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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节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48节

    惜春笑着凑来道:“老祖宗莫要臊我了,我晓得技不如人,只一早就说了如此,也算我有两分自知之明。”

    宝钗笑道:“因上回中间作了祭秋的图儿,就耽搁了几日。如今虽冷,幸好屋里都是地炕炭盆的,倒不碍什么。若是赶一赶,年前该是能作完的。”

    贾母道:“你们也别很欺我不懂那些。若是隔了时候长了,只怕一样的颜色也显出不一样来。”又看宝玉道,“宝丫头我知道的,若有耽搁,定是在你身上。我可不管,年下定是要的,若是不得,我只管问你。”

    宝玉赶紧给贾母斟酒,笑着道:“老祖宗,你看今日,就是因我如今精神都放在那画儿上,才在方才联句时又落了榜。可见我用心了,老祖宗定得信我这回。”

    贾母摩挲摩挲他头顶,又转头对惜春道:“我看今儿这雪景就不错,你二哥哥同你宝姐姐没得那空儿,你不如凑手把今日这雪景图画了,也极好。”

    惜春便笑道:“老祖宗,一事不烦二主,怎么又抓我壮丁?”

    贾母笑道:“好嚒,你这丫头是越发乖滑了,如今我竟是使唤不动你了。”

    正说笑,凤姐寻贾母来了,一通说笑,把贾母哄得高兴。两人便作伴走了,临行还叮嘱她们“潮湿,不可久待”等语。

    迎春看惜春一眼,惜春吐吐舌头松口气道:“可要谢谢二嫂子那一阵风儿!”

    迎春摇头道:“你也太大胆了些。老太太都提了两回了,你就应了一幅能这么样?如今只这么惫懒,倒让人说‘逆亲罔上’,成个不肖儿孙了。”

    惜春嘟囔道:“我这里多少事情要做,都是真要紧的。这画个园子什么的,真想要时,让外头老爷跟前随便哪个画了不成?我哪里耐烦这个。”

    迎春道:“‘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你有你所好也无不可,只你到底还在这里过日子,面上功夫大体上总不要错太多,才是长久安稳之策。如今只一味这么各色起来,反落了人眼里,到时候不定后头多少事来,也没那个空儿给你做那些‘正事’了。”

    惜春一想,若是真哪日让她回东府去,还真是不得安宁了。遂撇了撇嘴道:“好了,二姐姐,我知道了。明日若老祖宗还问,我就应了吧。”心里却想着,到时候木木呆呆,不错不好地弄一幅出来,索性断了后头的事,也算得计。

    迎春见她神色,哪里还会不晓得她那点心思?只是与人相交,就算至亲至近,也代不得她思想行事。言语劝诫,对方能听进去几句也是她为主,这头用力劝说的人却是使不上劲的。若果然“教书育人”皆有十成十的效果,天下哪里还会有愚鲁不肖之人?遂也只要一叹罢了。

    第二日,贾母却另提了件事出来,“我看昨日琴儿同她丫头抱着梅花立在树下那样儿好得很,我也不说旁的,只这个,你可能给我画出来?”

    惜春心叹“还是逃不过去”,便笑道:“老祖宗只不嫌我功力不够,我便接了这差事。”

    贾母笑道:“你可别想如今接了去,抻两日又给我还回来!”

    惜春忙笑道:“再不能的。老祖宗只管放心。”

    边上迎春见她这回答得利索,也略放下心来。待这里散了,便约着往稻香村去。

    恰好这日贾兰回来了,正同李纨说要换人的事。李纨听说他想把方糕、团子几个换回来,知道是他身边有了傀儡,想带那几个。只李纨见过妫柳,还会不晓得他们?论法术本事的,是不用说,哪个都从阿土手上领了一储物囊的灵石;只论在这世上行走交际,他们哪里知道?!若是单只留这几个,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儿了!

    见贾兰坚持如此,心里也生了疑,拿话把他支到他两个姑姑那里去。这里又吩咐人把方糕团子叫进来问话。先说了几句书院的事,话锋一转问道:“哥儿最近可惹了什么事了?你们若知道,只管说出来。有我替你们做主。”

    那两个就打上眼色了,李纨顾自喝茶不语。半晌,方糕道:“大奶奶,按着书院规矩,我们是不能进里头伺候的。这事儿我们只听人说起,自己却未曾亲眼见着的。说给奶奶听,也做不得准。”

    李纨点头:“你们的难处我知道,只管说出来听听。”

    团子便道:“前阵子……听说哥儿同吴家两兄弟起了点争执……不过后来那俩就不来这里上学了,也没听说还有旁的什么事。”

    李纨一听,想起之前贾兰曾提起过这两个。只没想到小孩子间的一点点龃龉,隔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消停。又听那两个都不在这书院里念了,恐怕事情非小。遂点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很好。往后再有这样的话儿,只管来告诉我。万不可替他瞒着。你们小,不晓得这些事儿的厉害。”

    那两个赶紧答应着。李纨又让素云拿了银角子赏他们。

    晚间贾兰回来,李纨也不提这事。母子两个安安生生用了晚饭,又喝茶说笑。将及就寝时,李纨才道:“兰儿,你同我过来,我有事问你。”

    贾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方才自己拧着定要换人的事恐怕已惹了他娘疑心。只是这事儿他也无法,总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若他还带着方糕团子几个,那头一旦有什么动作,恐怕护不过他们几个来,弄得缩手缩脚,岂不太不爽快?!

    由此到了屋里,也不待李纨再问,就把那日的事儿前后都说了。只没提往府里偷了拜帖给书院送珠子匣儿的事儿。李纨一听就知道自己料得不差,叹道:“你只当把那不济的往府里一藏就没事了?若人家真因此生恨,难道就不会从别处下手,还定要同你各人拼个高低才对?祸因已埋,哪里那么容易躲过!”

    贾兰辩道:“我并不曾将他们如何,只他们步步逼迫,才致如此。何况那日我也没下什么重手。照着娘说的,非得逆来顺受才能保万无一失了?只怕也未必呢。”

    李纨哼一声道:“若是原先,你说这话我还信你几分。到了现在,以你的手段,想要不起风波得平了这事难道还会有不成的?不过是你心里生了意气,想要给他们一个没脸,让他们知道惹错了人罢了。”

    贾兰忍不住笑道:“娘你都知道还说我什么!”

    李纨看他这打心底里泛出来的得意劲儿,实在不晓得该哭该笑了。

    ☆、第259章 259各心各异

    贾兰看李纨不虞,又涎着脸上前,堆了笑道:“娘,我同他们说了规矩的,若非对方寻衅,便不可出手。”

    李纨叹息道:“又说胡话。这样的规矩哪里管得住人?要想绕过去不是极简单的事?规矩规矩,只在守的人心罢了。以你如今的能耐,除非我时时刻刻紧盯了,要不然,哪一刻你要做出点什么来,谁个拦得住?”

    见贾兰默不作声,另起了话头问道:“兰儿,你可知道为何说‘君无戏言’?”

    贾兰一挑眉毛:“不是金口玉言嘛,为君王者出口成旨,才说君无戏言。”

    李纨缓缓摇头:“‘君王’者,表象耳。实则是因手握权势之人,一言一行皆牵连了利益之‘利’又饱含了暴力之‘力’,无数生灵或惑于利或伏于力,便随之动荡。‘楚灵爱细腰,国人多饿死;齐桓嗜异味,易牙蒸其子;宋君赏瘠孝,毁殁者比屋’,私人好恶偶然行止尚要引动世事如此,况戏言哉!

    此人间君王之比,兰儿你如今所具之能,亦可视作权势。若心境不修,言行轻浮,则与昏君恶霸无异了。因你之能,欲加祸患灾劫于人,那人多半不敌。你要给好处,如这尘世里的钱财富贵等物于你如今也不难了。如此,仿若手握利剑而横行小儿之中,生死喜乐都在你一念间,你便胜了又如何?”

    贾兰不语,良久,却道:“我虽不求胜,只他自不长眼撞上来,我便没道理饶他。”

    李纨叹道:“如你所言,你这回不饶过他,又如何了?莫非就得了清静了?仍是不成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说的不就是这样?越发要防范的多了,徒增烦忧,斯为何益!”

    贾兰道:“照娘说的,我一味忍让就能保得无忧了?只怕未必。想当日他们出言不逊,我也同娘说起过的。后来又听了先生同师伯的话,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哪想到他们却越发气狠了,这回若不是我,换做旁人,只怕留不留得性命还两说呢。”

    李纨道:“凡有所动,先有所谋。你如今在那里一人跟着两个先生,自然显眼,如此,又该以何作为以求和光同尘不生怨怼,才是该思之事。以你之能,这样的事当也不难做的。只为何非要等到惹了人怨,再与人争?

    再细小之事,都有自身因由可追。也只把这个根由落到自己身上,才有可行动更改的道理。若是凡事总以外物来论,那也没个改处了。因外物非你可主,则永处在缘起应对上,哪里还有了断的一日?”

    贾兰听了这话,又照着母子二人一直以来的日子细思,越发觉得憋屈,遂道:“娘,若我修得这一身本事,就为了活得越发小心委屈,那我学来作甚!我自强不息,为的就是能活得自在逍遥,再无人可欺我害我算计我。娘所说的心法,我却学不来。只怕硬拗着如此行事,倒要走火入魔。”

    李纨只觉无力,忽又想起之前“树人”之型,果然人人因心生念,因念成境,各见不同。自己如此一味劝说,也只是因自己目前所知所识而起的心境判断,也难指为真知。如此说来,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教导贾兰了。

    贾兰却又道:“娘,你原先同我说我。做人要紧是至诚二字,需得诚于心。不得欺心,不得装成个‘圣人’或‘能人’做些实不愿做不能做之事。如今我之所行,就是出自本心本意的。娘若一意要我‘宽怀大度’起来,却是让我作假。又要我体察先机预先设防以免小人另起心思,我精力时光都有限,要忙自己的事还来不及,哪里有这个空闲?他们自心不净,起了恶念,犯到我手里也是活该,没得花了我的命去消解旁人的因果。”

    李纨点头道:“口上辩解到底无益,只要说出来的话,总有另一头可辩倒了去。我也不同你说这个。只告诉你一句,所谓‘劫’也是念,若是自言自行实则违了本心真念的,就是修得再如何高深,仍都会化了劫来乞平,那时候才晓得厉害。”

    贾兰一笑道:“娘如此说了,那便放心。我一言一行,最是顺应本心的。”

    李纨心道:“这‘本心’二字又哪里那般容易看清了?明心见性若只一句话时,岂不漫天是佛。”只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修此心来,又怎么去说与贾兰知道?也只好一叹罢了。

    次日贾兰又回书院去,路上却见一行衙役封了另一边山路,也不放在心上,顾自行路。进了书院,却听几人细声言说此事:“听说来了好多道士作法,还搜山了。”

    贾兰一听道士两个字,就上了心,凑过去说话:“师兄们说什么?我方上来时看着那边好些衙役,连路都封了。幸好咱们这边无事。”

    那个爱说消息的便道:“幸好咱们这边没事!说是寻什么邪物来的……连妙云观的观主都来了!……”

    贾兰听是妙云观不是天罡北斗门,一时也不知道究竟何事。虽当日曾在那里诛杀了那魔道人,后来邙山九妖上下收拾了,又把那道人的尸首远远抛了去,还结了个法阵可掩藏些时候。就算如今法阵能尽,显了尸首,也没有还能寻回这里来的道理。除非当日这老道还有同伙,晓得他是在这里修行的。那倒另是一桩事儿了。只是凭是如此,也牵连不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路想着,回了自住的屋子。放下东西,去给先生同师伯问了安,又说一通新近所学,才回来歇息。

    后山密林中,两个小道从一个矮树丛中钻了出来,手里拿着几样东西,带了哭腔道:“师父,寻着东西了!这里果然是师叔修炼之地。”

    苍朴道人还站在另一处所在,微觑了眼,不知道看着些什么。听那弟子说了,接过东西一看,果然是之前师门所供之邪物。遂叹道:“想是掇弄了哪家子弟,遇着对手了。我早说过,休以为我们有两分手段就可横行了,这世上不显山露水的能者不知有多少。太过伤天害理,真遇上,未必是人对手。只是这回……竟是被洗了魂了……岂不是枉活了这几世!不知道是何人手段了……唉……”

    口里叹着,心里却想着当初给自己《攮星诀》的神仙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家这师弟造孽太过,才惹了人出手。要知道,此生富贵前世修,谁晓得师弟摄魂炼焰的人前世同人家大能又有什么渊源。

    原是那日录魂无记,才对着尸首寻印痕。倒是自双瞳里得着些细碎影像,又参看风水,才定出这个地方。如今寻来果然不错。只那影像中还有个模糊的小儿之形,不知是不是就是招祸的因由。想是师弟又掳了谁家子弟,才惹了这番果报。——只想那能“洗魂”的该是何样人物道行?!更熄了本也没多少的“复仇”之念。

    贾兰若知道还有这样手段,恐怕要恨当日为何听那几个小妖之言,留了那尸首。他却不知,那几个小妖原还打算拿那魔道人的尸身炼制秘术的,只后来被锁灵傀锁了,再不得空。若非怀了这心,抛尸就抛尸了,还设什么隐匿阵法?却是没料到后事变化如此。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岂虚言哉!

    收拾东西带了人回到妙云观内,晚间一人在后头深殿里坐定,从袖中摸出一块莹润幽紫的石头来。“魂石,吸人气运,生紫韵时方得用。”苍朴道人拿着魂石,颠来倒去看几回,只觉得喉头发干,正欲开声唤徒儿烧水沏茶,到底还作罢了。

    紧捏了那石头,心思难定。想他一心要谋个出头之日,只可惜门派里几番内灾外劫,实在没剩下多少能用的东西。连着那几样拘魂的邪器,实则也是不全的。且那还不是本门功夫,若一旦用错了,不知道招什么报应。倒没想到自己这师弟竟真把这魂石练成了!

    只这石头原先有七颗,祖师曾借运续命用去了四颗,门中还剩三颗。这回都被苍豁道人连魔焰灯几样都一同盗了去,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一颗已炼成的。却不知那两颗是被苍豁道人自用掉了,还是炼废了。若是三颗都在且都炼成了,那该多好!

    若是原先,这魂石气运用来也不过是增人寿元,那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养活一众子弟的日子,不过也罢。只如今因缘际会得了《攮星诀》,练功有成不说,还投到了天子门下,套上一个妙云观的壳子,眼看着富贵可期。这时候,寿元就值钱了——多活几年便可多享几年尘世荣华不说,还可多些时日来参悟星诀,说不得往后就能移星改命、呼天应地了!

    只是这魂石到底是邪路上来的,且自己师弟还因此丢了性命。真就这么大喇喇拿来用了,好似也不十分合适……一时犹豫难决。

    极西之地,一个山谷里的浅滩边,一僧一道正在核对天盘。巴掌大的一黄一白两个玉盘上密密麻麻大至芝麻大小小到针尖样儿的各色光点。半晌,两个同时抬了头,那僧人皱眉道:“魔岩侍者的转生光点灭了!那神瑛侍者是这回才下世来的,这位可转好几轮了,照理说因缘早结,不该有什么意外啊。”

    道人收起了天盘,叹气道:“我们连地盘的变数也只能对出个三五分,哪里知道他们那里的打算!”

    僧人有心提起是不是要去赤瑕宫里说一声,却不禁想起此前在太虚幻境里受的一番冷遇来,遂也道:“罢、罢,他们有玄天镜在手,什么不知道,哪里还用我们去说。”

    道人也道:“地府收了人,自然会转送回去,我们现在过去,恐怕人家都轮转到下一世去了。何必去丢人现眼,既积不得德,也没人念这个好。”

    两人不过散仙出身,同那些门派宫馆各有联络却到底没有隶属,得了信儿说一声是个香火情。只几番特特跑去报信,却连警幻的面儿都没见着。拿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儿,便是他二人的修为涵养,也难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去。故此如今对此都不十分热心了。

    细叙已毕,都起了身,抖擞精神,仍作伴往外做那普度众生的勾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更

    ☆、第260章 260羡少年

    因贾母同王夫人都催得急,宝玉这几日除了不得不外出时,余者都在蘅芜苑里同宝钗作画。湘云就在一边教香菱作诗,偶或跑来指手画脚两回,总惹得宝玉轰她撵她不可。

    这日正往里头点插人物。宝玉见宝钗点的黛玉,不是背对观者,就是映于窗上林间的模糊剪影,遂道:“宝姐姐,怎么没得一个眉眼清楚的林妹妹?!”

    宝钗笑道:“你能画来?我是不能的。林妹妹要细描时,总不得韵,我在那边预稿上试了几回,到底不成。只好这般了。你若能时,只换你来。”

    宝玉过去一边的预稿上看,果然有描摹得七八个黛玉,却也奇怪。画旁人时,或有眉眼没画对的,或有脸庞有出入的,因此不像。再看宝钗画的黛玉,明明眉眼五官都是对的,只一看就不像黛玉。

    宝玉不信,自蘸了笔要画,提笔立了半晌,墨汁子都滴下来了,却下不得笔,遂掷了一旁道:“林妹妹种种态度,实在难描难绘。我竟是错怪姐姐了。”又去看宝钗点的几个影子,点头道:“却是这两个,虽不见人面,眼见着就是林妹妹,再不会认错。”又叹,“果然我这样俗人,是画不来仙姿的。”

    湘云正同香菱讲韦苏州两句“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却听宝玉在那里长叹,便走了过来拿指头敲他道:“好你个俗人,昨日怎么画我来?!”

    宝玉一时语塞,湘云岂肯轻饶了他去,两人一个追问,一个搪塞,一个要清算,一个忙躲藏。直绕着宝钗转圈,宝钗又笑又劝,到了还是宝玉赔了几百个不是,才得湘云放过她。却仍要道:“我们知道,在二哥哥眼里,谁也比不得你那林妹妹!”宝玉只好赔笑,却一句也不敢再说。

    香菱看着也稀奇,她自被薛蟠收了房,只见男人强凶霸道的,这几日在这里天天看宝玉在几个姐妹间顾此失彼委曲求全,只觉着新鲜。“原来世上的人这般不同,平日只听人说宝玉如何呆性子不长进,原来这不长进也是各有各样的。”却是呆丫头的呆想头了。

    因前日王夫人曾问起这画的事,二宝待住了笔,便一同往王夫人那里细说此事。王夫人留了两人一同吃饭,只宝玉听说黛玉从家回来了,便忙忙咽了往贾母处去。王夫人要待说他两句,反被宝钗拦下。

    撤了饭,沏上茶来,娘儿俩闲坐说话。宝钗方道:“我正有一事要同姨妈说,宝兄弟在跟前倒不便了。”

    王夫人只当宝玉在里头做了什么怪,忙急问何事。宝钗笑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前些日子见着林妹妹那里一个新鲜玩意。我就兴出个念头来,说给姨妈听听,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原来是那日宝钗见了妫柳她们弄出来的浮尘集市,想起外头有胶泥捏的小桌子小椅子之流,又见元春十分喜爱家中的园子,只虽担了个省亲别墅的名儿,却也不得随时来逛逛。便想着不如照着整个园子的样子,也拿些小木头小竹子的把这园景都原样塑了出来。也跟着布林点花,堆山引水,恰如市面上的仙山盆景的模样。岂不比如今这平平的图画更有趣些?

    果然王夫人听了这主意连连点头,只让宝钗拉了宝玉赶紧做这个去。又道凡有应须之物,只让凤姐安排去。说着又要让人去叫宝玉来,宝钗拦着笑道:“姨妈不晓得宝兄弟那性子,最烦拘束的。近日连作了两幅画,虽他口里不曾说什么,却也远没有当日那般兴头了。只碍着娘娘喜欢,才忍下性子画到如今。

    若这会子跟他说起这事来,不免他要生出‘一事未了,又添一事’之怨,虽嘴上不肯说,心里到底没了趣儿。往后只推三阻四的,我们也难奈何他。倒不是我一个人做不得,只是到时候呈到娘娘跟前去,娘娘只怕爱宝兄弟的诚心比爱那园子玩意还多些儿!却是仍要他出力才好。

    我想着,依着宝兄弟那性子。我们这里自操持起来,也不喊他帮忙。这事又是个新鲜事,里头各样东西如何调弄,更是个细致有趣的活计。我们只晾着他,他若看了,保不齐就想来帮忙。我们还要嫌他粗手粗脚不得用,如此几回,才许他加入,这才成了!他这般求来的,也不会随意歇了心思,便是往后做疲了想懈怠时,我们也可拿他当日所求来警醒他。姨妈说说,我这主意可成?”

    王夫人听了早不住点头,这会儿紧拉了宝钗手,笑道:“我那魔星,也只你有这能耐和法子降住了他去!不说旁的,只说这回两张画儿。若是没有个你在里头,凭他,不知道后年能不能得一幅了!你的主意最正不过的,不错,他就是那‘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子性子。非得让他自己起了意,凑上来,才成呢!

    就说读书,小时候你大姐姐教他,还得举出几样条件来,都做到了,才开恩教他几句。就这样,日日把他兴头的!三二年时光,就教了几千字在肚子里了。后来等真该进学了,请来多少先生,只要他能听,什么不教给他?却是不爱学了,一会儿嫌这个解得不通,一会儿说那个举证太迂……你看看,倒不如小时候求着拜着才肯教他两句时好学了!”

    这事儿宝钗却没听说,这会子听了笑着点头道:“原是娘娘深知宝兄弟性子,一早就有了引他上进的法子。”

    只眼前仍要忙那画儿的事,宝钗也只趁空儿把或者要用到的东西陆陆续续列了出来,如今薛蟠不在家里,要往外头要东西也不那么便当了。好在有王夫人的话在先,便由王夫人交予凤姐去慢慢置办。

    宝玉赶到贾母那里,却说黛玉已经进园子去了。这不是在王夫人那里,也不用再虚陪,同贾母说一声,又赶着回园子里去。

    好容易到了潇湘馆,却又没见着黛玉,紫鹃笑道:“二爷倒跑到我们这里来,说不得我们姑娘正在怡红院里呢。刚回来,说要各处看看去。”

    赶宝玉回到怡红院,就听麝月道:“林姑娘刚遣了人送了几样南边的点心来,二爷看看去吧。”宝玉直是懊丧。只如今袭人她娘先是病重,她回去没两日又说已经停床了,如此一时半刻也难回来。屋里就失了主心骨儿。只麝月本是袭人一手拉拔的,言声行事也肖似几分,如今倒当了半个家。宝玉听她这般说,又连着几处走得急本也十分疲乏了,便索性坐了歇息。

    碧痕进来笑道:“快过来,有个好玩意给你瞧。”宝玉听了也不顾累了,赶紧凑上去。却原来是谁送来的一对儿金丝团雀儿,不过小儿拳头大小,整身娇黄,音声婉转。一行逗着,又问:“哪里得来的?”

    碧痕笑道:“我花了好大功夫让人弄来的,你上回不是说在谁家看见一对儿?这下咱们也有了。”

    宝玉失笑:“我说的的北静王府里有一对儿金墨眉,哪里是团雀儿呢!”

    碧痕一撅嘴:“不要就算了!”说了就要拿走,宝玉赶紧拦着:“那墨眉儿再好也是王府的,咱们可惦记不上。这可是碧痕姐姐替我寻来的,那能随便同人比?自然是顶顶好的!”

    碧痕捂嘴一笑:“我知道你哄我呢!”

    两人说笑着,宝玉又随口问:“这几日我都不得安生在家,可有什么人来过?”

    碧痕想起一事,正色道:“正要同二爷说呢!了不得了,咱们这院子里竟是出了贼偷儿了!”

    宝玉忙问是什么事,她还来不及作答,麝月一边听见了,就道:“我说呢!那日平儿寻我说事的时候,后头好像有什么动静儿。只当是哪来的野猫野雀儿,却原来是你!”

    碧痕往宝玉身后一藏,歪了头笑道:“谁让你们说个话还打半日眼色,又不防着些前后,让人听了又怎么样呢!”

    麝月也不同她相争,就把那日平儿寻她说的事都说了,又道:“没想到这小蹄子这般眼浅,作出这样没脸的事儿来!”

    宝玉倒是听了平儿一番替他着想的话心里别生出些滋味来,一时还顾不得贼偷的事儿。碧痕却道:“你既知道了,若我不说,你也不告诉二爷了。也不见你处置那蹄子,难不成还想瞒天过海了?”

    麝月实则是想等袭人回来,两人商量了再作打算。如今被碧痕这么一说,便反口道:“我瞒的什么天,要过什么海?!再一个,你怎么知道我不说?好了,你原也是知道的。这事儿不如就交给了你,看看你能怎么处置利落了去!”

    碧痕笑道:“啊呀,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往常连二爷近前伺候的事儿都难伸过手去,如今却要把这样大事交给我来!你也算个识人不明的了。”

    麝月还待说话,碧痕那里冲宝玉道:“我娘这两日身上不大好,我待会儿家去一回。落锁前再回来。”

    宝玉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还让她捡些点心吃食带家去。麝月在那里看了暗自运气,只是碧痕本是几代的家生子,就算看不惯她轻佻,一时也难奈何。

    碧月到了家里,她娘不过这两日冷得猛了,着了些寒气,喝过药,捂一回出了身汗就觉得轻松多了。见碧月巴巴地跑回来,便道:“哪里就死了呢,还一趟趟往家跑!”

    碧痕倒了碗温水服侍她娘喝着,嘴里笑道:“袭人如今不在,那个袭人第二就很想作出副二主子样儿来,我看着碍眼,不如回来还少看两眼罢。”

    她娘埋怨她道:“一屋子十来个大丫头,哪里有不生事的?都同你说多少遍了,你只不听。安安稳稳混两年,到时候舍了我这老脸求求老太太太太去,许个正经点的人家,踏实过日子,多好?!你看看人家紫绡,怎么就不见她整日里斗这个嫌那个的?”

    碧痕放下茶碗,哼道:“那就是个木头,怎么能比?您老人家不晓得今天的事儿!”又把坠儿偷镯子的事儿说了。

    她娘一听赶紧道:“嘿!你可别出头!这样的事儿,能少沾就少沾。”

    碧痕笑道:“那当然了!我又不傻!今儿那蹄子还想激我呢,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道行。我才不管这事儿呢!横竖这院子里管事的,挨班点下来,点多少也点不到我去。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有管事不利的人该问,同我什么干系!再一个,能到这里头的小丫头,也不是容易的。我又何苦得罪人去!且这谁跟谁转几个弯还论不上个亲戚来?这样的事……正该她们那些外头来的才好下手不是!”说完咯咯地乐。

    她娘咳嗽两声,叹道:“这不挺明白的?怎么平日里就犯浑呢?让你离那个凤凰宝贝蛋远点儿!你只不听。哪日犯到太太手上,才晓得厉害呢。你看金钏儿,还不明白?宝二爷再怎么都不算做错,他哪日要再有个不好、又说不上进了,少不得要寻人来惩治。你没听戏文里唱的?凡是皇帝当不好的,不是太监不好就是后宫有奸妃。这宝二爷要不好,不是打小厮,就是得拿你们这些近身的人作筏子呢!”

    碧痕抱了她娘的胳膊直扭:“啊呀,娘,我都说了。到时候你说嫁哪家就嫁哪家,我都听你的。现在嘛……娘啊,你说说,虽说往后嫁人过一辈子自然是要寻个老实本分的才好,只是眼前就错过了宝二爷这样的……到老都后悔呢!娘……你年轻时候还不是一样!……”

    她娘笑得一阵咳嗽,骂道:“就不该说那些事儿给你听!好了好了,我也管不得你,还不快些回去?!再晚就该下锁了。”

    碧痕这才笑着把宝玉让她带回来的几样吃食都拿了出来,又低声说笑了两句,惹得她娘一阵笑骂,才拎了空篮子,一阵风似的又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难得往外跑,遇着了几个族亲。按着辈分一一打招呼,当中有个四五岁的娃儿,大家认真排了一回辈儿,一指我道:“快,叫奶奶!”

    我……

    后来又听说这娃还有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姐姐!这么说来……可能很快我就能当“曾祖母”了!!!

    ……忽然觉得自己稳重了很多

    ☆、第261章 261对念

    麝月与袭人性子相近,袭人也喜她沉稳,常日里便多提点着些。大凡同气相求,自己严谨的便最厌人轻浮,自己灵巧的便易嫌人拙笨。这碧痕家生子出身,自小也没受过什么大的苦,又兼生得有几分隐媚,甚易得主子欢心。由来老实人最看不惯这样的。

    她紧跟了前辈时时下心细察,方学得七八分伺候人的本事,又日日在意,谨记主子的喜好习惯,过个一年半载的,主子或者察觉了好处,赞一句“好个有心的丫头。”再看那一个,做个活儿挑三拣四,一眼不错就要放嘴上嚷嚷地尽人皆知,偏是会在主子跟前卖乖,偏主子还就看着喜欢,倒比那个一惯勤谨本分的更为得脸了。这让那个下了苦心的老实人如何气平?!

    于是这个暗骂:“浪蹄子!惯会讨好卖乖,妆狐媚子邀宠!”那个嗤笑:“假正经!还不是一样想得主子看重?不过是没得那本事,却来说些酸话!”

    要说原先,晴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是一来晴雯那模样活计,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一个,宝玉虽爱她娇俏,她却从未以此图谋过什么。宝玉要闹得太过了,她还躲着。就是这两分自重,让人难看轻她。只碧痕么……加上麝月同袭人交好,越发厌碧痕逾矩,两下里哪天都要碰上两句才过得去。

    好在当着宝玉的面尚不敢十分放肆,只宝玉什么人物,自来在她们身上花的精神比旁的事务都多,虽她们不说,他也觉出两分来。有心劝,又不晓得怎么开口的好,只好等着哪日她们自己想通了再说。

    因这冬极寒,贾母同王夫人凤姐商议了,在园子里另开了个厨房。省的她们姐妹们一日两餐都得往外头跑。饮食之后,浑身元气都调去消食了,再往寒风里走一遭儿,更该得病了。左右份例都是有数的,屋子也有现成的,贾府更不缺人手,是以搭头不过三天功夫,就诸事齐备了。

    头一个高兴的自然是怡红院的一群,这里头的人除了像袭人、麝月、从前的晴雯这般被贾母王夫人看中送到宝玉身边的,余者都是有些根底的家生子。如今听说有了小厨房,就一个劲儿撺掇宝玉去厨上要粥要汤地调弄起来。

    好在她们要的多半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过是些杂吃小巧儿,府里正式桌上吃不着的,——什么松花蛋拌嫩豆腐、粉蒸茼蒿、醋烹黄崧。且宝玉打发人去要东西,自然都另给赏钱。再者,便是没有赏钱,能同怡红院的丫头们搭上线,也是厨上的管事媳妇们巴不得的好事。

    倒是袭人回来后看到了私下同宝玉说了几回。宝玉听她一条条说得有理,便不再混应这些事儿了。只便是他不松口儿,这里随便打发个小丫头去,一说哪个哪个姐姐的什么吩咐,都是有名有姓的,照样得厨上的尽心伺候。倒都是后话。

    只说李纨,自那日同贾兰一番深谈后,连着几日晚上进了珠界都对着那两部经诀枯坐。晓天下的书楼基本上已经被翻个底儿掉,她又另外发现了几处芥子境域,里头无一不是灵界大门大派的历代珍藏。

    或者是她多思自误,“海上潮生”里头所言的“识海混沌生阴阳,或为海天之相”;“金波化形”里有“念生识海万物生,天地瞬变”等等,与她如今识海所得“一念成境”极为相似。只是,这都是“化神”这一阶的记录。可是,她在这珠界里待到今日,连筑基、金丹都未曾体会到过……

    又转头看眼前这两部经书,言必称“太古”或“上古”,眼见着是仙宝无疑。可惜说话总是答非所问,到底该如何修炼功法一句不说,只一天到晚的“念”啊“心”啊的,让人生闷。

    再看如今又增长了许多的“仙缘财富”,心里忽的生出一股无法排遣的郁愤来。有物而无相应之力,等同于无。如同生着口疮看“德童惠”的燕翅席,菜是好菜,酒是美酒,你倒是吃吃看啊?!真还不如眼不见为净了。就算如今坐拥中千界仙源道资又如何?身上挂满了法宝仙器也仍是个凡人!

    正气狠时候,忽见无伤经上“听念问心”几个字上光华掠过,李纨一眨眼时就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处石台上。一水之隔的对岸,一样的石台上,端坐着个梳了发髻的美貌妇人。只见她正满面戾色痛骂不止:“这叫个什么船?!上面这雕的叫个什么东西?!龙?龙?我呸你娘的!这也叫龙?龙的角上长出麒麟纹来了?!还有这个!填的什么色?!说了是正血之红,你这个是正血?你这个是死了两个多时辰还吹过咸风的血!……”

    随她骂声,跟前的河水渐渐慢涨,水面越升越高。迅速漫过了河岸,慢慢往那妇人足下的石台处涌去。明明同在河岸,这边的河水却纹丝不动。李纨有心警醒那妇人,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只看那妇人犹自随手拿了什么东西扔在地上,喝骂不休:“我说了要软椅!没长耳朵?!我晓得你们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昨日那个小蹄子说要张长桌,你们就送了三张过去让她慢慢挑拣,我这里说上三五遍,送来的还是都不对!休以为扒上那头就是铁稳的富贵了!只犯到我手里,一个个让你们好过!”

    李纨并没有看见她口里百般挑剔的船,也没有看见供她撒气大骂的人,更没有见着那些龙纹血红或者软椅。只看着她跟前的水越涨越高,早漫过了石台,转眼间浸到了她膝盖处。只那妇人浑似不觉,又骂人欺辱她,一时又哭命苦,忽又笑旁人痴傻。

    直到那水漫过他胸口,她好似才觉察了一般,霎时恐慌大叫起来。先喊:“谁?谁放的水?!”又骂,“谁要害我!”然后开始猜疑到底是哪个暗算于她,更大声哭骂起来。到底那水漫过了她。音声顿歇。

    李纨心知这是经书使出来的幻想,就如当年锻神识时一般,只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跟前活活淹死了,便知是假的,仍忍不住手脚冰凉。忽而,那妇人自水中浮了上来,那脸同李纨一对,直吓得李纨惊呼出声——那脸竟是她自己的脸……

    光影退却,李纨仍坐在蒲团上,无伤经摊放在跟前。“听念问心”几个字华光烁烁,李纨想起方才自己坐对此境时胡乱发的牢骚,又念及影像所见,只觉得浑身一战,从后背直到发根子都寒毛直竖。

    人困于念,不见本真。想人这一世,时时妄念交缠,不知死亦难知生。该当以得渡彼岸为念的,却把一世精神都放在那船的样式雕花、用色装潢上。又因此生出多少攀比、较量、是非、恩怨。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虽得了珠界,仍用在凡尘,不过是拿了些灵木法阵来意图造一条不一样些的船罢了。

    忽有所悟,竟就这么捧着书入了定了。

    珠界光阴无踪,外头依然似水流年。这日王子腾家中有宴,宝玉晚间回来去上房请安,贾母见了便问道:“怎么没穿昨日给你的那件?今天是正日子,正合穿那个衣裳。”

    宝玉胡乱遮掩了过去,贾母只道他又犯什么别扭,再没想到这样的衣裳他一转眼就给弄坏了的。知子莫如母,到了王夫人那里时,就瞒不过去了。才道:“昨儿穿了去,不晓得让哪里蹦出来的火星溅到了,烧破了个洞。连夜让人拿了外头问去,竟没一处能修补的。只好换了一身。”

    王夫人听了骂道:“我就说老太太不该把这样的衣裳给你!好好的弄坏了,如今可没有再给你做这样衣裳的道理!真真的能糟践东西,你晓得那件衣裳里头多少人工多少心思?就说那线几个月能捻出一两卷来,更别说织了!”如今府里进项远不如原先,王夫人又是个好省俭的,偏宝玉自来手松。这也罢了,只是贾母那里也就这一件雀金呢的衣裳,刚给他一天,就给弄坏了,更觉得没法同贾母交代。

    恰宝钗也在,忙劝道:“姨妈不要着急,衣裳虽极难得的,若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哪怕值千值万的,也不值当了。”

    王夫人接过宝钗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缓了缓方道:“我哪里是为那衣裳呢!只是他这性子,小时候也罢了,总说不懂事。如今也这般大了,从来没学着一点爱惜物力的。这性子不改,往后……怕是要走人的老路!”

    王夫人这话后半句说得语焉不详,宝钗却暗猜着是说隔墙那边的意思。这话她可不好接了,便笑道:“姨妈这气了半日,咱们东西还没见着呢。既说是火星子溅到烧的洞,能多大?拿来看看,或者能有法子补呢。”

    宝玉道:“外头都问了一圈了,没一处说能的。”

    宝钗摇头笑道:“宝兄弟有所不知了。你这样的衣裳拿去,就算他们有八成把握,也不敢接的。万一一个弄不好,怕不是他们这几年都得白做了,哪里赔得起?说是不能,怕是不敢更多些。横竖不过是个织法,先看看,若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吧。趁着这会儿老太太还不知道,能描补周全是最好不过的了。”

    宝玉还待说,王夫人已吩咐一旁彩霞:“去,让袭人把那衣裳给拿来我们看看。”

    彩霞笑道:“太太忘了?袭人她娘没了,她不在园子里呢。”

    王夫人敲一下桌子道:“我都气糊涂了。若是那丫头在,怕也不会有这事儿了!算了,不拘哪个,你只让人进去说一声儿。”彩霞赶紧出去吩咐了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便去传话。

    不一时,就见麝月捧着个包袱来了,行了礼,打开包袱,里头正是那件雀金呢的大氅,并一卷孔雀线,还有一个针线匣子。

    宝钗笑道:“这丫头倒预备得齐全。”

    王夫人看了也点头,宝钗打开了衣裳细看,王夫人便在那里问麝月“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屋子里管着什么事儿”等等的话来。

    果然宝钗看过一回,道是要用界线密密地界了,便多半看不出什么来。只这活儿精细,在这里也不好做,索性连包袱都拿去蘅芜苑里了。王夫人立逼着宝玉谢了无数回,才暂且饶过。

    待得晚间人静,宝钗足熬了半宿,才把那衣裳修补好了,抖开来就着灯光看,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痕迹来。湘云连赞 “神乎其技”。只宝钗这番劳乏动了心火,隔日就有些咳嗽起来。又熬了两日,到底不成,只好拿两丸冷香丸吃了。这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更,以上

    ☆、第262章 262照心

    因宝钗累着了,虽吃了冷香丸,也要养上几日,湘云便日日陪着。袭人送其母出殡后,也回来了。一回来便听麝月说起了坠儿的事,袭人想了想道:“这事旁人不知道?”

    麝月答道:“屋里几个都知道的,二爷也知道。”

    袭人又问:“那怎么还等到这会子来,没个说法儿?”

    麝月摇摇头,也不言语。袭人思量一回道:“也罢,一会儿我同平儿说去。虽是不好大张旗鼓的,都做了这样的事了,再留着也不好。若我们出面,只怕她娘老子要闹,又是一桩烦人的事,倒招人看了笑话。直让平儿那里打发两个管事的把人领出去就是了。”

    麝月点头道:“都凭姐姐做主。”

    袭人正要说话,外头来了个厨上的,拎着食盒,却是王夫人赏了麝月两个菜。麝月忙跟着去王夫人那里磕头谢赏。袭人见她身影远远去了,才回身整理起东西来,又把秋纹叫了过来问她不在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事。

    宝玉匆匆回来,果然见袭人已回来了,便笑着上前拉了手说话。又见袭人清减了好些,眼睛也有些红丝,越发心疼她。赶紧吩咐人去小厨房要几样滋补的羹汤来。

    袭人人虽回来了,行事也越发稳妥庄重,只无事时便好坐着发呆,又或坐着坐着就滴下泪来。宝玉怜她丧母心伤,只越发温柔以待。偏碧痕同麝月两个人越加明里暗里地不对付起来,袭人又没心思管,宝玉也被闹得心里不得安生。

    又加上宝钗因补那雀金呢累着了,宝玉更是一日几次地去探望。湘云还要说他几句:“明明有个好手艺的丫头,非给赶了出去!留下一屋子什么都不会的,翻要来麻烦宝姐姐!幸好二哥哥你这会子不是做官,若不然,只这识人一样就不晓得怎么好了。”宝玉全凭她说去,只一味应承,湘云说了几回也觉没趣便丢开了。

    李纨这里,李婶兄弟来接人,李婶便带了李纹李绮姐妹去了。只说要住些时日,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如此,园子里一下子又少了几个人。

    到了社日,只黛玉、迎春、惜春同邢岫烟相携而来,李纨便道:“今日这诗社怕是聚不成了。才刚三丫头也遣了人来说太太有事寻她,怕一时半刻脱不得身。薛大姑娘同薛二姑娘都身子不适,史大姑娘也没心思了。至于宝玉嘛,怕早就把这诗社的事儿丢到爪哇国去了!你们说说看,可要如何是好?”

    惜春一摆手道:“嫂子净说些无关紧要的。最要紧一个,今儿这天气时节,到底合该吃些什么才好呢?!”

    迎春笑笑道:“也不一定是为了作诗来的。今日一聚,说说话儿也好。嫂子不知道,邢妹妹看了嫂子给我的书,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可见是比我们都有慧根的。”

    李纨道:“如此也好,我们今日也该起一社,只叫做‘清谈’,只是辜负了咱们潇湘子的满腹才情。”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却不搭话。李纨便摇头道:“你这是入了什么魔了?往常说你一句,你那里怕没有十句二十句的回我。如今倒这样和顺起来,看得我心惊。”

    黛玉这才叹了口气道:“我只懒得说话罢了。这几日细思来,常日里说的话,倒有一大半是不用说的、白说的,不说倒还省些力气。”

    李纨笑道:“这话很有道理。只是我却另有一事问你。”

    黛玉转头看着她眨眨眼,李纨便接着道:“你如今早上可还喝汤水?潇湘馆里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两餐饭都在园子里用了,可是不习惯?晚间睡得又如何?”

    众人都看着她,黛玉一脸狐疑看她半日,噗嗤笑出声来道:“大嫂子你是学医了还是学卜筮了?是要给我瞧病呢,还是要给我看风水?”

    李纨按住她道:“闲话少叙,你直答来。”

    黛玉便慢声道:“这一日几餐还不都是辛嬷嬷说了算?自然还同原先一样的。院子里倒是下雪多了,‘时闻折竹声’。屋里同你们一样换的冬饰,你前儿不是刚来过?至于餐饭,不过是换个地方吃,有什么不同处。晚间何时歇下,不是有管事嬷嬷们看着的?自然也没什么稀奇。”

    李纨便点头道:“如此说来,并无特异之变。怎么我看你近些日子来就这般神思不属,百无聊赖的呢?”

    黛玉要待开口,又被她拦下,李纨道:“我晓得,你要说妫柳不在的事。我只说,原先妫柳在的时候,难道那竹子是她替你看的,不是映在你自己眼里的?餐饭汤粥是她替你喝的?便是她在这里时,也不是时时刻刻紧跟着的,——你独个儿在屋里安坐看书,她在与不在,又干什么事了?!怎么她一不在,你就喝茶也不得味,吃饭也不适口,一样的景儿一样的屋子都变得没意思了?”

    这番话说的好没道理,偏这日恰好聚来的都是一群痴子,倒个个都闭了嘴,默默体察起来。

    良久,迎春开口道:“嫂子,还有呢?”邢岫烟也看着李纨,只黛玉同惜春还低了头不知想些什么。

    李纨便又缓缓道:“如此,打个比方,那竹子若比作一幅画儿,在这竹子到我们真正‘看到’的竹子中间,还隔了一层膜。这层膜的色泽薄厚还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以,明明是一样的竹子,今日你看着觉得‘鲜翠可爱’,明日你或者就熟视无睹了。推而广之,何止竹子,周围一桌一椅一茶一饭,乃至身边之人,你‘看到’的都已经是覆膜之后的样子了。

    那层膜又是怎么来的?一者有天生体魄之差,一样窗外,目力好的人看着是一幅清晰小品,年老目衰的看着就是一幅泼墨了;更大的因由却是因于各人之念、之心。此于天生草木上或者尚不明显,应于人事更好懂些。一样的书,有人看了笑,有人看了叹,有人看了哭,有人看了骂。那书,都是一样的书,字字如一,怎么人人所见却这般不同?到底我眼里看到的书,同你眼里看到的书,哪一本才是真的那书?”

    说完了,深吸口气,幽幽叹道:“我想着,所谓求‘真’,该当先把这层‘膜’炼没了才对吧。”

    众人又默默良久,却听邢岫烟轻叹一声道:“再没想到能在这里遇着这么个话头。常说乡野蓬蒿藏异人,如今这锦绣丛中也问起道来了?”

    惜春笑道:“邢姐姐,你不是同妙玉好,妙玉不是我们这里的?你又在这里见问道稀奇了!”

    邢岫烟轻轻道:“她不同,她是没有法子。”,想了想,又道,“我这许多年静心参悟,确有一点点所得,今日竟壮了胆子,试着说出来众位听听,可好?”

    李纨迎春等都笑道:“求之不得。”

    邢岫烟才道:“佛说‘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便是我们以目得视,以耳得闻,以鼻能嗅,以舌能尝……只以目为例。众位宽坐,试着正视前方。如何?可见者非止正前一处,目之两侧余光,犹有可见,对否?”

    众人皆点头称是,邢岫烟又道:“如此,寻常我们整日里目之所及,也不晓得映照了多少东西,然则,我们体察到的‘看见’却又有多少?就说方才,若非宽坐专意,多只‘看见’眼前正视之物罢了。眼如此,余者耳鼻舌身意者自然都如此。是以,我们常说‘眼看见’,实则我们所说的‘眼看见’却比眼睛整日里映照在内的东西要少得多了。可是?”

    众人又点头,邢岫烟笑道:“我细察众人,又发现这各人于眼中映照之物中所能‘看见’的多少相差极大。方才大嫂子说了‘念’,说那层‘膜’,我把这两个一合,取个名字叫做‘念光’。我们眼耳鼻舌身意所映照之物恰如暗夜园景,而我们所能体察之物,却是能得那念光照耀之物。人与人的‘念光’之差,引出了‘所见’之差。一处处‘所见’之差,合成一个‘境界’之差。这后两句,却是我今日所得,尚未细察体证,先胡乱说出来抛砖引玉吧。”

    李纨听了微笑点头,邢岫烟所言者也是她此前在珠界中入定时所得,只没有她这般能调理清晰地诉诸于口。如今听了,两相印证,那体察到的滋味更清晰了些。

    黛玉叹道:“不错,确是如此。那‘念光’便是‘自限’。只它几乎与我贴体同生,若非体悟,难以觉察所在。我们常日里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只这个‘亲’字就认了‘真’。却未防这个‘亲’才是天生的一处‘假’呢。”

    迎春却在那里拿了指头在案几上飞速点画着什么,忽而笑道:“竟是如此!这阵力亦可以此解。‘念光’宏者胜‘念光’仄者。所以,根本在于如何提升‘念光’境界!”说了眼巴巴看着邢岫烟。

    邢岫烟失笑道:“我不过是个野狐禅,方才说的还有两句自己未曾体证过的,哪里能到指点你修炼‘念光’的地步了。”

    只惜春未曾说话,她心里却想着“二姐姐要想将那念光的光圈修大,大嫂子却说欲得真就得先将那层覆膜修没了……这到底是该把它做大,还是把它化无?……”心里思量辗转,不得主意。

    一时散了,走出来一个个都嘴角含笑眉头微蹙,让人看不清喜忧。

    晚间黛玉运起青冥,远在万里之外的一个青衫人影忽有所感,忙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往后头小屋里盘腿坐了,挥手设下禁制,便一同修炼起来。待出了定,面上也是一时喜一时恼,“姑娘这是吃了什么灵丹了,精进神速若此。唉,明明是我懂得比较多,为什么却总是那个不懂的修炼得比较快?……”

    忽听外头有声响,赶紧出去了,就见一个穿一身五彩斑斓的小子进来拱手道:“小先生,大师有请。”妫柳只好跟着出去。

    长安都城乾元殿里,信王凑近那老道细看了半日,忽然转头问道:“皇兄,是不是我眼睛出问题了?怎么看着这老儿好似年轻了些似的。”上座之人眸光微闪,平声道:“是看着精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好费劲!

    最近情节推进不快,再过两章应该会好点。

    主要是后面的一些设计还不太满意,还在修改。

    ☆、第263章 263寡欲

    信王还待再说,皇帝却说起了朝事,只好先放下。又问苍朴道人两句天时的话,便让他退下了。

    又召过几位大臣,总算得一个空儿,信王端了茶凑近了他哥问道:“皇兄,你就不问问那老道?或者有什么延寿的秘法也未可知。”

    皇帝看他一眼,叹道:“你若有了延年增寿的法子,要怎么样呢?”

    信王道:“自然是赶紧来同你说啊!呃,不,是尽快禀告陛下皇兄你啊!”

    皇帝翻个白眼:“你敢顶张年轻了二十岁的脸往后头去么?”

    信王赶紧摇头:“不要!那么着……到时候这东西不定归谁了呢!哼,打小就是,他们抢我们的都是玩笑的、小孩子家看着喜欢的缘故,被抢了活该咱们倒霉。若是咱们敢惦记他们的东西,就是多看一眼,那也是‘心存觊觎、心底不纯’。

    要真有那好东西,嘿,准定仍是那样。更别说如今正心疼那俩被咱们压得翻不得身,后悔把这位子给错了人呢。不正好把东西抢了去给那俩?呵,我们累死累活治国安民,他们打个坐儿长命百岁还不够,到时候还拿辈儿压我们儿孙,说不定还摄政篡权呢!……”

    越说越气,最后都咬着牙骂起娘来。嗐,此门外之人,哪个能想到天潢贵胄,也有这等口气?

    皇帝看着失笑,伸手拍拍他:“好了好了,我混比一句,你还自己把自己气着了。连你尚且如此,那老道,如今就在咱们手心里,好好地露这么副面孔给我们看……”

    信王忽然想起方才老道满腹言语等人询问的样子,憋不住笑道:“皇兄,我只当你忙于政务没心思呢!嗯,如此说来,那老道确是想等我们细问的意思。偏咱们没空问,就把他打发出去了,还不知他心里怎么不得劲儿呢!哈,越想越逗。”

    皇帝亦浅笑道:“他如此作态,以我料来,恐怕是想借天子之令图谋点什么。你信不信,若是我们真贪图他的那点延年的东西,后事绝少不了。百姓论起,只会说我昏庸无能、信神鬼之说。他也算有两分本事,如今能预测天时,于百姓社稷皆有益处,才容了他。只是,朕却不会做那‘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事。”

    信王连连点头,却又道:“可他实在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皇帝摇头道:“汉武一代雄主,却信方士之言。你实在想想,若那人真能有不死之能,要金银财物何用?贫民欲求温饱,下官志在权臣,富贵已极而求长生,总是往上走的。就说你最看不上的宁国府里那老儿,跟几个道士混着,就连府里都不肯回去了。却有一个热衷于敛财权势又好结交权贵的人,称自己懂不死仙术……不觉有些古怪?

    若真有人有此之能却求到你我跟前,哼,只怕也是利用的居多……再一个,天道有衡,权倾天下且长生不老……还要神仙做什么!”

    信王听这话时,屡次想打断争辩两句,直到听了最后那句,想了想,长叹一声:“母妃总说我少智多贪,这话,如今我更信实几分。”

    不说他们两个如何闲话,只说苍朴道人闲庭信步回到后殿里,关上门,那一脸云淡风轻便霎时散了个干净。面上几许忧急,几许深思。

    那日他攥了魂石摩挲半宿,到底没能忍住,唤过几个可信的徒弟护法,自往静室里坐了运起功法,将那魂石之力尽数吸纳入体。待得全部吸尽,东方已晓,那魂石也只剩下一堆灰褐渣滓。

    之后几日,每日除非上头传唤,余下时间都用在修炼上,前后七天,才算都炼化了。眼看着镜中人影比半月前要年轻上好几岁,他那本已“知足”的心也豁然生出了些“大志向”来。

    初时还使些法子遮掩一二。后来那欲求之心更炽,兼及细细读完了那几本邪门功法,略悟了“借势”之道,更觉得“时不我待”了。因那魂石都已用没了,门中典籍也无记录这样的法器在何处能寻得,这条路算是断了。却另让他寻着了一路——有个叫做“化灵转运阵”的阵法,可借星月之力,将此世间灵物之能转增人之运势寿元。

    此阵绘成要用之物皆珍惜难得,更别说往后充作精元的“灵物”了。妙云观如今虽得了势,到底没几年功夫,只能算吃上饱饭了,要说多少底蕴积累,却是没有的。这许多东西,让他哪里寻来?思来想去,最恰当莫过于往上计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子富有四海,若能得此助力,还有何事不成?

    这才特意装模作样闭关了几日,又顶了那张脸出来。就想引得皇帝问他,他再语焉不详地推脱几回,然后露些许眉目出来,后事自然就都好说了。秦皇汉武尚不能免于长生之欲,何况当今励精图治,身子本不算太好。现成的“返老还童益寿延年术”在跟前,岂有不动心之理?

    却是没料到这个局面!竟连问都没有问一句。或者是自己这面上效果不显?还是皇帝忧心朝政无心细察?再或者皇帝对长生之术并无兴趣?……一样样想来,忽然想到自己这几年屡次同信王辩说“只识天象,不懂法术”的事来。不由要敲自己脑袋,“罢、罢,此事看来只能从长计议了。”

    又说朝上官员擢降。那贾雨村本是当日林如海荐于贾政的,贾政出面给谋的缺,只贾政自身不显,贾雨村便通过贾家这条线又搭上了王家。应天府薛蟠一案,让王子腾记住了此人。如今几次贾赦的事,也没能瞒过他去。

    这回史家要外任去,临行前同王子腾一聚,说起今后布局。王子腾便提了贾雨村此人,道:“‘四王八公’,声名犹在,力道却大不如前了。许多事,咱们不好出手,对家却小策频出。虽不要紧,却是‘癞□□趴脚面儿上,不咬人他恶心人’!手里总要有些得用的人才好。此人很不错,心黑手辣脸皮够厚,实在是把好刀。”又把之前贾雨村经手的几样事情说了。如今四家都以他马首是瞻,便都道听凭他安排。

    如此又过了月余,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便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那贾雨村更对王子腾感恩戴德,又连表对贾王史薛四家的赤胆忠心。他却不知道,既是把好刀,哪里只有他有这个识刀的眼力用刀的心呢?!

    王家越发显赫,王夫人仍是平常,凤姐倒比寻常更多两分风采手段。却是喜上添喜,进了十一月,太医来请脉时,号出喜孕来。凤姐嫁于贾琏也有些年头了,膝下只得巧姐儿一个,如今好容易又有了信儿,自然是全府欢腾。

    贾母头一个不用说,王夫人常日里也担忧她膝下空虚偏又顶着个好妒的名声儿,如今见她有喜,更是百般叮嘱。王家也一回回不晓得送了多少宁神补身的东西进来。只邢夫人虽也喜多个孙儿,却看不惯凤姐风光的样子,只在贾母跟前做好表面文章罢了。

    贾母素来疼爱凤姐,又怜惜她管家劳碌身子弱,补身的药材等物自不用说。她又想起此前宝玉同凤姐遭魔魇的事来,还特让人请了几处的家庙庵堂来念了几桌平安佛。王夫人也让人送了一匣子的各样护身符平安符来。

    这倒挑起了凤姐的心思,她原是心思缜密之人。前事虽由贾母发话,一概不许谈论了,她却总疑心这府里有人要害她。只要论仇论怨,她掌着偌大的府务,底下咒她死的奴才也不晓得有多少,竟是无从查起。虽是如此,这些年来也未曾放松过,几个心腹也仍在为她打听问查此事,只她面上从来没有提过一句,谁都不晓得这事罢了。

    平儿见她沉思不语,便端了盅宁神汤来劝道:“老太太、太太们又送符又念佛的,就是为奶奶求个平安。奶奶倒胡乱思想起来,反乱了心绪,不是辜负了老太太太太对奶奶的疼爱之心?如今好容易怀上了,正该把万事都放一放,安心养胎,生个哥儿,才是正经。”

    凤姐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你今日看到的疼宠,正是我素习不歇心不宁神换来的呢!若是我同大嫂子一般,‘一日两餐,闲事不管’,你看老太太太太还疼我不疼!合不合心意眼缘是一个,有没有用,有多少用才是长远的好处。照你说的,我如今很该撂了挑子歇着养胎才好。转眼就过年了,这一摊子事,你让谁操持去?上回生巧姐儿时,我快临产了不还得几处跑?让太太管看了,反倒要多跑两趟,还不如索性我管着。”

    平儿想想也是,便道:“总不能就靠奶奶一个人操持。大奶奶是不中用了,她实在没那个心,只管管姑娘们几个还就罢了。余下的,三姑娘倒是好的,只是咱们家又没有姑娘管家的先例……”

    凤姐笑道:“怎么没有?!林妹妹她娘在家时,管了好两年的家呢。就是太太嫁来了,好些事儿做不得主,还得问这个小姑子去。”

    平儿道:“那如何能一样?若是娘娘管家,自然没说的,三姑娘嘛……三姑娘自己是个极好的,只是她若要管了家,怕不得出来一群舅舅姨妈地混搅,她倒不难在那些管事媳妇们身上,却要难在这里呢。”

    凤姐一笑:“小蹄子倒看得明白!谁让她命数不济,没能投到太太肚子里。”

    闲话一时,又有几样事情报到跟前来,凤姐看里头有两样老亲往来的,便想去王夫人那里讨个主意。主仆几个到了那里,好半日,王夫人才请进去说话。起初还当是里头有客,进去又没看见旁人。又看王夫人面色不比寻常,两眼似有些红,嘴边两道纹路越发深了。也不敢询问,只把事情说了,王夫人平平答了两句,又说累了,凤姐便辞了出来。

    第二日就听说王夫人感时气病倒了,宝玉探春要去侍奉也被劝了出来,只说要静卧。众人也不多论,此时正当寒重,保养有失感了症候也不稀奇,便不放在心上。

    却是碧月悄悄对李纨几个道:“听说老爷那里送了信回来,太太看了就不大好。前两日老太太那里打发了两个积年嬷嬷去老爷任上,听说……听说那两个嬷嬷专门伺候孕产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迷惘期,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把这本写完了再说。

    等这阵子动荡期过去,争取多更点。谢谢各位支持!

    ☆、第264章 264暗针

    常嬷嬷听碧月如此说来,也惊讶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倒是一旁闫嬷嬷道:“周姨娘路上没了,也没听后来还遣过人去,老爷身边伺候的就该是……周姨娘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同……金钏儿姑娘……”

    李纨喃喃道:“这……不会是这俩吧,一个姨娘身边的小丫头,一个太太跟前的人……”话虽这么说着,她心里却另起了个声儿:“周姨娘身边那个叫做蕊儿的小丫头长得挺好啊……金钏儿姑娘被太太迁怒撵了出去,不晓得心里有没有怨……”

    她既想到了,常嬷嬷几个自然也想到了,倒是碧月说道:“老爷在外头当了大官儿,肯定有人巴结上来,说不定是谁送进去的人呢?……”

    众人一想也是,到底也没什么好猜的,便笑道:“也不晓得这回是要添一个姑娘还是哥儿呢,想来老太太总是欢喜的。”

    常嬷嬷道:“只要宝二爷好好的,旁的多个哥儿姐儿的,老太太也不会太在意。太太倒病倒了,常日里只听说琏二奶奶如何醋性子,如今看来倒是一脉相承。”

    李纨不答这话,闫嬷嬷瞪常嬷嬷一眼,常嬷嬷笑笑也住了话头,又说起别的来。

    只说因贾母同王夫人疼爱凤姐,又是求符又是念佛地劳动了好几处庵堂寺庙,一时间尼姑道婆在府上出入也多起来。

    这日马道婆来寻余信家的收宝玉当月的海灯油钱,走过王夫人院子,被一旁等着的两个婆子一把拉进了偏院。赵姨娘见她来了,忙自己倒了茶来,马道婆又想躲又舍不得之后的好处,正犹豫,就听赵姨娘道:“干娘,这回你可定要帮帮我了。”

    马道婆见今日这阵势,怕是想走也不容易,索性坐下来喝了口茶,问她:“什么事?我同你说过,我本事不济,恐怕帮不上你什么。”

    赵姨娘道往后头一指,又比了个二字道:“这位,如今可了不得了。你们为什么来的,你同我装糊涂?上回没成,你让我回去寻东西我也没寻着,算两不相欠。这回你总要帮帮我了。若是真让她生下儿子来,看看这阵势,喔哟哟,往后更要把我们母子往泥里踩了!你一回弄两个不成,弄她一个还不成?”

    马道婆听她提起往事,心里大急,忙道:“都说了过去的事莫要再提!姨奶奶要还这样,我也不怕,横竖叨登出来,我一命赔了,你又落着什么好!”

    赵姨娘赶紧摇手:“不会不会,我哪里会害干娘?!不过打个比方!好了,依你,不提了。只这回……”

    马道婆忽然从袖子里摸出当年赵姨娘写下的欠条来,扔给她道:“事儿没成,我也不收你这个,还你!”

    赵姨娘赶紧要给她塞回去,那婆子偏是不肯。赵姨娘心里一动,把门口守着的婆子唤进来,让她又重写了一张来,往马道婆跟前一放道:“给!干娘,一事不烦二主。你的本事我见识过了。只要……到时候府里都是我们环儿的,你且收着这个,我还能赖账不成?!”

    马道婆眼看那上头明晃晃的一千两几个字,虽是欠条,可是后头背着银子呢!赵姨娘又现寻了几样钗环来拿绢包包了放她跟前,马道婆到底忍不住,一把抓了都掖怀里,哼哼着道:“你等着,这妇人怀身子,本就凶险。只盼姨奶奶不要忘了今日的话。”

    赵姨娘忙道:“再不会的,放心,放心!”

    马道婆从腰间摸出一块薄薄的四方黑木片来,递过去道:“这个,放那位屋子里不显眼的地方儿,不出三五个月,必有效验。”

    赵姨娘撇嘴道:“三五个月?孩儿都生下来了!效验又有何用?!”

    马道婆道:“姨娘,这是大月份出了事儿伤身,还是小月份出了事儿伤身?”

    赵姨娘眼睛一亮,赶紧接过来,嘴里道:“干娘别同我一般见识,你们那神仙手段,我们哪里懂得。”

    两人又密密说了两句,马道婆又特地要了个显眼的包袱包上几串钱几块零碎布料拎着出去,旁人看了只当她又从赵姨娘这里搜刮了什么香油钱。

    将近腊月,各处庄子上该送来的也都送来了,却比往年少了近一半,几处不是报旱就是报涝。贾政又不在家,贾琏做不得主,有心要说那庄头几句,管事们倒都来帮着说好话。“那几处灾损连朝廷邸报上都有的,是天灾,也难怨人。”“人难与天争。”云云

    贾琏也心知如此,没法子,只好照实报给王夫人。王夫人看了蹙眉不止:“这年上几样花销是铁打的,原就亏空着,正等着他们这一注儿呢。这倒好,上哪儿挪去!”兼之前阵子卧病,本就心烦,见如此越发没个主意。也顾不得凤姐怀胎,几乎事事要与之商议。

    凤姐性子刚强,见事到如今,怨也无用,便道:“既如此,少不得看看哪处能俭省的就俭省了。”

    王夫人叹道:“众人都享惯了福,如今在我们手上克扣起来,毕竟可怜。更别说要编出话来,不晓得哪日就说到老太太耳边去了。”

    凤姐几年来早知王夫人心软又无管束人的手段,只一味怕这怕那,事到临头就出急策,那时却又顾首不顾尾了。若依着她,怎么办都无法周全的。便出主意道:“太太放心,我先使法子放出风去,只让上下都知道日子艰难了。又有来年老太爷冥寿,该放人出去的事。两厢说了,他们心里自然有数。若还是有不知事的非要挑事儿,咱们也不怕辣手收拾他们一两个。总没有做主子的倒要处处受奴才辖制掣肘的道理。”

    王夫人听了这话,暗合心底郁愤,便点头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老太太也常在我跟前夸你。这事你只管去办,若老太太哪日真问下来,我同你去应答。”

    凤姐讶异,难得王夫人说出这样有血性的话来,又想起底下传闻,心思略转便通透了,遂肃了神色道:“太太只管放心。”

    几日后便传出凤姐同人商议欲弄几箱子老太太目下用不着的财货出去抵当的话来。正纷纷不禁时,又有林之孝几个管事的挨家重修花名册。细问了,模模糊糊听到两句,道是同来年老太爷冥寿,府里要积福放人的事儿有关。

    一时都禁了声,虽眼见着年下削了几处耗费,伤了不少人的财路,也没个敢吱声挑头的。——若一个不小心落了人眼里,说不得明年就举家给放出去了!若说放出去,只有高兴的,谁不想自家女儿儿子另有个前程。只是要整家放出去,却无人肯应,外头如今什么年岁,人吃人的事儿都有。这一家子出去了,靠着什么过活?!贫民日子哪有豪奴的日子好过!

    王夫人见凤姐轻轻几下,就把事情料理了,越发器重她,许多事都直让她管了,连问也少问。凤姐虽也一心想要保养,奈何偌大权柄放在跟前,让她推却却是不能。平儿在旁看了暗自着急,可这怀身子也好掌家也好,都是替不得的。只好吩咐底下人熬汤炖羹地勤加伺候着。

    这日到园子里回事,说完了被探春几个留下说话。她便道:“奶奶只不肯歇心,如今年下事多,连晚间也常想事想得不得睡。长此下去可怎么好。”

    众人都道凤姐果然辛劳,却也知她素性要强,府务既是她管着,再不肯落人口舌的。也不过凭空安慰两句,到底无甚用场。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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