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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专列惊魂散猎户初现踪

    一九叁二年,四月。华北的春日,被从关外席卷而来的战火硝烟彻底染成了灰黑与血红的颜色。
    日军铁蹄在侵占东叁省后,并未停下侵略的步伐。山海关的炮声如同丧钟,惊醒了沉睡的华北平原。随之,日军精锐部队沿长城线全面推进,剑指平津!
    长城,这条蜿蜒北方的巨龙,此刻成为了抵御外侮的最前线。喜峰口、古北口、冷口…一个个原本沉寂的山隘关塞,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大型绞肉场。枪炮的轰鸣日夜不息,震动着燕山山脉,也震动着近在咫尺的北平城。
    北平,这座千年古都,往日里的雍容与闲适被骤然打破,瞬间转变为支援前线的大本营和临近战场的后方。空气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紧张、焦虑与一种悲壮的同仇敌忾。报纸号外雪片般飞洒,每一个标题都触目惊心,报道着前线惨烈的战况与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英勇。街头巷尾,人们面色凝重,议论着战局,担忧着家园的命运。伤兵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前线运回,简陋的医院和临时救护所人满为患,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城市的某些角落。学生们走上街头,宣传抗日,募集物资,群情激昂。
    战争的阴影,如同巨大的、低垂的乌云,沉重地压在每个北平人的心头。
    军统北平站,这座隐藏于北平城深处、戒备森严的秘密机构,此刻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效率运转着。
    站内,灯火通明,昼夜不息。电报机的嘀嗒声、电话铃声、人员匆匆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紧张而压抑的背景音。墙上挂满了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敌我态势,红蓝箭头犬牙交错。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烟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秘密行动的冷峻气息。
    吴道时的办公室位于站内最深处,隔音厚重,陈设冷硬。他一身挺括的戎装,肩章上的将星在台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前的宽大办公桌上,堆满了待批阅的加密电文、情报汇总和行动预案。
    门外传来两声谨慎的叩门声。
    “进。”吴道时头也未抬,声音冷澈。
    陈旻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办公桌前,立正敬礼,尽管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专注。
    “处座,喜峰口方向最新战报,29军37师109旅赵登禹部与日军第十四混成旅团激战竟日,反复争夺阵地,伤亡惨重,但日军未能突破!赵旅长亲率大刀队夜袭敌营,取得不小战果,但自身损失也极大。”
    “古北口方向,关麟征部第十七军与日军第八师团鏖战,敌飞机大炮猛烈,我军伤亡极大,阵地几度易手,但仍在死守!”
    “冷口方向,商震部32军黄光华师防线压力巨大,日军猛攻不止,伤亡数字…很惊人。”
    “这是我们刚截获并破译的日军电文,显示其第八师团后勤车队明日凌晨的补给路线和护卫兵力配置。”陈旻将一份译电稿放在桌上,“已同步抄送29军军部及北平军分会。”
    “另外,我们安插在冀东的眼线传回消息,证实日军确有向古北口方向增派战车部队的迹象,番号待查,但可能性很高。”
    “军需处转来急电,前线弹药,尤其是手榴弹和迫击炮弹消耗巨大,急需补充!”
    “红十字会和市立医院联合上报,接收伤兵数量激增,药品,特别是盘尼西林、磺胺和止血绷带极度短缺!”
    一条条消息,如同战场上的脉搏,清晰地汇入这间北平城深处最隐秘的神经中枢。
    吴道时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浏览着电文和报告,目光在地图上的关键节点间扫视。他不再是那个隐于什锦花园幕后、操控商场与暗战的“处长”,而是真正进入了战争状态的情报机构指挥官。他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冷静、迅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电讯科必须确保这条情报通道绝对畅通,所有关于日军调动、后勤、士气的有效情报,第一时间研判,分级直报前线指挥部和军分会,不得有任何延误。”
    “命令行动组,启动‘孤狼’线路,不惜代价,核实日军战车部队的具体番号、数量和预计抵达时间。我要最准确的情报,不是猜测。”
    “联系我们在天津港和黑市的渠道,启用特别经费,不计成本,紧急采购盘尼西林、磺胺等西药和手术器械,通过我们的秘密运输线,直接送往29军设在前沿的野战医院,避开所有可能的手续耽搁。”
    “协调站内交通科,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关系,确保平缓、平古两条公路的军需物资运输畅通无阻。通知货运公会和沿线我们的眼线,这是战时命令,谁敢从中掣肘或趁机牟利,以资敌论处,军统站可直接执行战时纪律!”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精准地投向各个关键环节。军统北平站这部庞大的秘密战争机器,在他的强力驱动下,高效地运转起来,成为支撑前线战事的一股不可或缺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力量。
    这其中,与29军的合作尤为关键。
    尽管分属不同系统,甚至平日不乏龃龉,但在民族存亡的大义面前,一切内部矛盾都被暂时搁置。吴道时通过加密电台和绝对可靠的联络官,与29军军部,尤其是与副军长佟麟阁、以及前线指挥官如赵登禹等人,建立了直接且高度机密的协同机制。
    深夜,一通加密专线电话直接接入吴道时的办公室。
    “吴处长,”电话那头传来佟麟阁沙哑而疲惫,却依旧沉稳的声音,“感谢贵站提供的日军第十四混成旅团后勤路线情报,赵旅长派人打了次伏击,炸毁了对方一批弹药和粮食,解了喜峰口一时之急,战士们士气大振。”
    “佟军长客气,同仇敌忾,分内之事。”吴道时声音平稳,目光却依旧紧盯着地图,“贵军将士前线用命,浴血奋战,才是真正国之干城。我处刚确认,日军第八师团战车中队已抵达密云前线,预计明日投入古北口战场,已即刻转呈军分会并通报关军长,请务必警惕,早做应对。”
    “明白!消息至关重要!多谢!”佟麟阁的声音带着凝重与感激,“前线艰苦,将士们缺药少弹,尤其是大刀砍卷了刃,近身搏杀吃亏…”
    “军需之事,吴某会尽全力协调,请佟军长和前方将士放心。”吴道时斩钉截铁道,“我已启用特别渠道,一批急救药品和五百把新打造的大刀正在运送途中,最快明晚能送到喜峰口你们的人手中。”
    放下电话,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籁。吴道时走到窗前,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远处,似乎隐约传来沉闷的炮声,也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他能想象出前线是何等的惨烈——武器装备远逊于敌,全靠血肉之躯和民族气节,在钢铁与烈火中死守国门!即便是他这样心冷如铁的人,此刻胸中也涌起一股悲壮与敬意。
    然而,在这全民抗战的洪流之中,身处这秘密情报中心的吴道时,并未忘记自身的职责与私心。
    他按下内部通话器,对守在外间的陈旻低声吩咐另一道指令,声音在密闭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冰冷清晰:“加强对贝满女中的监视。非常时期,人员流动复杂,要确保‘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大小姐所在区域,亦不得有任何‘不当言论’扰攘视听。若有异常,立即报我。”
    战争,成了他隔绝外界、加强对吴灼控制的绝佳理由。
    数日后,一场小型的、高度机密的协调会议在北平军分会内举行。与会者除了军方要员,还有吴道时等情报系统负责人。
    会议结束时,众人面色凝重地陆续离开。吴道时正与佟麟阁低声交谈最后几句,关于一批紧急药品的交接地点。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色长衫、气质清癯儒雅的中年男子在一位军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来人正是沉墨舟。他此刻面色沉静,眼神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与坚毅。
    “佟军长,吴处长,”沉墨舟微微颔首致意,声音温和却清晰,“冒昧打扰。听闻前线将士缺医少药,尤缺懂得战场急救之人。贝满、燕京两校医科院系师生及北平红十字会部分同仁,愿组织一支志愿救护队,前往前线野战医院协助救治伤兵。我等虽无枪炮,亦愿以所学,尽一份绵薄之力。特来请示,并需军分会协调通行事宜。”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带着知识分子的风骨与家国情怀。
    吴道时的目光在沉墨舟出现的瞬间便骤然冷却下来,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听着他那番慷慨陈词,心中却冷笑不已。上前线?救护队?真是会挑时候沽名钓誉!
    佟麟阁显然有些意外,但随即露出赞赏之色:“沉先生高义!前线确实急需医护人员!诸位先生学子有此爱国热忱,实乃国家之幸!此事我立刻让人安排,务必确保诸位安全!”
    “多谢军长!”沉墨舟拱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与吴道时冰冷的目光有瞬间交汇时,他神色未变,依旧平静,只是微微颔首,便随着那名军官去办理具体手续。
    吴道时盯着沉墨舟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难测。
    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无人能够置身事外。家国大义,个人私情,阴谋算计,都在这个巨大的漩涡中激烈地碰撞、交织。北平城上空,战云密布,而每个人脚下的路,都通向未知的、或壮烈、或幽暗的远方。
    *******
    长城沿线战事日趋白热化,日军凭借优势火力持续猛攻,我军将士浴血奋战,伤亡惨重,药品短缺已成为扼住前线咽喉的致命问题。吴道时虽动用军统秘密渠道多方筹措,但面对巨大的消耗,仍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个极其突兀且令人震惊的消息,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划破了僵持的战局,也首次震动了中日双方高层的神经。
    深夜,平古铁路线,某段荒僻的山谷隧道附近。
    一列日军专列,在夜色掩护下悄然行驶。车上装载的,正是日军第八师团急调前线、由关东军司令部直接配发的一批珍贵药品和部分高级医疗器材,守卫森严。
    然而,当专列按照预定时间驶出隧道后,却并未出现在下一站接应点的视野中。它如同蒸发一般,消失在了寂静的群山里。
    数小时后,天色微明。日军驻北平特务机关和铁路守备队才在距离原定路线数十里外的一处废弃支线上发现了瘫痪的列车。车厢完好,但守卫的一个小队日军士兵全部被击晕,捆缚结实,塞在守车里。车头与车厢的连接被巧妙断开。而最关键的——装载药品和医疗器械的几节车厢,??空空如也??。
    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的搏斗痕迹,行动干净利落,如同鬼魅。只在车头驾驶室里,用匕首钉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用日文和中文同时书写的、铁画银钩的字:
    “猎户”??。
    几乎在同一时间,29军设在古北口后方数十里的一处秘密野战医院,却收到了数辆骡马大车送来的、堆积如山的木箱。箱内正是那批从日军专列上不翼而飞的药品和器械!随车没有任何人,只有一张相同的字条,压在为首的骡夫手里,上面同样是那两个字:
    “猎户”??。
    消息如同炸雷,首先在日军内部和北平军统站同时引爆!
    ***
    北平,日军特高课。
    课长暴跳如雷,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八嘎!猎户?!这是什么人?什么组织?查!给我彻查!铁路沿线所有的支那抵抗势力,土匪、游击队、地下党,一个都不许放过!必须把这群老鼠揪出来碎尸万段!”  耻辱!绝对的耻辱!在皇军严密封锁的交通线上,重要军需品被如此轻易地劫走,还留下了如此嚣张的印记,这是对帝国威严的公然挑衅!
    ***
    军统北平站,吴道时办公室。
    陈旻快步走入,将一份绝密电文放在吴道时桌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处座,确认了。古北口野战医院收到的药品,批号和种类与特高课内部通报丢失的那批完全吻合。数量…远超我们之前能筹措到的总和。前线…前线说这是雪中送炭,救了无数弟兄的命!”
    吴道时拿起电文,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的凝重和疑虑。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华北地图前,手指划过平古铁路线,最终停留在事发山谷和药品送达的野战医院位置。
    “猎户……”他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眼神幽深如寒潭。“行动精准,时机刁钻,对日军运输计划和我军布防了如指掌。运送渠道隐秘,能在日军严密封锁下将如此大量的物资无声无息送抵前线……”
    他猛地转身,看向陈旻:“我们的人,有没有任何关于这个‘猎户’的事先情报?哪怕一丝风声?”
    陈旻摇头:“完全没有。此人…或者说此组织,如同凭空出现。不是我们的人,看起来也不是那边的。行事风格…狠辣、利落,目的明确,不图虚名,只求实效。”
    吴道时陷入长久的沉默。办公室内只剩下他指尖轻轻敲击红木桌面的声音,规律而冰冷。
    一个不受控的、能力极强的、且意图不明的第叁方势力,突然出现在他精心布局的棋盘上。这绝非好消息。
    是敌?目前看,他打击了日军,援助了前线,似乎是友。
    是友?但他行事诡秘,能量惊人,完全绕开了军统乃至整个国民政府的情报和补给系统,这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和挑衅。
    更重要的是,吴道时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猎户”的出现,可能会搅动北平乃至整个华北本就错综复杂的暗流,甚至…可能触及他最为在意的某些人和事。
    “查。”吴道时最终吐出这个字,声音冷冽如冰,“动用一切资源,不惜代价,我要知道这个‘猎户’到底是谁?目的何在?背后又是谁在支持?”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长城方向的炮声似乎更加密集了。战争进入了更残酷的阶段,而隐藏在战争阴影下的暗斗,也因这个神秘“猎户”的现身,变得更加波诡云谲,深不可测。
    “猎户……”吴道时在心中再次默念,眉头紧锁。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神秘变量,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