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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节

    山河泪 完结+番外 作者:歌德斯尔摩

    第36节

    鬼面生甩掉本能涌动出来的苦涩,抑制住再次注视那双黝黑眼眸的冲动,专注放眼当前形式——五十米的距离很不好,攻则来不及,退则被追上。

    鬼面生咬了下下唇,小声问韩信:“二对一,可有赢面?”

    韩信全身绷紧宛若一张紧绷的弓弦,像是再加一丝力就会崩断。

    鬼面生辨认出韩信微不可见的摇头。

    韩信:“正面交锋,若是手下有千军万马尚有一敌之力。”

    鬼面生忍不住小抽了口凉气,千军万马尚能一敌……

    虽然一直知道项王堪称从战国到秦末年中武力值的巅峰,但这话从另一员勇猛无敌的悍将嘴里说出来,给鬼面生带来的直观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

    韩信的话明确的告诉了鬼面生——正面迎敌,必死无疑。

    历史上同一时期内,仗和项王打的一样漂亮的,只有远在迦太基的汉尼拔将军,但是论单人武力而言,历史上无人可与项羽比肩而立,他是真正的战神。

    “大军在后,肯定来不及过来……”鬼面生缓缓横过长刀,做出殊死一搏的准备,但是身体却在难以抑制的微微发抖。

    这全身的战栗不知道是源自刚才韩信的一番话,还是源自最初出现的悸动,鬼面生死死咬牙:“进退不得,不如赌一把……”

    韩信单臂挡住鬼面生往前的脚步,声音压的极低,却无恐惧,这个手握万军的大将军在这时候显示出了惊人的镇定:“莫急,且看看项王准备做什么。”

    项羽却驻马不前,望见韩信的动作当即嗤笑一声,明显是对韩信小心翼翼的举动的不屑。

    那硬朗的嘴角在鬼面生的视线中逐渐绷紧,鬼面生瞳孔迅速收缩。

    项羽在看见鬼面生拔刀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就算是看上去身形一样,但那戒备的动作却是不同的,何况,若是昭昭,那握在手中的必定是那柄万鬼朝皇,哪里能是不相干的长刀?这人不是他一直在等的昭昭。

    杀意已经满涨,项羽肩膀往前倾了一下。

    就在这时,鬼面生突然负手将长刀回鞘,上下嘴皮子一碰,急声道:“两军尚未交战,不如各退一步,免得换了打仗的规矩,项王您看如何?”

    项羽重新直起身体,垂着眼睛摸索手中的半截衣袖——这讲话的方式倒是和虞楚昭一样狡猾的很,旋即朗声道:“阁下可是鬼面生?”

    一语出,韩信便是一惊,一是因为项羽竟然称鬼面生阁下,二是因为战场上那句著名的叫战——手下不斩无名之将。

    不等韩信想明白项羽到底是哪一个意思,鬼面生便干脆一点头:“正是在下。”

    项羽抬手,拇指危险的刮过下巴上铁青的胡茬,阴鸷的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本王便在战场上等着你!”

    鬼面生大笑应答:“项王之邀,必然赴约!”

    项羽左手一抬马鞭,摇摇一指五十米开外的鬼面生,下巴傲慢的扬起,嘴角扯出一个嗜血冷硬的笑:“有种!”

    鬼面生背后的衣裳完全湿透,冷汗从鬓角滑落,肩上的箭伤伤口崩裂。

    刚才项羽那两个字说的可不是针对鬼面生应约的一事,而那一下马鞭也不是白抬起来的。

    “谁说项王光明磊落的!”鬼面生心底狂怒的大骂:“这下偷袭算谁的!?”

    项羽的抬起马鞭的动作看似缓慢,实际上那一下抽飞了枯草上的一小节,那脆弱的草干逆风飞射而出,撞击在鬼面生肩上的伤处却有一记重击的力量。

    不过鬼面生死扛着,硬是一步未退、一声未吭,这才换得了项羽那一句“有种”。

    鬼面生简单的打了个手势:“那……退吧……项王请。”

    双方均开始缓慢后退,当然,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后退——脸对脸倒着往后走,戒备丝毫没有消失,都在堤防这对方放冷箭。

    及至千米开外,漫漫荒草隐住双方行踪,这才转身。

    项羽冷笑:“后会有期!”

    鬼面生皮笑肉不笑:“后会有期!”

    两人的声音在山谷幽涧内碰撞回荡,两道声音最终化为回声,前呼后应,最后融合成同一道。

    ☆、写在红桦内的情书

    月色藏流云,天际靛青,残冬初春。

    成敖下荒野,汉军军营,一小兵轻悄悄掀开一处军帐门帘,小心翼翼对里头轻声道:“先生,时候到了。”

    鬼面生一下从床榻上弹起来,坐在榻上努力平复灼热的喘息,昔日淡定从容的面不改色的脸扭曲一下,一脑门的汗水,长长吁出一口气之后,方淡淡摆手。

    “知道了。”鬼面生觉得自己的声音肯定颤抖了一下,因为小兵藏在暗夜之中的脸上出现了转瞬即逝的错愕。

    鬼面生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想着是不是应该对这个明显就是刘季派来的小兵做点什么,就在这时候,萧何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先生放心,一切都会照您的关照去办,主公会亲自领兵上阵。”萧何苍老的声音顺着夜风钻进军帐之内。

    鬼面生面色阴郁下来,抬手缓缓擦拭从鬓角滑落到下巴上的汗珠,心中明了:“这算是在警告爷莫要打什么主意?”鬼面生突然无声的笑起来。

    “刘季真以为用萧何这个算是后勤官的人就能管制的了爷了?若不是他答应了那一位,哪里轮得到刘季这样一个瘪三来利用爷?”

    鬼面生心中对刘季的不满转移了一些到那位身上,一丝冰凉从他的眼底射出,站在视线范围内的小兵立马打了个寒颤,慌忙往军帐外退去。

    鬼面生这时候才慢悠悠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萧何的话。

    等小兵出去了,萧何的脚步声也在外头远去,鬼面生才掀开被子,心神不宁的从床上爬下来。

    匆忙换掉粘上一摊水色的亵裤的同时,鬼面生不禁在内心感叹:“还好叫小兵提前一刻过来叫爷,不然要么就睡觉耽误了发兵,要么就就是穿着这条湿漉漉粘唧唧的亵裤去备战,两个不论哪个听起来都不是好主意。”

    鬼面生小声咕哝:“所谓没有最馊,只有更馊。”

    并未点灯,借着营地中的火光简单梳洗完毕,鬼面生却仍旧心神恍惚,等着发兵的时间干脆一屁股坐回床上重新思考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故”。

    “不对,这简直就是事故……”鬼面生快速的转换了刚才的定义。

    梦境向来是纷乱而有没有逻辑的,鬼面生梦境中的画面自然是香艳异常。

    一路从卧室到草垛、到马背,再到无人的小巷,这个梦可谓是花样百出。

    鬼面生单手撑住额头,牙齿咬的“嘎巴”作响,后槽牙简直要磨短一截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梦x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春梦的另外一个将他搞x的是个男人!更可怕的是,这个男人是项王!

    “哎……”鬼面生双手将棉被绞成一团,指关节暴突出来,这才硬生生将一声响亮的哀嚎变成一声低叹,不然估计早就惊起了大半军营的人了。

    抑制住抱头翻到床上打滚的欲望,鬼面生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有如此情绪化的想法。

    随即鬼面生又想到,似乎自从五日前遭遇了项王,他就一直处于一种情绪化的状态下……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鬼面生左手狠狠掐了一把右手的手臂,恶狠狠的警告自己一番。

    但是只要一想到梦境中宛如真实的感觉和人物,鬼面生建设好的心理防线又全面崩溃,立马就是一阵别扭,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回味还是忧虑。

    “好你个项羽!”鬼面生咬牙切齿,之前几次对项王英雄气概的那点仰慕全,被这一场春梦搅散了,剩下的不是别扭就是偏见——谁叫你项王入得哪家女人的梦不好,非得进了爷的梦来?

    “都说是枕戈待旦,山河入梦,怎么到爷这就变了味?”鬼面生瞄了一眼烛火下的沙漏,起身将长刀负在身后,左手潇洒的一打门帘,同时右手将恶鬼面具扣在脸上。

    三更天,小队人马悄悄的从汉军军营后方溜出,向西南一路冲进茫茫秦岭之中。

    秦岭横亘中原西南,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亘在神州大陆,大地增生的疤痕一般割裂巴蜀和汉中。

    项羽将天龙破城半插在泥土之中,利刃破土,犹如切入豆腐之中,一双大手小心翼翼的有些发抖,半晌才堪堪合拢。

    甘罗望着项羽的动作知道八成要遭:“又是触了这男人的伤口了……”

    项羽搓搓手心中质感粗糙的树皮,绝对的黑暗中,项羽的视线却依旧清晰的分辨出上头凌厉的刻横,一笔一划,却又是狗爬的字迹。

    甘罗讪笑两声,眯着眼睛勉强辨别出项羽紧蹙起的眉心、冰冷的脸庞,语气中立马就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和小心翼翼:“这个,是三年前我去打捞你的时候看见发现的,应该是虞楚昭留下的没错。”

    项羽脸色铁青,即使是身处秦岭幽深黑暗的内部,也不妨碍甘罗看清那张冰冷的脸上脸色的变化。

    茂盛的植被隐天蔽日,除却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寂静的只剩空山宿鸟寂寞的一两声啼鸣,以及项羽不和谐的磨牙声。

    甘罗艰难的咽了下口水:“那个,你看上头的留言,确实是让我在三年后刘季二攻成敖的时候再交给你的啊,不关我的事啊!”

    甘罗看着项羽的脸色又差了点,慌忙摆手澄清,同时往后退开一步,免得被项羽的台风扫到。

    项羽不答话,或者说,他全部的精力根本就没有集中在甘罗的话上头,只是仿佛的摩挲着的是一张红桦树皮。

    红桦树皮内里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无非说的就是叫项羽等三年后汉王刘季二攻成敖之时便横穿秦岭,从西路折回彭城,固守彭城不再北上,和汉王刘季南北割地,等待时机等等。

    项羽一遍又一遍的望着那树皮内侧刻上的字,怀念自家昭昭之时,难免又有点心生怨愤:“具是政治战事,他连只言片语都不给爷留下……”

    甘罗恍然大悟,总算知道项羽脸色一变再变的原因了,自己松口气的同时,却也难免觉得项羽这般落寞样子着实可怜。

    “莫想太多,至少证明虞楚昭确实是想着你的……那会儿是什么时候了,他还不忘给你留个信儿……”甘罗小声安慰。

    项羽却只是垂头不语,仿佛一个沉默的雕像,呆愣愣的盯着手中带着虞楚昭字迹的红桦树皮,想着当日的虞楚昭是怎么样一笔一划在树皮上刻下这些字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就去触摸那些虞楚昭可能触碰过的部位。

    这是虞楚昭三年前在关山一颗千年红桦皮内侧留下的,其中没有一句话是单独对项羽说的,也没有只言片语在寄托思念,说的均是国家政治。

    “昭昭……你就一点都不想爷么?”

    秦岭内树木参天,鬼面生视线在一棵十几人合抱粗细的红桦上停留了一瞬,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想到一个浪漫事情。

    “相传恋人们会在红桦树树皮内侧刻字传信,因为红桦象征的便是火热的爱情。”一个小兵见鬼面生盯着西南那棵巨大的红桦看,赶紧上前小声开口,希望能落个好。

    可惜鬼面生未搭理这句话,视线朝预计的行军路上斜里庞生的枝桠扫过去,嘴里立马就“啧”了一声:“那头的树和厉鬼爪子似得。”

    鬼面生话一说完,自己倒是乐了——他自己的模样才像厉鬼。

    “那边,那边是……牛脊梁。”一个当地出生的小兵顺着鬼面生的视线一望过去,立马战战兢兢的冲鬼面生开口,声音压的极低,里头难掩恐惧。

    鬼面生头都不用回,就从那小兵的声音中听出来不对劲:“怎么?”

    小兵显然是两股战战,生死场上拼杀出来的,绝不会就这么点胆子。

    “先,先生呐,这个,这个地方不能上啊!”小兵结结巴巴的劝阻鬼面生。

    鬼面生眉头一蹙,嫌恶的表情全掩藏在恶鬼面具之下:“说!”

    “这处是山神的地方,进去了……”小兵“咕咚”一声吞了下口水:“进去了,那就是去当祭品的!”

    鬼面生“嗯”了一声,对那小兵的话不置可否,往前踏出一步,骤然警觉:“什么声……”

    鬼面生话音未落,便听见地滚雷一般的一声巨大轰鸣声从眼前的瘦骨嶙峋的峭壁上一路闯下来!

    与此同时,牛脊梁的另一侧,项羽一拍乌骓,踢云乌骓警惕而敏捷的往侧旁一跃而去,然而本来在乌骓侧旁的那匹战马却没有如此反应和好运,瞬间被突袭而来的强光烧焦,顿时化为一具枯骨!

    隔着牛脊梁,两侧游击偷袭队伍均是一阵兵荒马乱,与此同时,滚滚山石居然从百丈之高的牛脊梁上裹挟着万顷泥沙滚滚而下!

    “跑!”两侧领军人物具是发出一声大叫,此时此刻,顾不得偷袭游击,保命要紧!

    山体的震荡许久才歇,鬼面生又过了半晌才尚且恢复了意识,缓缓将自己从沙土里头往外挖,突然眼泪就砸进了面前的泥土里头,他的身边倒着那棵被拦腰压断的巨大红桦树。

    “项羽……”鬼面生视线朦胧,他犹记得自己一笔一划在那红桦树皮上刻写下的字迹,本是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好通通不提,只写下三年后的今天,这重要的政治战事。

    往事一幕幕回笼,但如今,他却身不由己……

    项羽灰头土脸想从地上爬起来,一会之后在意识到,自己被一棵巨大的红桦树压在底下了。项羽手臂使力,想将那被砸断的树抬起来。

    结果刚抬起小腿那么点高,便听见另一头传来一声嘹亮的惨叫。

    “喂喂喂!那头的注意点行不?别关顾着自己爽啊!”

    项羽听着那传来的熟悉的语气和那熟悉的说话方式,当即全身一震,旋即所有动作完全定格当场。

    “昭昭?”项羽小心翼翼试探的开口,心脏疯狂的跳动着,他在等着下一声回答,但是那头却不再有任何声音。

    鬼面生全身僵硬,急切的渴望和三年相逢不相识的痛楚噎住了他的喉咙,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什么都不能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这章某人纠结了很久到底该放在什么地方,本来觉得应该在后面,但是突然觉得某个小混蛋也可以虐一虐,不然每次好像都是他完好无损的说……

    ☆、秦楼月

    秦岭深处,不见天日,亦不分朝夕。

    五日后,秦岭北侧,一狼狈落魄的人影摇摇欲坠,勉励再挪动几下步伐,垂死一般倒进一处山涧溪流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项羽……对不起……”躺在溪流中的人无意识的呢喃着,反反复复叫着的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至始至终,都无人应答。最后,那个声音找不到依托一般,渐渐沉下去。

    与此同时,秦岭另一面,天际残阳如血,荒原血红,大军洪流般汇集,旌旗猎猎,迎风飞扬,千军万马却压雀无声,静静等待他们的王者归来。

    下一刻,项羽孤身一人自茫茫秦岭中冲出,恰压在万军阵前!

    这道宛如不倒战神一般的身形瞬间给集结在秦岭南侧的兵马打上了一针鸡血!

    军队山呼海啸一般炸开,气势顿时激昂。

    万军沸腾,楚军将士们心头顿时滚热,他们知道,只要有这个人在,楚军便在!

    退了又如何?哪怕是败了,那又如何?

    项王便是战神,有他在,楚军就有支柱,便能撑起这个王朝的天空!

    甘罗列在阵前,嘘了口气,全身放松下来,这才发现鬓发散乱,却也无心打理,只是抬手拍拍身下的小毛驴:“青青,怎么样?我就说这个项王不会那么容易挂了的。”

    小毛驴一个白眼飞上去:“反正也过不了今年四月。”

    甘罗一噎,顿时哑口无言。

    项羽眯着眼睛扫视一圈手下虎贲之师,眼底一闪即逝的是不常见的愧疚,项羽将多余的情绪一收,旋即大步流星冲营地最中间的大帐走去。

    随着这个悍将的踏过荒原的步伐,铿锵有力的声音传进每一个在场将领谋士耳朵里:“速来中帐议事!”

    项羽错搓了把脸,将飘散出去的思绪拉回眼前,目光旋即一凝。他清楚的知道,这回要面对的,必定是手下各大战将的联合反对。

    五日前,秦岭中,两个三年未见的人隔着一颗断裂的红桦,彼此心中均是溢满的思念和哀伤,却始终谁也未见着谁。

    好像上苍在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有缘无分。

    那时项羽慌慌张张爬起来找过去,早已不见说话人的踪影,只看见泥土上残留下来的斑驳血迹,还有一张不知何时落下的恶鬼面具,那面具潮湿的眼眶狠狠揪疼了项羽全身唯一柔软的心脏。

    残冬渐退,然而秦岭的高海拔上积雪犹存。劈开山涧的溪流犹带薄碎寒冰,水温刺骨。

    鬼面生仰面在带着碎冰的溪水中沉沉浮浮,他身上、脸上覆盖闪着半透明的细碎光亮,让那张没有生气的脸生动起来。

    感知已经被屏蔽在思维之外,躯壳被一波一波的水流冲荡着,落叶一般顺着或急或缓的水流飘荡。

    凌乱的画面宛如被放映机直接投放在了鬼面生的眼皮子里面,随着内部毛细血管弯弯折折的延伸着的,是剪不断的回忆。

    吴中的悠闲岁月;藏在房间内的那抹□□;万里平原官道策马纵横;八百里洞庭湖一战;黄河滔天大水瞬间冻结;凌县、巨鹿生死相随……

    记忆永不褪色,一幕幕甚至比起原本视觉中存在的更加清晰。

    鬼面生,或者说,这时候应该叫做虞楚昭,猛的呛了出一口水,赫然睁眼。

    “项羽!”虞楚昭大叫一声,声响在暗林间荡出去,顿时惊起林中宿鸟。

    “项羽……”虞楚昭仰望着缓缓再视线中滑过的枝丫,艰难的开启嘴唇。

    相较于之前那声呼唤不自觉的激烈和坚定,这回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哀婉气息。

    “小爷想你!”虞楚昭的声音中带着点哭腔,又有点疯狂和竭嘶底里。

    静谧的森林喊出的话激起悠悠的回声,一遍一遍重复着无法当面说出的思念。

    “那位可是失败的很,就连那样都不能叫小爷忘了你这厮。”虞楚昭对着幽寂的森林诉说了一会自己想对项羽说、却没法说的话,就像是自己正在和项羽对话,只不过另一个人永远不会知道而已。

    “别怪小爷一声招呼都没打,自己把自己挖出来就走了……”虞楚昭嘴角勾起的笑容温暖而又忧伤。

    恢复记忆之后的第一次相聚居然就只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虞楚昭叹息一声,四肢麻木,觉得继续在冰水里头泡着估计就也再爬不出来了,于是果断收拾了情绪,手掌撑在水底光滑的鹅软石上用力,总算在水中站起来。

    “落水狗似得……”虞楚昭自嘲的甩甩头。

    虞楚昭边剧烈的咳嗽边蹚着及膝深的水流往岸边艰难的走,水草淤泥缠着双腿,让他绵软的脚步一再受阻,每一步都在挣扎、都在犹豫,但他还是踏上了溪流的北侧。

    “还是得回汉军中去……”虞楚昭无奈的想,心头那叫一个后悔。

    “做什么要给刘季出那么个引火烧山的计谋,否则汉军肯定占不了成敖!”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木已成舟。

    在浅滩上停下脚步,虞楚昭指尖颤抖了一下,最后拨开挡住眉眼、黏在脸上的碎发,颤颤巍巍的低头望向水面——水中映出一张坑洼不平,满是增生伤疤的脸。

    “呵……这么一张脸……”虞楚昭只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就瞬间别开脸:“估计也只有眼神还有几分相似了……”但是就连这一点,虞楚昭也难确认。

    “项羽要是看见了……”虞楚昭不敢想象下去,觉得结果肯定不是自己愿意看见的。

    三界不灭的烈火烧灼的剧痛再次袭上来,接着又是被浸入冰水之中的刺痛感,不给他哪怕稍微喘息一小会的时间,又是错骨分筋一般的疼痛。

    记忆回笼。

    虞楚昭灵魂出窍一般浮在万古不变的混沌洪荒之中,看着顶天立地的巨人用粗糙的手掌捧起一培土,动作不深灵活的随意捏塑几下,鲜血渗出指尖,虞楚昭的魂魄瞬间从高空坠下,和泥塑混为一体。

    “就不能给小爷捏个好看的模样……”虞楚昭嘲讽的勾勾嘴角。

    原本不知道尚且无所谓,现在知道了真相,又回忆起自己深爱的人,难免还是嫌弃自己的容貌,对那位的怨念又深了一层。

    “但是还是要帮刘季……”虞楚昭一路艰难跋涉翻出苍茫秦岭,终于透过茂盛的树木看见汉军的营地。

    子夜已过,火光照亮汉军连营,守备森严,人影寥寥,隐隐绰绰间,已能分辨出战过一时的迹象。

    虞楚昭眯起眼睛,脚步未动,不得不先将儿女私情放在一旁,专心思考那位的意思。

    良久,虞楚昭双眉紧蹙的揉眉心:“汉必须得立,否则小爷就得被那位拴着一辈子也不能喝项羽相聚……”

    此时此刻,虞楚昭心中终于冒出了那句著名的诗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什么人!?”汉军军营内一人正来回巡夜,突然就顿住脚步,隔着百十来丈的距离一声暴喝,利刃一般的视线竟是直直朝虞楚昭的藏身处飞射过来。

    “是我!”虞楚昭朗声,旋即缓步踱出藏身树丛。

    巡夜的武将乃是一虬髯大汉,目光暴涨,不待虞楚昭近前,便是扬鞭催马飞驰而来:“给我拿下!”

    虞楚昭不及反应,一息间便被四围冲上来的兵卒将士团团围住!

    “做什么!”虞楚昭大怒,一声喝退欲近身捆绑他的小兵,视线直射在那粗壮的马上武将身上。

    “樊哙,你要做何!?”

    樊哙嘴角冷笑犹在,一脸横肉颇为狰狞:“卖国通敌,主公要容后再审已经是给足了你鬼面生的面子!”

    虞楚昭脑袋顿时一蒙:“何人敢给爷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樊哙只答:“劝你一句,莫要挣扎,明日主公自有分辨!”

    虞楚昭视线在四周人被火光照亮的脸上一一划过,一张张脸上均是愤怒和不解。

    “不对,人数不对……”虞楚昭心思电转:“韩信未在此,张良呢?”

    “拿下!”樊哙一声令下。

    虞楚昭不再挣扎,军帐一角的阴影处,他看见一抹一闪而逝的袍脚,灰白颜色,并不具有标示性……

    “这次阻截项王一战,损兵折将临阵脱逃,光是这两项,就足够要了你的脑袋!”樊哙亲手将他推入囚车之内,离开前给虞楚昭丢下这么一句话。

    秦岭南,楚军军营。

    中帐之中火光已亮,一场会议从傍晚开到子夜,仍旧没有结果。

    龙记双目圆瞪,一拍案几,难以置信起身大声:“什么!?项王你竟然打算放弃成敖?”

    底下具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各方部将大多不满项羽的这个决策。

    虞子期沉吟:“如今成敖形式不差,虽然后方补给线有些麻烦,但是若是叫曹咎撤兵回彭城,却是完全无必要的。”

    众人这回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就算是战略收缩,也要一步一步来,不然就不是战略撤离,那叫兵败如山倒!

    项羽任由底下反对一片,兀自是八风不动,一甩衣袖抽出一道冷冽的风,烛火一晃,映在帐篷上的影子扭曲如同厉鬼。

    项羽决断道:“撤兵!”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项羽做出这个决定,和虞楚昭相比,一场败仗而已,算不得什么。

    午时,阳光猛烈,严寒终于全面退散。

    虞楚昭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跪在碎石中间,膝盖上被一路拖拽出来的血色染红一地苍白的石子。

    张良油滑的声音斜地里传来:“鬼面生此次临阵脱逃,站前成敖指挥也是失当的,主公可要仔细分辨,别被楚军那头的细作蒙蔽了眼睛。”

    韩信昂然跪在虞楚昭身侧,眯着眼睛在一片烈日金辉中盯住张良的身影:“此次攻打成敖,非兵不利,敌将坚守不出,吾等奈之何?”

    脚步声传近,一双纤尘不染的靴子并足,立在虞楚昭低垂的视线中:“哦?那又是谁当初断言,只要放火烧山,必然能逼得敌军外出一战的?”

    韩信目光如箭一般刺入张良眸子中,咬牙啐道:“鬼面生让砍出隔离道来再放火,樊哙将军一把火烧起来,风向不对,哪里逼得出敌军!?”

    这次,刘季沉默的让人恐惧,一直以来他都是大骂开场大骂收尾,但偏生这回,却是一声不吭。

    虞楚昭缓慢的抬头,视线从张良身上掠过,投向汉王刘季:“主意是爷出的,天时地利人和,主公以为缺了哪一块?”

    张良面色骤变,千算万算都未算到鬼面生这一问!

    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取胜法宝缺一不可,然而,若说是天时,那便是承认他汉王刘季并非命定之人;若说人和,那便是说自己不会用人,不得民心;但是一扯到地利上头,那便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虎牢之所以为虎牢并非二字虚言。

    这么一来,虞楚昭便将这个皮球踢给了刘季——您看着办吧,要是以此责罪,那日后再无人帮你打天下!

    刘季垂着眼睑望着虞楚昭,沉吟一声,忽然开口:“鬼面生……那在外黄,你给项羽送去的信又是为何!?”

    虞楚昭顿时心头一跳,眼角余光中张良也是眼神一闪,显然事先未曾知晓。

    “原来是陈平!”虞楚昭明白过来昨夜在军帐阴影中看见的袍脚属于谁了,但是现在除了无奈外,他也别无他法——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当初他埋下的一颗暗棋,现在动了一下,把他自己给坑了!

    接下来刘季又是一句:“章邯未死,现在在何处!?”

    虞楚昭额上冷汗滑下,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不得善了了。

    刘季眯着眼睛盯着鬼面生看了半晌,骤然扬手暴喝:“斩!”

    刀刃反射出一抹灿金色的流光,映在虞楚昭黝黑的眼眸之中,宛若荒原上的一点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的好少啊……某人工作忙疯了……会继续加油,感激不弃之情!

    ☆、多情自古伤离别

    “吁!”战马长声嘶鸣,扬起的沙尘中,曹参滚鞍落马,大喝一声:“且慢!”

    “呛”的一声,流光一闪,挨至虞楚昭脖颈的刀刃被突然暴起的韩信一脚踢断。

    “大胆!”樊哙暴喝出声,重锤赫然甩出,直奔韩信门面。

    “快——”刘季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中没喊出来,登时捂住胸口歪倒在萧何身上。

    一时间汉军军营大乱,呼号声,咒骂声响交织着冲向山巅,混杂在成敖中急奔出城的马蹄声中。

    虞楚昭披头散发冲出占成一团的两个武将的领地,随着风声耳朵一动,旋即大喊:“楚军退兵了!”

    话音落下,全场俱静。

    虞楚昭往刘季靠近两步,沾满沙土血渍的脸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松绑!”

    待得韩信、虞楚昭二人打理完毕,再出军帐,却只见得大军已去。

    西下的日轮挂在天际,形成万道金光,远去的马蹄声尚在,但是汉军却不见了踪影。

    被染色成金红色的营地上徒留下韩信和虞楚昭二人的军帐,像两块怪异的石头一般伫立在山麓。

    “光听过兵败如山倒,倒是没见过攻城略地也能走这么干净的。”虞楚昭双手负在背后,眯着眼睛追随马蹄扬起的烟尘,一抹冰冷的笑意从他的唇角渗出来。

    韩信一边将剑负到背后,视线不期然的在虞楚昭身上一扫,旋即蹙了下眉:“先生这话说的……”

    虞楚昭一哂,拂过嘴角的拇指挡住了绷紧嘴角露出的不屑。

    韩信紧紧盯着虞楚昭,继续开口:“先生刚才那话说的,在下倒是觉得耳熟了……”

    虞楚昭故作惊讶的“哦”了一声,不作答也不解释,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韩信的侧脸。

    刚才的虞楚昭出口的话中满是嘲讽意味,被这个忠于汉王的大将军听了去必定要起疑心。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如干脆不解释,就当时他心眼小,被汉王误会了之后心中有气才这么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的是何人?”

    “项王麾下曾有位名叫虞楚昭的军事中郎将……”韩信的语速放的很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边人的神情,毕竟对于还定三秦一战放走章邯的事情他还是心存疑虑的。

    韩信接了一个问句:“不知道先生听说过没有?”

    虞楚昭眉头轻轻朝上一挑,嘴唇咧开一个轻微的弧度:“这个倒是不曾听闻。”

    这次换做韩信挑眉追问:“先生一点耳闻都没有?”

    “没有不也正常?难不成各个都像是主公用人……呵……”虞楚昭巧妙的转移话题:“譬如张良之辈。”

    韩信面色瞬间一沉,这次攻打成敖不利一部分原因确实也是出在张良身上,文人相轻、同僚碾压本也是常事,军中知道鬼面生和张良不和的也不在少数。

    “这么一来倒也说的通。”韩信暗自揣度一番。

    虞楚昭皮下肉不笑的咧嘴,嘲讽身边那个完全没有意识到思路已经被自己绕进去了的武将:“不知道大将军这次打败仗是不是也和主公用的这人有关系?”

    “主公他……”韩信面露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汉王刘季,最后索性不再说这,转移话题:“今天的事情,怕确实是自己人中有人从中作梗……”

    虞楚昭嗤笑一声,随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漫不经心的视线紧逼着韩信:“大将军心中其实明白的很,只怕是不愿说出来是何人吧?”

    韩信避开身边人利刃一般可以剖开人表皮直看进心脏里头的视线,不再作答。

    鬼面生的意思韩信自然清楚的很,只是,一旦“张良”这两个字从他自己嘴里吐出来,就必然成了鬼面生这个派系的人!

    这不是他韩信愿意做的,也不是他希望发生的——他不过就是想当个能裂土封王的罢了,打仗,他擅长,但政治上,他却是一窍不通。

    对自己的这点认知韩信还是有的,望着鬼面生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韩信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是韩信到底还是想错了。

    若是这话来自任何一个汉军军师,甚至是之前的那个鬼面生,那便就是这么一个站队的意思。

    但,现在这话来自虞楚昭,一个只心系项羽的虞楚昭,一个只为他一人出谋划策的军事中郎将。

    虞楚昭此时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顺带能给张良数敌就给张良树敌,于是得知韩信的答案,也只是不在意的一笑,视线重新投向荒野。

    “如此看来,项羽那头是计划有变了。”虞楚昭负手远眺,锐利的双眸微微一眯,望向前方不断放大的黑点上——那是一个形单影只冲过来的骑兵。

    “报——”一穿着汉军衣裳的小兵飞马自山涧中冲上荒原,不等马停便跳马下跪:“主公请军师和大将军城内一叙!”

    虞楚昭一哂,侧头朝向身侧的韩信道:“走吧,成敖已占,估计今日就是在下和大将军分别的时日了。”

    天色擦黑,偌大的帅帐空空荡荡。

    项羽并未点灯,兀自一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一片昏暗之中,平架在案几上的宽大的手掌把玩着一副恶鬼面具,面上神色倏然犹豫倏然怀疑,一时间琢磨不定。

    “昭昭……”项羽无意识的自言自语:“你到底在哪里?”

    思绪在半空中飘荡着,组成一幕幕似真似幻的画面,仿佛那个金红色火焰组成的魔神幻身在度在虚空中出现,再次对项羽喃喃低语——等到天下太平,再接虞楚昭回来。

    蚩尤的身影从三年前虞楚昭失踪的那天起便再未出现,这个是他心魔产生的幻象说过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项羽拳头渐渐收紧,他曾犹豫过,相信过,但是现在,不管是谁说出的话,都难以抵挡他想要见虞楚昭一面的强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渴望。

    “昭昭,你现在怎么样?过得可好?”项羽心中的声音在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尽管他知道什么才是答案。

    想到当日在外黄射出的那一箭,项羽的心就是一阵揪疼,幸好偏差了那么一点……

    项羽垂着眼睛,视线在恶鬼面具上勾画着,不敢想象自家的昭昭三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收拢心思一点点揣摩蚩尤话中的意思,那些隐晦的提示和虞楚昭到底有何关联?

    甘罗撩起帐门的时候愣了一下,他似乎看见半空中一道金色的太极图一闪,但是待得他定睛望去,却不再见任何踪迹。

    “虞楚昭那小子和项羽是伴生?”甘罗心中一动,“难怪项羽这个太一之轮没半点神力,原来是叫虞楚昭这小子吸走了。”

    甘罗边想着边上前将一个封口的小瓷瓶放在项羽面前的案几上,开口:“这个月的还魂散。”

    项羽望了一眼小瓷瓶,似乎在心中给自己倒计时,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闪过一道水光。

    甘罗不忍看项羽那张瘦削憔悴却依旧强撑着强硬的面容,微微别开眼,轻声开口:“何必呢?有些东西强求不得……”

    后头的话,甘罗未说出口——就算是九天之上的一众人决议不叫神州迈上原本的老路,但那位残存的控制的意识却是难以打破的,历史转弯不是那么容易的。

    项羽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就按昭昭留下的吩咐办……全军撤离函谷关东,和汉王鸿沟为界,议和。”

    甘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和自己说的,而是对军帐外头的某人说的。

    帅帐之外,星斗已升,虞子期和龙且二人不解的对视一眼,又看面色铁青的范增,最后还是应了项王的要求。

    “大王!”军帐外头苍老的声音朗声开口。

    军帐内,项羽长叹一声,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高挺的鼻梁:“范老先生有何要说?”

    甘罗望着疲惫的项羽,不忍告诉他,现在历史一步已经踏上了归途——范增请辞。

    “大王执意要和汉王议和的话,就请容在下辞行了!”外头的声音字字带血泣泪:“大王这是生生将万里江山往敌人手中送啊!”

    帐中,甘罗嘴唇开合一下:“你……莫要这样,现在楚军先机未失……”

    项羽摩挲着掌心的恶鬼面具,最终沙哑着嗓音回:“那先生一路好走!”

    外头传来一声沉重的跪地声,接着便是三个响头扣在地上。

    甘罗震惊的回头望向帐门上投出的那道佝偻的身形上:“这……”

    历史上范增乃是负气出走,又怎会叩首!?

    项羽却未抬头:“老先生不必如此。你对项家的恩情我项羽一辈子铭记在心!若是来世,必当做牛做马为报!只是,这辈子,我项羽已经许了昭昭一世,江山可抛,负了老先生辅佐之情。”

    军帐外一声长叹,帐帘上映出的那道身影最后起身,影子淡去。

    项羽紧绷的唇线就像是一柄伤人伤己的利刃,黝黑的眼底一时间刻上了浓烈的渴望和深不见底的绝望,无人看见他眼角的泪光。

    帅帐外,八千将士一众武将沉默的站在火光之中,视线的终点落在那未上灯火的帅帐上。如今,项王的意思他们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压抑的寂静中,范增蹒跚的步伐踏着地面上摇曳的火光,在春寒之中,一步一步劈开围聚的大军,向远方行去。

    项羽的声音倏然扬起在夜风中:“送范先生!”

    除了这句话,项羽别无他言。

    他许不了范增江山万里,裂土分侯,许不了他日后的万世功名,因为他的生命也在踏上终点。

    万军瞬间的沉默后,一片兵戈鳞甲碰撞声响起,数万人跪地:“送范先生!”

    范增脚步一顿,夜风将他一部花白的胡子吹的蓬乱,最后他还是未回头。

    漫无边际的荒原将他覆盖,直至夜色彻底吞没了他的佝偻的背影。

    军师做到这个份上,有大军为他送别,也算是位极人臣了一回。

    眼泪顺着范增沟壑遍布的脸皮落下来,流进了他那部雪白的胡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对不起大家,太久没更新了……好吧,每次快完结的时候就得了拖延症……

    ☆、欲加之罪

    虎牢关最高处的屋瓦上,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耷拉着眼皮注视着夜幕下的要塞,挥出的袖子中,一片轻飘飘的黄纸变作一只纸鹤,翅膀一掀,旋即在天际滑翔而过。

    老人攥紧的枯瘦的双手藏在滚金边的袖子里,阴骘的视线抛射向漫无边际的深紫色苍穹,星辰流转,紫薇星行踪三年来再度漂移。

    “吕雉,莫叫老生失望!”

    几十里外,卧房中正酣睡的女人赫然惊醒,散乱的鬓发湿透,黏在秀丽饱满的额角上。

    吕雉大口喘息,瞪得过圆的眼睛让这张年轻的脸显出一种不和年纪的怨毒和狰狞。

    “怎么……了?”刘季翻了个身不耐烦的语气中尚带着睡意,梦呓似的咕哝出声。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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