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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识汝不识丁 作者:酥油饼

    第11节

    是不是,这便是顾射的态度?他是打定主意从此之后要与自己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

    街市喧哗,却与他格格不入。吆喝声、嬉笑声如流水般从他身前分流,片滴不沾身。

    想到自己与顾射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又是心痛又是迷茫。

    难道顾射真的预备与他一刀两断,再不相见不成?心传来熟悉的阵阵刺痛,他捂着胸口在街上站了会儿。

    周遭的人见他一脸痛苦状,纷纷让开。

    “咦!”突有一人惊叫,虽然不重,但听在陶墨耳中如同当头棒喝。他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抹仓促而逃的身影。

    “蓬香?”陶墨低喃一声,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但那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在街上如无头苍蝇地找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魂不守舍地回了县衙。

    郝果子早在门口候着,见他进门,忙将他拉到一边,急道:“少爷,你去哪里了?”

    陶墨正心烦意乱,随口道:“四处走走。”

    “顾射来了快半个多时辰了。”郝果子压低声音道。

    陶墨怔住,半晌才道:“谁?”

    “顾射啊。”郝果子担忧地看着他。他虽然不喜欢顾射,但看到自家少爷一转眼就将心心念念之人忘得一干二净,也觉心惊。

    陶墨睁大眼睛道:“他,他,他怎么来的?”

    郝果子道:“坐马车来的。怎么了?”

    “哦,没。”陶墨说着就往屋里冲,冲了几步,他又会转过来,对着郝果子整了整鬓发和衣领,“如何?”

    郝果子见他双颊兴奋得飞起两朵红云,心中无奈,顺手又帮他整了整衣襟,“我看那顾射来者不善,少爷小心点。”

    陶墨冷静下来,沉重地点点头,慢吞吞地朝里去了。

    但顾射并不在厅堂,陶墨找了一圈,才在书房里找到他。

    “你,”陶墨站在门口刚想开口,顾射那双如夜空般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声音顿时弱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顾射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放,淡淡道:“不是你来找我的么?”

    陶墨讷讷道:“是,不过你不是不见我么?”

    顾射眸光一沉。

    陶墨的心跟着一沉,就怕自己又得罪了他。

    但顾射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拂袖而去,而是缓缓道:“外头冷,进来吧。”

    陶墨答应一声,迈进门槛,转念才想起他才是这书房的主人,看着堂而皇之霸占着他书桌的顾射,心中顿时有种微妙的感觉。

    顾射道:“你来找我何事?”

    陶墨一路走回来,心中的怒火与冲动早燃烧得一干二净,听他提起,踌躇了下,问道:“你是否早就知道邱二小姐钟情梁公子?”

    “不早。”顾射毫无遮掩之意,“只是在你升堂之前。”

    陶墨看他一脸无愧的神色,有些懵,“你果然早知道。”

    顾射道:“那又如何?”

    “你既然知道他们两情相悦,为何还要让顾小甲上堂唆使邱老爷与梁老爷将婚约拖至期满?”陶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顾射道:“若不如此,孙诺便连一成赢官司的希望都没有。”

    陶墨呆了好半天,才道:“赢官司?”

    顾射道:“孙诺是讼师。”

    “我知道。但是你……”

    “我与他分属同门。”

    “但是梁公子与邱二小姐明明互相钟情,那他们……”

    顾射站起身,盯着他,用无比冷漠的口吻道:“与我何干?”

    34、针锋相对(七)

    陶墨怔怔地看着他。

    还是那张百看不厌,甚至连梦里都忍不住偷偷瞧上几回的脸,可为何此时此刻对着它却觉得全身发冷?“难道不该……有情人终成眷属?”声音细微,犹如蚊鸣。陶墨不知是在说与自己听,还是说与他听。

    “有情人能否成眷属是有情人的事。”顾射说完,才惊觉自己今日的话比往常多。他站在那里,盯着陶墨,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其实何必要解释?他与陶墨本不是一种人,甚至连一成的相似都没有。陶墨目不识丁,又不懂察言观色,在他平常看来,简直愚不可及,何必为他费口舌?

    陶墨不知他的想法,只是看他皱眉,心便跟着拧起来,以为他输了官司,心情欠佳,小声道:“打赢官司真的这么重要?”

    顾射回神,看他面色呆滞,神情顿时一冷,“我从未输过。”尽管这次输的不是他,是孙诺,尽管这个结局也曾是他预料中的一个,尽管他本身并没有非赢不可的念头,但是这种失败的滋味却的的确确是他头一回尝到的。倒也没想象中那般不堪,只是在知道的刹那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

    陶墨道:“其实偶尔输一次,成就一对美好姻缘也是很值得的。”

    顾射嘴角微勾,流露出几许嘲弄来,“美好姻缘?”

    陶墨以为他被说动,急忙点头道:“梁公子与邱二小姐郎才女貌,一定会成为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郎才女貌便是天作之合?”顾射道,“那世上又何来痴男怨女?”

    陶墨道:“但我看他们二人情深意重,相配得很。”

    “他们相配便可拿佟章维当桥过河?”

    陶墨一怔。

    顾射道:“佟老爷何过之有?”

    陶墨说不出来。虽然以佟老爷的年岁娶邱二小姐的确委屈了她,但婚事是邱二小姐自己答应的,佟老爷上门提亲,甚至冒着停妻再娶的罪名准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实在是用心良苦。如今梁文武与邱婉娥双宿双栖,佟老爷却是平白被泼了一身的脏水。

    “世间原无对错,也无是非,都各道各人的是,他人的非罢了。”

    陶墨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更不明白了,只是原本藏在肚子里的怒火却是怎么都发泄不出来了。

    顾射见他不语,启步往外走。

    陶墨下意识地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顾射用极为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陶墨这才想起这里是县衙,而顾射是客人。“我,我是说,不如喝杯茶再走?”

    顾射道:“那种粗茶?”

    “没。我特意让郝果子买了好茶,你尝尝?”陶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顾射并不认为他买的茶能入他的法眼,但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转,竟真的回到位置上坐下。

    陶墨立刻去找郝果子。

    郝果子早在外头等着,一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便迎上去道:“是准备茶还是棍子?”

    “茶?”陶墨顿了顿,疑惑道,“要棍子做什么?”

    郝果子一听要茶,眼中闪过些许失望,眼珠一转道:“我怕少爷要撩东西。”

    “撩东西?”陶墨一头雾水地看着郝果子急冲冲地离去。

    重新回书房,顾射正看书架上的书。

    陶墨脸色一红道:“金师爷偶尔得闲,会替我念几段。”

    顾射道:“你听过什么?”

    “诗经。”

    顾射看着他。

    陶墨张口吟来,“关关雎鸠……”

    顾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陶墨羞涩道,“金师爷给我念过两遍,也不知我是否记错。”

    顾射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可知这首诗是何意思?”

    陶墨道:“金师爷说他还没有念完,等我记全之后,再教我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错觉,总觉得顾射听完这首诗之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急忙道:“其实我以前还听别人吟过诗。”

    “哦?”

    “他叫蓬香。我记得他曾做过一首下雨的诗,一滴两滴三四滴,五六七八九十滴,千滴万滴无数滴,滴入花泥无归期。”陶墨徐徐念来,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其实这首诗是他当初向蓬香买来讨好旖雨公子的。旖雨爱诗,他胸无点墨,只能讨好旖雨身边的人,投其所好。还记得旖雨公子听完此诗后的笑容……

    可惜,好景不长。

    顾射嗤笑道:“他诗倒是背得不错。”

    “他背诗?”陶墨怔忡道,“这诗不是他做的吗?”

    顾射道:“偷梁换柱。”

    陶墨沉默。

    顾射以为他受了打击,也未开口。

    过了会儿,陶墨才幽幽道:“偷梁换柱是说他借别人的诗骗我么?”

    顾射闭了闭眼,不答反问道:“茶呢?”

    陶墨转头向外张望,正好郝果子托着茶上来。陶墨朝他使了个眼色。

    郝果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茶放到顾射面前,“顾公子请用茶。”

    顾射看茶色便皱眉。

    陶墨心情忐忑,“是不是茶不好?”

    顾射连一口都没碰,“茶好,人不好。”

    郝果子怒道:“你干嘛说我家少爷!”

    陶墨:“……”

    顾射连话都懒得说,两三步就出了门口。

    陶墨想追,却又找不到追的理由,这一踌躇,顾射人已经出了院子。

    郝果子见他一脸恋恋不舍,气急道:“少爷!顾射不是什么好人!你,你还是别喜欢他了。”

    陶墨低声反驳道:“他不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就不会指使顾小甲来帮邱老爷了!”郝果子道,“少爷,你小心点他。他说不定想利用少爷。”

    陶墨道:“我有什么好利用的?”

    “你是县官啊,一县之长,案子都是你判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利用你让自己赢官司。”郝果子越说越觉得他可疑,“还什么茶好人不好,我看他全天下这么多人,最不好的那个就是他了。”

    陶墨听他越说越激动,安抚道:“他不会利用我的。”

    郝果子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该不会是那个顾射给他家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吧,不然少爷怎么心心念念地护着他?

    陶墨道:“我总觉得……他不屑。”

    郝果子:“……”果然是灌了迷汤了!

    顾射坐车回府的一路都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顾小甲更不敢开口。今日他将陶墨拒之门外,顾射虽没说什么,但立刻追去县衙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几曾见过顾射这样主动,看来以后对那个傻乎乎的陶县令要另眼相待了。只是,他追随顾射这么久,什么达官贵人,名流才子都算见过了,也不见少爷对谁特别青睐过,那个陶墨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少爷三番两次上门!

    回了府,顾射下车回房。

    顾小甲跟在身后,见他准备关门,终于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少爷,行李还收拾吗?”

    顾射关门的动作微微一顿。

    顾小甲以为他不记得了,又提醒道:“你前阵子不是说过了年,就要出海吗?这船都已经买下来了,总不能老是搁在码头上。还有雇的船夫,也一直花银子养着。”

    “继续养着吧。”顾射说完就将门关上了。

    ……

    继续养着?

    顾小甲心头一痛。不当家不知米粮贵,当了家才知道当家难,那些船夫一个个可都不是三餐温饱就能打发的。

    35、针锋相对(八)

    梁文武与邱婉娥的婚期终是定在第三日。

    梁老爷还特地送了喜帖到县衙。

    陶墨想起佟老爷,心中有些别扭,原想找个借口推辞不去,但郝果子对此感兴趣得很。梁家家在邻县,他早想找个机会去走走。陶墨不忍扫兴,只好应承下来。而准备贺礼之事自然落到暂代老陶之职的木春身上。为了体面,郝果子又拾掇着木春给他们买了身像样的成衣。

    到了那日,天蒙蒙亮,他便早早地端着早餐去叫陶墨起床。

    由于从谈阳县到邻县有近三个时辰的路程,所以花轿在昨夜就出发,约莫辰时能到。

    陶墨不识路,正好远远地跟着他们。

    郝果子侍候完陶墨,正要去叫木春,却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地出门了。

    “你……”

    木春见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疑惑道:“有何不妥?”

    郝果子感叹道:“幸亏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瞧不见。不然见了你的模样,指不定就跟着你跑了。”同样一身蓝袍,怎的他就能穿出飘飘欲仙的潇洒,自己怎么穿都像是个书童。

    木春微笑道:“多虑了。”

    郝果子看他态度温文,与老陶又是故交,算得上是知根知底,比起傲慢冷漠的顾射来,自然容易亲近信任得多,心中顿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少爷与他在一起,怕是大家都能省心不少。

    “东家在等了。”木春从他面前走过。

    郝果子一惊,追上去问:“木春,你成亲了没有?”

    木春只消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淡然道:“不曾。”

    “那有没有什么相好的?”

    “也没有。”

    郝果子欣喜道:“那……”

    “那不如上车再说。”木春似笑非笑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郝果子顿时有种全身上下皆被看透,无所遁形之感,满腔的热情犹如被冷水浇过,再也提不起兴致来。

    他们上了马车,先到邱府门前等候。

    花轿已然停在门前,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煞是热闹。

    梁文武虽然不良于行,却仍是亲自上门迎娶。他一身火红,那张稍显清冷的面孔透露出几许难得的喜气。

    陶墨坐在车里,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只怕终其一生,这喜庆的锣鼓都无为他而欢鸣的机会。

    木春坐在他的对面,看他神情沮丧,笑道:“老陶临行之前,曾嘱托我一件事。”

    陶墨一愣,问道:“何事?”

    “替他留意少夫人。”木春笑眯眯地看着陶墨脸色一变。

    “他明明知道,我……我,我只想当个好官的。”

    木春道:“好官更需要贤内助。”

    陶墨支支吾吾道:“郝果子也可以的。”

    木春失笑道:“这如何相同。难不成你以后要让郝果子与那些同僚的夫人打交道?”

    陶墨想想也觉得不妥。他脑海中突然闪过顾射的身影。若是顾射……那更是不能。他很快否决掉这个假想。

    木春道:“那个邱二小姐有勇有谋,若不是心中另有他人,倒不失为一段良缘。”

    陶墨听得心惊肉跳,“这,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

    “我不过说说罢了。”木春浅笑着将话题揭过。

    陶墨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也不知木春此番话是否出自老陶的授意。

    两人默默在车厢里坐着,过了会儿,马车慢慢动起来。

    陶墨被摇得发困,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了过去。

    轿子是人抬着走的,自然比不过马车,再加上半路休息的时间,行得极慢。

    郝果子只好赶一段路,停一会儿,又赶一段路,又停一会儿。

    陶墨睡醒吃了点东西填肚子,然后继续睡。

    等到了邻县,日头业已偏西。

    喜婆不得不催促快走,以免误了吉时。其实无需她催,迎亲队伍也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陶墨被越来越响亮的敲锣打鼓声惊醒,正揉着眼睛坐起,便见郝果子从外伸进头来,欢喜道:“少爷,到了。”

    陶墨赶紧伸了个懒腰,下车。

    这一路的颠簸下来,他觉得骨头都要颠散了。想起当初赴任,坐了更久的马车,似乎也不像这次这般疲惫。某不是在谈阳县的这些日子将他养娇贵了?

    陶墨默默地检讨自己。

    木春随后从车上下来。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端的是潇洒倜傥,顿时将周遭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正在门口迎客的梁家人眼睛一亮,急忙赶过来施礼道:“陶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

    陶墨认得他就是那个在佟府门前请自己做主的青年,连忙笑着回礼。

    梁家青年领着他进屋。

    看梁宅规模,梁老爷说邱二小姐将来不愁吃喝倒是无虚。陶墨心中安慰。他被一路引至主桌,木春和郝果子则另作安排。

    一桌子的陌生人都与他寒暄起来。陶墨有些尴尬,却也一一回应。

    其中有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不时打量他,似想要搭话,却又像估计什么,隐忍未言。终于,他身边一人按捺不住道:“那位是谈阳县县令,这位是本县县令,正好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官,也可算是亲家!”他说罢,自以为风趣地笑起来。

    满桌只得赔笑。

    那中年人有了话头,才搭起话来。“我听闻,陶大人是捐官的。”

    陶墨笑着应是。

    “捐官好,捐官可比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的书生要好得多了。”他状若感叹,“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又怎比得上金山银山,坐享其成?”

    陶墨道:“你说得深了,我不太听得懂。”

    中年人以为他讽刺自己,嘿嘿笑了两声道:“懂与不懂又有何关系?只要朝廷肯懂,知府肯懂……便可。”

    陶墨自然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却也无心计较,依旧微笑道:“我们食朝廷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分忧解劳。”

    中年人见他四两拨千斤地将自己的话都拨了开去,皮笑肉不笑道:“陶大人果然是鸿鹄之志,我望尘莫及啊。”

    先前为他们引荐之人顿时坐立不安,打圆场道:“两位都是朝廷栋梁,当今瑜亮,何分高低?”

    这话说得中年人面色一冷。他本就极看不起那些靠家族庇荫,拿钱买官的人,如今他见他们相提并论,他自觉受辱。

    那人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自己多事,却也不敢再说了。

    与其他桌相比,这桌的气氛有些僵。

    陶墨便左顾右盼起来,木春与郝果子也分了两桌,木春那桌更靠里一些,显然是更受重视。他那桌倒都是些斯文人……他的视线蓦然一顿,眼睛随即睁大。

    虽然只是背影,但是这个背影他曾看过千百回,也梦过千百回,决不至错。

    那人分明是……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突然回过头来。

    秀气娇嫩的面容犹如雨后春笋,楚楚动人。眼眸潋滟如秋波,双唇红艳如樱桃……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勾人心魄,难以自拔。

    “旖雨……”

    陶墨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即一省,竟觉陌生。

    旖雨也看到了他,微微一惊,很快转回头,过了会儿,却又忍不住看来。见他还在看自己,脸色稍稍有些发白,犹豫了下,终是点了点头。

    在此时此地看到旖雨,陶墨发现自己竟然全无曾经以为的心痛和怨愤,有的,只是物是人非的惆怅和叹息。

    36、针锋相对(九)

    梁文武坐着轮椅,邱婉娥由喜婆牵着进喜堂。

    梁、邱二老坐在堂上,一个喜气洋洋,一个面沉如水。不过在满堂艳红的映衬下,并不惹人瞩目。

    新郎新娘进堂后线跪下献香,三叩首,才起来拜天地高堂。

    轮到两人对拜,邱老爷看着只能坐在轮椅上明显爱上一截的梁文武,重重地叹口气。对邱婉娥的设计和欺骗,他再生气,也不过气一时,出嫁的到底是他女儿,看着两人木已成舟,他除了认命之外也别无他法。

    梁老爷则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新娘很快被送入洞房,梁文武则在之前那个梁家青年的陪伴下,一一向各桌敬酒。

    他先敬主桌,到陶墨面前,特地斟了满满一杯,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若非大人当日堂上一判惊醒我,我与婉娥也不会有今日。此恩此德,梁文武终身铭记。”他说着,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倒拿,滴水不漏。

    陶墨道了几句恭喜,也是一干而尽。

    “好!”一桌人起哄。

    梁文武冲他笑笑,转战下一位。

    陶墨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郝果子虽然位置坐得远,目光却未有片刻稍离,见他一味喝酒,心头又惊又愁,趁着众人都埋头吃菜之际,悄悄摸到木春身旁,正要开口,眼角却瞄到也看过来的旖雨公子,顿时呆在当场。

    木春用手轻轻地扯了下他的袖子。

    郝果子回神,冲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旖雨尴尬道:“我与梁文武是旧识,所以来讨一杯喜酒。”

    “你的旧识?那我看梁文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郝果子啐了一口。

    旖雨见同桌诸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忙低头不语。

    郝果子还待乘胜追击,就见木春正不赞同地盯着自己,讪讪地收口。

    “何事?”木春问。

    郝果子犹不解气地瞪了旖雨一眼,低声道:“我原本还奇怪少爷这么久滴酒不沾,怎的今日又喝起来,原来是此处有妖孽!”他故意将妖孽两个字重读,果然引起一片疑惑的目光。

    旖雨头低得更低。

    郝果子转而对木春道:“你劝劝少爷吧,不要再喝了。”

    木春一愣,“你怎么不去?”

    “这,”郝果子犹豫了下,才小声道,“我没你好看。”

    木春:“……”

    陶墨正喝得晕晕乎乎,便觉得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按住了他的酒杯。

    “东家,够了。”木春本不愿意管这闲事,奈何先有老陶殷殷叮咛,后有郝果子灼灼目光,逼得他不得不敷衍一回。

    陶墨双颊红得像涂了胭脂,眼睛睁不大开,只眯着条缝看他,“你是……”

    “木春。”

    “木春?”陶墨垂头。

    正当木春怀疑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没听过。”

    “……我送你回去。”木春伸手想要搀起他。

    陶墨突然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木春皱眉。浑身的酒气让他有种把人丢出去的冲动!

    “你很喜欢……春天吗?”陶墨喃喃道。

    木春冲其他一脸看戏表情的客人,颔首致意道:“我先送我家大人回去了。”

    梁老走上前来,“我看陶大人这样不便赶路,不如在我家客房歇息一晚再走。”

    木春想到一会儿要坐在一个满是酒气的车厢里,也是大皱其眉,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梁文武见他形容斯文,抱着这么大一个人着实辛苦,便叫了两个下人来帮忙。

    但陶墨好像认定了木春,任由旁人怎么拉怎么扯,他就是不下来。

    木春正准备用内力将他震开,就听郝果子在旁道:“就这样抱着走吧。要是木师爷觉得重,我们来抱腿。”

    ……

    木春想象了下画面,嘴角微抽,不动声色道:“不必,我坚持得住。”他说着,也不顾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是否惊世骇俗,干脆将陶墨打横抱起来,跟着梁府的下人朝客房走去。

    郝果子跟在旁边,惊疑地看着他镇定的神色,不断地问:“不要紧吗?会不会太重?要不要帮忙……还是歇歇吧……真的不用帮忙……真真的不用……”

    “到了!”木春打断他的话,快步走到床边,将人往床上一丢。

    但陶墨还是没松手,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以至于丢完人,他的身体反倒被一同扯了下去。

    郝果子看得目瞪口呆。等木春狼狈地起身,他才后知后觉地将同样留下来看戏的梁家下人打发走。

    “出去。”木春道。

    郝果子搓着手道:“也许你需要有人帮忙打水。”

    木春盯着他,慢慢地露出微笑。

    郝果子很识相地出门,顺便把门关好。

    “没想到最后的少夫人竟然是……木春。”他一路嘀嘀咕咕地走远。

    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的木春闭了闭眼,然后伸出手指,在陶墨的肩井穴上飞快地点了两下。陶墨双臂无力垂下,他这才飞快地站起身,然后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气。

    “木春。”陶墨似乎觉得空虚,身体扭动了下。

    木春以为他醒了,很快收拾好表情,正要回头,就听他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春天?”

    “……”

    “木春,慕春……”陶墨声音渐渐低了。

    木春准备出门,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叫了一句。“啊,思春!”

    ……

    走向房门的脚步一顿,他转身,直接朝床的方向走去……

    自从顾射取消原本定下的出海日期之后,顾小甲就觉得他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比如说,看书发呆的时间似乎比往常多了。以前看书发呆是从书中有所得,而如今,却像是神游太虚。

    顾小甲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这事与陶墨有关。

    这一连串的变化都是从顾射从县衙回来后发生的。莫不是,在县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着想着,便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顾射都没答。后来他问得多了,顾射便打发他去厨房帮忙。

    ……

    想他堂堂一个公子贴身小厮居然去厨房帮忙……虽然是帮忙吃,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沉重的打击。以至于他最近精神十分欠佳。

    所以当木春抱着陶墨从屋檐上跳下来,并飞快地消失在月牙门洞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花。

    顾府结构很简单,木春不消片刻便找到顾射卧室所在。

    他推门进入。

    屋中有股清幽的兰花香。

    木春将陶墨放到床上,顺手帮他盖好被子。

    被点了睡穴的陶墨正半张着嘴巴睡得香。

    木春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竹筏出海。

    顾射提笔,慢慢地勾勒着大海。

    他作画向来即兴,下笔如神助,确是神思随笔游走。或成,或不成,并不一定。天下人皆道顾弦之书画无双,其实,他失败的画作远比流传出去的要多。

    画着画着,他的笔猛然顿住。

    落笔前,心目中风平浪静的大海此时正掀起惊涛骇浪,风卷潮水,如狼似虎地打向茫然无措的竹筏。

    他慢慢地搁下笔,平静的面上出现一抹深思。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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