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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迂臣 作者:堇谣

    第7节

    其实真正想问的,是——

    “刘深”这个人,究竟除了“天子”这个身份外,对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意义?

    思沉阁里静谧的空气,在刘深的话语里缓缓浮动。顾承念低下头不说话,仿佛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夜晚黑暗的思沉阁里,刘深看得见他眼睛里微亮的光。

    “我……我不知道。”静默了良久,顾承念才缓缓地摇头,“皇上恕罪,我不明白,我想象不来,皇上不是皇上的话,天下会是什么样的天下,我……会是什么样的我。”

    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顾承念学会了逃避思考。

    为什么会转变成这样的关系,其实他根本没有仔细想过,如今,更是连思考的勇气都在渐渐流失。

    害怕。

    顾承念从来不是豪勇之人,相比之下甚至有些畏畏缩缩。就连究竟害怕什么,他不敢去想,像只没出息的鸵鸟,一味地逃避着问题的本源。自己现在这不争气的样子若是被父亲看见,恐怕又是要挨罚了吧。

    伤口渐渐好起来以后,两人接触的机会更多了,让他脸红的回忆比比皆是,那个人每天都很开心,他却在手足无措的深渊里越陷越深。自出生以来所有的常识都被一个个打破,现在的他,面对的是一个崭新得令人心悸的世界,而他却没有逃出去的方法。

    更令他恐惧的是,灵魂像是被腐蚀了一般,渐渐地开始向他控制不住的方向倾斜。

    顾承念强迫自己去看汉书,看野史,看看史家对佞幸的诟病,看看他们的结局。他要警醒自己,再这样下去,同样的结局,也会是自己的。

    可是该如何改变呢?

    他有些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习惯性的去看皇上在做什么,便看见刘深坐在书案另一侧,手肘搁在桌上支着下巴,直直的看着自己。

    顾承念只觉得血往脸上涌,连忙低下头,便听见皇上笑道:“盯着你看了这么久才发觉,真让人伤心。”

    刘深站起来,走到顾承念身侧,手轻轻搭上他的脖颈,低声道:“你看什么呢?我看你眉毛又拧个疙瘩,又是哪个大逆不道的家伙让书呆子愤慨了?”

    顾承念庆幸自己已经合上了书,皇上不会知道他在以史为鉴,警醒自己。他尽量忽视那只在自己后颈游走的手,想扯开话题:“皇上不是在看奏折么?”

    言下之意,自然是为何变成看我的眉毛了?前几日,刘深为了能多和顾承念相处,便命陈习偷偷将奏折搬了过来,说在这边批折子。当下,他轻笑一声,捏捏顾承念的脖子,道:“都怪你啊,本来我是在批折子,一不小心抬头看见你了,就想着,不知你何时会抬头看我,便一直等着。你要是早点抬头,我就不用看这么久了啊。”

    错……在我吗?他有些迷茫的想着,刘深的手已经滑到他颌下,轻轻将他的头抬起来。他看着刘深凑近的脸,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顾承念以前从来不敢细看,如今却经常以这样的角度一次次地认真端详。皇上是个很有气魄的人,这在相貌上也体现得出来,当他注视着自己时,眼神里不容置疑的感情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形容词都已失效,在大脑短路的顾承念看来,没有一个字可以用来形容刘深,但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自己的表现,他愿意用的是——失态。

    “看呆了哪,书呆子。”

    顾承念怔了下,眼神慌乱起来。他想错开两人的视线,但是刘深的脸贴得太近了,视野范围全是他的表情,顾承念感觉自己的脑浆大概已经沸腾,思维乱作一团,与此同时,对方的嘴唇触到了他的嘴唇。

    他闭上眼睛,抓住身后的椅背。刘深捧着他的脸,俯身亲吻他。温柔而强硬的吻,时不时啮咬着他的嘴唇,舌尖探入,寻求着更进一步的缠绵。顾承念感受得到对方的占有欲,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渴望。

    ——可是这对他来说,却是活生生的炼狱。他的身体在享受这样的爱抚,而他的思维里除了罪恶感,竟然还有一丝隐隐的快乐。

    随着亲吻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的呼吸都紊乱起来。刘深终于放开顾承念,直起身,顾承念清晰的看到他喉结上下蠕动一下,然后拽住自己的胳膊:“你起来……”

    顾承念有些慌,他看得出皇上情动,但他又无法拒绝。刘深将他拉起来,搂进怀里。他看出了顾承念的紧张,他也知道,顾承念背后的伤没有痊愈,自己若是忍不住,很容易扯开伤口。想想也就算了,抱抱他解解渴就好了,然而两人身体紧贴之时,他又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顾承念的下|身。

    顾承念短促的轻叫了一声,想后退,然而身后就是书案,他躲不了。刘深松开搂着他腰的手臂,开始解他的腰带。顾承念不敢阻止,只能用求饶一般的口吻低声道:“皇上……”

    刘深褪下他的裤子,道:“你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

    顾承念不知所措的任由刘深将他脱得精|光。刘深小心搂住他,将手放在他的伤口上,然后低头去吸吮他胸前的红点。由于情动,那里已经挺立起来,刘深用舌头将那小小的肉|粒舔|弄一会儿,然后蹲了下去,没等顾承念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张开嘴,将顾承念的分|身含了进去。

    “啊!——”顾承念惊叫一声,然后弯下腰去,“皇、皇上,皇上……”

    这刺激太过强烈,他的腿都开始发抖,他伸手去按刘深的头,想让他吐出来,然而刘深一边吸吮着,一边抓住他的两只手,十指紧扣。

    “别这样,别这样啊皇上……”被吸吮时仿佛快失禁一般的快|感,那种禁忌的快乐让他恐惧。他不由自主的往侧边挪去,终于将自己的器官从皇上的口中退了出来。然而刘深仍然紧紧捏着他的手不许他跑掉,他蹲跪在地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承念。

    “顾承念,我想听你的声音啊。”他将脸埋在顾承念下|身的毛丛里,低声道:“进去的话可能会弄伤你,含着这里的话,只要你不动就没事的。”

    顾承念根本说不出话来,刘深便重新噙住了他的分|身,毫不犹豫的含到了最深处。

    “啊啊啊啊啊……大逆不道,大、大逆不道啊……”除了这个词,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湿热的口腔,舌头的舔|弄,他的腰间一片酥麻,只能靠在书案上,低声求告:“皇上、皇上,不要这样啊……”

    他低下头去,却对上了刘深明亮的眸子,刘深一边卖力的舔|弄着,一边仰着头,看着顾承念的表情。那是怎样的眼神!顾承念在这样的视线下,神智几近崩溃,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不行……啊!啊!……啊!……”身体痉挛着,他不受控制的喊出了声,将浊|液全部喷进了刘深嘴里。刘深松了口,站起来,顾承念原本还扶着桌子喘息着,在看到皇上嘴边白色的秽|物时,惊得整个人都立即清醒了。

    “啊!……”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腔,连忙慌乱的四处找唾盂,“皇、皇上,把东西吐出来……”

    刘深将白色的液体吐在唾盂里,顾承念又慌忙去找茶杯:“漱漱口……”

    “无妨。”刘深一把拉住要走开的顾承念,将他圈进怀里,掰着他的头看向自己,然后用大拇指轻轻按他的眼角:“呆子,怎么哭了?”

    顾承念不由得伸出手,捂住眼睛。到现在,回想起刚才那一刻,他仍然很想哭。怎么说得出口,是因为快|感太强烈,才忍不住眼泪的?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有多诱人?虽然是帮你含,可我都要射♂出来了。”

    听着这般淫|靡的情话,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哭出了声。地狱,所谓的地狱,真正的地狱,就是明明万劫不复,却又让人沉浸其中。

    刘深看到顾承念哭了也有些慌,忙不迭的去拍他的背:“怎么了?……别哭啊,你不喜欢,下次不这样就是了,别哭啊呆子……”

    顾承念忽然挣脱刘深的怀抱,扑通跪了下去。

    “皇上……微臣冒死恳求皇上,让微臣出去吧……”他将额头贴在地上,眼角发紧,眼泪滴到了地上。、再在这里住下去,他恐怕,真的要发疯了。

    到家时还不到中午,顾承念从宫车里下来,竟觉得吴记药铺那褪了漆的门板如此陌生。他去宫里时什么也没带,回来自然也是一身轻松,驾车的宫人向他点头示意后调转头回去了,他在大门口目送马车转过了街角,才转身上了楼。

    回到家,略略收拾收拾,到药铺里缴了租钱,就没有事做了。他在屋内愣了一会儿,又转身出了门。

    走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热,才发现路上除了他,已经没有穿夹袍的人了。他在思沉阁住了一个多月,穿的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这天要回来了,就把当时进宫时穿的公服又罩上,刚才出来得急,也没有换下来,走在大街上十分地不合时宜。

    不知不觉,已是深春时节。顾承念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自己做了一个多月的荒唐梦,到现在竟然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繁花开似锦,垂柳抛金线,空气中是被花香浸泡过的晚春味道,而他,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与他都没有很大的关联。

    进了内城,再走一柱香的功夫,便是鸿胪寺官署。顾承念进了大门,一径往里走。其时已是正午,正是没什么人的时候,顾承念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一个同僚。进了穿堂,正要往左拐,他却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从穿堂另一边出去,进了里院,在正屋前停下,整整衣冠,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侧厢突然有脚步声,顾承念转过头,便看见陆敬业一脸慈祥的笑容,在台阶上看着他。

    “陆大人。”顾承念再一次躬身行礼。

    “没有别人的时候,叫老师也可以。”

    “是。”顾承念又行了个礼。“老师。”

    陆敬业微笑着拈一拈自己花白的胡须。“老夫听见有动静,就猜是不是你又来行早晚礼了,没想到真是。”

    这是从小留下来的习惯。顾承念在故乡时并未延师,所学尽是父亲教授。父亲崇尚儒家,便命他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为师,每日早起之后必要先到孔子像前行礼,之后才可去吃饭,做早课。到下午饭前亦然。来京城后拜了陆敬业为师,便每天早晚来行礼,对他来再自然不过,属于尊敬师长的必然之举,陆太傅刚开始却很惊讶,到后来拗不过他的执着,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伤怎么样了?”

    “已经大好了,多谢老师挂念。”

    陆太傅点点头,道:“进来吧。”

    内院西侧厢是鸿胪寺存放重要典籍卷册的地方,一排排的书架紧密排放着,中间是只容两人并肩的宽度,由于门窗朝东,如今又是正午,室内显得有些昏暗。顾承念跟着陆太傅在书架间穿行,最终在某一排前停了下来。

    “这架子实在太高,老夫正琢磨着找个人来帮帮忙,你就来了。”陆敬业指指最上层,“把上面标着三百廿八的那一册拿下来。”

    顾承念在老师的指挥下踩着梯子爬上去。书架年深日久,积了不少尘埃,稍一震动,灰尘扑簌簌掉下来,一不小心就会被迷了眼。老太傅看着顾承念站在梯子上,道:“不论如何,圣上真是鸿福齐天,微服出访遇到刺客,你和江淮王世子竟然都在附近。”

    “学,学生其实并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那日看到顾承念在场的人太多,实在难以掩饰,陈习便出了个主意,让顾承念谎称自己是偶然路过。用了和刘济一样的解释,倒没有什么突兀感,加之制伏刺客的毕竟是刘济,所以他的事情提起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位王爷特意派人送了慰问的礼物,说是感激他为了皇上竭力尽忠。这让顾承念很惭愧,还好站在底下的老师看不见他此刻通红的脸。他努力平复自己情绪,小心地打开覆着厚厚一层灰的匣子,一一翻找,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情。

    “老师——”

    他欲言又止,老太傅看着自己学生高处的背影,道:“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顾承念点点头,望着手中写着“第叁佰廿捌册”的卷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刺客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刺客啊,那是个江州来的流民,因自己酗酒斗殴眠花宿柳,导致穷困交加,四处借贷不得,便蓄意作恶,在京城行刺圣上……”

    这怎么可能!顾承念匆匆从梯子上下来,急切地直视陆太傅,“老师!一介流民,就算再穷凶极恶,又怎么可能会有皇上的画像,这必然——”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说到一半的话说不下去,支支吾吾了半天,连忙低头弯腰将手中的卷册递给陆太傅。

    老太傅的脸色凝重,半晌,才接过他手中的卷册,叹了口气。“你呀……聪明有余,思量不足。这也是老夫将你留在鸿胪寺的原因,因为你的思维仅仅界定于圣贤的世界里,看不到现实中政治的险恶。我告诉你,最开始负责查办此案的,是皇上的三弟武威王,初步调查后也曾知会老夫。此事确实与江淮王不无干系,但老夫建议圣上暂且不去计较。毕竟救驾的,可是江淮王的儿子啊。”

    “……只是因为这样就不查了吗?”

    “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没人会相信救驾的人会指派刺客来,因此,我们也没有给刘济定罪的把握。况且江淮王势力遍地都是,仅凭一个刺客的案子,根本动不了他的。”

    顾承念的手攥成拳头,默不做声。

    第27章 二十七严师慈爱

    上次在外城的记忆至今仍然清晰,顾承念想起那个在杀死刺客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心中便有一种难言的感觉。以顾承念的官职,重要场合当然无法涉足,所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江淮王的儿子。

    传言他城府极深。

    传言是他鼓动父亲篡位。

    传言他喜欢士族廖家的大小姐,而廖家却执意要将女儿嫁入宫中,由此引发了妒意。

    传言传得越来越玄,见到本人时,倒不觉得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长着皇族血统遗传的清秀面孔,眼睛细长微微上挑,两片薄唇如同点了胭脂,看起来倒比自己更像书生。

    然而,他盯着皇上的眼神,却让顾承念很不舒服。那时他脸上还沾着刺客心口的鲜血,映得他眸子发红,淡然的目光反而让顾承念的心不自觉地揪紧。

    在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他确实感受到了某种说不出的危险味道。

    “江淮王的野心一天天地显露了啊……”陆敬业看着自己的学生,“老夫希望,在这把老骨头下地之前,能把一切都教授于你。我老了,无法如先帝所愿,辅佐皇上扫平一切障碍。但我可以留下一个完美的继任者,由他来完成我和先帝未达成的愿望。墨存,不要让为师失望。”

    墨存是顾承念的表字,平日里,也只有老师这么叫他。他顺从地垂下头,放下心中的其他想法,诚心诚意地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嗯。那就好。”老爷子拿着取来的书,走到靠窗的桌子边坐下来,眯着眼睛拍拍封面的薄尘,一面翻书一面道,“最近总是忙不完。千秋节快到了,这次过了生日,皇上就十八岁了,不久也该大婚了。为免届时忙乱,老夫现今可要好好看看以前大婚册后的记录,总结以后再细细计划……可累坏我这把老骨头了。”

    顾承念心中一凛,不由问道:“皇上已经要大婚了吗?”

    “咳,提起这事,真是愁破人的脑袋。”老太傅合上手中的书。“从很久以前开始,咱们圣上,就是说什么也不肯册妃,前些日子,御史台、中书省、尚书省的几位大人商议了几次,把谏议大夫廖大人家的千金送到了郢阳公主的□□阁,然后让公主去请皇上来坐坐,借此拉近皇上和廖家小姐的关系。皇上去了倒也好,他微服私访时居然见过廖家的千金,也着实聊了一会儿。没想到后来听说了几位大人的用意,便生气了,还说绝对不会同意。几位大人很惭愧不说,太后脸上也很不好看。我们是没一个人明白皇上到底在想什么,真是……”

    顾承念沉默地听着老师的絮叨,陆太傅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他,“你也见过皇上吧?我记得你说过,你曾与皇上谈论过大婚之事,依你所见,皇上到底是为何如此?”

    “这个……”顾承念垂眼看着脚下,脑中回想的全是刘深的声音。

    “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也许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证明我的态度。”

    “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向你认真解释怎么样?”。

    许久,他摇摇头。

    “……学生也想不通。”

    刘深与白太后在懿安宫用午膳。其实自从顾承念离宫后,刘深心里总是闷闷不乐,也不愿出来,成日只是窝在仁政殿看折子,但这日母后三番两次派人来请,他才不得不跨出仁政殿的大门。饭后用茶的时候,他仍然心不在焉,白太后则不停的絮絮叨叨。

    “今年的千秋节,万不可如去年一般随意了,须得让少府监和鸿胪寺好好筹划着才行。”

    刘深漫不经心的应道:“儿子知道了。”

    明明看出刘深心思不在这里,白太后仍然坚持着继续说道:“千秋节后,皇上就十八岁了,该是大婚的年纪了。上次皇上见到廖家的小姐,似乎不喜欢?下次……”

    “母后。”刘深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打断白太后的话,站起来道:“儿子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不能陪母后了,先走了。”

    说着他便往门外走去,陈习连忙跟上,刚走到门口,便听白太后急促的喊了一声:“皇上!”

    刘深回过头,看着他的母后,见她眼神坚定不可反抗,像是在审视什么。他停下脚步,却见白氏仍是欲言又止,便先开口道:“母后还有什么事?”

    “深儿……”白太后紧紧盯着刘深,“你不愿意成婚,母亲从来不多问。但是如今,你回答母亲,到底……”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刘深转开视线,道,“只是不想而已。”

    白太后的眼神似是不经意般从陈习脸上扫过,然而陈习躬身低着头,没有看到。“不是因为什么人?”

    顾承念的脸,在那一瞬间从眼前闪过,刘深合上眼睛,又很快睁开,“母后多虑了。”他转身握住白氏的肩膀,“朕很快就会下决定,母后只等着就是了。”

    “下决定?至今为止皇上拒绝了那么多合适的女儿,如今还拿这话来哄哀家?哀家看不出你有要下决定的样子,皇上,你不能……”

    “太后!……”

    一贯孝顺的刘深,像是突然长了刺一般,拧着脖子,拒绝再听下去。白太后被他语气里的不配合阻住,说不下去了。

    “朕先走了。”

    刘深一扭身便出了懿安宫,一众随从连忙跟上。白太后看着人群哗啦啦地出去,一个人在门口无声地站了很长时间。直到贴身的宫女来劝,才回去坐下,又静默了许久,道:“去磨墨,哀家要修书。”

    顾承念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很平静。似乎上次的眼泪起了作用,皇上许久都没来找过他,只有陈大人还是不断的送东西到家中。伤口完全痊愈后,顾承念便不再告假,这天,他正在抄录文书,有人来传话说是陆大人找他。

    “见过大人。”

    “墨存啊,你来。”陆敬业坐在案前,向顾承念招手,他走过去,看到了老师手边的纸。“为师草拟了一个折子,你看看,写得如何?”

    顾承念拿起来看了看,一愣,看向陆敬业:“老师,这……”

    陆敬业捋一捋胡子,若有所思的道:“皇上年纪小,有些利害他不懂,作臣子的,却不能不警醒他。这次,老夫决定联合十几位大人一同上奏,不论如何,皇上该大婚了。这折子,你瞧着写得怎样?”

    顾承念的眼睛从那些字上掠过,没一个看进心里去的。“学生……瞧着挺好。”

    “那就好。”陆敬业捶着自己的肩膀,叹道:“人老了,才写了这个把字,风湿的老毛病又要犯了。这奏折,你帮老夫誊录出来吧。”

    “是。”

    顾承念笔速快,很快誊录出来,呈给陆敬业看。陆敬业看看,点头:“不错,你的字甚好。”他拿起笔来,在末尾写上“臣天恩阁大学士同平章事鸿胪寺卿正陆敬业顿首”,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顾承念。“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吧。”

    顾承念愣住了:“老师,什么?”

    陆敬业将奏折转向他,道:“你人小官微,名字注在最末尾即可,记得中间留出空白给其他大人。”

    顾承念这才明白,老师是要他联名上奏,心里除了惊讶,还有些疑惑:“学生只是小小一个书佐,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你现在是个书佐,可不代表你以后也会是。”陆敬业看着他的学生,道:“也该是让皇上注意到你的时候了。”

    “……”顾承念低下头,看着那奏折。大婚,这个话题皇上是最讨厌的,他很清楚。而老师就坐在面前,看着他,问:“怎么?”

    “没……没什么。”他提起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向老师行礼:“多谢老师提携。”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办事的屋里,一掀帘子,一声大喊把他吓了一跳。

    “老顾!”

    那是冯长辰一贯的大嗓门。顾承念抬起头,便冯长辰站在屋里,满脸笑容望着他。

    “你看起来完全好了啊,哈哈哈。”

    “庚寅!”他连忙进来,“好久不见,何时来的?”

    庚寅是冯长辰的小名,他二人习惯了这样称呼。冯长辰看着他,笑问:“怎么样,天天休息惬意吗?”

    明知冯长辰的问题里并无其他用意,顾承念还是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是挺,挺惬意的……”

    “是吧!我都快羡慕死了,我怎么就没你那么好命,碰到微服私访的皇上,不然等不得江淮王世子出手,我就能手刃了那刺客,从此让父亲和哥哥姐姐们都刮目相看,顺便再升个职……”冯庚寅滔滔不绝地说着,看了一眼顾承念,在意识到对方并不太配合的低落气场后声音渐渐低下去,愣了愣,连忙摆手。

    “啊!……当然,我也不是说老顾你没能力,你本来就是文人嘛!文人的本事都是装在脑袋里的,这种打打杀杀的活儿自然是我们来做,是吧!哈哈……”

    顾承念点点头。“嗯。你说的对。”

    气氛僵硬下来,冯长辰谨慎地观察他的脸色,小声道:“喂喂喂……老顾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顾承念静静摇头。“我怎么会生气。”

    “……也是。你要是会生气,木头都能当爆竹玩了~不过一个多月没见,我有点不适应你这张苦瓜脸了,哈哈。”冯长辰又高兴起来,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舒展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顾承念对冯长辰的打趣很无奈却又无从辩解,他叹了口气,问:“要喝茶吗?”

    “不用,你和我客气什么。”冯长辰摆了个高难度的姿势躺在椅子里。

    顾承念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一面整理文件,一面问:“已经这个时候了,你怎么知道我还会来?”

    “哈哈,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老顾~我进来一看,这桌上垒了这么高。这么久没干活,你肯定会留在官署里赶工的。其实要我说,这些抄抄写写,何时做都一样,你一不要那么认真,二不要那么着急,就会过得非常轻松,如我一般~”

    这就是冯氏“人生哲学”。突然发现之前皇上也有过的类似言论,怎么这个国家不论是皇上还是臣子都不把自己的职务当一回事呢!顾承念垂下肩膀,无力地辩解,“话虽如此——”

    “啊!突然想起来!”冯长辰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打断了顾承念的话,鲤鱼打挺一般弹起来坐正身子,转过头,定定地瞅着顾承念。顾承念被他莫名其妙的严肃神情搞得紧张起来,不由得也跟着坐直。

    “怎,怎么了?”

    “其实我今日,主要是来拷问你的。”

    “……拷问我?”

    “哼哼,顾大人。”冯长辰一脸严肃。“自从你那日为了护驾受伤,我作为你唯一的挚友十分担心,去探望了你好几次,你还记得吧?”

    哪有人自称为别人挚友的,还唯一……顾承念被这气氛搞得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愣愣地点头。“……记得。”

    “之后呢……我想想,大约有两个月前的一天,我再去,你家就锁着门了。我刚开始没在意,可后来又去,你还是不在,去问连二,连二说,你好久都没回来了!”

    顾承念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老顾,我可是知道的,你在这京城没亲没故,平时最多去个陆大人家里!我后来实在找不到你就没再去,但是看你这反应,恐怕那一个多月都不在家啊。”

    他眼神开始飘忽,不敢去看冯长辰。冯长辰当然不会漏掉他脸色的变化,他对此事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八卦的乐趣让他合不拢嘴,笑嘻嘻地紧紧盯着自己挚友的脸,道:“上哪养伤去了呀,顾大人哟。”

    “我……”顾承念躲避着冯长辰刨根问底的目光,慌乱间眼神扫到桌角的一册《文选》,连忙抓起来,想借看书掩饰一下,谁知他一拿起来,书下按着的一只素色信封被风带起,轻轻地飘到了地上。

    顾承念没想到这里会有这种东西,冯长辰更没想到,两人都愣了愣,顾承念先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去捡,冯长辰见状扑上来就要夺:“啊哈!你这家伙掖着藏着必然有问题!什么信啊,快给我看看~”

    “什么都不是!”顾承念死命将信藏进怀里,其实他也不清楚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只是凭直觉意识到它的来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冯长辰得手。冯长辰看他这样更来了劲,他将两手从顾承念腋下伸过去,直接从怀里去夺,顾承念仍旧死死按着信。

    “投降吧,不然的话,我就要攻击你的命根子喽~”

    顾承念闻言,整个人瞬间僵住。这样的姿势,他低下头去,眼前便闪过刘深亮晶晶的眼睛。冯长辰爱开玩笑,再加上生性豁达,并没将这类事情看得很严重,说话间手竟真的作势向下移动。顾承念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一般弓起身体,紧闭双眼使出浑身气力大喊。

    “放开我!!!!!……”

    第28章 二十八犹疑难行

    冯长辰被吓了一跳,松了手。顾承念立即逃开,转过头来已是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瞪着眼看着冯长辰,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

    “庚,庚寅,我刚才……”他脸涨得更红,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失态。冯长辰和他开玩笑不是头一遭了,每次也都会点到为止,从来没让谁不痛快。可他最近和皇上过于亲密,对于身体接触十分敏感,一时间竟失控至此。正在尴尬间,屋外有人喊道:“谁啊?吵什么吵,喊那么大声!知道这是哪儿吗啊?”

    “哦,刘哥,是我~”冯长辰转身出了门,“玩过头了,不好意思~”

    “哎哟,是冯小三爷!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逛了?”

    “咳,我是个闲职,每天都是闲着,到处瞎转……”

    “可别这么说,三爷你可是前途无量啊!……”

    冯长辰再进来时,顾承念正坐着发愣,听见帘子响,抬起头来,两人相视,冯长辰冲他笑笑,用口型道:“走,啦。”

    说着走进来,笑问:“这下信藏好了吧?唉唉真可惜。”

    他低头不语,看着冯长辰又在刚才的位子上坐下来,低声道,“刚才……得罪了。”

    “你居然跟我说这种见外的话,真是。不过说实话老顾,你后来怎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上次见你笑,恐怕就是刚认识你的时候吧?”

    ……那是在围场的时候。从那之后不久,他的人生轨迹就转入了诡谲的方向,到现在完全一发不可收拾,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不明白为什么读书考取功名,到现在仍然不能同他年少时想象的一般,为君王排忧,为百姓解难,反倒成了……类似取悦人的工具。

    “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叫我帮你啊~”冯长辰拍拍胸脯,“当年我冯小三爷也是京中一霸,没有我摆不平的事~”

    顾承念收紧放在膝上的手指。“庚寅。”

    “嗯?”

    “你说……一个人,被别人逼着去做一件事,明知是错的,却无法拒绝,那他有错吗?”

    冯长辰看着他,道:“有什么是不可以拒绝的?只要你不愿意,别人就算打死也勉强不了的。”

    “那如果他有着让人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呢?”

    “有这种理由存在?”

    “比如你父亲让你做的事情。”

    冯长辰的父亲,袭封神武大将军,神武军总统领冯况,教子之严与顾承念的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早些年,冯长辰十几岁的时候淘气了些,几回都被往死里打,至今仍然动辄罚跪打板子。然而听了顾承念的问题,冯长辰仰头想了想,困扰道:“我爹很少会错啊……错了他也不会承认的。”

    他望着房顶,“不过这样说来的话……”

    “咳!如果真是我爹这样的,那我就把它当作我做错事的理由,先就这么着得了。”

    大魏都城近郊皇家园林畅清园内,正是春末夏初最好的景色,花香四溢,百鸟声喧,一幅诗情画意的美景。园内一泓活水青碧如玉,水面上的莲花叶子已盈尺许,有些地方已有细长的花梗探出水面。顾承念来时,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天子,正一个人在亭子边的空地上踢球玩。顾承念躲在荼蘼架后,看刘深身着秋香色龙纹锦缎的曳撒,头上只戴了网巾,两腿灵活摆弄,那小小的皮球便如同黏在他腿上一般,怎么都不掉下来。顾承念悄悄看着,不想打断他,刘深却抬起了头,看见顾承念,他咧开嘴,忽然抬起一脚,喊道:“接着!”便将球向顾承念踢来。

    顾承念凭本能将双手往前一举,正好接住了球。他愣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刘深却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官人接了我家绣球,可是要入赘我家做女婿的。”

    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知道他是开玩笑,可顾承念也不敢笑。刘深走到顾承念身边,问:“伤好全了吧?”

    他连忙躬身敛衽道:“已经彻底好了,多谢皇上挂心。”

    刘深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然后笑起来:“今日神色倒是好多了。那日哭成那样,把我吓了一跳。虽然给你递了书信,还想着你今天会不会躲着不来?我都和陈习说好了,过了未时,他就去铁狮子街把你硬抓来呢。”

    看皇上的神情,奏折应该还没送到他手上,顾承念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如果可以拒绝的话,他真的不想来,只是不知为何,一想起那奏折,他心里就有些内疚,仿佛自己背叛了皇上一般,所以想了很久,还是按信上所说,午后到了畅清园。

    那日书下按着的那封信,正是出自刘深。时到春末,不久就是他的生日了。因着去年就没做生日,所以太后的意思,今年宫里是一定要摆寿筵的,刘深恐到时候不得闲,便提前把顾承念叫到畅清园来单独陪自己过生日。顾承念心下觉着一年过两次生日其实不太吉利,但却也不敢说出来。

    人少没什么好玩的,加上顾承念本身就是个无趣的人,想了半天,倒不如安安静静下棋。趁着风和云清的好天气,刘深就择了个露天的石棋枰,两人下起棋来。

    然而不久,刘深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对面的人。

    “你留了一手是不是?”他明显有些不高兴,“故意输给我?”

    “没有,”顾承念低着头不敢看刘深的脸,“实在是皇上棋艺惊人,我……”

    “不对。”刘深指着棋枰的某处道:“刚开局你一直压制着我,这一片都被你吃死了……这之后,你应该是发现了我的水平在你之下,就开始故意乱下……”他指了指另一处,“前后棋风差太远。你在让子,这可不行,咱们再来一局。”

    第二局顾承念仍是输。他躲避着刘深直直打到自己脸上的目光,两手紧紧捏着衣摆。

    “哼。”刘深捡起一枚棋子,转过头看着水面,一边将棋子在手里抛着玩。“好歹说个理由啊。赢一局又能怎么样?”

    顾承念抓着衣摆,道:“臣……不能和皇上争高下。皇上就是皇上,您掌握着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可以超越,在棋局中也是一样。如果我蔑视君权,赢了皇上,那就是身为臣子的失职。”

    “这套谬论是谁教你的?”

    “无需别人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哼?……”刘深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总觉得,这几天没见你,你整个人就又变回那个迂腐不化的讨厌家伙了呢。”他站起来,手支着棋枰弯下腰来,凑近顾承念,在离他脸最近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书呆子,”刘深伸出手指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点。“你脑袋里的这些东西必须要清理清理。现在,给你两条选择。”

    手指抚过他的下颌,滑过他的脖颈。

    “如果你赢了,那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如果你再输一局……”

    手指在胸前停住,凭着对书呆子身体的熟悉,刘深的指尖准确地按住了胸前的突起。

    “——那今天一定会做到让你哭着求饶为止。”

    顾承念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刘深,对方脸上仍是使坏的笑容:“嘿嘿。”

    他的脸顿时憋得通红。

    这是何等荒诞而有效的威胁!

    第三局的棋下得很艰难。显然顾承念被刘深的威胁吓得够呛,一开局便气势凌厉,将刘深逼得很紧。但刘深也不是好对付的,对手越强,他的斗志也就越高,对着好不容易认真起来的顾承念绞尽脑汁,步步为营。

    棋局拉得十分漫长,两人全神贯注,谁也没注意到头顶已是乌云密布,直到起了风,直到雨点打到了棋盘上,才发现暴雨已经来临。

    刘深跳起来,也不管落在那里的棋盒等物,一手用袖子遮头,一手拉着顾承念就往回跑。然而等跑进回廊里,两人已被浇了个透心凉。外面仍是狂风暴雨,刘深看看身边如同落汤鸡一般的顾承念,又看看自己还在往下滴水的衣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忍不住开怀大笑。顾承念看着开心的皇上不知所谓,低头将袖子上的水拧出来。

    “我从来没被雨浇成这样,原来是这种感觉的啊,爽快爽快!”刘深一甩手,一串水珠从袖子上飞出,混进了回廊外的雨幕中。刘深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看认真和自己袖子对阵的人,“多有意思啊,你不觉得吗?”

    顾承念攥着袖子看看刘深,再看看廊外的瓢泼大雨。“是、是挺有意思的。”

    “哈哈。走,衣服湿透了,赶紧换了去。”

    “呃?”顾承念愣了,不由低下头去,“这里……可没有我能穿的衣服。”

    “怎么没有!”刘深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衣服呢。”

    “为我?皇上……知道要下雨?”

    “怎么可能!”刘深上前拉起顾承念的手,“跟我来。里面伺候的人都被我赶出去了,咱们俩穿起来可能比较费事,不过没关系,慢慢来。”

    涵秋馆内,刘深一脸不好意思地站着,双手平伸,身上披着一件华丽的三色金夔龙纹滚边的大红色深衣。顾承念帮他系好带子,整理好衣襟,系上腰带。

    “……好了吗?”

    “好了。”顾承念蹲下来在他腰间系好玉佩,然后站起来看着刘深。刘深有些羞涩地笑笑:“还是不会穿……要是你不在,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皇上政务繁忙,于小事上自然操心得少,这些琐碎事物自然有人替您——”

    “停!”刘深伸出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继而手指前伸,按住了顾承念的嘴唇。

    “把那个‘您’字也改了。”他说着凑过来,趁顾承念不备顺势在他嘴上轻啄了一下,然后像占了多大便宜一般得意地笑起来。“好了!该我给你更衣了,我去把衣裳拿过来。”

    刘深转身就要走,突然又停下脚步,警觉地转过头来。顾承念茫然地看着他。“皇上……有何吩咐?”

    刘深神神秘秘地又走回来,从一边的托盘中拿了条用剩的绸带,二话不说便蒙了顾承念的眼睛。

    “别动。”刘深在他耳边说,“这样会给你惊喜之感。”

    顾承念只得站着,听着刘深越走越远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刘深回来,放下东西便上来解他中衣的带子。顾承念一惊,连忙按住刘深的手:“皇上!我……中衣并没有湿,就不必……”

    “那可不行,这衣裳从里到外都是成套的,中衣不一样也不对。”刘深不容置疑地拿开他的手,解开了中衣,继而又褪掉了裤子。顾承念浑身再无一件遮盖之物,只得抱腹瑟缩着。

    刘深突然停止了动作。涵秋馆里一时安静至极,顾承念只感觉刘深站在面前,缓缓伸出手放在自己胸口,轻轻地摩挲着,往下,再往下。只听耳朵里“嗡”地一声,他的脑袋立即充血,身体再也不听他的使唤。

    这是,要做什么……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刘深终于抽回手,将一件衣物披到他身上。紧接着,忽然上前紧紧拥住了他。

    “顾承念……”刘深将头埋在他颈项间喃喃道,“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的,这么的……真怕有一天,我再也无法离开你,你却还是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

    我没有欲拒还迎啊……顾承念在心里无奈地暗叹。可以的话,真希望一切不是这样。他只是个忧心天下的书生,只想以自己所学做些尽力之事而已。而现在的他,却只能听从庚寅的话,将这个错持续下去。他沉默地维持着僵立的姿势,不去回应刘深的拥抱。被绸带覆盖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光亮。隐约的,似乎还听见了细碎的铃子响。

    许久,刘深终于松开了他,叹了口气,自嘲一般地笑道:“再这么下去,还不如不给你穿衣裳了,直接抱到床上……”说着扶起他的胳膊。顾承念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顺从地抬起胳膊,套上袖子。刘深一言不发地给他系带子,整理好,又拿来一件外衣套上。

    “皇……上,”顾承念犹豫着道,“这……是不是少了下面的一条裤……”

    “没少,”刘深非常自信,“这是仿古的式样,没有裤子。”

    没有裤子?就算是古人也不可能不穿裤子吧?顾承念不知该如何辩解,但他又看不见,只得任由刘深忙活,在他身上这里整一下,那里弄一下,许久,才终于嘘了一口气,笑道,“好了。”

    他取下遮着顾承念眼睛的带子。“看看怎么样?”

    第29章 二十九 艳色动流光

    顾承念低头一看,顿时惊呆了。

    什,什么?!

    ——这是一套银红色的薄纱衫,银色滚边,深红腰带,从纱面细致的暗纹可以看得出做工精良,非市面上得见之物,尊贵非常。然而,它却有一个让顾承念绝对无法接受的特点。

    它是透明的。

    “这……怎么……”顾承念弯下腰,想用袖子遮住下身,然而袖子也是透明的,根本起不到遮掩的效果。他求助一般地望向刘深,却见刘深正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怎么样?这衣裳很漂亮吧!这叫蝉翼纱,可是只有朕的宫里能织得出来的最轻薄的纱。你要是仔细看一下……”他说着向前走来,顾承念一惊连忙往后退,却仍被捉住了胳膊。刘深拉起他的袖口,用手捻着袖子上的纱,道:“这纱一共是十二层,层层轻薄异常,每层的花纹都不一样,重叠在一起,才有了这样让人应接不暇的变幻效果。袖口衣摆都有金铃坠角,为的是怕这纱质轻如蝉翼,见风飘乱。”

    十二层纱,却仍是这般透明?

    顾承念只震惊了一瞬,却无心去欣赏衣裳的华美,他根本受不了这种充满诱惑意味的装扮。“还,还是脱下吧……”他连低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摸索着便去解腰带。刘深一把将他拦腰抱住,道:“不行!这衣裳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好不容易穿好,怎么能让你说脱就脱。再说,你光着身子的时候朕又不是没见过,更何况现在还是罩着衣裳的嘛。”

    顾承念几乎窘迫至死,他扭过头,尽力不去看刘深也不去看自己的身体,羞耻感让他脸涨得通红,抵在刘深胸前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刘深犹豫了片刻,又继续哄他。

    “今天不是给我过生日吗,一年只有这一次,不是吗?就这一次,乖,听话,嗯?”

    顾承念抬起头看看刘深,对方眼里又是兴奋又是恳求,让他无所适从。他又想起了那奏折,于是放弃一般的闭上眼睛。刘深高兴起来,拉他的手,“走。”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出,出去?!

    “皇上!”顾承念又惊慌又羞愧,连声音都变了调: “可不可以不出去……”

    “不出去怎么办?”刘深回头看他,“棋局还未决出胜负呢不是吗,现在雨已经停了,我们去下完那盘棋吧。”

    “就穿着这个……?!”顾承念忍不住又低头看看那透明的衣服。

    “没关系,所有人都被朕赶到园外去了,没人能看到你的。”刘深狡猾地笑。顾承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皇上……莫非,今日原本就打算要让,让我穿这个?”

    “是啊,”刘深点点头,立即就承认了,“没想到下了场雨,真真是天助我也。”

    天啊……顾承念有些绝望地看看门外天色,刚下完雨的天空洁净如洗,太阳已经偏西,微露橘黄色的光芒此刻看来如此让人恐惧。他哀求地看着刘深,腿一弯就要跪下去,却被刘深搀住。

    “求皇上开恩……别,别让我到外面去……”

    “那棋局算谁输?”刘深还不死心。

    “我输了。”顾承念垂着头。

    “你输了?你是说你赌输了还是棋输了?”

    “都输了!……”顾承念想也不想便答,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不要到阳光下去,没想到却落入了另一个圈套。刘深邪恶地笑笑,突然吻上了他的嘴唇。

    许久,两人才分开,顾承念呼吸凌乱,刘深肆无忌惮地透过衣裳观察着他的身体,轻佻地道:“这样的话,就是说今夜不论我做什么,你都没意见了?”

    “……什么?”

    “什么什么?”刘深低头去啃他的脖颈,“你该不会把刚才我们打的赌忘了吧?”

    顾承念这才想起了两人的赌注。那赌注他根本就是被迫下的,现在却还要实行吗?他被逼得进退两难,几乎有些绝望。

    “跟我出去吧,好不好?棋局虽然很重要,我也很想要你,但是现在最想做的,还是带着这样的你去一个地方。”

    要怎么才能拒绝了这个人……谁来告诉我方法!顾承念的心里乱作一团。

    “怎么样?”刘深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温柔地哄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见顾承念有些松动,他又提议道,“要不这样,我继续用带子蒙着你的眼睛,看不见的话,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说着他又拿起刚才的带子,将顾承念的眼睛再次蒙住。然后,他绕到顾承念身后,环住他的腰,轻轻推着他向前迈步。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临近黄昏,畅清园内充满了慵懒的气息,连鸟鸣都缓慢而稀疏,带着一日将终的倦意。静谧无人的园林中,幽深漫长的曲廊上,伴随着唯一有着生气的颤动铃声,顾承念在刘深的拥抱下,沿着廊道胆怯而犹豫地前行。那件充满色|情意味的纱衫,如同飘动的银红色薄雾,身体的弧线在薄如蝉翼的衣料之下清晰可见,令见者不由神思飘荡,为之倾倒。他的脸上蒙着大红色的绸带,脸被遮去了大半,只露出尖细的下颌,嘴唇因紧张而抿成一条线。身后的刘深一身大红色,腰间系着金线龙纹的黑色锦缎腰带,两人的颜色在暮色中相衬,越发透出一种别样的意境来。刘深从身后搂着顾承念的腰,随着他的步子向前走,细心地指挥着他的脚步。

    “这里有台阶。上,小心……好了。”

    眼前只有忽明忽暗的光线,顾承念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带到了哪里,不能视物让他内心充满了恐慌,竟不由自主地攥着刘深放在腰间的手。刘深心内自然乐得如此,不动声色地将顾承念的两只手都握着,继续向前走。

    顾承念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快……快到了吗?”

    “马上。”刘深看看近在眼前的水轩,“再走几步就是了。”

    顾承念又抿紧了嘴,微微低下头去,像是在试图看什么,最终又无奈地放弃。刘深松开怀抱,牵着顾承念的一只手向前走,扶着他坐下来,将他的手放在身前,他这才发现身前有桌子。他缩着肩与桌子拉近距离,试图减少身体显露在外的面积。

    “放心,真的没人会看见的。”刘深搂着他的肩道,“我们面前,是这畅清园内最大的一片水域,这水轩两侧都是分隔景色的回廊,对岸又那么远,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这不只是别人看见看不见的问题……顾承念心里想着,却并没有开口与皇上争辩。不论做事有多么让他无奈,毕竟那是皇上,他无权指责。他透过眼前的红绸看着天空中唯一可见的物体,太阳,如今只有它的光亮可以印入他的视野范围内。

    刘深一个人忙忙碌碌地张罗,一边抱怨起来:“今天不是给我做生日么,你倒是坐得老神在在。”见顾承念闻言就要站起来,连忙过来按住他肩膀:“我就随便说说,你坐着就好。”

    说话间也坐到了他身边,顾承念隐约感觉到皇上似乎伸手过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刘深已经解开了蒙着他双眼的带子。顾承念惊慌的看了一眼刘深,又连忙低下头,低下头却又看到自己一目了然的身体,只得抬起头来,眼神慌乱的扫向四周,不知还能看哪里。身前的黑色大圆桌上摆满了贵重的金质盘碟,很多菜式顾承念根本没见过,他也没心思去细究。刘深笑呵呵的斟起两杯酒,“来,先饮了这杯安席。这是竹叶清,最清甜可口了。”

    顾承念只得端起酒杯。酒杯是金莲瓣纹高足杯,杯口只有钱币那么大,一杯酒也并不多,然而一口下去,只觉浓香辛辣的味道涌进口腔,顾承念被酒劲一冲,禁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刘深见状,忙举了菜送到他嘴里。

    “好吃么?”

    酸甜爽口,脆嫩细滑,只是这时节竟然已有鲜藕吃,不得不感慨天子无所不能。

    “这畅清园的饭菜不及宫里,所以我特意从宫里传了菜,只在这里略热了热,怎么样?”

    顾承念安静地咀嚼着,默默点头。

    “好!”刘深显然很高兴,“那我们再喝一杯!”

    三杯过后,刘深又拿出一套一副六颗的象牙骰子来。“我们掷骰子玩吧!”

    顾承念自然没有意见,刘深便定下规则,每人掷三次,三次总共七个红一点就算赢,不用饮酒,少于七个则自饮一杯,多于十个则对方饮一杯。顾承念原本就没有酒量,加上心里困窘紧张,更是容易醉。几杯酒下肚,他早就觉着头晕目眩,却仍然强撑着。偏偏他运气也不好,明明只是简单的掷骰子,却也一直输一直输。

    “三次十二个。你又要喝了!”

    刘深说着,便给顾承念满上。顾承念努力睁大眼睛,伸手想把酒杯举起来,然而半天都抓不住那看起来近在咫尺的酒杯,刘深终于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微臣……无——”顾承念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刘深吃了一惊,赶忙站起来抚他的背,“怎么了,顾承念?”

    顾承念用手遮着眼睛,以抵抗突如其来的眩晕。“头晕……”

    “啊?你喝醉了?怎么可能!”刘深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之前顾承念便说过,他是滴酒不沾的,但是——“你今天喝得还没上次在那乐星堂多呢!”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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