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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43节

    丁容回过神,赶紧滚去找汪直:“哎哟,我的老祖宗,您怎么把唐大人也给打了,这,这……”

    “这什么这,你跟我了这么久,遇到点事情还慌慌张张,以后怎么成大事!”汪直啧了一声。

    “可唐大人不是跟您很要好吗?您这一打,可别把他给打向郭镗那边去了啊!”丁容苦着脸。

    “打便打了,还要怎么的,他区区一个左佥都御史,还妄想劝我与王越讲和呢!以前我给他几分好脸色,他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想去投靠郭镗就让他去好了,我用不着谁来帮我!”汪直冷笑。

    “可,可是他身后还有锦衣卫镇抚使啊!”丁容劝道,“要不小的这就替您去给唐大人赔礼道歉罢!”

    “锦衣卫镇抚使算个屁!不准去,要去也不是现在去,我前头刚打了他,你后头就去道歉,我的脸往哪儿搁呢!”汪直横了他一眼。

    丁容会意:“那小的等晚上再去,直接去官驿给唐大人赔不是!”

    “随你!”汪直从鼻子里哼出气音,拂袖便走。

    ——————

    话说隋州那边,杜姑娘将他们带回仲景堂,便找了药堂一位专精跌打的大夫过来给孟存看脚。

    她又请隋州在旁边稍坐,亲自泡了茶过来给两人喝。

    仲景堂的正堂很大,差不多相当于旁边两三个铺子了。

    饶是如此,里头依旧排队候着不少病人,也有的站在柜子前边等着拿药的,熙熙攘攘,喧嚣热闹。

    不过两人身份不同,兼之孟存的脚还被杜家姑娘砸伤,他们得以到后堂歇息,一进这里,顿时就感觉清静许多了。

    大夫让孟存脱下鞋袜,又上手摸了摸道:“还好,骨头没断,但有些裂了,要上药,最近也不能使力,最好用上拐杖。”

    听说没断,孟存总算吁了口气,忙问:“那要敷多久的药?”

    大夫道:“伤筋动骨三个月,起码也得两三个月的工夫。”

    孟存大惊失色:“那我还怎么打仗!”

    大夫苦笑:“只能静养了。”

    孟存的脸色难看起来。

    杜老大夫听说女儿砸伤了一位把总,也连忙亲自过来,又听大夫一说,脸上的愧疚之色越发浓郁。

    “孟把总,今日的事真是对不住了,小女莽撞,老夫已经训过她了!往后您在这里看病抓药,只稍报上名字即可,一律免费,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孟存也挤不出笑容了,不阴不阳地呵呵两声:“那就多谢了。”

    若不是仲景堂提供军中药材所需,杜老大夫在王越面前也有几分情面,他现在早就大发雷霆了。

    杜老大夫明显也知道这一点,不止连连赔罪,还让女儿过来亲自奉茶道歉。

    虽然如此,孟存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最后还是隋州说了句:“我这边需要一个对大同城内熟悉的人,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罢,回头我会去向王总兵说一声。”

    孟存闻言,面色一动,总算带上几分喜色。

    他早已从旁人口中打听到隋州的来历,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可是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能跟着隋州,总比哪里都去不了的好。

    “若大人不嫌弃属下碍手碍脚,属下定会办好差事的!”

    他前后反应对比太过强烈,以至于杜氏父女,连同那个帮孟存看脚的大夫,都忍不住多瞧了隋州几眼,心中不由猜度起对方的来历,可惜愣是没能从那张冷脸上瞧出什么端倪。

    不过孟存没再计较砸伤的事情,杜姑娘总算松了口气。

    她也不好就这么走开,便在旁边陪着说话。

    孟存痛得直冒冷汗,哪里有闲工夫与她聊天,反倒是隋州饶有兴趣地问了她好些与药材有关的问题。

    这杜姑娘在边城长大,又自小跟着父亲行医,不似一般闺中女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格也颇为利索,对隋州有问必答,见他对自家给明军提供药材的事情感兴趣,便主动介绍道:“杜家从我祖父起,就在大同军中担任医官,王总兵来到大同之后,让人遍访城中药铺,见仲景堂的药材质量上乘,童叟无欺,就让我们家负责军中所需药材,连王总兵身体有恙,也是派人过来请我父亲去看的。”

    隋州:“连同大同府下辖诸县的药物,也都是仲景堂提供吗?”

    杜姑娘:“是啊,仲景堂在大同府其它县城都开设了分堂,本城是总店,药材也比较齐全,一般分堂缺药,会先到这里来进货。”

    隋州:“那这里的药材又从哪里进?”

    杜姑娘:“两个途径。大宗的从晋商手里买,小宗的则收购临近县城里乡民采集的药材,我爹心善,在价格上比其它药铺给的都要厚上一两成,所以乡民都愿意先将药材送来我们这里。大人,您这是要在京城开药铺么?”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隋州,似乎对这位大人会对药材生意感兴趣而不解。

    隋州道:“京城行情想必与此处不同,只是先问问。”

    杜姑娘笑道:“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京城那边的药材进货渠道,会比这边多上一些,不过相对来说价格也会贵上一些罢,毕竟是京城,小女子听说那边的宅子,没有一千两上是买不下来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隋州难得笑了一下:“也不一定,要看地段。不过你说错了一点。”

    杜姑娘黝黑的眸子瞅着他:“说错了什么?”

    隋州:“京城那边的药材,只会比大同便宜。”

    杜姑娘啊了一声:“这是为何?”

    隋州只说了三个字:“渠道多。”

    杜姑娘冰雪聪明,被提点一下就明白了:“正因为渠道多,所以竞争也大?为了突出优势,药材价格反倒不会太贵?”

    隋州微露欣赏之意:“不错。”

    他原本是那样冷的一个人,居然片刻功夫,就跟杜姑娘相谈甚欢。

    这不能不说是缘分

    孟存看在眼里,意外之余,心下便生出一个主意。

    “说到药材齐全,在大同杜家要是数第二,还没有人敢说第一的!隋大人若是对药材感兴趣,不如让杜姑娘陪您到后头看看如何?”他笑着建议道。

    杜姑娘闻言便有些脸红起来,似乎听懂了孟存的意思。

    她觑了隋州一眼,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却没有拒绝。

    这位杜姑娘闺名瑰儿,今年十七有余,这等年纪原本早该定亲甚至成亲了,偏偏杜瑰儿自小被父亲手把手教导医术长大,见识不同于寻常女子,容貌在大同城内亦是数得上的。

    这样的女子,骨子里终究有些傲气,自然不甘心成亲生子,困于内宅,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婚后也不禁止她行医,不禁止她抛头露面,胸襟宽广,愿意包容理解她的志向的男子。

    不过这年头这样的人终究是有些难找的,寻常男人谁愿意自己妻子成亲之后还不顾着家里,反倒三天两头往外跑的?

    是以杜家很为闺女的亲事犯愁,杜瑰儿自己也觉得她说不定得孤独终老了。

    然而此刻见到隋州,杜瑰儿为对方的气度行止暗自动容的同时,在与对方的交谈中,觉得他说不定就是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那个人。

    隋州却好像没听懂孟存的弦外之意,闻言也只是面色如常地看向杜瑰儿:“会否耽误杜姑娘的时间?”

    杜瑰儿笑了笑:“自然不会,隋大人请。”

    二人刚刚起身,就见外头伙计匆匆跑进喊跌打大夫:“刘大夫,您快来给看看,有人手臂脱臼了!”

    刘大夫还在给孟存包扎,就道:“你先让人等等,我这儿走不开呢!”

    伙计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前头那人却等不及了,直接就走进来:“打扰了,我这疼得实在是受不住,劳烦您先帮我把手给安回去罢!”

    “诶诶,您怎么进来了,这不是您能进的!”伙计连忙拦道。

    刘大夫黑着脸抬头,想说脱臼根本不算什么事,让他先忍忍,却见到眼前人影一闪,明明还在后堂另外一边的隋州不知何时直接走到那人面前,抬起对方的胳膊,轻轻一接,就将脱臼的关节给安了回去。

    “谁伤的?”隋州不复方才的平静,他看着唐泛脸上的巴掌印,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周身黑气浓郁翻滚,愣是让人不敢近前。

    “汪直。”疼痛立止,唐泛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他为何伤你?”隋州摸上他的脸颊,仔细查看一番。“其它地方可有受伤?”

    “没有,回去再说。”唐泛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将杀气收回去。

    因为其他人明显已经被吓住了。

    隋州没搭理旁人,只是皱着眉头,看他脸上那红通通的巴掌印,觉得十分碍眼。

    “为何不去找我?”

    “我怎么知道你去了哪里,自然是先到药铺找个大夫接骨头了。”唐大人有点委屈。

    自己被白白打了一巴掌,不趁机走多点路,怎么让更多人知道汪直把他给揍了?

    隋州见他的巴掌印看着显眼,其实并没有肿得太厉害,总算收敛起周身的气势,回过头问杜瑰儿:“药铺里可有消肿的药膏?”

    北镇抚司原本也有类似效果的药膏,还是大内太医亲手调配,可惜这趟出来的时候庞齐等人只带了内服的药,忘了带上外敷的。

    杜瑰儿一愣,反应过来,忙道:“有有,等会儿!”

    她匆匆跑到前堂,寻了瓶药膏出来:“这里擦上,过一两个时辰就没痕迹了。”

    隋州道了声谢,便打开瓶口,从里头挖出一些,给唐泛抹上。

    刘大夫看得一愣一愣,心说大姑娘,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竟然这么轻易就把咱们铺子的上好药膏送出去了?

    唐泛见隋州脸色不好看,也乖乖站在那里没有乱动,任他涂抹完了,才对杜瑰儿笑了笑:“这药挺贵的罢,请问要多少银两,我来还。”

    杜瑰儿笑道:“不用不用,方才在路上我伤了他们两位,就当是赔礼了!”

    唐泛还想说什么,却见隋州直接对杜瑰儿道:“我们有事先走一步,明日再过来。”

    他又看向孟存,让他不必起身:“你先上药,明日再到官驿找庞齐便可。”

    孟存只好道:“那二位大人慢走,属下这就不送了。”

    眼见两人匆匆出了药铺,身影消失不见,孟存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再扭头一看,不由笑了,敢情失落的还不止自己一个。

    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不过瞧着杜瑰儿惘然若失的神情,孟存轻咳一声:“杜姑娘。”

    杜瑰儿回头看他。

    孟存笑道:“我听说,这位隋大人至今尚未娶妻。”

    杜瑰儿双颊很快染上胭脂颜色,她很想回一句“与我何干”,结果等出口的时候,却神使鬼差换成了:“他年纪也不算小了罢,为何会尚未娶妻?”

    孟存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听说京城人成亲稍晚,隋大人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因为忙碌而疏忽了终身大事也是有的。”

    杜瑰儿好奇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孟存道:“隋大人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还是天子钦封的定安伯。”

    杜瑰儿果然被这两个头衔镇住了,迟疑地问:“他还是皇亲国戚?”

    孟存解释道:“听说那个爵位是因功受封的。”

    杜瑰儿原本就觉得隋州十分神秘,这下子对方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越发飘渺遥远了,原本那点旖旎的小心思也随之被镇压到了心底。

    原来他这样厉害。

    心中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感叹,也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

    孟存自然不会了解少女心思,还在那头兴致勃勃地介绍:“我先前都打听过了,那位隋大人还是当今太后娘娘那边的亲戚,深受天子倚重,杜姑娘,你若是有意,不如我去帮你再去打听打听?”

    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如今摆明了女方有意,杜家在大同开药铺,分号无数,家底丰厚,杜家姑娘又是才貌双全,样样出挑,如果这桩婚事能成,于双方都是好事,孟存作为媒人,跟隋州的关系自然也就更上一层。

    因为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才如此积极地撮合。

    谁知原本看似对隋州颇有好感的杜大姑娘听了他的话,却反而冷淡下来,交代刘大夫好好帮孟存上药,便转身出去了。

    孟存满头雾水地问刘大夫:“我这是打算帮你们家姑娘牵桥引线呢,她莫不是在害羞?”

    刘大夫到底是过来人,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兴许是她觉得你方才说的条件太好了,高攀不上呢吧!”

    孟存:“……”

    却说隋州带着唐泛回到官驿的房间,关上门,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发现确实没有大碍之后,他这才罢了手,冷着脸询问情况。

    唐泛哭笑不得地任他摆弄,一边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这样一来,虽说我受了点皮肉之苦,不过效果也确实不错,估计明日就会传出汪王二人不和,我去劝和反而被揍的消息了。”

    隋州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摩挲了对方被打的那一边脸。

    药膏已经渗入皮肤,并没有留下什么黏腻的感觉,略带茧子的手指摸上去,唐泛只觉得有些痒痒的,不由抓下他的手,笑道:“我没事,这笔账且先记下,以后再与他算便是。我都消气了,你也别生气了。”

    隋州点点头:“我会找他算账的。”

    又道:“晚上不要在官驿吃了,我问了孟存,知道城中有几处不错的饭庄,带你去尝尝。”

    唐泛失笑:“莫非你将我当成小孩儿来哄了不成?”

    隋州将那药膏拿出来放进箱子里,顺便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我不哄你哄谁去。

    “有一家做豌豆面和熏鸡出名的,还有一家擅长做羊杂粉汤,据说他们家每天都有新鲜的烤羊羔肉,你想去哪一家?”

    “都去行不行?”唐大人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隋州好笑,心道这还说不是小孩儿呢?

    后来二人去了那两家饭庄,所有想吃的都尝个遍。

    隋州也就罢了,唐泛直接吃了个肚皮滚圆,最后只得一步三挪,慢慢走回去,直到下半夜才睡下,结果连隔天早饭都省了。

    唐泛那一巴掌果然不是白挨的。

    隔天,他上门说和,反倒被汪直猛揍一顿,连胳膊都脱臼的消息随即传了出去。

    人人都知道汪直和王越闹翻了,连带从京城刚来的唐御史也卷入其中,如今汪公公是跋扈更胜以往,摆明不将大同总兵放在眼里,逼得王越不得不跑到云川卫暂逼风头。

    没有人怀疑这则传言的真实性,因为汪直和王越吵架,那是郭镗亲眼所见,而唐泛狼狈不堪地从汪家出来,又一路跑到药铺去接胳膊,那更是汪家上下,连同半城百姓都瞧见了。

    据说当天晚上汪直打了人之后又碍于情面,不得不派身边的丁容带着厚礼去官驿向唐泛赔礼,却被连人带礼物全部丢出官驿外头,丁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段尤其传得有鼻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上层不和的消息很快传遍大同官场,许多人都在观望着这场矛盾到底会走向何方,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开始频频与郭镗接触。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消息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王越离开大同时,将全城一半兵力都带去了云川卫,也就是说,如今大同府辖下,唯有大同与怀仁两地兵力最为薄弱。

    不过唐泛并没有关心这些流言的去向,昨夜因为吃得太撑,很晚才入睡,以至于今日都日上三竿了,他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吃饭。

    等官驿的伙计送饭进来,他就问:“隋大人起来了吗?”

    伙计道:“起来了,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

    唐泛顺口问:“他说去哪儿了吗?”

    伙计道:“说了,说是去城中的仲景堂药铺呢!”

    唐泛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唐大人:我挨了一巴掌,那家伙还说让我配合他作戏【委屈】

    隋州:毛毛乖,这笔账先记下,回头我揍他【摸头】

    汪直:来啊,指不定谁揍谁【冷笑】

    王越:呵呵,我支持隋镇抚使 →_→

    郭镗:呵呵,我也支持隋镇抚使 →_→

    汪直:d,这些孙子平时都被我欺负狠了,现在一有机会就造反 (╰_╯)

    ps,汪公你人缘不行,要多多努力啊……

    第92章

    一愣之后,唐泛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自言自语笑道:“敢情好,仲景堂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我也去瞧瞧。”

    隋州从来都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他能主动往仲景堂跑,这实在令唐泛感到稀奇。

    难免地,他就想起了昨天在药铺里遇到的那位杜姑娘。

    对方容貌秀丽,谈吐大方,又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若隋州会动心,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的。

    毕竟就算性格再冷淡,隋镇抚使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啊。

    可问题是,京城里比杜姑娘出色的女子多了去了,旁的不说,隋州那位舅家表妹就是一例,而且对方还对隋州心怀爱慕。

    隋州没道理瞧不上青梅竹马的表妹,反倒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杜姑娘上心了。

    难道那位杜姑娘别有令人难忘的特殊之处?

    唐泛百思不得其解,心下也起了几分好奇。

    用完早饭,他便溜达溜达地往仲景堂走去。

    仲景堂仿佛日日都这样红火,昨日人满为患,今日也同样挤得水泄不通,队伍都排到外头去了,连带着旁边包子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不少赶着过来看病的人连午饭也来不及吃,便在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包子一边排队,倒也一举两得。

    旁边的人小声聊天,唐泛少不得跟着听了一耳朵,据说今日由杜老大夫亲自坐堂,而他医术通神,所以来的人就格外多。

    唐泛不是来看病的,所以他拨开队伍挤进去,直入正堂。

    一进正堂,他就一阵眼花,只见宽敞的正堂也挤得满满当当,哪里还看得见隋州的身影?

    还是旁边一个招呼客人的伙计见唐泛四处张望,便走上来招呼:“请问客人,您这是要看病还是抓药,看病的话还请外头排队,若只是抓药,且将方子给我便可。”

    唐泛一看到他,就笑了:“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见伙计一脸茫然,唐泛提醒道:“昨日我胳膊脱骱了,还到你们这儿来着。”

    伙计想起来了,他依稀记得唐泛似乎身份还不低,忙笑道:“这位大人,您这是来……?”

    唐泛笑道:“昨日蒙你们家姑娘赠药,今日我特地过来道谢的。”

    伙计恍然:“正巧,姑娘在呢,您这边请!”

    两人越过吵吵嚷嚷的人群,伙计将他带到正堂的另外一边。

    唐泛这才瞧见,杜姑娘今日也在坐堂看病,只不过方才都被人挡住,她又坐着,所以一时没瞧见。

    虽然都是坐堂,她跟前的病人可比她爹少多了,而且中间还隔着一道珠帘,算是单独辟出来的一块地方,来找她看病的也多是妇人。

    唐泛还看见,官驿伙计口中“一大早就出了门”的隋州,就坐在帘子外头的椅子上,手里还拿了本书,似乎看得挺认真的。

    伙计还要将唐泛引到杜姑娘那里去,唐泛却制止了他,让他先去忙碌。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周围人来人往,杜姑娘和隋州谁也没注意到唐泛来了。

    过了片刻,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过去接手,杜姑娘起身与对方说了几句,便让出座来,又掀开帘子走到隋州那里,笑着问了句话,隋州抬起头好像要回答她,顺势便看见了唐泛。

    见两人都注意到自己,唐泛只好摸摸鼻子走过去。

    杜瑰儿有些讶异:“唐大人?”

    昨天匆匆一面,唐泛的姓氏,她还是后来从孟存口中得知的。

    唐泛笑着打招呼:“杜姑娘好,昨日承蒙赠药,我这脸皮子又和之前一样白玉无瑕了,特来道谢。”

    这话若换了旁的男子来说,未免有失轻佻,然而从唐泛口中说出来,却十足斯文尔雅。

    杜瑰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唐大人太客气了,您没事儿就好。”

    隋州却好似见不得这般言笑晏晏的场景,十分煞风景地出声道:“你今日不用去汪直那里了?”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打断了他的好事似的。

    唐泛忍不住睨了他一眼:“我去他那里作甚?昨日才挨了一巴掌,今日又上赶着去挨另外一巴掌不成?再也不去了!”

    隋州点点头,也没多问,便直接转向杜瑰儿:“你不是说要教我辨识药材,眼下有空了么?”

    杜瑰儿笑道:“田大夫来了,我就可以让他接手了,不知道你想从哪里开始学?”

    隋州:“都可以,你作主。”

    这都进行到这一步了?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唐泛不由微微张大了眼。

    隋州和杜瑰儿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一前一后起身往药柜那里走过去。

    趁着杜瑰儿走在前头,唐泛忍不住扯住隋州的衣袖,将他往后拉近自己,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对药材感兴趣?”

    没成想隋州的回答将他噎了半死:“现在感兴趣了。”

    唐泛:“……”

    没等两人说更多的话,杜瑰儿就回过身:“隋大人?”

    隋州的袖子轻飘飘从唐泛手中滑走:“叫我表字广川即可。”

    唐泛:“……”

    杜瑰儿脸颊微粉:“我还是叫隋大哥罢。”

    隋州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唐泛:“……”

    仲景堂的药材果然十分齐全,高高的药柜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抽屉。

    每个抽屉上面都用纸贴着药材的名字。

    为了不干扰到正在帮病人抓药的人,杜瑰儿挑了边上的位置。

    杜瑰儿:“太上层的抽屉我够不着,得用上梯子,咱们先从下面的认起罢。”

    隋州颔首:“好。”

    杜瑰儿就打开一个抽屉,将里面的药材抓了一点出来,放在手心,递给隋州,让他观其形,闻其味,又简单讲述了药材的药性和用途,以及一些禁忌等等。

    隋州居然也真的学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提出问题。

    二人一教一学,心无旁骛,在这纷纷扰扰的环境中却显得分外和谐。

    反倒是唐泛站在一旁,忽然觉着自己变得碍眼起来。

    若不是对隋州十分了解,唐泛还会真以为他打算在京城也开一个药铺了。

    可隋州若不是为了开药铺,为何忽然之间对辨识药材表现得如此上心?

    难道他确实对这位杜姑娘生了爱慕之意?

    就在唐泛胡思乱想之际,杜瑰儿已经从两个抽屉里分别抓出两样药。

    “这是姜黄和片姜黄,两者药性相似,都能活血行气,但姜黄乃是姜黄根茎,而片姜黄则是温郁金的根茎,产自浙江,二者区别在于姜黄可治胸腹血瘀疼痛,而片姜黄则主治痹症引起的疼痛。”

    隋州若有所思:“病理不同。”

    杜瑰儿含笑点头:“不错,所以他们虽然作用相似,但其中所治疗的病症却差别很大,如果对医理一知半解的人,就很容易乱用,最后闹出大问题。”

    她性情爽利,又隐隐觉得隋州似乎真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便很想调笑一句“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只是眼角余光一撇,发现旁边还站着个唐泛,颇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将这句玩笑话吞了下去。

    她将药放回抽屉,又拿出两样。

    “这是……”

    “这是山银花和金银花罢?”旁边有人比她更快开口。

    杜瑰儿一怔,笑道:“不错,正是山银花和金银花,山银花多在南方才有,形状与金银花极为相似,北方很少有人认得,没想到唐大人对药理竟也有如此精深的认识。”

    唐泛拢着袖,笑眯眯:“精深谈不上,我在南边长大,是以才认得。”

    隋州拍拍他的肩膀。

    唐泛不解地瞅他。

    隋州:“旁边包子铺的三鲜包子不错,你要不要去尝尝?”

    唐泛:“……”

    以前还说我是你的挚友,如今顾着窈窕淑女,便要将我打发走了?

    唐大人酸酸地想道,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无辜地回望:“不了,早饭吃得挺饱,你想吃就去买罢,杜姑娘这里有我就行了,我也想向杜姑娘学药理呢。”

    隋州:“……”

    杜瑰儿:“……”

    杜瑰儿可没认为自己忽然之间就优秀到两名从京城而来的青年才俊同时都看上自己,对自己大献殷勤的地步了,她看着隋州与唐泛对话,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话里有话,带着许多未尽之意。

    “杜姑娘!”外头传来先前那个伙计的喊声。

    他很快带着一名中年妇人挤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姑娘,邢嫂子来了!”

    杜瑰儿回过头,脸上露出笑容,显然是认识眼前这名妇人的。

    “邢嫂子,您又来抓药了?”

    “是……”邢嫂子局促地笑着,“又来打扰杜姑娘了,您若是忙的话,我等等就好!”

    她打扮简单朴实,与大街上任何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妇人并无不同,看上去虽然年纪不大,但眼角与嘴角深深的纹路,无不暴露了她长期处于生计重压之下的事实。

    “无妨的,您是老顾客了,自然得格外照顾!”杜姑娘温和道,“方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邢嫂子连声道,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

    杜姑娘低头匆匆扫了一眼:“怀牛膝,甘草,桂枝……这是治痹症的方子罢,江叔腰腿不好么?”

    邢嫂子叹道:“是,上回他不听劝,非要上山去采草药,结果那天下了雨被困在山里,回来就落下这毛病了!”

    杜姑娘很不赞同:“嫂子,您可得劝劝江叔,他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能跑上山采药呢,要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邢嫂子低下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怎么劝都劝不听……”

    杜姑娘摇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您在这儿等会罢,我去给您抓药,很快就好,这回抓六帖罢?”

    邢嫂子连忙从怀里摸出银钱:“你江叔说要九帖,可以吃久一些,慢慢养着。”

    杜姑娘将钱推回去,笑道:“好,那就开九帖,您可别给我钱,不然回头我爹要骂我的!”

    邢嫂子手足无措:“这怎么可以,您要是不收钱,我往后也不敢再来了,你江叔知道了肯定非骂死我不可!”

    趁着两人推来推去的时候,唐泛戳了戳隋州,轻声笑道:“这杜姑娘虽非绝色,却也是清秀佳人,又还精通医术,心地仁善,难得咱们隋镇抚使动了凡心,可要我帮你说合说合?”

    隋州却也竟然没有反驳那句“动了凡心”的话,只是道:“别胡来。”

    唐泛笑道:“怎么是胡来了,你还不信我能将杜姑娘哄得一颗芳心系在你身上?”

    隋州道:“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听了这话,唐泛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此时隋州虽然还是面色平淡的模样,可看在唐泛眼里,却觉得这平淡之中也蕴含着几分柔情。

    难怪一大清早就赶了过来,这真是动了心思了?

    那头杜瑰儿与邢嫂子二人的推让已然出了结果,杜瑰儿收下一半的钱,将另一半塞了回去,邢嫂子只能连声道谢,脸上满是感激,跟着伙计去拿药了。

    唐泛好奇道:“杜姑娘,虽说仁者方能为医,可仲景堂毕竟不是善堂,怎么连药钱都只收一半?”

    杜瑰儿叹道:“邢嫂子的丈夫江叔本是我们仲景堂的大夫,因为身体不好,就没有在这里坐堂,回广灵县乡下去养老,谁知道前不久儿子进山采药,也一去不回,据说人没找着,可能是让山中猛兽给叼走了。剩下江叔和邢嫂子老两口相依为命,江叔自己是大夫,身上有什么不适,都是自己开方子,然后到我们这里来抓药的。他们过得也不容易,邢嫂子这钱,肯定是来的时候拿了什么东西去街口当铺换来的,我自然能少收就少收了。”

    唐泛赞赏道:“杜姑娘仁心仁术,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大医!”

    杜瑰儿脸色微红:“唐大人这番夸奖,小女子着实不敢收受,这年头还未有闻女子也能成为大医,我也只是按照我爹教诲的,凭着良心做事罢了。”

    唐泛笑道:“杜姑娘此言差矣,远的不说,汉代义妁,宋代张小娘子,皆为一代巾帼名医,岂因男女而有所区别?”

    谁不愿意听好话,更何况唐泛的话确实说到了杜瑰儿的心坎上,她虽然含笑不语,可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隋州实在看不下唐泛在这里哄骗小姑娘,便对他说:“这里人多,那边有茶和点心,你先去那里坐坐,等我回头与你一道回去。”

    唐泛倒想说我不饿,不过在隋州的注视下,也只好轻咳一声:“那好罢,你们慢慢聊。”

    桌上摆着杜瑰儿让伙计端过来的杏脯和黄芪糕。

    仲景堂不愧是医家之地,连点心都透着股养生的味道。

    唐泛拈起一块尝了尝,却觉得入口还是甜了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便一边小口咬着,一边百无聊赖地踱向门口。

    那位刚刚跟杜瑰儿打过交道的邢嫂子提着药从他身边走过,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唐泛。

    唐泛站在门口,瞧着她出了药铺,脚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街口拐角处,看样子似乎是要去西门。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街口那间当铺里头走出了一个人。

    唐泛将最后一口点心吃下,拍掉手上的点心屑,正想转身入内,眼角余光便正好从对方身上掠过。

    他虽然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见过的人也很少会忘记的,此时身形顿了一顿,很快就想起那个人的身份了。

    总兵府上的管家?

    唐泛记得那个管家也姓王,跟了王越许多年,最是忠心,之前一开始他上总兵府拜访的时候,王越还特意介绍过此人。

    眼下那位王管家从当铺里出来,形迹却不像寻常那样从容,反倒显得有些鬼祟。

    唐泛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他,人也离开仲景堂,一路跟了上去。

    路过那间当铺的时候,他还特地往里头看了一下,正好与里面一位掌柜模样的人对上视线。

    唐泛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便扭头专心致志地去跟踪王管家了。

    王管家的脚程很快,而且借着人群的掩护,很快就跟唐泛隔开很大一段距离。

    唐泛不得不加快步伐,紧紧盯住前面,以防把人跟丢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跟着王管家不放,人都会有手头比较紧的时候,到当铺去典当点东西也很寻常,王管家的行为其实并无不妥。

    但唐泛从刚刚站在药铺门口的时候,心中就总有股奇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仿佛觉得自己漏掉了某些颇为重要的讯息。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工夫去细想了,只能一心一意跟着前面的人。

    也不知道王管家是不是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了,唐泛瞧见他脚下忽然一慢,闪身就拐进旁边一条小巷里。

    唐泛微微皱眉,赶紧也跟上去,拐进那条小巷。

    小巷很狭窄,不过只有一条路,往前几步就需要往右拐。

    结果等他拐过去之后,才发现前方是一条死巷,没有出口。

    唐泛一愣,随即意识到对方肯定已经发现自己在跟踪了。

    他想也不想就转身疾步往外走。

    眼看熙熙攘攘的街道近在咫尺,可还没来得及等他松一口气,巷口处便闪出一条人影。

    对方朝唐泛扑了过去,手上仿佛还带着利器。

    唐泛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后背狠狠撞上土墙,紧接着手臂又是一痛。

    他禁不住吃痛出声,对方已经扑上来朝他身上一通乱摸,摸完了就跑。

    因为对方手上有匕首,唐泛也无法拦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抢了自己的钱袋然后扬长而去。

    敢情闹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来抢钱的?

    唐大人目瞪口呆,直到旁边有人哎呀一声:“这位小哥,你手上流血了!”

    唐泛侧头,发现自己昨天才刚脱臼的手臂又添新伤,胳膊上被划了一道,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也是鲜血直流,不多一会儿就将袖子给染成了深色。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难道这条胳膊就这么招人恨,人人都瞧它不顺眼?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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