臣抽息声、甄晓晴厉声呵斥并甄秀晚惊叫之声此起彼伏,交织一片。
    兰泽只觉天旋地转,脑中空茫若揭,恍如触了什么禁忌之物。
    惊骇之际,她望向甄修证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复又凝眸细观那画——
    这哪里是寻常的工笔仕女或山水,分明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春宫图,图中人物栩栩如生,色彩秾丽非常。若再细看,画中人身着女子服饰,伏在软榻之上,只露出半个脊背并侧颜。
    这与兰泽平日的模样大相径庭,这幅画将旖风光描摹到了极致,更用了些不堪的点缀,那些轻薄如烟的红绸,紧紧缠绕着画中人的脖颈,迫使她仰首望向画外。
    几滴泪洇湿了红绸,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说不尽的香艳缠绵,单论画工,若说甄修证已是天赋异禀,那作画之人可谓登峰造极。
    “甄修证!”兰泽怒极反笑。
    “臣从未画过此图!”甄修证几欲泣血,他朝着兰泽连连叩首,声音嘶哑地分辩道,“陛下明鉴,臣所献绝非此图,按照臣的本意,这原本是一副《戌边图》,为作此画,查阅典籍无数,府中尚有手稿为证——”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他思绪纷乱如麻,这番辩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待触及兰泽惊疑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再度望向那幅画,顿时哑口无言。
    “你的笔意,朕会错认吗?”
    “够了!”甄晓晴霍然起身,抓起案上白玉杯狠狠掷下,那瓷盏应声而碎,飞溅的碎片陡然乍开。
    满殿臣子闻声,皆是惶惶伏跪在地。
    兰泽面色愈发惨白,她感觉眼前所有皆是混沌。她虽心底愿信甄修证是无辜的,亦想将此事细加查证,可甄晓晴已是怒火滔天,这下甄修证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对此,下方的甄毅连连叩首:“娘娘息怒!此事必有疑点,方才臣分明听闻……”
    “住口!”甄晓晴厉声喝断,“来人!将这翰林院学士与甄丹心一并押入诏狱,严加审讯!”
    盛怒之下的甄晓晴无人敢违逆,此刻也确实寻不到理由阻拦,且以甄晓晴的脾性,她亦不会听任何的理由。
    兰泽惊魂未定,转眸望向甄修证时,只见他已是魂飞魄散的模样,耳畔一阵嘈杂过后,宫中的东厂番子已将甄修证与那翰林学士架起拖行。
    临去前,甄修证脚步踉跄,他唇瓣嗫嚅着,故意往兰泽这边一歪,低声急问道:“陛下,您可信臣?”
    “相信。”
    甄修证将落得何等下场,兰泽不必想也知晓。往日她为甄修证求情,从未有过什么善果。
    当思及此处,她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心口阵阵发紧。那幅宽大画卷仍摊展于地,竟无一人敢上前收拾,亦无一人敢抬眼细看。
    甄晓晴既已离席,兰泽亦不愿久留,遂命人将画卷取去焚毁,便自带着余千往邀月宫行去。
    行至半途,忽闻一道熟悉嗓音。兰泽自宫道侧首望去,恰对上王群生沉静的目光。那人非但不避,反将兰泽细细端详片刻,方才施礼道:陛下似乎有不适?
    ......兰泽勉强含笑,“你不关心宴上那画,倒留意起朕来了?”
    “臣年长目昏,实在是未看清画中究竟。”王群生面露疑色,“不知是何等画作,竟惹得娘娘震怒,更令陛下心神不宁。”
    闻得此言,兰泽略松了口气:不过是些淫靡之作。然而朕深信,甄修证断不会行此大逆的事情,除非他自寻死路。可那画上笔法,确是他的真迹,这点朕不会看错。”
    “甄翰林得陛下如此信任,纵死无憾矣。”王群生忽生感慨,继而问道,“明日便是陛下首次临朝?”
    “对。”
    “惟愿陛下万寿无疆。”
    听得这般祝语,兰泽方才惊觉竟对王群生今日所献贺礼毫无印象。
    许是贺仪繁多,又或是他献礼时不甚起眼——这般想着,兰泽暂时放下了思绪,就已移驾往邀月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