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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是啊,为什么,简逸也说不上来。
    但要说起来,其实在相亲那天之前,他就见过周琼瑛。
    四年前的夏末,国际会议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毒辣的阳光。简逸对这种“青年创业领袖峰会”兴趣缺缺,空气里漂浮着太多虚浮的野心和精心包装的泡沫。他来,纯粹是碍于情面,给一个关系尚可师兄的项目捧场。
    台上灯光炽白,演讲者换了一个又一个,PPT翻得飞快,口号喊得震天响,什么“颠覆行业”、“独角兽潜力”、“万亿蓝海”,内容却大多空洞得像被抽干了水的海绵,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简逸坐在靠后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主办方发的签字笔,目光有些放空,思绪早已飘回实验室里那组未完成的数据模型上。
    “……感谢刘总的精彩分享!”台上的主持人报出下一个名字:“下面有请洁莹生活的创始人,周琼瑛女士。”
    掌声稀稀拉拉,远不如前几位“明星项目”创始人登台时热烈,甚至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这微妙的气氛差异,引得简逸抬了抬眼。
    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上了台,雪青色的西装套裙,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有左腕上一块简洁的方形腕表,折射着冷硬的光。
    “各位好,我是周琼瑛。”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隐隐听得出有些颤音,“洁莹生活,前期专注深度清洁服务与高端家政人才输出。我们的愿景,是让清洁不再被轻视,让服务回归其应有的尊严。”
    她的PPT风格和她的人一样,没有花哨的动画,没有振臂高呼的口号,只有冷峻的数据、清晰的商业模式和几张极具冲击力的前后对比图。
    逻辑严密,锋芒毕露,简逸转笔的手指,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然而,当PPT翻到介绍创始人背景那一页时,底下某个角落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紧接着是一个刻意拔高的男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哟,周总这履历真励志啊!从‘金牌保洁小妹’到CEO,这跨度……啧啧,难怪PPT做得跟家政服务手册似的,接地气儿!”
    话里话外,将“保洁小妹”几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戏谑。
    报告厅里瞬间陷入一种尴尬的寂静,简逸微微蹙眉,看向声音来源。
    是个穿着亮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周琼瑛微微侧头,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拳头,目光精准地锁定那个发声者:“首先,感谢这位先生对我过往工作的‘肯定’。”
    她细微地露出一个微笑:“其次,正因为我曾跪在地板上,一寸寸擦净那些别人看不见的污垢和积水,所以,我比大多数人都更懂得,一个家、一个办公室、乃至一个庞大城市的运转脉络里,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些被长期忽视的细节,被真正看见、被用心对待、被赋予尊重的渴望。”
    没有愤怒的辩解,没有委屈的诉苦,甚至都没有再看那个挑衅者一眼。
    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最后,洁莹要做的,就是回应这种渴望。用专业,用标准,用对每一个细节的敬畏。”
    她抬手,指尖在遥控器上轻轻一点,PPT应声翻页,屏幕上只有一行简洁到极致的英文标题:“Dignity  in  Detail”。
    短暂的停顿后,她再次开口:“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她转身走下演说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几秒钟的静默后,掌声响起。起初是零星的,试探性的,很快便汇集成一片真诚而热烈的浪潮。这掌声,是给她的内容,更是给她的态度和力量。
    简逸也抬起手,轻轻鼓着掌。视线追随着那个在掌声中依旧神色疏离清冷的雪青色身影,看着她微微颔首致意。
    镜片后的目光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明确的欣赏。
    他觉得,她的格局和坚韧,远超在场绝大多数夸夸其谈、沉浸在自我幻想中的所谓“精英”。
    论坛结束,人潮涌向出口。简逸随着人流,慢悠悠地踱出报告厅。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转角,脚步微微一顿。
    不远处,落地窗前的休息区,那个雪青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她脱掉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只穿着里面的丝质衬衫,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身边站着一位气质张扬,穿着紫色套裙的女士,应该是她的同伴。
    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堵在她面前,似乎在说着什么。不知是被她的演讲打动,或是被她的外貌吸引的与会者。
    周琼瑛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从窗外收回来,只是抱歉地笑笑,红唇微启,吐出几个字。
    距离有些远,简逸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到那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变得有些难堪,面色阴沉地转身离去。
    鬼使神差地,他调转脚步,朝着那片洒满阳光的休息区走去。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另一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随手拿起旁边茶几上一本财经杂志,状似随意地翻看起来。
    “阿瑛啊,”紫衣女士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刚才那个章先生,条件看着真不错,人家有心邀请你共进晚餐,你怎么连敷衍一下都不肯嘛!瞧把人家噎的。”语气半是调侃半是揶揄。
    “黄姐,”周琼瑛揉了揉眉心,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现在哪有闲工夫跟什么章先生、李先生共进晚餐,听他们画大饼?再说了,”她顿了顿,眼神锐利而清醒,“男人嘴里天花乱坠的承诺,哪有钱打到账户上实在?洁莹才刚走到正路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需要的可不是随时可能撤回的风险投资,和充满变数的……感情。”
    黄韵如笑着摇摇头:“你呀,年纪轻轻的,怎么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老尼姑?算了算了,说不过你。”她拍了拍周琼瑛的手臂,表示放弃劝说。
    周琼瑛没再回应,低头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处理着未读邮件和信息。
    简逸坐在隔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杂志在他手中,一页未翻。
    她很冷静。不,是冷漠。和他自己,如出一辙。
    她会成功的,他想着。
    时间如白驹过隙。
    后来的某一天,简逸被母亲宋玉娴的夺命连环电话从实验室里叫回了家。
    饭桌上,母亲一边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哎呀,这个韵如啊,也真是的!”
    她皱着精心描画的眉,语气里满是嫌弃:“昨天还跟我打包票,说要给你介绍个特别好的对象,说得天花乱坠,我正开心着呢!结果今天一看她发来的资料,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还开什么家政公司的,那不就是做保洁的啦,我是着急你的终身大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呀,这不是胡闹嘛!白瞎了我拿她当朋友啦。”
    她越说越气,仿佛被辜负了极大的信任。
    简逸听着,神色平淡,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虾,顺手将剥好的虾肉放进母亲碗里:“妈,人家也是好意,而且最近实验室的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数据验证期,实在分身乏术。相亲的事,您真的不用操心,以后再说吧。”
    “以后以后!还有多少个以后?你都31啦小逸,我能不操心吗?”宋玉娴嗔怪地瞪着儿子,“你看看人家明薇,眼看着都要订婚了,你也不着急!”眼神里满是林明薇未能成为自家儿媳的深深遗憾。
    简逸舀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明薇的订婚宴我就不去了,心意和祝福我会让人送到的。”
    从小到大,母亲无数次明里暗里地撮合他和林明薇,仿佛他们青梅竹马就该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可他们二人之间,只有发小间的情谊,半分男女之情也无。更何况,他骨子里对这种刻意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情感捆绑,向来是敬谢不敏。
    婚姻?爱情?在他的人生排序里,远不如一项突破性的研究成果来得重要和实在。
    前者虚无缥缈,后者,至少能改变些什么。
    见他依旧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宋玉娴也知道对着自己这个主意极正的儿子发脾气是没用的,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又把矛头拐回头来甩给黄韵如:  “唉…这个周琼瑛到底有什么好的?来历不明的,竟然能让韵如那么替她担保,打包票说她人品能力都是顶顶好的…”她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谁?”  简逸手中的白瓷汤勺一顿,“叮”地一声磕在碗沿上。他抬起头,看向母亲,“您刚刚说,她叫什么名字?”
    “周琼瑛啊!”宋玉娴被他突然的反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重复,“就是刚刚说的那个做保洁的……”
    后面的话,简逸已经听不太清了。
    周琼瑛,是她?
    想起她板着一张脸拒绝男人时的冷漠模样,似乎还清晰如昨日。她竟然,会主动相亲?
    简逸有些好奇。
    于是,他来了。那天他还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数据异常,迟到了。
    果然是她。
    四年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只是眉宇间那份清冷疏离更甚,眼神也更显凌厉。
    她端坐在茶桌后,一身烟紫色连衣裙,看起来颇显知书达理。简逸在她对面坐下,简单的寒暄过后,她甚至没有迂回试探,便直接切入了主题。
    看着她坐在那里,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温婉,嘴里却吐露着如此冰冷清晰的契约条款,简逸忽然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明白了她为何能在那样的羞辱面前岿然不动,她不相信感情,只相信契约。她不需要伴侣,只需要一个符合标准的“合作方”。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好一个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他看着她清冷锐利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倒影。他们是一类人。他们都把目标置于情感之上,把效率置于关系之中。
    他知道,他找到了那件能真正“拴住”这只鹰隼的东西,不是缰绳,也不是牢笼,而是互利。
    后面她又不正经地开玩笑,说着什么床上的事另当别论。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她大胆扫视在他腿上的视线,显然,她对他的这具躯体还算满意。
    很好,看来筹码又多了一笔。
    于是他笑着伸出手,他说:“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