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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陡然一阵阴寒,自夏理绅的背脊窜上心坎,半是因为这房间的御寒系统不佳,半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摸着朱悠奇的脸庞,抚弄其上有些惨淡却很柔软的双唇,像是希望眼前这个连昏睡都呈现痛苦状态的傢伙,能够开口给予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一个补偿性的交代。
    从搬进这里发现到朱悠奇也是房客之一的时候开始,夏理绅就不曾给对方任何解释的机会,因为他拒绝去体谅对方万非得已的苦衷,以免一时心软而赦免了对方早已酿成伤害的罪行。
    他痛恨对方,如果能将对方折磨得生不如死,那更再好不过了……可是为什么,在凝视着朱悠奇连睡觉都不安稳的神态时,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外头呼嚎的冷风穿过未遮帘的纱窗,渗进滚滚的寒意。夏理绅从床上起身去把玻璃窗关紧,然后走到浴室去热了一条毛巾,又折回朱悠奇的床边,轻轻擦拭着那有些抖瑟的裸露肌肤,然后帮他盖上被子——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像似要否认自己的作为,夏理绅赫然收回手,大力地站了起来,退离床边几步,俯视着眼前这个傢伙有如睡美人般长眠于此的沉睡姿态,不可思议着自己的行径、以及这怪异到了极点的诡魅夜晚。
    于是他甩头离去,回到自己的房里。不过即使关上了房门,闭上了眼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依旧无法掩盖地在他的脑海里回盪。
    朱悠奇睁开眼睛时的愤恨不甘,与闭上眼睛时的苦闷悽楚,是那么地沉痛又无奈,让他益发懊悔地自责,自己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                    ※
    朱悠奇好几次在模糊之中看到周身一片灰暗,让他都误以为此刻天还未亮,于是又沉沉睡去。直到他的肩头被一股力劲摇晃催醒,他才睁大了双眼看清周围的一切。
    「起来,你睡太久了……」
    周遭光线依旧昏暗不明,只有在闔上布帘的窗口方向,微微透着一隅金色的薄光。这景象似乎不难察觉,现在是白天而不是夜晚。
    让朱悠奇惊疑的不只是时辰的问题,还有眼前这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自己房里、并且叫自己起床的男人——「夏理绅?」
    「起来梳洗一下吧!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夏理绅淡淡地说着,然后有如任务完成般,就这么走出了房间。
    「什么……」
    莫名其妙丢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这风格,果真是夏家人的遗传。
    朱悠奇在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仅四肢沉重得像被灌了铅,还有从腰椎延伸到鼠蹊部位、產生的那种稍微一动便引发阵阵撕扯与挤压的钝痛感,让他猛然回復神志,想起了前一夜抑或前几夜,所经歷的那场残酷不堪的苦难。
    「可恶、夏理绅,我要杀了你——」
    朱悠奇怒气难掩地吼了出来,这时夏理绅刚好打开房门走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东西。
    「想要杀了我,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吧!」夏理绅冷笑了一声,彷彿在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没错,自己现在不要说是杀了他,搞不好就连拿把刀刺向对方的力气都没有。
    就算声音再大,目光再兇恶,也都只是隔靴搔痒的虚张声势罢了。
    所以朱悠奇此时仅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把热碗放在书桌上,然后任他如一家之主般地自由进出自己的房间。
    刚开始朱悠奇根本不把那碗东西放在眼里,然而清醒过来的身体却对于飢饿的感受愈来愈强烈,让他不得不举手投降,毕竟要维持所谓的自尊心,没有体力的支撑也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勉强下床到柜前找了件衣服套上,然后坐在书桌前,有气无力地小吃起来。
    那是一碗让人食髓知味的菜粥,如果朱悠奇没有记错,之前夏理绅也曾给自己吃了一份类似的清粥。味道虽然淡薄,入口之后的香郁馀韵竟是让人永难忘怀。
    像他这种平时吃什么都食之无味的舌根,居然也有恋香的一天?
    酒足饭饱之后,原本略显昏沉的脑袋似乎也跟着活络起来。他开始思忖起自己昏睡了两天的后果,比如垃圾没有倒、衣服没有洗、身体也没有洗……
    当他走向阳台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星期五那天所穿的衣服,甚至包括内裤,正和某人的衣物,一起吊在杆上晒太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买粥给自己吃,又是帮自己洗衣服,夏理绅是在大发慈悲,还是心里有鬼,不然怎会搞出如此矛盾的名堂?
    他走进浴室,脱下才刚穿上没多久的衣裤,霍然扫到一旁的镜子里,有个全身覆满了瘀痕、脸色苍白又惊愕的人,在和自己对望着。
    这景象使得他又回想起那一个狂暴的夜晚,夏理绅宛如一头失了控的兇狮,张牙舞爪地在他身上撕扯啃咬,彷彿要他记取痛楚似地,留下不可计数的伤痕。
    假如必须得经由这样的伤害,才能平復这个人对自己的愤懣,那么就由他去吧!
    朱悠奇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反正自己也不是没被人上过,所谓的自尊,也许早在认识夏安丞的那个时候起,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                    ※
    休息了一整晚,腰间的那股痠痛感是有稍微的缓衝,但是下身的伤口,似乎还在赌气地泛着疼,坐着远比站着还难熬,于是在电脑前收发完信件之后,朱悠奇便离开座位到仓库去整理货品,以及准备本季促销活动的相关资料,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行程。
    下午企划部资深前辈顏宥翎来找朱悠奇商讨部分工作事宜,有关这次赞助校园篮球联赛的运行方案,包含本次活动的行销目标如何推进、广告策略的拟定方向到与客群互惠关係的评估等等……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实务的策划,说不紧张也是骗人的,但因活动是自己所喜欢的篮球,所以这对他来说,不仅不会游移怯步,反而还让人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感。
    商讨完的结果,顏宥翎要他提供一些点子或是一些创意,好利用这次的赛事加深选手以及观眾的印象,并提高品牌知名度。当然,合理的预算估计,亦是不可忽略的重项。
    如果提案达半数以上的人员通过,他们就得拟定一份完整的企划案,经主管审阅核准以后,开始分派工作,然后大家分头去进行各自份内的业务,并每天透过小组会议报告进度以及意见交流。
    在大略了解工作程序和目前自己所必须着眼的方向后,朱悠奇礼貌性地跟前辈道了声谢谢。顏宥翎于跟自己商讨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是那样地侃然而从容,对于自己过于客气的应对,倒是显得有点不太自在。
    在一阵沉默的对望之后,她的表情突然显露些许疑惑:「我说你跟曹文諫最近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像陌生人似的,你们之前不是很要好吗?」
    「……」朱悠奇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求爱不成、由爱生恨吧!
    「这次的企划案我不晓得他是为了什么而拒绝参与,但是他那刻意回避你的行为,已经间接影响到工作的进度了。」她语重心长地规劝,「不要怪我多事,如果你们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话,那就赶快和好吧!」
    朱悠奇平时甚少有机会跟顏宥翎共事,因此跟她交谈的机会也不多,然而她却对自己跟曹文諫的奇妙氛围观察入微,并对自己作出适度的提醒,真不愧是资深的前辈。
    但这一切并非是自己单一方面说要怎样就能怎样的,朱悠奇曾不止一次尝试对曹文諫表态示好,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太领情。
    无法改变的事情就算再勉强,也只会落得徒劳无功,或者是自己更加心灰意冷罢了,所以对于顏宥翎的好意,朱悠奇亦只能回以苦笑而已。
    ※                    ※
    这次赞助活动的前置作业大致上已准备得差不多了,朱悠奇所负责的广告宣传方面,除了网页製作尚未成形,其他与广播、电视以及平面媒体的洽谈都已陆续完成。
    这一天,当日工作行程提早结束的他,到车站附近的书店随便晃晃,顺便看看有没有相关行销的书籍可供买回家参考。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先到试听站去瞧瞧有无新发表的CD。
    戴上耳机时,他的眼角馀光,偶然扫到书墙走道的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而站。如今事隔五年,物换星移,也许在当时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的人,早就已经不復存在,正如自己所期望的把自己给忘了。
    ……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奢望那个人,能够转回头来看自己一眼呢?
    一方面希望他回头,另一方面又乞求他不要回头。朱悠奇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如此矛盾的思维,更不能谅解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为何胸口内的那份鼓噪,还是无法停止为他悸动?
    不、那个人不是夏安丞!朱悠奇在心底矢口否认。那个人虽然有着跟夏安丞一样乌黑的头发,可是却削得很短;那个人虽然有着跟夏安丞一样挺直的腰桿,站姿却不如他帅……
    朱悠奇一边给自己灌输假象,一边摘下听筒,暗暗走出书店,不想去确认所谓的真相。
    落日西沉的天空,正在上演着一齣远眺不尽的谢幕终曲。而那即将舖盖而来、彷彿无穷深渊的闇夜,有如雾晦濛濛的过去,在逃亡者的身后紧追不捨。
    于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个便当,抵达住所后,朱悠奇的脑海仍不时浮现那个熟悉的背影。
    自己在逃避些什么,害怕些什么?假如夏安丞真对自己那么爱或那么恨,那么当初他为什么没有追上来挽留或是责斥,甚至就此断了讯?
    既然那么狠心断绝一切音讯,那就表示他对自己根本没有很爱或很恨,更甭说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他是否还能认得自己的容貌?
    想到自己这样失常的忧惧还真是愚蠢,朱悠奇甩一甩头,将那些扰人心绪的思虑给拋出脑外,却正好让玄关角落的那双球鞋不偏不倚落入自己的视线内,一阵莫名的烦躁瞬间又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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