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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识汝不识丁 作者:酥油饼

    第17节

    陶墨汗颜道:“其实关于我朝律法,还是金师爷精通。我不过随口胡诌罢了。”

    顾射道:“将桑小土判入我府为仆也是金师爷的主张?”

    “这倒不是。”陶墨将金师爷当时告诉自己的话又复述一遍,然后才叹气道,“他说的虽然句句在理,但只字未提如何判案,我也只好自己瞎想了一个。”他见顾射从刚才至如今嘴角一直稍扬,心中纳闷,“顾公子可是觉得我的方法幼稚可笑?”

    顾射道:“你可曾看过小童玩泥巴?”

    陶墨以为他顾及自己的颜面,不愿意正面承认才将话题扯开,便乖乖回答道:“见过。”

    “你可觉得幼稚可笑?”

    陶墨道:“虽然幼稚,却不可笑。”

    “可见天下事并不是幼稚便会可笑的。有时候幼稚也会很可敬。”顾射缓缓道。

    陶墨一时转不过弯。

    顾射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不如先用晚膳吧。”

    “好。”陶墨呆呆地点头,跟着他转身出门,一路走向厅堂。

    直到两人落座,头上贴着膏药的桑小土跟在顾小甲身后帮他们上菜,他才猛然意识到刚才顾射的言下之意竟是在称赞自己可敬?他看着顾射沉静的侧脸,吃不准自己是自作多情会错了意,还是顾射确有此意。

    顾射突然伸筷,夹了块肉在他的碗里。

    陶墨受宠若惊。

    顾射淡淡道:“吃。”

    “是。”陶墨低下头,夹起肉却不是一整块吃下,而是咬一小口,配一大口饭,咬一小口配一大口饭。一顿饭下来,他竟用一块肉吃完了一整碗饭。

    顾小甲看得直想笑。

    郝果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顾射放下筷子,“下棋?”

    陶墨忙不迭地放下碗,连连点头。

    说起来自从那日去笼山踏青之后,便不曾再下过棋。想想那局盲棋,陶墨头一次因为棋局本身而勾起下棋的兴趣,而不只是因为对手是顾射。

    顾小甲摆好棋盘,招呼桑小土出去。

    陶墨突然转过头来,“你的父亲安葬了吗?”

    桑小土猛然停下脚步,双腿一屈,跪下又要磕头。

    顾小甲和郝果子连忙扯住他。

    桑小土道:“大人与顾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土一定做牛做马回报。”

    陶墨尴尬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父亲是否安葬,要不要我帮忙。”

    桑小土抹了眼泪,道:“多谢大人关心。村长和村民凑了些前,昨日就下葬了。”说是下葬,其实就是买了口棺材,找几个人抬到云林山埋了。

    陶墨点点头。

    顾射突然道:“以后你便跟着陶墨吧。”

    桑小土身体一颤。他倒不是不愿意,而是头一次听这位谈阳县的大人物说话,心里头紧张,连忙道:“多谢顾公子,多谢陶大人。”

    顾小甲一把拉他起来,道:“别在这里扰了公子下棋的雅兴。我带你去顾府四处看看,省的以后迷了路。”

    郝果子嘟囔道:“我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好心?”

    顾小甲似笑非笑道:“桑小土是我顾府的下人,我带他熟悉顾府天经地义,不知道郝大人是我顾府的什么人啊?”

    郝果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小甲赢下一城,心中得意,带着桑小土介绍顾府时格外卖力。

    郝果子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陶墨与顾射下棋的时候,他在顾府也只有跟着顾小甲打发时间。

    三个人在顾府逛了一圈,顾小甲算算时辰差不多,才带着他们回厅堂,正要进院门,却刚好看到门房从里面出来。顾小甲惊愕道:“府里来了访客?”

    门房道:“是来寻陶大人的。”

    郝果子惊喜道:“莫不是老陶回来了?”

    门房道:“是旖雨公子。”

    郝果子脸色顿时冷下来,“他来做什么?”

    门房道:“送东西与陶大人。”

    顾小甲也皱眉,“人呢?打发走了吗?”从上次顾射与旖雨公子对答,他就知道自家公子并不待见此人,因此怕门房不知趣,将他放进来扰了顾射雅兴。

    门房道:“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郝果子道:“东西呢?”

    门房道:“已经送到陶大人手中了。”

    郝果子转身就向里走。

    顾小甲和桑小土立刻跟上。

    郝果子进屋,看到东西正放在桌上,虽然没有打开,但是看外表,应当是一件成衣。陶墨的耳根有点红,顾射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少爷?”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陶墨惊了下,随即松了口气道:“你将东西收起来吧。”

    郝果子应声,正要拿回屋,就听顾射淡然道:“不打开看看?”

    郝果子看陶墨。

    陶墨耳根红得发紫,半晌才道:“打开看看也好。”

    郝果子只好拆开外面的油纸,果然是一件成衣。天青色,若隐若现的云纹,还有一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白玉扣腰带。他偷偷看向陶墨。

    陶墨张了张嘴,又偷偷瞄了眼顾射。

    顾射莫测高深。

    “无功不受禄,我想我明日就退回去。”陶墨道。他倒不是想讨好顾射才这样说,而是真心觉得自己与旖雨的确没有这般的交情。当初邀请旖雨入住县衙不过是念着相识的情分,到底是一场老乡,在他乡相遇是缘分。至于两人之间的其他交集,早在他焚烧那条巾帕之时就断得干干净净了。

    顾小甲道:“这料子的质地不错,只怕不是谈阳县能买得到的。”

    啪。

    落子清脆。

    陶墨慌忙回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棋盘上。只是他的目光虽然回来了,但心思依旧有些恍惚,拿着棋子的手在棋盘上晃了片刻,才窥准一个位置落了下去。

    啪。

    不同的清脆响声。

    陶墨怔忡抬头,却见顾射起身,朝里走。

    “棋……”他迟疑道。

    顾射头也不回道:“既然无心,何必流连。”

    陶墨回头看棋局,呆呆地重复道:“既然无心,何必流连?”

    既然无心,何必流连……

    刷。

    郝果子翻身坐起,头痛地按着额头,忍不住道:“少爷。”

    “嗯?”

    “这八个字我听了一晚上了。”闹得现在即使陶墨不说这八个字,这八个字也会自动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旋回旋……

    陶墨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郝果子道:“也许是看出少爷无心下棋?又或许……”是在指少爷对旖雨公子的态度?他愣了愣,随即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所惊住。少爷对旖雨公子是何态度又关顾射什么事?他总不会吃醋吧?

    ……应当不至于吧?

    陶墨听郝果子只说了半句,就不接下去,追问道:“又或许什么?”

    郝果子拼命将刚才的想法晃出脑袋,道:“顾射心思高深莫测,谁猜得到。”

    陶墨翻身,手掌贴着耳朵,继续烦恼地将这八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

    郝果子道:“少爷何必这么在乎顾射的话?他兴许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陶墨没有立即回答。

    郝果子想到陶墨对顾射的心思,既想泼冷水,又不忍泼冷水,只能幽幽道:“老陶快回来了,少爷你与顾射还是莫要走得这么近的好。”

    提到老陶,陶墨的思绪终于从这八个字中钻了出来。他对老陶的敬意并不只因为对方处处为自己着想,将他打点妥当,还因为老陶在很多时候替代了父亲所本该站的位置。有些话他本不必说,有些事本无须他来考虑,但是他说了,考虑了,并非因为他是他的少爷,而是因为这是陶墨父亲临终的遗言。

    父亲……

    贴着陶墨脸颊的手突然湿润。

    清晨出门,空气中浮着湿气。

    陶墨搓了搓有些发僵的双手,目光被路边的马车吸引。

    蓬香坐在马车上眼睛半眯,似乎在打盹儿。

    陶墨从郝果子手中接过裹着衣服的油纸包,朝他走去。

    正要陷入梦乡的蓬香被人轻轻一推,顿时一个激灵地醒过来,看到陶墨,忙揉着眼睛道:“陶,陶大人?”

    郝果子没好气道:“你一大早在这里做什么?”

    蓬香道:“公子让我送大人去县衙。”

    郝果子道:“县衙多的是马车,不劳烦你们。”

    蓬香反问道:“马车呢?”

    郝果子语窒。

    昨日下了公堂,陶墨是走着来的,倒不曾驾马车。

    他狐疑地看着蓬香道:“你怎知少爷没有驾马车?”

    蓬香道:“我只是来碰碰运气罢了。既然陶大人真的没有马车,不如就让我送你一程?”他笑眯眯地对着陶墨道。他好歹也在群香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身上怎可能不沾半点胭脂气。光是这样一笑,已得那些小倌勾人时的七八成神韵,端的是妩媚又柔情脉脉。

    但陶墨并没有接话,而是将手中油纸包递给他道:“无功不受禄,你家公子之物,我完璧……”他瞟了好果子一眼。

    “完璧归赵。”郝果子大声接道。

    蓬香并不接过,而是佯作疑惑道:“莫不是陶大人穿着不合身?可是我家公子说了,陶大人的身材他是绝对不会估错的。”

    陶墨道:“这礼物太重,我受不起。”

    蓬香垂头叹息,道:“陶大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想当年陶大人在我家公子身上花的银子又何止这一件衣衫。如今公子只是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而已。”他语气放柔,“陶大人可明白公子的心思。”

    “虎狼之心,谁能明白?”郝果子一想起当年之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陶墨还是推拒道:“当日之桃李与琼瑶,都已两清。请旖雨公子不必耿耿于怀。”

    蓬香道:“陶大人何必这样伤人心。公子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这次来谈阳县其实是想找陶大人的。”

    “哈!说实话了吧?”郝果子冷笑道,“果然是嫌以前害我家少爷不够,所以现在赶过来补送一刀。”

    蓬香怒道:“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在哪里?”郝果子道,“当初若不是你串通黄广德,我家少爷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番田地?”

    蓬香道:“我家公子也是身不由己。他身在群香楼,接的是生意,是客人!难不成黄广德捧着钱上门,他能拒绝不成?”

    郝果子喉咙一窒。

    陶墨道:“我当初提过为他赎身的。”当年他曾为旖雨的话伤过心,动过情,但如今再说起此事却再无半点情绪波动,只有就事论事的感叹。

    蓬香声音顿弱,“公子也没办法。就算陶大人当初愿意出银子为公子赎身,但卖身契捏在姓章的手中,他见黄广德如老鼠见了猫,哪里敢放我家公子离开。”

    郝果子正觉有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是如此,你家公子当初为何不对少爷说个清楚明白?偏要若即若离地吊着他?”

    蓬香道:“公子也是人,是人总有私心。他不愿意与心上人分离有何不妥?”

    “心上人?”郝果子嗤笑。若真是心上人,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入险境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得得得。

    晨雾中,马蹄声与车轮滚轴声由远自近。

    激烈的争论声由此一缓。

    马车破雾而出,顾小甲坐在车辕上,双手拉着缰绳,神情慵懒。

    郝果子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他面容可爱过。

    顾小甲驾着马车在陶墨身边停下。

    马车帘布被桑小土从里面掀起,露出靠着狐毛毯子的顾射来。

    顾射道:“上车。”

    于是,蓬香便见陶墨匆匆将油纸包塞进他手中,头也不回地上车了。

    郝果子跳上车辕,坐在顾小甲身边。

    顾小甲旁若无人地驾车而去。

    留下蓬香一人沾着微潮的晨雾发怔。

    53、居心叵测(八)

    陶墨坐在车里有些局促。原本的专属位被桑小土占了去,他只能挨着顾射坐。

    顾射闭着眼眸,似乎有些困倦。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心跳如雷。

    直到桑小土轻声道:“大人,到了。”他才蓦然回想起车里还第三人,顿时面红耳赤,不知自己刚才的痴态让他瞧去了多少。他讷讷应声,起身下车,转头却见顾射已经醒了,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顾公子要不要来县衙坐坐?”他提出邀请。

    顾射道:“改日吧。”

    桑小土放下帘布,将陶墨失望的眼神隔绝于帘布之外。

    看着马车踏着清晨的冷意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陶墨转身进县衙。

    郝果子在他身后道:“今日顾射出现的真是时候。”想起蓬香苦苦纠缠的模样,他就觉得一阵恶心。

    陶墨猛然收住脚步,懊恼道:“我忘了道谢了。”

    郝果子道:“等回去再说也不迟。反正我们现在就住在一个屋檐下。”

    “谁与谁住在一个屋檐下?”深沉沧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郝果子一惊抬头,叫道:“老陶!”

    老陶慢吞吞地走到陶墨面前,躬身行礼道:“少爷。”

    陶墨眼眶一热,双手抓住他的胳膊,“你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老陶道:“我一路惦记着少爷,不敢耽搁,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郝果子道:“老陶,你年纪不小了,身子骨可吃得消?”

    “赶路倒没什么。只是这屋顶漏风却差点冻死我。”其实老陶一眼就看出屋顶上的瓦片乃是被人用内力震碎,而会瞒着他做出这等无聊事情的想来想去,除了端木回春不做第二人选。

    陶墨哪里想到这层,以为真的冻坏了他,心里大急,“我立刻去请位大夫来瞧瞧!”

    老陶摆手道:“这倒不必。我身子骨还挺得住。”

    陶墨哪里肯听,当即打发郝果子去请大夫来。

    老陶拗不过他,就由着他去了。

    陶墨问道:“老东家可还安好?”

    老陶默默点头,半晌道:“当初是我负他,难得他竟不记恨,还肯放我一条生路,颐养天年。”

    “放你一条生路?”陶墨吓了一跳。

    老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弥补道:“我是说,不曾拿过去签的契约来约束于我,还肯放我回少爷的身边。”

    陶墨听着也是大为感激,“这位东家果然是心地良善,宅心仁厚。”

    老陶笑着将话题扯开,道:“少爷的学问大有长进。”

    陶墨道:“是金师爷日日指点。他时常读些为官的坊间与我听,实在大有助益。”

    对于金师爷,老陶还是信得过的,相信他挑的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便点了点头。“少爷刚刚从哪里回来?”

    陶墨迈步的脚微微一僵,片刻才道:“我这几日与郝果子一同借住在顾射府中。”

    老陶故作讶异道:“哦?少爷几时与顾射这般亲近了?”

    陶墨便说了些顾射的好话。诸如古道热肠之类。

    老陶不动声色地听着,等他说完才道:“我还听说,顾射帮他的师兄弟与卢镇学在公堂上打了一场官司?”

    陶墨先是一愣,须臾想起他指的是梁府与邱府的案子,便道:“这案子已经了结了。”

    老陶道:“顾射是一锤先生的高徒,少爷与他结交无可厚非。”

    陶墨听得隐约觉得不舒服。他与顾射结交,绝非因为他是一锤先生的高徒,而是因为他是顾射。但是老陶才刚回来,他也愿意为这件事与他起争执,便默默地听着。

    “只是不可厚此薄彼,怠慢了林正庸的门下。”老陶语重心长道,“为官之道,无非两种。一则,出类拔萃,平步青云。一则取中庸之道,明哲保身。少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陶墨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忍住,低声道:“我与顾射只是私交,并不涉及公事。”

    这才是老陶真正担心的。他轻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又转移话题道:“听说前几日旖雨公子来过县衙?”这消息倒是端木回春传递给他的,也是他之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原因。当初因为自己一时大意,使得陶老爷含恨而终,这样的悲剧他不想重演。

    陶墨道:“他住了几日便离开了。”

    老陶点点头。端木回春已经派人回去打听了,如果他没有料错,只怕是黄广德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才逼得旖雨不得不投奔到谈阳县,寻求陶墨的庇护。

    陶墨见老陶心事重重,道:“你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定然疲惫不堪,不如回房再歇歇?”说到回房,就不免想起房顶上的洞,他又道,“屋顶我会尽快催促他们修缮好的。木师爷的屋子没有破,你先去他的屋子住吧。”

    独留自己的房顶完好无损,端木回春还真是肆无忌惮。老陶摇摇头,转身朝端木回春之前住的屋子走去。

    他这边才走出没多少步,门房就从另一头匆匆跑来,道:“大人,崔大人说有命案。”

    陶墨心头一紧,猛然想起顾射上次提过的案子,暗道:该不会是真的吧?

    出乎意料。

    死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恶霸。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死的人他看着十分眼熟。

    他转头看郝果子。

    郝果子起初没认出来,后来打量得久了,面色渐渐惊疑起来,半晌才低喃道:“晚风?”

    崔炯看他脸色,试探道:“大人认得他?”

    陶墨颔首道:“他是我的老乡。”不但是他的老乡,而且借着旖雨的关系,他们还曾坐下来把酒言欢。

    郝果子皱眉道:“怎的他也出来了?难不成群香楼倒了?不然怎么小倌一个个都呆在楼里,跑出来了?”

    崔炯这才知道原来死的这个是小倌,顿时对查案失了几分兴头。

    陶墨问道:“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崔炯道:“是在河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他手中抱着一块浮木,但人已气绝身亡多时。致命伤可能是背后所中的箭。”

    陶墨皱眉道:“好端端的,谁要杀他?”

    郝果子轻声道:“会不会是黄广德?”

    陶墨道:“为何?”

    郝果子道:“我知道的恶人不多,而恶得要人命的恐怕就是他了。说不定他看上了晚风,但晚风不从……”他编不下去。晚风是群香楼的小倌,恩客不知凡几,又怎么可能突然不从?

    “啊,会不会与旖雨有关?”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好像扯到了一根线头,“我就觉得旖雨出现得蹊跷。说不定是惹了什么大麻烦,不得不躲到这里来的。”

    陶墨道:“无凭无据,莫要瞎猜。”

    崔炯正听得津津有味,巴不得他们再多扯出几个疑犯,忙道:“这讨论案情正是需要大胆假设。我们都是衙门中人,倒也不必像百姓这样忌讳什么。”

    陶墨道:“不知案发之地在何处?”

    崔炯道:“我已经派人沿着河岸往上游搜索,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

    陶墨眼角瞥到金师爷正匆匆走来,忙迎了上去,“师爷,你怎的来了?”

    金师爷望了眼尸体,低声道:“这尸体可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陶墨点头。

    金师爷道:“这里往北数十丈便是邻县,恐怕这命案并不是犯在我们县里头的。”

    陶墨疑惑道:“这又如何?”

    金师爷道:“这命案是根据案发所在地来划分归属。若这案子不在谈阳县犯的,便不由我们接手。”

    他一边说,那边就有衙役匆匆回报道:“崔大人,这案子是邻县的。”

    54、居心叵测(九)

    案子既是邻县的,他们自然不愿越俎代庖。金师爷和崔炯匆匆收拾证据,便移交给了邻县。

    陶墨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感到有几分不安。

    郝果子的话看似天马行空,其实细细琢磨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回到县衙,郝果子将事情与老陶一说,老陶也认为其中定有蹊跷。不过去群香楼打听的探子还未回来,事情到现在还无头绪。他想了想道:“那晚风既然与旖雨相熟,于情于理,我们都应通知一声才是。”

    郝果子看他一眼,见老陶眼中精光烁烁,心中一定。比起半路杀出来的木春,他自然更相信一路经历风风雨雨的老陶。

    陶墨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便道:“也好,我去找金师爷同去。”

    “金师爷去了邻县,一时三刻怕是赶不会来,不如我们自己去。”老陶道,“这件事毕竟与旖雨毫无干系,我们去也只是知会一声,不必兴师动众。”

    陶墨觉得有理,便由郝果子去赶马车,自己与老陶慢悠悠地朝门外走。

    走到衙门口,正好看到顾射的马车从街头驶来。他的马车经历被窃风波之后,旁人更不敢亲近,纷纷走避,煞是瞩目。

    到了近前,顾小甲见郝果子赶着马车迎面过来,便道:“快将你们的破马车收起来,忒丢人现眼。”

    郝果子原本还因为他今早的解围而对他略存好感,如今被他一阵抢白,脸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冷笑道:“你不说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眼不见为净?”

    陶墨怕两人吵起来,忙问顾小甲道:“来衙门有事?”

    顾小甲想回冲一句没事就不能来?但想想顾射正在车厢里听着,不敢造次,低声道:“公子是来接陶大人回顾府的。”

    陶墨心头一喜,满心满脑只有那句“公子是来接陶大人回顾府的”,直到老陶在旁咳嗽一声,才幡然醒神道:“我正要出去。”

    “出去?去哪里?”顾小甲好奇地问。

    郝果子没好气道:“从几时起我家少爷去哪里也要经过顾大爷你的恩准了?”

    顾小甲道:“我是好心。你那辆马车太破,去哪里也是丢人,还不如靠两条脚走。”

    陶墨慌忙拦住一看就没准备什么好话的郝果子,对顾小甲道:“我们要去旖雨公子的府上。”

    “旖雨?”顾小甲音量陡然拔高。

    陶墨原本倒不觉得如何,被他这样张扬的一喊,不由心虚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是去知会他一声的。”

    “知会?”顾小甲转了转眼珠,“莫非是知会他以后不许纠缠你?那不妨多带些人手,衙门口这两个一同带上吧。”

    老陶不声不响地听着。若说顾小甲的看法便是顾射的看法,那顾射显然并不待见旖雨。说不定有他在,会事半功倍。如此一想,他不等陶墨否认,就主动开口邀约道:“难得顾公子这样热心,不如同来?”

    顾小甲知道他说的顾公子是此顾非彼顾,不敢擅自应承,转头看车厢。

    顾射坐在车厢里,不负所望地回答道:“如此,也好。”

    于是陶墨和老陶上了郝果子的马车,在前面带路,顾小甲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坐在车上,陶墨时不时掀帘往后看,又问郝果子道:“你认得旖雨的住处?”

    郝果子头也不回道:“早打听好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我懂。”

    陶墨:“……”

    旖雨买的住所不大不小,一个院子三间房。屋子没设厅堂,一行人只得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从腊月里带过来的寒气还未完全消退,屁股沾着石凳,冷意飕飕地往身体里面蹿。

    蓬香和顾小甲各自拿了个暖炉出来。

    蓬香递给旖雨,旖雨一转手给了陶墨。陶墨接过来又给了老陶。老陶是习武之人,这等冷意与他来说,也不过是清风拂面。他推辞未受。

    陶墨转头,目光不经意与坐在右边的顾射轻触,捧着暖炉的手轻轻一颤,立即又送还给旖雨。

    旖雨接过暖炉,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陶墨的手背。

    陶墨肩膀一缩,急忙将手放在桌下。

    旖雨轻笑道:“今日是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他问得旁若无人,仿佛眼中容不下其他人。

    陶墨道:“今早出了桩命案。”

    旖雨眼角微抽。

    陶墨道:“我辨认过了,好像是晚风。”

    旖雨讶异道:“晚风?”

    陶墨道:“从玉条河上游漂下来的,案发地应是邻县,案子已经移交给了邻县的县令。我想你与晚风是故交,所以特来知会一声。”

    旖雨垂眸沉默半晌,再抬头,清泪两行。“群香楼,只有晚风算是我的朋友。”

    陶墨轻叹。

    群香楼,烟花地。人常言,□无情,但嫖客何尝有义?一个强颜欢笑,一个寻欢作乐,来来去去都是逢场作戏。便是小倌与小倌之间,也难有长久的情谊。那里的朋友,确是千金难买。

    蓬香也跟着叹气道:“晚风公子那样好的人,怎的也会有人杀他?”

    老陶道:“你怎知他不是自杀?”

    蓬香一愣,干笑道:“好端端的人,自杀做什么?”

    旖雨用袖子抹了抹泪水,对他道:“茶凉了,还不去换一壶?”

    蓬香忙应声去了。

    顾射道:“你是爱茶之人。”

    旖雨强笑道:“顾公子何出此言?”

    顾射淡淡道:“我若是伤心,绝对不会管他人的茶是否凉了。”

    旖雨笑容顿垮。

    老陶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大为满意。看来邀请顾射一道来这着棋是下对了。

    陶墨见旖雨面色惨淡,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莫太伤心了。晚风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旖雨道:“不知凶手可曾找到?”

    老陶道:“早晨的案子,除非凶手自首,不然哪里这么快能寻到。”

    旖雨沉思片刻,道:“晚风为人谨慎,绝不会与人结怨的。会不会是强盗?”

    老陶问道:“你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几时?”

    旖雨道:“两个月前吧。我攒够了钱赎身,便想来寻找陶……”他无言地望着陶墨,大有此言不必说,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陶墨想到顾射在旁,坐立难安。

    老陶干咳一声道:“那你可知那时晚风可有离开群香楼的打算?”

    旖雨道:“群香楼里谁不想离开呢?可惜我心有余力不足,不然一定与他一道离开。唉,早知今日,我当初或许应该留在群香楼。也许他就不会遭逢毒手。”

    顾小甲道:“你这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是强盗做的,一会儿又说要是你在,就不会遭逢毒手。难不成你还能赤手空拳打退强盗不成?”

    旖雨道:“我若是在群香楼,他便不会单独上路……”

    顾射截断他道:“他为何是单独上路?”

    旖雨一怔道:“莫非他还有人同行?”

    顾小甲也回过味来,问道:“你身边有个小跟班,为何他身边没有?你又怎知他身边没有?”

    旖雨缓缓叹了口气道:“原本他身边的确有个小厮,只是不久前离开了。他与那个小厮感情甚笃,他曾说过不想再招小厮,所以我以为……难道不是?”

    老陶道:“尸体只有一具,究竟与不是,目前还不清楚。”

    旖雨望着陶墨,双眸泪花微闪,“此事还请陶大人多多留心。”

    陶墨颔首道:“放心。”

    “我在谈阳县无依无靠,只有陶大人一个……朋友了。”他将朋友二字说得极为含糊不清。

    顾射施施然道:“大家同在谈阳县,陶大人自然会一视同仁。”

    旖雨贝齿轻咬下唇,定定地望着陶墨,似撒娇,又似娇嗔。

    陶墨视线左右乱晃,“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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