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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幸存 作者:起司鸡

    第1节

    书名:幸存

    作者:起司鸡

    文案:

    重生之前,此文叫《我的弟弟油猫饼每天都想我狗带可是我想跟他谈恋爱,怎么办!》,重生之后,此文叫《我的哥哥失忆了每天都不说爱我可是我不想跟他分手,怎么办!》

    花样作死,打情骂俏,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离。

    甜甜鸡牌睡前读物画风。

    正经文案:

    有一对兄弟,弟弟从小就恨哥哥,却喜欢黏着他,一边问他爱不爱自己一边分分钟想弄死他置他于死地。

    后来哥哥如他所愿死了,他却又生无可恋地要跟着一起死。

    结果两个人一起重生了,哥哥却似乎忘记了弟弟,也忘记了从前的恩怨纠缠。

    于是弟弟又找到活着的希望了,他又跑去黏着哥哥,一边问他爱不爱自己一边摇着尾巴说我爱你。

    这是一篇重生前弟弟勾引哥哥,重生后哥哥勾引弟弟的甜文。绝对治愈系。

    重生,年上伪兄弟,养成,双向勾引

    1v1 he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泽,季遥 ┃ 配角: ┃ 其它:

    ☆、chapter 1

    当海水漫过季遥的呼吸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肺部里面的空气正在一丝丝被抽空,身体慢慢地往下沉。

    他不知道他脸上冰冷咸涩却又微微带着温度的到底是海水还是他自己的眼泪。

    他只知道,那种潮湿软凉的触感,好像季泽的亲吻。

    由始至终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却又在这世间不复存在了的,季泽的亲吻。

    他微微张开双唇,无声地呢喃了一句话,随即大片大片汹涌的海水从各处灌入他的身体,铺天盖地一般地彻底吞没他的呼吸。

    他说,“哥哥,对不起,我也爱你。”

    过往的回忆在脑中泛滥而至,那些曾经以为孤独委屈的痛苦都找不到踪迹了,只有那些沉淀在岁月变迁里季泽给予过他的希望和爱情,堆叠成了时光的缩影,最后定格在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季遥仍然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离开那个拥抱的时候,季泽脸上的神色还是那么柔和,逐渐转凉的手指抚在他的脸上,一下一下地抹去季遥眼里不断涌出的眼泪,“别哭,遥遥。宝贝,不哭了,你没事了。遥遥,其实哥哥一直都知道,你心里恨他们当初因为我抛下了你,可是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无论多少次,哥哥都会选择让你活着,让你成为我们之间的幸存,过去的事情哥哥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世界上至少哥哥爱你,你原谅我吧,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视线开始模糊黑暗下去,海浪的声音变得混沌不明,生存的意识也开始流走了,长久以来持续折磨着季遥的心痛从胸腔里渐渐消失,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释怀解脱的感受。

    季泽不在了以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舍不得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季遥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幸存不幸存,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所以当我失去你的时候,我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幸存者的另一个意思,其实是未亡人。

    可是现在明白了,却也没有用了。

    不知道现在身处的位置有多深,但是透过海水的光线已经微弱得近乎模糊了,季遥感觉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水流里一点点消散。

    他在想,季泽在那个世界的拥抱大概还是会比海水温暖一点吧,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离了。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浮沉在海水里,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多久了,季遥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因为沉睡太久眼睛一时适应不了房间里面的光线而感到极度酸涩,忍不住又合上,生理泪水停在他的眼角处。

    隔了好一会儿,时间似乎在静默里又沉寂了,季遥仰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沉默地适应了许久,身体里面的所有感官渐渐苏醒过来。

    房间里空荡无人,静得连睫毛翕动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楚,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阳光在窗户边被淡粉色的窗帘挡去大半,季遥愣了半天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医院。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明明是在大海里已经死了才对。

    他不应该还要独自一人在没有季泽的世界里再次醒来的。

    一瞬间,季遥眼前恍惚地出现了季泽临死之前在血泊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场景。

    早已随同生命沉入海底的痛苦和绝望又一次席卷重来,侵蚀着他的生存意识,把他重新拖入那个渺然无边的深渊里,他仿佛看到房内的从墙根里钻出了浓郁的黑影沿着墙身攀爬到他的床边,狠狠地揪着他的脖子要将他掐死。

    他像是被梦魇缠住了的可怜孩子一样在床上一点也不能挣扎,喉咙里下意识地呼唤,“哥哥……”

    窗外突然有一阵急风涌入,淡粉色的窗帘翩然翻飞,外头的阳光闯进来挣破了黑暗,那些鬼魅一般的黑影似乎被阳光吓退了似的放开了季遥,缩回了墙根里。

    过了一会儿,季遥迟缓地回过神来,目光随着浸入房内的光流转到墙壁的另一面,突然才意识到这个病房并不是独立的病房。

    他慢慢地扭头去看,在视线触及到同在房内不远处的另一人的时候,动作猛地顿住了,表情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疑惑,呼吸也有几秒的短暂停滞,心跳砰砰地狂跳起来,眼角的那滴凝住的泪水瞬间被更多温热的眼泪推出来,从脸颊滑落。

    季泽此刻竟然平安无事地躺在他的隔壁床,他的额头似乎也受了伤,此刻正在沉睡,双眼紧闭,轮廓俊朗深邃,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季遥猛然支撑着身体从床上起来,一阵晕眩,额头有一阵异样的刺痛感,他抬手摸了摸,摸到了纱布的质感,往下稍微用力按了按,立即痛得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他随即望着身侧的方向睁大了眼睛。

    我不是在做梦,那是活着的季泽!我的哥哥!

    他迅速下了床大步走向季泽的床边,却因为久卧在床腿软无力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了季泽的身上,脸颊就抵着季泽温热的鼻息,和他的距离转瞬拉到了咫尺之间。

    他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滚烫的红晕,他抵着季泽的肩膀旁边的床褥撑起身子,低头垂下眼睛,视线温柔又迷恋地细看着沉睡的人,半晌之后,低下头凑去吻在了他色泽粉嫩泛着生气的唇上。

    是暖的,笑容不知不觉从心底爬上了他贴在季泽嘴唇上面的唇角边。

    季泽在沉睡之中感觉到了一阵略微沉重的震荡,压得他胸口一阵闷痛,感觉到嘴唇一暖,被什么触感软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贴了一下。

    他的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了眼睛,视线有点迷茫失焦,最后定在了怀中的人脸上,平静地凝神与他对视。

    季遥和季泽的视线对触上的时候,心跳在胸膛里面炸开了似的,他的动作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心里突然闪过莫名的惊慌。

    他伏在季泽的胸膛,凝视了半刻才犹豫着开口道,“……啊,哥哥,你醒了。”

    静了一会儿,季泽微微蹙了眉头,眼神有点难以形容的复杂,眸色幽深黯淡没有了往日的和煦,他声线沙哑,气息虚弱地问了一句。

    “你是谁?”

    季遥整个人定在了原处,瞳孔微微地怔松,一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表情。

    季泽等了许久,没有得到答复,便伸手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从床上坐起来,落了床往门外走去,手还没有放上门把就被人从身后紧紧地环住了腰,手指在病服上攥出了皱褶,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泛着哑光色泽的设计素净的戒指。

    “哥哥,哥哥……我是遥遥啊。”季遥很小声地说,语气是过去从未曾有的低微的哀求,他不断地收紧怀抱,生怕季泽会再次推开他。

    季泽静了几秒,季遥看不见他的表情,鼻尖贴着他的后颈贪恋地闻着他身上温暖的味道,却听到了他毫无情绪的声音,“我认识你吗?”

    季遥贴着他的身子蹭到他面前,这个场景似曾熟悉,只是主动与被动的人对调了身份,季遥抬起头来呼吸再度抵近,把季泽的手拉起来抱住自己,“我认识你。”

    ☆、chapter 2

    十年前。

    “季泽,数学最后一道题第三问的答案是什么?”监考老师收拾好答题卡刚走,安静的教室立即陷入一片喧嚷,对答案的忙着对答案,不对答案的忙着装作漠不关心地偷听答案。

    季泽把自己的数学试卷和草稿纸随手甩给站在他书桌旁边的苏子沐,拂起一阵印刷的油墨气味,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背上,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你自己慢慢看吧,看完放回我桌上,看不懂的明天给你讲,我赶时间接我弟弟放学。”说着转身和抱着篮球走过来的叶斐匆匆道别,互相碰碰肩膀,相视一笑,“走了,明天见。”

    “我觉得季泽以后的女朋友一定会问他一个问题。”叶斐看着季泽的身影从楼道消失,对低头认真抄答案的苏子沐说道。

    “什么?”

    “我和你弟弟同时掉下水你先救哪个?”

    苏子沐一听便笑了起来,停了笔抬头说道,“叶斐,你真是太看得起季泽了,如果找了女朋友他弟弟就要掉下水你觉得他还会找女朋友吗。”

    叶斐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很有道理,我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以后他会在他弟弟的婚礼上把弟弟交给新娘然后在旁边哭得晕过去。”

    苏子沐一脸嫌弃,“这个画面想想就有点丢脸,到时候我们一起把他抬出去吧。”

    季泽来到小学门口的时候放学时间早就过了,校门外等候的家长早已散了,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学生也不见踪影,落日的阳光颜色浓郁了一些,被大门的栅栏挡住了去路,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黑影。

    季泽走入自习室里,习惯性地往平日那个位置看去,只看见零星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写作业,值班的老师在讲台上批改作业,转动的电风扇在天花板发出吱哑的细小声音。

    季泽敲敲自习室的门,礼貌地问道,“老师你好,请问五年三班的季遥在吗?”

    老师翻了一下出入记录,又抬眼打量了一下季泽身上的高中校服,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季遥四点半的时候就走了,你是他的哥哥吗,他走的时候说你今天有考试不能来接他所以同意他自己放学,他还没回到家吗?”

    季泽微微蹙眉,心里疑惑了一下,打了个电话回家确认,是家里的佣人接电话的。

    “阿姨,遥遥回来了吗?”

    “啊,是季泽啊,遥遥很早就回来了,回来以后就自己到阁楼睡觉了,你今天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

    “我今天有考试晚了点放学,他回到家就行,我现在就回来了。”

    季泽挂了电话以后又回到那个自习室,跟值班的老师交代了一声,“不好意思,是我自己记错了,季遥已经到家了,谢谢老师。”

    季遥其实不是季泽的亲弟弟,他的原名叫许季遥,是他父亲一个已故旧友的孩子,在父亲去年把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家之后把原本的姓氏去掉了就成了季遥。

    想来也是有点奇怪,就好像季遥的家人早就料到自己离世以后他会被季泽的家人收养一样,早早地就把这个以后的姓氏安放在他的名字里。

    而比这还要奇怪的是,季遥和季泽一样遗传了一种很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仿佛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被一种看不见的微妙联系在摸索不到的轨道之间相互牵引,而这种联系在他们彼此正式相遇的以前就存在了。

    所以在相遇的那一瞬间,仿佛就已经熟悉了很久很久。

    五月的天气是愈发炎热起来了,季泽回到家的时候闷出了一身汗,松了松校服白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一缕隐秘的荷尔蒙似是要从松散的纽扣间迸发。

    十七岁的少年,眉宇之间尽是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朦胧又锋利的俊朗英气,下巴弧度还因缺乏棱角稍显尖削清秀,眼眸里却已然带着化不开的轩昂气宇。

    客厅里静悄悄的,季泽经过开放式的厨房和正在准备做饭的佣人阿姨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从客厅右侧的楼梯一路走上二楼,再从二楼的卧室旁边的另一条小楼梯走上阁楼,那是季遥的房间,在季遥来了这个家以后才加建的。

    季泽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十岁的季遥面向着墙把自己团成一团,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倾斜的屋顶上面的玻璃天窗抖落的光线淡淡地笼在他的身上,像个发光的糯米团子。

    “遥遥,今天怎么不等哥哥来接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肚子疼还是心脏难受?今天吃过药了吗?”季泽怕他被闷着,把他的被子拉下来一点,季遥动了动,往被窝里蜷缩了一下,把脸低下去,没有出声回答,季泽从他身后凑过来,倾身亲了亲他暖烘烘的脸,“不要不理哥哥嘛,再睡就要变成小猪仔啦。”

    “我很困。”季遥不情不愿地开口回答,鼻音很浓重,季泽疑惑地把他转过来想看看他的脸,被季遥从被窝里伸出手臂挡开了。

    房内静了十秒,他突然掀了季遥的被子把他拉起来。

    “季遥!”季泽低吼着他的全名,音色沉了半分,语气焦灼愠怒,他牢牢地抓着季遥的小手臂,盯着他白净的手臂上突然多出来的一道长约十厘米还带着血痂的划痕,不小心蹭在了校服上的血迹透着淡红色,“你手臂上的伤痕怎么来的?你跟同学打架了?”

    季遥被迫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顺着稚嫩的脸颊滑落,乌黑浓密的眼睫上沾着泪水,抽咽了一声,“哥哥,我不想上学了。”

    季泽看着他心里蓦地钝痛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了,不过愤怒还在沸腾的临界点,他把季遥拉近了一点,声音低了下去,“遥遥,告诉哥哥怎么回事,谁弄的?”

    “哥哥,我不想上学了。”季遥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季泽的眼睛,又转开了脸,“今天早上王时平说我爸爸是同性恋,是得艾滋病死的,我不许他说我爸爸坏话所以我就把他推倒在地上了,然后他就骂我是个没有教养的孤儿,用笔划我的手,还去和老师告状是我先动手打他,老师叫我中午到办公室里写检讨书了,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季遥艰难地喘息,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想哭出声音来,可是在季泽面前,他心里原本藏的很好的委屈突然决堤,“江靖和张皓恒帮他一起把我的作业本丢到厕所里面,在我的书上写‘我爸爸是个变态’,还把我午休的被子和枕头扔在地上踩。我不想再上学了,我讨厌他们,我不要他们说我爸爸。”

    “操,就是一群傻逼熊孩子,出生的时候跑太快把脑子漏下了,除了玩泥巴和胡说八道还会什么。”季泽骂了一句,把季遥拥入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怕他们,也不用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你不是孤儿,你有我,哥哥会保护你的。”

    季遥在季泽的拥抱里发泄似的哭了一阵,呼吸之间全是他衬衫上面松开的纽扣里透出来的好闻味道,他听着季泽稳定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了安慰,情绪慢慢地就定下来了。

    季泽的衬衫湿了一片,他完全不在意地捧着季遥的脸亲了几口,“遥遥,你中午没吃饭吧,哭了那么久也饿了,走,和哥哥下楼吃饭。”季泽说着就把他抱起来了。

    哥哥说过在他眼里十岁也只是很小的孩子而已,所以要哥哥抱不是丢脸的事情。季遥的小手臂搂着季泽的脖子,很亲密地贴着他的脸颊,季泽很喜欢他这样不经意就流露出来的亲昵,心里又暖又痒,忍不住又往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现在对弟弟的感情还只是兄弟

    ☆、chapter 3

    两个人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季泽的母亲回来了,她进了家门还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季遥就把手上的碗筷放了下来,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季泽母亲那种不加掩饰的嫌恶眼神投过来之前先低下头去避开。

    平时季泽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季遥是不敢和季泽母亲一起在饭桌吃饭的,季遥从来到这个家第一天开始就知道这个家的女主人非常不待见他,但是他也不太在意,因为他其实也并不喜欢季泽的家人。

    季遥感觉得到,季泽的母亲和那个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面的爷爷对他的敌意都很明显,而把他带到这个家里来的季泽父亲看他的眼神又总是很复杂让他浑身不自在,所以在这个家里他唯一愿意亲近的人就只有季泽,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他能够依赖的人也只有季泽而已。

    但是这没关系,因为爸爸以前和他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你就会有人不喜欢你,但是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你那就已经是足够幸运又幸福的事情了。

    宋淑君走入客厅放下手袋,一头温婉的长卷发散落在肩头,脸上的妆容一丝不苟,四十多岁了还保持了三十几岁时候的身材,气质也温雅动人,完全不像一个孩子已经十七岁了的母亲。

    她走到饭桌旁边,例行公事一般地和季泽交谈了几句问了问他的近况给他几句叮嘱的话,像个对孩子尽职尽责的母亲,话间她偏冷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季遥,还没来得及触上然后释放恨意就被季泽的身子挡住了,“妈妈,那我和遥遥先上楼了。”

    “嗯。”宋淑君转开视线淡淡应了一声,季泽就拉着季遥往楼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低声问他,“遥遥,你吃饱了吗,我看你碗里还剩下小半碗饭,要不要哥哥待会儿叫阿姨再给你做点什么?”

    季遥摇了摇头,“我吃饱了。”

    “那你把作业拿来哥哥房间做吧,我有很多新的作业本可以给你,做完作业我给你洗澡,你手上有伤口不能沾水的,洗完澡哥哥去找一下看看有什么药可以给你涂一下。”

    季遥把作业做完的时候,季泽也刚好把一张英语的模考卷写完了,到小阁楼里翻了季遥的睡衣内裤就把他往浴室里推,然后伸手想给季遥脱掉身上的校服。

    季遥的表情突然局促起来,死死地扯着衣摆不让他脱,说:“我可以自己脱衣服,哥哥你转过去。”

    季泽一脸莫名其妙,低头看着他问:“我转过去怎么给你洗澡?”

    “我不管,你快点转过去。”

    “你别废话了,赶紧脱衣服。”

    “哥哥你快点转过去,不然你闭上眼睛。”

    两个人在原地僵持了半天季泽才模模糊糊意识到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开始懂得害羞了,不知怎么地他自己耳朵也红了,“咳,遥遥,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季遥的大眼睛黑秋秋地盯着季泽,小小声有些羞涩地咕哝了一句,“我长大了。”

    “这样啊,那哥哥不想你长大了,”季泽微笑着,把季遥涨红的小脸摁在自己的胸口,伸手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稍微一低头就能吻在他的头顶,意味不明地叹了叹气,“可是有时候又很想你快点长大,不是因为大人就比小孩子勇敢,而是长大以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那么难以承受了。”

    季遥似懂非懂地抬头看着他,“所以大人在别人面前脱衣服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害羞吗?”

    “嗯,是啊。”季泽被他逗笑了,“啤酒肚大叔不都喜欢光膀子吗?”

    季泽趁他分神的瞬间动作迅速地把他校服和裤子给扒了扛进浴缸里,不容反抗地抓起他受伤的手臂就朝他身上喷水,动作简单粗暴,完全凭着小时候在乡下度假给狗洗澡的经验办事,还堵在浴缸边上怕他真的像狗洗澡的时候一样偷跑,把季遥气得哼哼唧唧,又打不过他。

    季遥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被洗了个澡,洗完澡以后季泽给他手臂上的伤口消毒抹药就让他睡觉了,然后季泽又去把他被同学踩脏的被子枕头用肥皂搓干净表面上的污渍再放入洗衣机来机洗加烘干,在等烘干的时候他拿家里分机跑到阳台上打给苏子沐了。

    “苏子沐啊,明天下午第二节自习课和叶斐陪我一起请个假。”

    苏子沐在电话那头吃东西,大晚上的不知道在吃什么也不怕肥死自己,而且听上去津津有味的还有点吧唧嘴,季泽觉得自己仿佛在跟一头猪讲电话,“你要干嘛?明天下午只有最后一节自习,其他都是月考的讲评课,你要翘课吗?”

    季泽说起来就火大,“我弟弟被同学欺负了,靠,我弟弟也敢欺负,真他妈活腻了。小学生就是欺软怕硬,而且不服管,得不到真正的教训就不会知错。”

    苏子沐问:“那你想怎么样,把他们打一顿?我怎么记得我小学的时候被全班欺凌的对象都是成绩差的家境不好的或者长得丑的啊,你弟弟这三样没一样对得上啊,为什么会被欺负啊?”

    “我弟弟四年级才转学过来这所学校的,本来就慢热,而且刚来的时候他爸爸走了没多久,他就不太愿意理人,结果他们班里有些小畜生小傻逼就看他不顺眼了,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觉得他是可以欺负的人。”季泽想了想,又说,“打不打他们其实不重要,让他们知道我弟弟是有人保护有靠山的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事情一次都不可以容忍,不及时解决以后就没完没了……操,你在吃什么啊,别吃了行不行啊一直吧唧吧唧吧唧。”

    “牛肉干,很好吃的,我家的狗也很爱吃,你要不要,我明天带点请你和弟弟吃。”

    “你自己吃吧,我弟弟不吃狗粮,对了明天把狗也带出来,你家那只大狼狗长得还是挺能吓人的。”

    “你什么意思,干什么狗身攻击,你长得也很能吓人啊!”苏子沐骂他一句。

    季泽回答得理所当然,“是啊,我帅得能吓死人。”

    “……”

    季泽忙完所有事情的上床睡觉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空气愈发闷热起来,开始沉沉地压抑着水汽,那一场大雨终于在酝酿了一整夜以后在午夜的三点钟变成了狂风暴雨。

    季泽被隆隆的雷鸣吵醒,起床撩开窗帘看了看外头的雨势,然后摸着黑走上小阁楼,推开门的瞬间正好有闪电从厚积的云层间劈落,伴着炸裂一般的雷声响起,季遥不知道醒了多久了,忽然听到门边的动静,吓得从床上坐起来。

    “遥遥,是我,别害怕。”季泽摸进了被窝里,季遥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下来,季遥的床有点小,季泽又长得高,手脚都不太伸展得开,两个人躺在一起就更挤了,于是他把季遥圈入怀里,省下了不少位置。

    季泽仰躺着听着雨滴敲打在玻璃上沉闷密集的响声,时不时就有外头的电光从小阁楼的天窗透进来。这个玻璃天窗是加建小阁楼的时候季泽亲手给季遥装上的,这样季遥就可以每天都看到太阳了,不用一个人的时候孤零零地待在黑暗里,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次到了这种天气的时候就有点可怕,所以每次有雷雨季泽都会上来看看季遥。

    季泽在季遥背上摸了一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做噩梦了吗?”

    “嗯。”季遥把脸靠在季泽肩上蹭了蹭。

    季泽轻拍拍他的背,“没事的,哥哥把你的噩梦怪兽打跑了,睡吧。”

    “哥哥。”季遥喊他的声音小的几乎淹没在雨声里。

    “我在。”季泽应了一声,声线温柔耐心。

    季遥的语气慢吞吞的,在急促的雨声里被衬托得很安静,“我想我爸爸了。我没有妈妈,从小就只有爸爸,可是他被那个心脏病带走了。我很舍不得他,但是那时候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和他说,他走的那天我还在上课,医院突然把电话打来学校通知我说他走了,后来我就被送到了孤儿院。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不想别人说他,也不想被人欺负,让他在那个世界也一直担心我过得不好。”

    季泽心口有点酸胀,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不知道怎么样的话能让季遥感觉好一点,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想象不到也无法切身体会那种痛苦,于是任何安慰的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只好把搂着季遥的手收紧了一点,实实在在的拥抱大概能驱散一点无助和孤单。

    隔了好一会儿,在他以为季遥睡着了的时候,又听到了他睡意朦胧的声音,“哥哥,我是不是性格孤僻,所以不讨人喜欢?”

    季泽亲了他一口,回答他说:“不是,你是个乖小孩,哥哥最喜欢你了。你喜不喜欢哥哥?”

    “嗯。”季遥用力地点了个头,在被子底下把胳膊搭在季泽的腰上,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自己的回答有多忠诚。

    “你手上伤口还疼不疼?”季泽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臂拉出外面借着天窗外的微弱光线细细地看,往那条伤痕亲了亲,突然倒抽凉气,“哎,我忘了你抹了药了,我的嘴唇好辣啊。”

    季遥笑得不住发抖,伸出手指去抹他的嘴唇,被季泽轻轻咬了手指一下。

    外头的雨终于歇了,乌云被吹散了,深夜的天空深邃澄净,点点疏星,一片静谧。

    “哥哥,你说我爸爸会不会就在星星上面?”

    “你爸爸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星星,这样无论遥遥去了哪里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他也一定能看得到你。”

    “嗯,我爸爸说过,遥遥就是遥遥相望的意思……”

    ☆、chapter 4

    季泽惦记着季遥的事情整个上午都没什么心情听课,下午去班主任那里查了分数和排名就请假离校了。

    来到季遥小学的时候,最后一节课还没有上完,他到校门口保安大哥那里报了季遥的班级姓名说想要找他的班主任,听见保安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天这么多人找五年三班的班主任啊。”

    季泽走到教学楼二楼的教师办公室,在门口听见了季遥那个废柴班主任的声音,“季遥,这件事情你们两个都有错,但是你动手推人有错在先,你和王时平道个歉,他也对你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季泽顿时间就怒了,怀着“我要一巴掌煎死这个班主任”的心情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季遥紧紧闭着嘴唇抵死不从的样子,他那个傻逼同桌王时平和他的家长就站在旁边,加上班主任,三个人把他围在了中间,那种以多欺少强迫认错的架势让季泽觉得不寒而栗。

    “季遥,不要道歉,过来我这里。”季泽一开口,在场的四个人同时抬起头看过来,季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季泽,好像在确认眼前出现的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季泽向他微微伸出手,他就跑过去了,紧紧地抱住季泽的腰,把脸埋在季泽的胸口,好像沉溺在深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样,浑身忍不住颤抖。

    方才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颠倒崩塌了,直到季泽的出现把他拉回现实的时候,他甚至还有点头晕目眩。

    季泽把一只手搂在季遥的肩膀上,脸色阴沉,平静地直视着对面的人,问道:“为什么季遥要道歉?为什么受害者要对施暴者道歉?”

    王时平恐惧又戒备地看着季泽,鼓足了胆子反驳,“是季遥先动手推我的。”

    季泽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室内的气压顿时降了几分,“你告诉你妈季遥为什么要动手了吗?你敢不敢把你当时对季遥说的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王时平立即心虚地噤了声。

    “小学生的是非观是很纯粹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所以喜欢或是讨厌都会被放大到特别极端,一旦欺凌现象出现的时候就会迅速扩散,原本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往往就会发展成一个集体排斥一个人,甚至演变成校园欺凌。旁观的人看似不表态,但是沉默就等于助纣为虐。”季泽转向季遥的废柴班主任,“身为班主任,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就凭着感觉来处理,被家长施压就把压力转移到学生身上,用不作为的方式来助长阴暗和暴力,这就是你教书育人的理念吗?”

    班主任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色又青又白难看得很,她没想到季泽只是一个高中生就敢这么不留情面地指责她,质疑她身为人民教师的职业道德,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王时平的家长感觉气氛不对,连忙老母鸡似的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对季泽说:“季遥的哥哥,你别说的这么严重,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闹闹很正常,道个歉就是了,你一个高中生跟他计较什么?”

    “不懂事了不起?不懂事就可以欺负别人?不懂事犯错就不是错了?既然你的态度是这样,那我就先和你说好了,你儿子怎么对我弟弟,我就怎么对你儿子。你儿子划我弟弟的手,我就划你儿子的脸,你儿子再对我弟弟说一句侮辱的话,我就让你儿子以后都说不出话。你说得对,我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我也不懂事,没有什么手段,只能硬碰硬,有什么做得不对,我给你道个歉,你别和我计较。”

    学校的放学铃声响起了,回旋在整个校园里,小学生列队到楼下放学,在门口解散。

    苏子沐和叶斐很敬业地专门换下了校服找了一件用他们老头子班主任的话来说是“流里流气”的卫衣来穿,还穿了破洞的牛仔裤,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街头小混混的样子,还牵着一条凶神恶煞的大狼狗,引得校门口的家长纷纷瞩目,有的还揪着自己孩子的耳朵说,“你看看这两个人,你不好好念书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

    “……”苏子沐和叶斐互相看了一眼,忍着没笑出来。

    叶斐初中的时候还真的当过混混,那时候他父母离婚了,正值他叛逆期,负面情绪得不到发泄就去诉诸暴力和烟酒了,所以校园暴力他最明白是怎么回事,幸好后来和季泽苏子沐这对发小做了好朋友,把他从失足青年的边缘拉了回来。

    但是那几年经历还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导致他沉默不笑的时候看上去还有点凶,好像随时要打人。

    在五年三班的学生在门口解散了之后,叶斐随手揪住一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小男生,“你们班江靖和张皓恒在哪里?”

    那个男生一看到叶斐就腿软了,颤巍巍地往那边一指,磕磕巴巴地说:“就、就、就是那边那两个。”

    叶斐拍了他一下,“舌头捋直了,说清楚点。”

    “就是那个在小卖部喝汽水还有那个裤腿弄了起来的。”

    叶斐又拍了他一下,“行了,谢谢,你走吧。”

    那个小同学百米狂奔的速度跑走,生怕叶斐会突然反悔把他揪回来。

    两个人一只狗往小卖部那边走去,苏子沐一脚踢在张皓恒坐着的凳子上,吓得他喷了自己一身汽水,他站起来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两个社会小青年打扮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靖和张皓恒是吧?过来一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犹豫了几秒,苏子沐故意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旁边的狗不知道为什么也看准了时机似的吠了一下,两个毛头小子立即就怂了。

    江靖问:“你们找我们什么事啊?”

    叶斐木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我们是季遥他哥找来的,听说你们班有人对季遥有意见,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张皓恒解释道:“季遥拽的要死,我们只是想教训一下他而已,不是真的有恶意的。”

    苏子沐说:“季遥拽关你屁事,又没吃你家大米。”

    叶斐把他往后拉了一步,免得他这个好学生再说两句就要露馅,他直接单手把张皓恒揪着领子提起来了,在那小子眼里这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捏碎了,“季遥是你能教训的人?”

    张皓恒吓得发抖,却还在逞强着叫嚣,“我也是认识初中生的,我会叫他们打你。”

    叶斐“嗤”了一声,一脸你他妈在逗我,“初中生。”

    江靖看见形势不对马上就服软认错了,“对不起,大哥,我们知错了。”

    苏子沐拉着它龇牙咧嘴想扑上去咬人的狗,“跟我们道歉有什么用?”

    季泽带着季遥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季遥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季泽买了几杯珍珠奶茶,和他一起从学校走到回家的路上一定会经过的一个小公园。

    他知道这个班的大部分人都很排斥他,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沟通相处,他有很多事情不愿意和陌生人讲,有些人对他好也是出于同情和好奇一个没有父母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但是他很讨厌这种打听,他不想要任何伪善的关心来提醒他的不幸和自卑。

    他有点厌倦这种无能为力了,对自己的人生的无能为力,对别人无端的同情或恨意无能为力。

    可是他想起了爸爸以前总是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说:“一定会有人爱遥遥的,像宝贝一样爱着我的遥遥。”

    他抬头看了季泽一眼,发现季泽也在低头看他,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季泽,“哥哥。”

    “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季泽眼眸柔和,摸摸他的脑袋,“不要害怕,勇敢一点,知道吗?”

    这个时候,苏子沐和叶斐也来了,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季泽。”

    他们领着两个小屁孩走到季遥面前,那两个人立刻恭恭敬敬地道歉,“大哥哥好,季遥,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会赔你新的课本和作业本的,以后我们都不会欺负你,你不要伤心了。”

    季遥接受了道歉,两个同学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叶斐和苏子沐惬意地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接过季泽递过来的珍珠奶茶,把狗绳解开了,他的狼狗自由了,撒欢似的在草地上跑了几圈,傻气毕现,然后把季遥扑倒了。

    季泽走过来把狗赶开,“喂,走开,谁允许你欺负我弟弟的。”

    “它没有欺负我。”季遥坐在地上小心地摸了摸狗狗的头,狗热情地舔舔他的手。

    季泽还是要把狗赶开,“哦,谁允许你喜欢我弟弟的,快点走开。”

    狗狗看着他:“呜。”

    “哥哥你才走开。”季遥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从地上站起来,季泽俯身给他拍拍裤子的灰,被他凑过来轻轻吻在脸上了。

    苏子沐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牛肉干,撕开了包装递给叶斐,“吃不吃狗粮?”

    ☆、chapter 5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的清晨,季泽的学校已经停课自主复习备考了,季泽带着季遥一起到学校里看考场,两个人舔着冰淇淋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季泽看见父亲的车停在了外面,突然才想起来父亲到国外出差半个月今天回来了。

    季泽站在门外用钥匙开了门锁,手放在门把上还没拧开,就听见了屋内传出的激烈的争吵声,他定在了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自小在季泽的记忆里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吵过架,甚至连正常交谈也很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父亲每年总要到国外出差几个月,而母亲也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和社交生活,他们一家三口共处的时间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冷冷清清才是常态。

    所以今天这个突如其来的争吵完全处在了季泽的认知以外。

    其实在季遥刚被接到这个家的时候,宋淑君就对他的身份起疑了。

    十七年前,她在国外和季琛奉子成婚,回国补摆酒席的那一天,有一个季琛五年没见过的故友到场送礼,从头到尾没说一句祝福的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对新人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季琛的额头,然后对他笑了笑。

    那天之后,宋淑君再也没见过这个男人,也几乎忘了这件事情,却没想到人生的噩梦才从此开始。

    作为丈夫,季琛毫无疑问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理想人选,他们两个人的结合一直是所有人口中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婚后宋淑君也曾一心一意地把她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都倾注在自己的家庭里,试图扮演好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但是季琛从和她确认关系开始对她的态度就不冷不热,连关心问候都纯属无关心绪的程序。

    在季泽出生以后,季琛就再也没碰过她,一开始借着工作繁忙来逃避,后来干脆分了房间,连同床异梦的机会都没有了,从那时候起,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就彻底变成她的人生污点。

    宋淑君自小受尽宠爱倾慕,性情素来有些孤高清傲,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自然不小。

    这种期望和现实之间的落差感一度像黑洞一样将她拖入抑郁,她一直以为丈夫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怀疑过他身边的所有可疑对象,甚至去找私家侦探跟踪调查,但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

    然后她开始放纵自己,把感情和欲望投放在其他人身上,尝试以此换来丈夫的嫉恨,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

    季琛不提出离婚,她的家人也劝她为了孩子隐忍,于是她被束缚在这个牢笼一样的家庭里,束缚在一个对她没有任何感情的人身边,束缚在一个婚姻不幸的附属品身边,忍耐了十七年。

    直到有一天,季琛把一个和自己的儿子患有同一种先天性心脏病的九岁小男孩带回家了,这个孩子的名字里还藏了一个属于他的姓氏。

    宋淑君怀疑他是季琛在外面的私生子,从一开始就对他充满敌意。她找了医院做亲子鉴定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结果,转而去孤儿院调查许季遥的身世,意外查到了那个在一个月前死去了的叫许亦泽的男人。

    那个早已遗忘了的在婚礼以后就不曾再出现过的男人的脸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那些十七年来没有线索解开的谜题突然就变成了昭然若揭的答案。

    那一瞬间耻辱、恶心、愤懑,无数积压多年的复杂情绪缠绕成了仇恨,她一开始只是想知道丈夫冷落她的原因,却没有想过原来由始至终这段婚姻都是一场无关爱情的欺骗,虚假到哪怕另外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季琛都不可能对她有一点感情。

    宋淑君对这个孩子介入她的生活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季遥的存在就是那个背叛对她的讽刺,是她整场失控的人生的所有恨意唯一能找得到的出口。

    季琛这次从国外回来,带了一份产权协议书说想要卖掉一处他们名下共同拥有的物业给这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治病,她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仅剩的忍耐也终于到了触及底线的地步。

    属于她的那一半钱可以分文不差地还给她,可是属于她的时间和人生又可以怎么还给她?

    她不可能再容忍季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了。

    季泽沉默地在外面站了很久,就像童年的他想要得到父母的拥抱和安慰的很多个晚上一样,只能站在父母分开的两间卧室的之间无助而茫然地却步。

    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季泽完全不知道父母争吵的缘由,他只知道在很多不堪入耳的词语过后,情绪歇斯底里的母亲说她不会再让季遥留在这个家里。

    季泽立即推门而入,一直走到母亲跟前,语气急切地说:“妈妈,你不能把季遥送走。”

    季泽的突然闯入让父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屋内的气氛凝固在了一个尴尬的冰点。

    宋淑君看了他一眼,余光却落到了躲在季泽身后的季遥身上,想起那个让她这些年来受尽委屈耻辱的人,还没有平息的怒火再度燃起,“这里轮不上你说话。”

    季琛也开口让他们离开,“季泽,你不要管这件事,带季遥回房间去。”

    季泽还是看着母亲,固执地争辩道,“你对爸爸有什么不满意你就离婚好了反正你们也不爱对方,你们大人之间的矛盾为什么要一个无辜的小孩子来承受结果,我不会让季遥离开这里的。”

    宋淑君被季泽的话触怒了,挥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给我闭嘴。”

    季泽最后还是带着季遥回房间了,他低着头在床边安静地坐了许久,低沉地压着声音说:“遥遥,哥哥和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被送走的。”

    季遥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情,十七岁的季泽对于现在的季遥来说就是无所不能的大哥哥,他对季泽所说的一切都不怀疑。

    他坐在季泽身旁,抬起手碰了碰季泽脸上那个红红的掌印,像是在安抚,“哥哥,痛不痛啊?你从来没有被妈妈打过吧?”

    “痛啊,你说怎么办?”季泽吸了吸鼻子,转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脸,看了季遥一眼,眼眶有点红。

    季遥不声不响地粘过来主动亲了他的一脸一下,季泽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搂住了这个小小的温顺的会疼爱他的孩子,季遥以为他还是很难过,嘴唇软软地又贴过去,语气天真地学着季泽平时的语气说:“亲一亲痛就飞走啦。”

    那一天的争吵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季泽待在房间里复习没有再下楼,季遥在他房间里看书,很懂事地每隔一个小时就去给他泡一杯热茶。

    午饭的时候客厅又恢复了往日空空荡荡的冷清,佣人阿姨和季泽说爷爷不久之前来电话了,他的父母现在都去了爷爷家里。

    ☆、chapter 6

    生活的本质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是不可触摸不可预测的,那时候的我们遇到任何难题大部分都可以从书本和试卷里找到答案,目光所致的地方也就只有眼前那么一点,所以那些无法解释的都被称作了意外。

    季泽高考完那个下午从考场出来,给学生助威打气的校领导和老师早就在教学楼下面迎接了,校园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大部分人神色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有几个估计是没发挥好的人抱着自己的老师鬼哭狼嚎的。

    季泽一直沿着校道走到校门口,外面也密密麻麻都是家长和学生,还有几个来采访应届考生的电视台记者。

    他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和苏子沐叶斐道别就被接走了,是爷爷家的车亲自来接的,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了。

    车开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他有一箱寄放在学校的书和笔记本都还留在了学校里没有带走,这件事让他后来回想起来还觉得很遗憾,那本来是他想要留给季遥的。

    在季泽的印象中,爷爷是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老人,八十岁高龄了,每次见面还是穿着一身板板整整的西装,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背脊挺拔一点也不佝偻,精神气色一直很好。

    季泽的奶奶去得早,爷爷一直没有再娶,一个人独自操持家庭和公司大事几十年了,被岁月磨砺得更加坚韧,沧桑往事都沉淀成了盛气凌人的威严。

    季泽和爷爷的关系不算很亲密,在爷爷面前总是有点拘谨,加上他身为家里的嫡孙,知道爷爷对他寄予厚望,所以更加敬畏不敢靠近。

    季泽爷爷在路上询问他考试的情况,问他想要去什么学校以后想要做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趁着谈话的气氛还算融洽,他问爷爷能不能劝妈妈不要把弟弟送走。

    爷爷目视着前方,脸色有点严肃深沉,过了半晌才把手掌轻轻搭在季泽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劝他放心治病,不要为父母的事情烦恼。

    季泽得不到答复却也不敢再继续往下问了,他把脸转开看着车外飞逝的景色,才发现自己被载去的地方既不是家里的方向也不是爷爷家的方向,而是通往国际机场的高速公路。

    季遥知道哥哥今天高考,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哥哥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放学以后他就像往常那样自己到自习室里写作业等季泽来接他,自习室是专门给那些家长不能按时来接的学生放学以后待着的课室,季泽的高中比季遥的小学放学要晚,所以他平时放学就到自习室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季泽。

    窗外斜阳的澄光透过桌面上的水瓶折射在他作业本的边角上,慢悠悠地随着时间的流动拐了个弯,季遥把数学作业都写完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正指着五点一刻的方向。

    自习室里的学生渐渐变少了,窸窸窣窣的聊天声音也低了下去,他等到天色渐晚,自习室里除了他以外的最后一个学生都被家人接走了,值班老师也到时间下班了,他被送到保安室里继续坐着,季泽还是一直没来。

    季泽很少会迟到,有时候如果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的话他还会逃课提早来小学接他,那是季遥为数不多觉得生活平凡又温馨的时刻,他可以像个普通小学生一样在放学时间被家长接走,路上有些独生的小孩还会很羡慕地看着他们和自己的父母说“我也想要哥哥”,每当这些时候他总是觉得特别骄傲。

    夕阳已经落尽了,天空变成了暗淡的灰蓝色,路灯徐徐地亮起来,季遥心里的不安和担忧像野草一样幽幽地从心底里长出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两个陌生人来学校了,一男一女,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姓名和班级,手上还拿着他放在小阁楼的行李箱,说要接他走。

    季泽曾经教过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所以季遥不肯走,那两个陌生人的反应也并不意外,耐心地在校门外站着不知道在等什么,过了不一会儿,季泽的父亲也过来了。

    季遥看见了熟悉可靠的人,才从学校的保安室里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走出来,问了父亲一句:“我哥哥呢?”

    天色太暗了,父亲背逆着一盏路灯,季遥抬起头也看不清父亲的表情,黑暗冷冰冰地包围着他,似乎快把他的眼睛蒙住了。

    “哥哥他出国治病了,以后都不能来接你了。”季琛的声音很低沉,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季遥的头,手上忍不住有点发抖,他觉得自己从季遥模糊的面容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魂牵梦绕却无法触及的影子,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对不起,遥遥,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爸爸很喜欢你,但是,哥哥已经去国外了,爸爸家里负担不起两个生病的孩子,只能留下一个,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所以没有办法才把你送走。这是你的新养父母,他们都会对你很好的。”

    “哦。”季遥把视线低下去了,盯着自己的鞋尖,他头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思绪很混乱,他想起他还没有和季泽道别,又想起季泽向他保证过一定不会让他离开,他不知道是不是承诺对大人而言是不重要的,所以他们说的和做的总是不一样,就算那是你最喜欢的人也不能例外。

    又或许季泽本意是不想骗他的,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说过的都是真的,可是只能留下一个的意思就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所以他的命就贱一点,他们想要季泽平安地活着,就只能把他丢掉了。

    季遥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表情都是平平淡淡的,听完父亲的话就乖乖地跟着新的养父母走了。

    季琛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轻轻地叹了气,想到一年时间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很短暂,季遥的一生还会遇到很多很好的人,他和季泽之间这段偶然的牵绊迟早会被时间冲淡,不像他对那个人的亏欠用尽余生都无法偿还。

    季遥一直没有回头,他知道无论回头多少次季泽都不会出现在身后了,爸爸说错了,不会有人来爱他了,像宝贝一样爱他的人都离他而去了。

    生活第一次教会了十岁的季遥失望,他将这失望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chapter 7

    季泽入院的第二天晚上,父亲飞到了国外来看他了,两父子在病房里相对着沉默了半天,季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爸爸,你和我妈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把遥遥送走?你们把我弄到这来就是为了趁我不在把遥遥送走的对吗?”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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