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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49节

    汪直觑准机会,大喝一声:“上!”

    卫茂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几乎是汪直的话一出,他立刻就朝着之前隋州突围的方向扑去。

    不知何时,周围的厮杀声逐渐消弭。

    令人毛骨悚然,在风沙中半隐半现的阴兵也随之隐没。

    黑暗的夜幕被天际一抹鱼肚白所取代。

    汪直和卫茂陡然发现,虽然风沙依旧狂飞乱舞,但没了阵法的遮掩,那些迷惑眼睛的“千军万马”消失无踪,连带着敌方的形势也逐渐显露出来。

    那一瞬间,他们都意识到,唐泛已经找到远处的石阵,并且将其破解了!

    围着汪直他们的一共有八个人,按照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八卦方位依次分布。

    每当汪直他们想要从某个方位突围,这个方位左右两个人就会合力帮中间那人扑杀他们,而若有一个人被他们杀死,外围立时就会有新的人填补上。

    如此生生不息,往复循环,加上先前阴兵的迷惑,风沙的遮掩,才使得阵法完美无缺,将汪直他们死死困在这里。

    不过对方的人并不是杀不完的,汪直他们本身也不是吃素的。

    在一晚上的努力下,敌方如今正好就剩下八个人,外围再也没有新血补充进来了。

    方才隋州听音辨位,他所攻击的方向,正是八人阵的其中一环,李子龙。

    李子龙竟然会亲自出现在这里参与扑杀,想来白莲教的人确实也是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

    想及此,汪直精神大振,哈哈一笑,扑向李子龙旁边的一个人,后者正要趁着隋州与李子龙拼杀时偷袭隋州,结果却被汪直插了进来。

    没了那些阴兵的遮蔽,白莲教的人也不过就是普通人,顶多身手好一些罢了。

    汪直和卫茂如何会畏惧他们,当下三人便结成攻守之势,与李子龙为首的八人厮杀起来。

    黑夜终将要过去,黎明迟早会到来。

    随着那一抹鱼肚白的出现,天色越来越亮,刮了整整一夜的风沙,终于有缓下来的趋势。

    但这对于白莲教的人来说并不算是好消息。

    汪直他们不过三人,就能与己方八个人杀得不相上下。

    眼看又一名同伴倒下,自己这边的优势正逐渐丧失,一个白莲教徒咬咬牙,对李子龙喊道:“二龙头,这样下去不行啊,鞑靼大军就要攻来了,难道我们还要捉活口么!”

    现在已经不是留不留活口的问题了,而是阵法已破,对方信心士气大增,再这样下去,他们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李子龙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策略性的错误。

    其实一开始他们本来可以直接杀了汪直的,但他考虑到一个活着的汪直比死的价值更大,所以硬是要求手下生擒,甚至布下一个周密的陷阱,费尽心思将唐泛那些人单独引开。

    谁知道孟存那边出了差错,功败垂成,使得唐泛他们有机会逃离,还反过来回援,而汪直这边又因为他们的束手束脚,失去了最佳的动手时机。

    现在阵法已毁,活捉汪直的成功率大大降低,对方三个人加起来的武力竟然也能与他们打了个平手,甚至还有翻转局面的趋势。

    而再过一个时辰,鞑靼大军就会攻打过来,他们要是发现阵法失去效果,自己又捉不住汪直,以那班鞑靼人豺狼一样的性情,肯定会迁怒于他……

    想及此,李子龙暗自咬牙,更将唐泛恨入了骨头里去。

    若不是他将石阵毁了,今晚根本不该是这种局面。

    更勿论他还害死自己的义子李漫。

    又一个白莲教徒倒下,八人阵只剩下六个人了。

    而这六个人,全都是李子龙悉心栽培的教中精英。

    受过重创的白莲教,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了。

    “……撤!”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伴随着白莲教的人渐渐有了败退之象,汪直他们听到李子龙这句话,反倒不约而同纷纷加强了攻势,各人手中一把绣春刀挥舞得滴水不漏,刀光剑影凌厉纵横,反客为主。

    他们的目标正是李子龙。

    从京城的妖狐案到如今的威宁海子,这一桩桩悬疑案件背后,都离不开眼前这妖道的背后操纵。

    若是能捉住他,对白莲教来说必然是个沉重的打击,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将这个群魔乱舞的邪教连根拔起,隋州与汪直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故而才拼尽全力,想要留下李子龙。

    然而李子龙既然能够从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开溜,连菜市口斩立决都可以偷龙转凤,瞒天过海,又怎么会没有后手?

    他看着汪直隋州他们,冷冷哼笑一声,旋即退出战圈,余下五名白莲教徒应付对方,他自己则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只听得半空一声鹰隼长鸣,汪直他们头顶顿时被硕大阴影笼罩,三人抬头一看,便见两只巨大的猎鹰从天而降,朝他们径自扑了过来。

    若是被那锐利微弯的鹰喙啄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恐怕连皮肉都能被啄出来,三人当下也顾不得那些白莲教徒了,提刀便去抵挡两只飞鹰突如其来的袭击。

    而李子龙等人则趁着这个机会逃之夭夭。

    这两只巨鹰显然饱经训练,战斗力堪与一般高手比拟,又因身处半空有利地形,隋州他们不免被绊住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子龙带着人消失在视线之内。

    而在他们走后,两只巨鹰也不恋战,当即便盘旋而起,飞向高空,渐渐缩小变成一个小黑点,直至不见踪影。

    实际上,就是没有这两只鹰的中途插入,汪直他们也未必就真能捉住李子龙。

    有苦自己知,经过一夜奋战,他们的体力都已经濒临极限,隋州倒也罢了,起码中途还入洞避雨,休息了片刻,汪直和卫茂最惨,别说休息了,前半夜又是淋雨又是打斗,后半夜则要在狂沙中保持不落下风,对方这一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因为说不定再多过一会儿,他们就完全支撑不住了。

    隋州尚且还能以刀拄地撑住身形,微微喘息,汪直和卫茂则直接就往地上一坐,两人现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不挂彩的,形容更是狼狈不已,就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估计现在汪直回城去,都没人能认得出他来。

    “咱们还不能歇息。”不远处传来声音,三人循声望去,却是唐泛与杜瑰儿互相搀扶着走过来。

    他们身上同样有新伤,看样子破阵的时候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只要性命还在,一切就都好说。

    看到彼此安好,众人都放下一颗心。

    隋州落在唐泛身上的视线更是专注,似乎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大碍。

    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灼灼目光,唐大人岂能没有察觉?

    他俊脸微红,故作不见,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不能歇息,我们要赶回城去报信,鞑靼人很快就要过来攻打大同了,得回去让王总兵提前准备。”

    虽然作为边城,大同一直都在备战状态,但“敌人可能到来”跟“敌人马上就会来”的概念还是不一样的,准备越充分,胜算自然就越大,伤亡损失也就越少。

    汪直翻了个白眼:“走不动了,要回你们回罢!”

    他是真走不动了,并不是在矫情,精力耗尽,脸色灰败,就跟大限将至似的。

    旁边的卫茂也是一样。

    唐泛摇摇头,没理会他赌气似的话,转而对隋州道:“广川,卢衍还在山洞里。”

    隋州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我去接他,你们先走,回头城里见。”

    唐泛颔首:“好,你小心。”

    隋州折返回去找卢衍,唐泛他们四人则往大同的方向走去。

    昨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他们骑来的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单凭两条腿走,估计没等唐泛他们走回大同,鞑靼人的骑兵就来了。

    无奈之下,汪直与卫茂只得各带唐泛与杜瑰儿一人,提气跑回去。

    有武之人跑起来毕竟跟寻常人不同,脚程也要快上许多,若是拼尽全力,说不定真能赶在鞑靼骑兵来之前回到大同。

    那头隋州背了个卢衍,竟也很快追了上来,汪直紧紧抓着唐泛的胳膊,脸色铁青,连话都不能说,就怕泄了那口气,再也提不起来。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日出后的一个时辰赶到了大同城外。

    只是在城门外面,他们却被挡住了,不让进城。

    原因无它,六个人满身血污,一脸狰狞,连唯一的女子杜瑰儿都不例外,一看就不是善茬。

    一见守城的士兵还在用看贼似的目光打量自己一众人,原本脱力的汪公公瞬间鸡血上身,大骂道:“看个鸟!本公大同镇守太监汪直,哪个不长眼的鸟人敢假冒!本公这把刀昨夜杀了不少贼人,再敢拦就多你一个!”

    唐泛扶额,汪直不是说他没力气了么,现在精神抖擞又是怎么回事?

    士兵一听汪直之名,眼神立马就变了,再仔细一打量,哎哟,发现还真好像是汪公公!

    只不过汪公公向来都是衣着光鲜,哪里见过他这样狼狈的姿容?

    对方当下连汪公的唾沫星子飞到自己脸上也不敢去抹,便赶紧点头哈腰地放行。

    入城之后,汪直还要赶着去跟王越报信,然后方可下令全城戒严备战。

    唐泛他们则先送杜瑰儿回去,顺便也去仲景堂让大夫给卢衍看伤,毕竟昨夜虽然匆匆包扎,但都是事急从权,卢衍还需要得到更好的料理。

    回到仲景堂,杜老大夫看见女儿狼狈的形容,自然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闲话不提,一通忙活之后,卢衍被留在仲景堂养伤,唐泛与隋州在仲景堂上药包扎伤口之后,并未在那里久留,而是打算先回官驿歇息。

    唐泛已经累得不行了,走回路上,觉得脚步都在打飘,好像踩在云上似的。

    忽然脚下一空,再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别人的背上。

    “广川?”唐泛眨眼。

    因为困倦到了极致,不得不用眨眼来避免自己合上眼睛。

    “怕你半路睡着。”沉稳的声音自前面传来,通过胸腔震动,传递到唐泛的手上。

    “放我下来罢,你也受伤了,我还能走。”唐泛失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路人看着一个男人背负着另一个男人,也并不引以为奇,只当是唐泛脚受了伤。

    但自从四岁之后就没有再让背过的唐大人,仍然觉得有点困窘。

    隋州自然没有松手,依旧稳稳托着他。

    唐泛没有办法,又不可能从他背上跳下来,只得由着他去。

    对方的背部宽厚而温暖,饶是唐泛眼睛眨得再厉害,也终究抵不过浓浓睡意,最后连自己什么时候在他背上失去知觉都不晓得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别说闪电打雷,估计就算是鞑子攻破大同城,都吵不醒他了。

    等唐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瞧见眼睛上方熟悉的房梁。

    脑袋有些迷迷瞪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大同时住的官驿房间。

    他睡了多久?

    唐泛摸了摸胃部,有些疼,是饿久了之后出现的症状。

    再看看身上,衣服已经换过了,单衣都是新的,不是回来时穿的那套。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便见外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官驿的伙计推门而入,笑颜逐开:“哎哟,唐大人,您可醒了,您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天呢!”

    两天?

    唐泛有些讶异,旋即想起更重要的事情:“鞑靼人来过了?”

    官驿伙计笑道:“来过了,仗都打完了呢,城外杀声震天的,咱们客栈都能听见,愣是吵不醒您,小的都吃惊呢!”

    唐泛忙问:“战况如何?”

    官驿伙计唾沫横飞:“可激烈了,话说当时王总兵刚下令关闭城门戒严,那头没过多久,鞑靼人就过来攻城,没想到咱们早有准备……”

    唐泛一头黑线,打断他:“说重点!”

    官驿伙计醒悟过来:“哦哦,重点就是咱们赢了!”

    唐泛松了一大口气,仍有些不敢置信,之前他从孟存口中得知,这次鞑靼人有备而来,而且还是达延汗充任主帅,只怕没有那么好对付。

    “当真赢了?”

    官驿伙计忙道:“当真赢了,还是大捷呢,大伙都说多亏王总兵料事如神,事先做了准备,要不当时城门都开着,肯定有百姓来不及撤退……据说还抓了鞑子那主帅的儿子,叫图,图鲁什么来着?”

    唐泛高高扬起眉毛,心里也为这场大捷感到高兴,他本想现在就去总兵府问个清楚,奈何肚子却不争气,咕咕叫了起来。

    官驿伙计忙笑道:“瞧小的这记性,下面厨房里有现成的吃食呢,小的这就给您端热水洗漱,等您洗漱完了便可下去用饭了!”

    等唐泛洗漱完毕,精神抖擞地下到一楼饭厅,便见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虾粥,软糯绵烂的白粥里隐没着红白相间的鲜嫩虾肉,还洒了切碎的火腿肠和香菇,别说吃了,光是闻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虾粥旁边还有一叠凉拌黄瓜和豆腐丝,俱都是开胃可口的小菜。

    在经过两天前那个风吹雨淋,受寒挨饿的夜晚之后,再看眼前的鲜粥小菜,简直恍如隔世。

    睡了整整两天,滴米未进的肠胃正在发出最严厉的控诉。

    唐泛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生平第一次以近乎饿虎扑食的姿态坐下来狼吞虎咽,直到小半碗热粥下肚,才有种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做人的至高乐趣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啊!

    唐大人很没出息地感叹道。

    他笑着对官驿伙计道:“官驿的厨艺是越发有长进了,连这粥都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都快赶得上隋州了。

    官驿伙计陪笑:“您喜欢就好,这是隋大人亲自下厨给您做的呢!”

    唐泛一怔:“他怎么知道我今天会醒?”

    官驿伙计:“他也不知道,所以这两天您的饭菜都是他在做,为的就是您随时醒来都能吃上!”

    听了伙计的回答,再看这碗粥,唐大人心中顿时就多了不一样的滋味。

    酸酸甜甜。

    用完饭,唐泛便前往总兵府。

    倒也巧了,不单王越在,连汪直、隋州也都在。

    见了唐泛前来,汪直开口便是嘲笑:“别人顶多睡一天,你却足足睡了两天,连鞑子攻城都没能吵醒你,真是比猪还能睡!”

    唐泛抽了抽嘴角,心说我当然不能跟你比,打了一夜还能在城门口骂人,这精力真是绝了。

    他的眼神不经意与隋州对上,二人相视了片刻,还是唐大人主动移开。

    “听说你们俘虏了达延汗的儿子?”

    “不错,图鲁博罗特,达延汗的长子。”回答他的是王越,他捋须而笑,同样春风满面。“唐御史,这还得多亏你们前往威宁海子破了白莲教的阵法,又及时回来报信,使得明军这次能一路顺利越过威宁海子,追击到黑石崖,取得大捷,虽说抓不到达延汗本人,但能生擒他的长子,也很不错了!本官代表大明将士和大同百姓,多谢你们了!”

    说罢他起身朝唐泛深深施了一礼。

    照理说唐泛虽然是朝廷派下来的,但王越的品级比他高,本不必给他行礼的。

    不过王越能这么做,说明他很懂得人情世故,也难怪连汪直这样的性格,都能与他相处良好。

    唐泛连忙起身避让,拱手笑道:“总兵大人折煞下官了,我等也是尽分内之责,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要说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

    王越不由暗叹,同样是钦差,瞧瞧郭镗来到大同之后,成天只会拖后腿,巴不得他们打了败仗被朝廷降罪,结果事件的发展非但没有如他的意,反倒又一次让王越汪直立下大功,庆功宴上他干脆就抱病缺席,连面都不露了,估计正待在自己府里写奏疏准备暗地里阴人呢。

    反观唐泛他们,一来就帮了一个大忙,而且还提前赶回来报信示警,使得王越准备充分,事成之后还不居功自傲,谦虚有加。

    只可惜朝廷现在奸佞当道,这样的人才没有被重用,反而被朝廷往边关丢,越是郭镗那种人,还越能得到高升。

    王越唏嘘不已,面上却露出笑容:“唐御史不必过谦,这两日因你在官驿歇息,错过了庆功宴,今日正好补回来,不如晚上就在总兵府用饭罢,本官正好让人准备一席上好的酒菜,还请唐御史万勿推辞!”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唐泛自然也不好推,便笑道:“吃饭之事倒也不忙,只是那图鲁博罗特现在还在城内么?”

    王越颔首:“我已命人将其关押起来了。”

    唐泛奇道:“难道鞑靼人那边便听之任之,毫无动静?”

    王越一笑:“怎么没有,听说这图鲁博罗特乃是达延汗长子,骁勇善战,在部族里素有威望,向来很得人心,达延汗在亲兵的护卫下仅以身免,从黑石崖逃脱回去之后,便派了使者过来,想要赎回图鲁博罗特。”

    唐泛大喜:“那可太好了,先前那妖狐案的始作俑者李子龙,如今就在鞑靼人那里当国师,总兵大人能否在交换条件里加上李子龙,让他们将这妖道送回来!”

    谁知他这一说,座上各人的脸色却有点不好看。

    唐泛何等聪明,立时醒悟过来:“你们已经提过这个条件了?”

    王越苦笑:“是,方才唐御史来之前,我们就在说这件事,鞑靼人传回来的消息说,李子龙趁乱跑了,如今不知下落,连他们也找不到人。”

    “放他娘的狗屁!”汪直一拍椅子扶手,显然憋了一肚子火。“那李子龙跟他们狼狈为奸,还帮着他们在威宁海子布阵截杀明军,说跑就跑,鞑靼人都是死的?难道就一点警觉也没有吗!”

    隋州道:“其实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时他们想要捉你活口,肯定另有所图,后来事败远遁,就算回到鞑靼人那边,鞑靼人也不会轻易干休。而且现在鞑靼人打输了仗,元气大亏,连图鲁博罗特都落在我们手里,只怕几年之内都很难再有什么大规模的犯境,对白莲教来说,鞑靼人已经暂时失去了利用价值。”

    话虽如此,但汪直只要想想自己平时多威风,被堵在威宁海子整整一夜,狼狈得无以复加,他就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王越叹了口气:“最棘手的还不是这样,鞑靼人那边俘虏了不少明军士兵,说要拿他们与我们换图鲁博罗特。”

    唐泛奇怪:“他们手里哪来的明军士兵?”

    一般来说,鞑靼人将大明百姓俘虏过去之后,都会将他们作为战利品,分配到各个部落,当作奴隶苦力来驱使,至于那些身强力壮的明军士兵,鞑靼人认为是不安定因素,都会一杀了事,就跟当年蒙古骑兵能够迅速扩张一样。

    王越道:“前三趟去威宁海子探路的士兵,他们留了一批没有杀,如今便提出交换。”

    唐泛默然,他能明白王越的纠结。

    若是换吧,图鲁博罗特是多宝贵的政治资本,有了他在手,如果能换回一个李子龙倒还好说,如果不能的话,王越也可以将他押解回京,这对于明朝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捷,可以想见到时候不仅朝廷,对普通百姓同样也会振奋人心的作用。

    但如果不换,兔死狐悲,肯定会让士兵寒心。

    虽然王越最终可能还是会选择交换,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惋惜憋屈,产生被人拿捏的愤怒。

    拿俘虏的明军士兵交换大汗长子,鞑靼人当然划算百倍。

    见在座诸人都默然不语,尤其是王越和汪直二人,脸上压根没有打赢了仗的笑影,唐泛便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左右这一仗之后,朝廷对二位必然有所调动,届时到了新地方,又是一番新景象了。”

    言下之意,反正你们俩都不可能在大同待多久了,就不要操心太长远的事情,顾好眼前,才是最要紧的。

    不说汪直之前就一直想着回京,而王越就算不回京,朝廷也会要求他换防的,为了防止边关将领拥兵自重,这也是老规矩了。

    唐泛不说还好,这一说,王汪两人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不管怎么样,这里是他们待了两年多的地方,也是他们一手经营起来的,换了谁,谁愿意辛辛苦苦将果树栽好,然后白白拱手让人?

    交换图鲁博罗特一事暂且放到一边,王越他们就算愿意换人,肯定还要多拟几个条件,把本钱捞回来再说,这就不关唐泛与隋州的事情了,他们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威宁海子的事情,跟郭镗这种常驻性的巡抚不同,如今事毕功成,也不能一直赖在大同不走,肯定要择日尽快返京的,以免落人口实。

    当天晚上,王越果然准备了丰盛的席面,专门为唐泛隋州等人庆功,也算是间接为他们送行。

    作者有话要说:

    注:达延汗年龄有出入,他的长子图鲁博罗特此时的年龄也不能带兵打仗滴。

    小剧场:

    李子龙:汪直那傻逼也是雌雄不分的妖人,为什么不让我骂回去!

    唐泛【语重心长】:你想想,如果当时汪公公说,“你是个妖人,没卵子”,你回道,“你才没卵子,你才是妖人,你死全家!”,这场战斗就会从你等围剿汪直,变成毫无营养降低逼格的泼妇骂街,你可是白莲教的二龙头,堂堂鞑靼国师,能干这样的事吗,啊?

    李子龙:……好像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关于汪公公骂人,如果用陕西话东北话闽南话广东话轮流来一遍应该会很带感→_→

    第102章

    这样的场合,不请郭镗就太说不过去了,谁让人家是大同巡抚呢,这位从头到尾没出过一分力,但是依旧坐享其成分享了一部分胜利果实的大同巡抚,也名正言顺地坐在了席上。

    不过汪直可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席间汪公公将捉不到李子龙的憋闷悉数转移到了郭镗身上,几个略带恶意的玩笑便把郭镗调侃得满脸通红,下不来台,不仅如此,他还叫来一名美貌婢女奉酒,这侍女别的事都不用干,就专门给郭巡抚灌酒,直把他灌得醉意醺醺,人事不知。

    汪直这一番作弄,看得唐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汪直并非全然在赌气泻火,看似冲动的举止背后,其实也是另有用意的。

    一来,汪直以前因为万贵妃的缘故,虽然没有旗帜鲜明地投靠万党,可也属于万党的边缘人物,只是他向来有自己的主张,不可能像东厂尚铭那样对万党言听计从。

    结果因为上回他暗中帮助太子的事情,万党就将他从“自己人”彻底划拨了出去,甚至还派郭镗到大同来给他添堵,这使得汪直很恼火,他对郭镗的态度,实际上也是在表明自己彻底与万党划清界线的态度。

    从今往后,汪直与万党,可就算是形同陌路了。

    二来,不管成化帝再昏庸不管事,作为一个皇帝,他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大臣全部勾结起来坑蒙自己,就像他对万贵妃百依百顺,但也同样会在某段时间内免去她弟弟的职务以示警告一样,两者并不矛盾。

    所以汪直这一番姿态,其实也是做给皇帝看的。汪直与万党不和,双方互相告状,皇帝估计不仅不会烦恼,反倒还会高兴才是。

    至于皇帝最后会倾向谁,那就看谁的黑状告得更有水平了,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三来,汪直既然倾向太子,就应该拿出诚意,跟郭镗闹翻的事情,别看远在大同,其实也很快就会传到京城去,同样会传到亲太子的人耳中。

    更重要的是,如今王越和汪直立下大功,功高者易遭人妒,适时暴露一些弱点,别人才会更放心。

    所以别看汪公公肆意妄为,嚣张到无法无天了,在官场上混,一举一动背后都暗含深意,若是不能看明白想明白,那只会死得很快,不是被当垫脚石踩死,就是一辈子都原地踏步。

    幸好唐泛不用操心这些。

    对于他而言,郭镗的脸也好,那美貌婢女也罢,还不如这满桌子的菜来得有吸引力。

    四喜丸子,金玉满堂,吉祥如意,年年有余,升官发财……

    王越为了博得一个好寓意,还特地让人专门挑好听的名字上。

    四喜丸子就是红烧狮子头。

    金玉满堂则是三色蛋卷。

    吉祥如意里头,则取的“吉”与“鸡”谐音,将嫩鸡卤熟之后拆骨撕肉,与黄瓜丝拌在一起,做成冷盘。

    年年有余是一条偌大的桂花鱼,清蒸之后直接淋上葱油酱料,将鱼肉的鲜味提到极致。

    步步高升便是时下过年百姓家常吃的年糕,只不过要上总兵府上的宴席,自然做得更加精致美味。

    还有其它各式各样的羹汤河鲜,自不必一一赘述。

    于是这顿饭下来,估计也就唐泛和隋州心情最放松,吃得完全没有负担了。

    而隋州对佳肴并未有那么深的执着,所以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唐泛一个人。

    饭后,王越便命人已经将醉得不能走路的郭镗送回巡抚府。

    唐泛等人则起身告辞,他们还要回客栈整理行囊,准备回京面奏的言辞。

    王越明白这一点,是以也没有多加挽留,便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汪直是与他们一起离开的,唐泛见他脸上殊无笑容,只当他还在恼火李子龙的事情,就劝慰他道:“李子龙能逃过一劫,也是他命不该绝,有了这场大捷,朝廷想必也不会多加怪罪的。”

    汪直却摇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唐泛挑眉:“那是?”

    汪直道:“先前我上疏告病,要求返京,奏疏几度被驳回,要求我继续留驻大同,这次告病的奏疏再上去,我怕还是会被陛下驳回。”

    唐泛不解:“有了这场大捷,陛下应该会同意你回京的。”

    这意思并不是说皇帝念在他劳苦功劳,让他回去,而是汪直功高,再不回去,朝廷就会担心他坐大了。

    汪直阴沉着脸色:“你还不了解万党那帮人么,不是陛下同意与否,而是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将我调开大同和京城,说不定就直接让我去南京养老了,陛下耳根子软,被他们吹一吹风,估计也就点头了。”

    唐泛沉吟片刻:“其实你想回京,这也不难。”

    汪直跟他一路,无非也是为了问计,一听这话就喜道:“你有法子?”

    唐泛道:“我问你,你前几回上疏,是否都说自己有恙在身?”

    汪直翻了个白眼:“何止有恙,我都咒自己快死了,陛下也没答应我回去!”

    唐泛问:“那你可曾说,自己愿意卸下一切职务,回京侍奉陛下娘娘左右?”

    汪直一怔:“这倒不曾。”

    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万一皇帝当真了,真把他官职一撸到底,那他上哪儿哭去?

    唐泛摇摇头:“陛下是个心软的人,但他也不是无底线的心软,你得拿出真正能够触动他的理由才行,现在西厂早已关闭,就算你不说这句话,等你回京之后,不也同样是要重新开始经营,何必执着?你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皇宫便是你的故乡,纵然万党等人阻扰,他们也不能不让你乞骸骨回乡罢?”

    汪直噗了一声,这人可真损,人家上书乞骸骨,返乡养老,唐泛倒好,将皇宫说成汪直的老乡,这样一来,皇帝如何还会不同意?

    这好像还真可行?

    汪直又问:“如此还是有问题,他们若以我身体为借口,将我发配南京养病,又要如何是好?”

    唐泛悠悠道:“你明明就患了极重的痹症,大夫说这种病最忌长期身处潮湿阴冷之地,南方比北方潮湿,怎么会适合养病呢?”

    高,真是高!

    汪直忍不住都想朝他竖起拇指了,想想不太合适,便端着矜持的架子,缓缓道:“唐泛,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唐泛失笑:“汪公这话说得可就有点伤人心了,我还以为咱们一直都是朋友呢!”

    汪直微哂:“一面之缘和泛泛之交也都叫朋友呢!”

    隋州忽然出声:“天色不早,该回了,我让官驿的人备了莲子绿豆汤,若是回去得早,你还能吃点,晚了就不克化了。”

    纵然唐泛方才已经吃饱了,但听到有甜汤,还是会忍不住道:“那我们赶紧回去罢,汪公,这就告辞了!”

    说罢朝汪直拱了拱手,扯着隋州赶紧扯呼了。

    “……”汪直尚且来不及回答,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其实隋州就是心里不爽: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又岂容得你来挑三拣四?

    当然,此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十数天后,在卢衍伤势得到明显好转,已经可以坐马车的时候,唐泛他们正式启程回京。

    比起来时,一行人里少了一个韦山,却多出一个杜瑰儿。

    卢衍在仲景堂养伤期间,与帮忙照料自己的杜瑰儿互生情愫。

    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考验的不止是毅力,还有人心。杜瑰儿当时虽然没有跟卢衍在一起,却从旁人口中得知卢衍之所以会身受重伤,是为了保护同僚,只可惜韦山后来还是死于李子龙装扮的出云子之手,卢衍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同伴的性命。

    但对他的义气,杜瑰儿本就存了三分好感,加上后来卢衍在仲景堂养伤,日久天长的相处,使得她越发看重卢衍的人品。

    确切来说,杜瑰儿之前对隋州表现出来的好感,仅仅是对强者的一种崇拜,比起隋州,卢衍的踏实和体贴,才让杜瑰儿真正认识到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杜老大夫原本对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挺发愁的,差点以为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没料想天上掉下个卢衍,竟然让女儿看对了眼,又见卢衍品行不错,得知他并非军户出身,也是薄有资产的殷实人家,便赶紧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因杜家只有两个女儿,卢衍甚至还答应以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姓杜,这让杜老大夫乐开了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为免夜长梦多,他直接就长事短办,在这半个月内火速将婚事给定了下来。

    唐泛和隋州还以媒人和上司的身份出席了婚礼。

    所以这回杜瑰儿一起上京,却是以卢家娘子的身份去给卢衍父母见礼请安的。

    也不知道卢衍的父母瞧见儿子出去一趟就带回个媳妇,会大喜过望,还是惊大于喜了。

    阔别数月,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并不因任何人的离开或存在而改变。

    说句大不韪的,即使皇帝老子驾崩,百姓顶多也就戴三个月的孝,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由于汪直王越他们还需要在大同料理战后事宜,晚些才能回京,这次就没有与唐泛他们同路。

    最重要的是,汪公公回京“养老”的奏疏,还需要通过唐泛他们递上去,否则若是照正常流程来走,只怕永远都到不了皇帝那里了。

    陛见的过程乏善可陈,唐泛他们差事办得妥当,无可指摘,万党顶多只能拿李子龙逃脱的事情给他们泼泼脏水,却无法否认他们帮忙破了威宁海子悬案和提前报信的功劳。

    至于李子龙的事情,唐泛他们当然也有话说,当初这人明明是皇帝钦笔,刑部下发公文斩立决的,这样一个钦犯都能从朝廷眼皮子底下逃脱,这里头的牵扯可就大了,是不是意味这朝廷里头有内奸,有给李子龙通风报信,甚至帮他逃脱的人?若是要严查的话,那就从头查起吧!

    在考虑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下,万党等人也只好放弃追究,偃旗息鼓,甚至没有阻拦汪直提出回京的要求,而汪直按照唐泛建议所写的奏疏,果然也打动了皇帝,不仅同意汪直回京,还重新赐予其御马监秉笔太监的职务。

    这些都是后话了。

    唐泛与隋州二人因表现优异,被赏赐金银绸缎,允其休养数日再回衙门当值。

    事后唐泛的同年好友们,私底下也不乏为唐泛不平,觉得他历尽艰辛,还差点断送小命,却没能得到升迁,实在不值当。

    但唐泛心里却明白得很,官位虽好,却不是你想升就能升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升了,别人就得让位。

    再说唐泛其实已经升得够快了,同科进士之中,同龄人之中,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官居正四品的,不是没有,却很少,唐泛的履历,已足可称得上春风得意。

    万党至今都还没找他的麻烦,他就该谢天谢地,烧香礼佛了,要是再惦记着升官,那纯粹就是找死了,所以凡事还是悠着点的好。

    该是你的,迟早跑不掉,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是枉然。

    ——————

    对唐泛而言,回到京城之后的日子相对平静安逸。

    他终于又可以过上规律的当官生涯,每日散值之后还能回去陪外甥玩,逗姐姐开心,吃阿冬做的点心,人生如此,别无所求。

    喔,当然,如果隋州不要三不五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他的话,唐大人会觉得更自在的。

    其实隋州的心意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该说的话,他在大同都说了,该做的事,在威宁海子那里也都做了,唐泛何等聪明剔透的一个人,却偏偏在这种事情上面拎不清,不知道作何反应。

    要说反感吧,也不至于,起码在那夜之后,唐泛对隋州,依旧生不起厌恶。

    但要让唐大人承认他喜欢,喜欢得要命,那也是不可能的。

    说白了,他安于现状,不希望有任何改变,看,大家本来就是好朋友,何必非得要求有更进一步的改变呢?

    改变之后还会和原来一样吗?

    素来没心没肺的唐大人为了想明白这件事,破天荒地失眠了一个时辰,结果隔天醒来依旧活蹦乱跳没事人似地跟隋州相处,他自己倒是看得开,隋镇抚使可就无奈了。

    唉,面对唐大人这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性子,这件事,还真是急不来。

    幸好隋州也早就习惯他这种风格,在发现温水煮青蛙这条路子行不通之后,他便决定换一种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就暂且保密了,可以想见,唐泛终有一天无法逃避。

    却说贺澄自从跟着母亲搬到京城来之后,性子便一天比一天活泼,等到唐泛他们从大同回京,再次见到这个小外甥时,贺澄已经跟寻常的小孩儿没什么区别了,往日的阴郁沉静消退许多,居然也会跟着阿冬一起去爬树。

    自然,为了培养一名表面还过得去,起码能骗骗外人的闺秀,免得她将来找不到夫家,阿冬被唐泛拎着耳朵灰溜溜下了树,但对于发生在贺澄身上的可喜变化,作为舅舅,唐泛还是极为高兴的。

    不说贺澄,连姐姐唐瑜,也褪去了在贺家时的谨小慎微,恢复原本在闺中时的模样。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戴着面具过活,只因环境种种不得已,才不得不硬生生地改变性子,适应环境。像唐瑜这样的女子,世间有千千万,她不是最惨的一个,但那些女子未必都有一个像唐泛这样的弟弟,愿意帮助她,并且有能力帮助她。

    所以唐瑜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过唐泛回来之后,从阿冬口中才得知,原来在他们离开京城期间,他那位姐夫还曾从香河县过来,寻访到唐家,亲自找上门,想将妻儿接回去,毕竟唐瑜虽然与贺霖析产别居,但名义上还是贺家的媳妇,名字也还被记录在贺家宗谱上的,贺霖这个要求完全合理。

    唐瑜自然是拒绝了,连贺澄也不肯跟着父亲回去,贺霖恼羞成怒,差点就让随同而来的仆从直接动手强行带人走了,后来还是阿冬出马,小姑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竟然拿着隋州给她打制的长剑,将贺家来人给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

    以唐泛对贺霖的了解,像他这样清高的性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接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为了弄清缘由,他就暗中派人到香河县去调查一番。

    探查之下,果然别有缘由。

    话说唐瑜离开贺家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香河县,虽说对外以养病为由,但明眼人谁看不出一二,更何况贺家的下人又不是没长嘴巴,这一来二去就传得很不好听,有说贺家虐待媳妇,唐瑜不堪受辱的;也有说唐瑜红杏出墙,在京城另有奸夫,所以仗着弟弟当了大官,抛弃夫君离家出走的,谣言纷纷。

    雪上加霜的是,韦策一死,韦家家势就一落千丈,县城首富一夜之间风流云散,虽然这是韦家的事情,作为韦家的姻亲,贺家的名声也被牵连,受到不小的影响。但贺家毕竟不是毫无底蕴的暴发户,贺老爷子也做不出让儿子休妻的事情,那样只会更让世人觉得贺家凉薄无情。

    而在那之前,贺轩刚刚考中了进士,虽说只是二榜吊尾,没能入选翰林院庶吉士,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进士,比他二哥贺霖要争气多了。贺老爷子不想让小儿子也像大儿子那样外放数年不能回家一趟,就托了从前在京城里的故旧,费了不小的力气和周折,才将贺轩得以留在刑部照磨所,当了个小小的正八品照磨。

    为了贺家名声,也为了幼子以后的仕途,贺老爷子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举家迁往京城。

    贺家虽然世代官宦,香河县离京城也不远,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京城人士,别看贺家在香河县呼风唤雨,但到了京城那地儿,还真不算什么,像贺轩以后进了六部,难免还有求人的时候。

    贺老爷子那些故旧同僚,毕竟也只是陈年老历的关系了,偶尔可以拜托一次,那已经是人家格外念旧的缘故了,要指望别人时时照拂于你,是完全不可能的。

    说起来,唐家才是贺家正儿八经的姻亲,可就因为贺霖夫妻不和的缘故,闹得贺老爷子想要去求唐泛,也拉不下那张老脸,更何况唐泛之前还在刑部任职过,要说照拂,哪里有比这更亲近的关系?

    说来说去,全都是贺霖惹出来的祸。

    这事还要从贺家老三贺轩身上说起。

    在贺轩入了刑部之后,他才发现唐泛的能耐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从同僚上司口中,唐泛先前在刑部,就任五品主事的时候,就敢公然跟刑部左侍郎顶牛,两个人闹得鸡飞狗跳,结果到头来,唐泛固然被罢官了,那位来头很大的刑部左侍郎竟然也没讨到好处,很快就被外放到南京去吃草。

    而另外一位当事人,却在短短时间内火速恢复官职,不仅如此,还官升一级。

    这得是多大的能耐?

    一个五品主事,就敢跟三品侍郎对着干,这人不是脑子进水,就是靠山太硬,不把侍郎放在眼里。

    贺轩是跟唐泛打过交道的,能够智破韦家案的人,脑子当然不可能进水,唯一的可能就是唐泛靠山强硬,根本不把侍郎放在眼里。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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