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节
秀爷霸气侧漏 作者:沐清流
第46节
路西维尔虽然是这片土地的化身，看倦了这样浓郁的黑色后，多少还是会感到无聊。
所以，即使魔域的恶魔们不撺掇，他也还是会在想要看看阳光撩撩闲的时候，前往大陆之上。
路西维尔其实不太想招惹精灵，因为与他一同诞生的几大域主里，他最怵的就是总一副不动声色模样的安斯艾尔——
那尼玛可是连创世神卡奥斯都敢直接上手削的彪悍存在啊！
所以每次一有恶魔跟他打听传说中那位绝色的精灵王时，路西维尔都忍不住用作死的眼光看那些恶魔。
只是即使再怵安斯艾尔，路西维尔也还是按捺不住犯贱，有事儿没事儿总忍不住去招惹精灵。
说起这，路西维尔其实也是迫于无奈——谁让每次他一觉醒过来跑到大陆上的时候，除了在长寿的精灵中还能找到一个熟面孔外，其他种族的生灵早不知更新换代多少次，曾经调戏过的小妖精没准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一粒了，他不调戏精灵，难道去调戏诺拉斯那个乐于玩画皮一身腐臭味儿的蛇精病么！
所以，即使撩精灵的闲十分有可能会被安斯艾尔揍，路西维尔也还是忍不住总往外出游历的皇阶精灵附近蹦跶。
拉斐尔算是路西维尔近些年来比较热衷折腾的一位精灵族长老，虽说是长老，但其实在路西维尔眼里，拉斐尔的年龄根本与幼崽无异。
不过，难得能在就差把“性冷淡”几个大字刻在脸上的精灵里，见到这么个红发红眸热情似火的美人儿，所以虽然每次调戏拉斐尔都会被胖揍一顿，路西维尔无聊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和那脾气火爆的精灵将军干架。
所以后来，眼睁睁看着拉斐尔被“自己”秒杀的时候，路西维尔还忍不住觉得有点可惜来着。
再后来，他就被安斯艾尔给封印在艾泽拉斯了。
安斯艾尔不会杀他，这点路西维尔从一开始就清楚。
所以即使率领魔族大军攻入艾泽拉斯时，路西维尔也从来没为自己的生死担忧过。
封印于他来说，不过是睡一觉的事儿。
不过对于魔域来说，他被封印这件事，影响似乎还挺大的。
想到两百多年前安德鲁把自己从艾泽拉斯接回魔域时，魔域中万物都陷入沉睡的模样，王座之上的路西维尔，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呵欠。
每十年在万魔殿中召开领主会议，是他解除封印归来后，手下那帮怕他又闲得蛋疼去撩精灵王的家伙们，自发搞出来的活动。
对此，暂时去不了大陆的路西维尔倒是无所谓——反正每次那些家伙开着开着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打起来，盘踞魔界高层多年的这一群恶魔们，被会议中冲出来的黑马杀个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也会时不时发生，路西维尔反而乐得看热闹。
目光从聊精灵族八卦聊得兴起的一群恶魔中收回，对于前一阵子精灵族几乎灭族的那档子事，路西维尔自然不会不知晓。
甚至，魔域一处通往大陆的通道，至今还处于被镇压的半封闭状态，开开不了，关也关不上，每年就只能那么立在魔域一隅硬生生耗着。
安斯艾尔被封印的事，与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路西维尔，早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察觉到。
对此，虽然一直十分怵安斯艾尔，路西维尔还是难免幸灾乐祸。
不过。
眼角扫过安静坐在领主座位，完全不同于其他恶魔放浪形骸，反而文静优雅得不行的新晋魔将军凯恩，路西维尔一时间也有点怀疑，安斯艾尔出事，究竟和凯恩有没有关系。
精灵一族的护短程度，堪称大陆第一，如果艾泽拉斯当初出事，真的有凯恩参与在其中，路西维尔还真不知道该不该为安斯艾尔感到惋惜——
毕竟，当那些恶魔用最下流的字眼讨论如今的精灵时，他可没在凯恩脸上，看到丝毫因精灵而起的情绪波动。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魔域立稳脚跟，还成功干掉一位魔将军，抢到魔将军的地位，论起心狠手辣，这位看上去一副纤细优雅模样的黑暗精灵，比起土生土长的恶魔，也绝对不遑多让就是。
“嗡——”
传遍魔域每一个角落的巨大嗡鸣声，让万魔殿中嘈杂的争论声瞬时戛然而止。
实力顶尖的几位魔将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向慵懒倚在王座中的魔王看去。
其他恶魔领主们也面面相觑，最后顺着魔将军们的视线，也看向路西维尔。
唇角勾出一丝玩味的弧度，魔王墨色水晶般的双眸，穿过万魔殿漆黑的墙壁，飞跃过魔域的万重山水，透过仿佛流淌着星光的两界通道，终于见到了引起那异常声响的罪魁祸首——
纯白绣着金线的古朴长袍，银色长发，火红色眼眸，以及，精灵族独有的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尖耳，还有那张，似曾相识的美丽面孔。
那是——
双眸微眯，路西维尔收回目光，懒懒在王座上支起下巴，向一众正等待他开口的恶魔们，露出一个恶劣而期待的笑容，“有一位美丽的客人，正从大陆另一端进入魔域。”
“美丽”、“客人”、“大陆另一端”这几个有着特殊意味的字眼，顿时让一众魔将军魔领主眼睛都亮了起来。
与神眷大陆上众多生灵对魔域几乎等于零的无知不同，魔域几乎所有恶魔都知道，魔域是独立于神眷大陆的存在，与生机盎然有着众多种族的大陆，仿佛背靠背的两个世界，两界之间想要通行难于登天，若非有着域主级别的实力，想要顺利穿透界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因为此，对于如今位列魔将军之位，明显一副精灵外表的凯恩才会如此令恶魔忌惮——在凯恩之前，魔域可从来没有过精灵外表的堕落生灵。
“客人”一词，更说明来者并非从神眷大陆归来的恶魔，而是真正有别于魔域生灵的神眷大陆土著，再加上“美丽”这个格外隐忍垂涎的字眼，以及来者本身拥有的能够穿透界壁的强大力量，一时间，万魔殿内的恶魔们都忍不住蠢蠢欲动。
把恶魔们眼底毫不掩饰的欲望尽数看在眼中，最后看向场内唯一无动于衷的黑暗精灵凯恩时，路西维尔竟丝毫没感到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精灵就是精灵，就算堕入黑暗，与生俱来的禁欲也无法轻易改变。
眼前似乎又看到迷雾森林尽头，安斯艾尔面沉如水释放“光之礼赞”的画面，路西维尔忍不住咂咂嘴，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安斯艾尔可是难得因为那个叫翡翠的小精灵动怒了啊……
还有那小精灵身上所流淌的，源自安斯艾尔的血脉……
想到安斯艾尔因封印而陷入沉睡的现状，充斥路西维尔眼底的百无聊赖霎时烟消云散，双眸微眯，竖起白到透明的食指立于唇边，以一种异常蛊惑的慵懒嗓音，轻飘飘道出来人的身份——
“是精灵哦～”
万魔殿内的一众高等魔族们，顿时沸腾了。
一千多年前打上大陆的那场战争，在场的大部分恶魔都曾参与过，最后打到精灵王国艾泽拉斯的时候，更是亲眼见到过集美貌与强大于一身的精灵们。
尤其是那十来位各有千秋的精灵长老，简直让常年在魔域受到各式各样奇形怪状歪瓜裂枣异形摧残视神经的高等恶魔们，恨不能把他们全抢回来当将军、领主夫人，实在不行，让他们抱个大腿留在艾泽拉斯当上门女婿也行啊！
只可惜，后来姗姗来迟的那位精灵王陛下，一个大招就把恶魔们的痴心妄想给切了个细碎，不但把恶魔都打回了姥姥家，还把他们的魔王陛下扣在艾泽拉斯当人质，简直凶残得没谁了！
也正因为那次魔王被精灵王封印，整个魔域都一蹶不振了千年之久，差点让恶魔们哭着去求精灵王赶紧把他们大王放回去，不然魔域简直都要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原了。
只那么一次，绝色又彪悍的精灵王，就给恶魔们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在那之后很久，一众恶魔们每次一见到银发绿眸的生灵，第一反应都是忍不住从心底里一哆嗦。
但现在，在精灵王撕不过来的魔域，竟然有精灵主动送上门来给他们蹂躏！早就想尝尝精灵“滋味”的恶魔们，一个个眼睛都快绿了，七嘴八舌争相上前求王一定要派自己去收拾那个误入歧途的精灵美人儿。
然后，产生分歧的高等恶魔们没一会儿就又在万魔殿里打了个爽。
任由那些不靠谱的恶魔折腾，目光在大殿中仅于几个没有参与到其中的魔族身上一一扫过，目光最后落在凯恩身上时，路西维尔眼底的恶意几乎快要凝成实质流淌出来——
“凯恩。”
充满磁性的一声轻唤，让那些打得兴起的恶魔们顿时都僵住了，一个个耳朵竖得老长。
“魔王陛下。”出列立于大殿中央，凯恩微微弓着脊背行礼，声音不慌不忙，态度不卑不亢。
路西维尔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腻歪，不过唇角和声音中，还是透着明显的笑意，“来人既然与你同为精灵，不如就由你负责‘接待’，你看如何？”
“凯恩领命。”再次对魔王躬身行了一礼，接完任务的凯恩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出了万魔殿。
这样干脆利落，对上位者又谦恭有礼绝对服从的性子，在整个魔域高层也是独一份啊。
摩挲着下巴，路西维尔虽然一直看安斯艾尔不太爽，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对方调教精灵的本事，他还是相当服气的。
如果再多几个像凯恩这样听话懂事又貌美如花的黑暗精灵加入魔域，估计会省心不少呢。
想到片刻前在魔域通道中看到的绝色青年，路西维尔很认真地思考，如果他把那小家伙也拐来魔域当黑暗精灵，安斯艾尔醒来后会不会杀到这里来手撕魔域和他这个域主。
只略微脑补了一下，路西维尔就觉得那画面太美他有点不敢想，转念又想到反正凯恩也去了，如果那小精灵真出了什么岔子，大不了他到时候把责任都推到凯恩身上就是了。
嗯，就是这样。
心底为自己的智慧点了无数个赞，面对大殿中一众鼻青脸肿高等恶魔们哀怨的眼神，路西维尔淡定地转过头，当没看到他们眼底呼之欲出的欲求不满。
闭目养神的功夫，脑海里模糊闪过一条毛茸茸的银白色尾巴，路西维尔暗自撇了撇嘴，竟有点期待与那小精灵的尽快碰面——
当年那小东西让一只扁毛畜生羞辱自己的黑历史，记性很好的魔王大人，可是没有一天忘记过呢。
对于自己刚进入魔域就被一连串恶魔惦记上的事，斐亚然目前还一无所知。
确切地说，他现在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在梦里，还是仍在那通往魔域的黑色通道中。
自艾泽拉斯进入那连通两界的黑色流光带中后，黑暗便渐渐成为斐亚然眼中唯一的颜色。
一开始，他还能感觉到自己正不断向下坠落，但这黑暗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渐渐的，他开始感觉不到空气和风的流动，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尝试呼唤系统，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向四周张望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确定没有血液流淌的滴答声，没有流血不止的安斯老师，脸颊上也没有任何水迹后，斐亚然安静地坐了下来，略微不安的心境，也很快恢复了与浓郁黑暗一样静谧的沉寂。
到后来，他甚至连自己也看不清。
但即使如此，他竟然也再没有感到一丝不安，反而在这样无边的黑暗中，隐约生出种仿佛回到母体中的令人怀念不已的安全感。
意识渐渐沉入寂静的最深处，他安静地蜷缩于此，几乎遗忘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渐渐地，周身开始有微小的气流涌动。
耳边隐约听到溪流缓缓潺潺的流淌声。
慢慢地，溪流汇聚成江河，江河奔流涌入大海，大海聚集在一处，露出其中凸起的漆黑土地。
他抱着膝盖，低垂着眼眸，安静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由虚无的黑暗中一步步诞生。
古井无波的心底，莫名感受到了从这个漆黑一片世界中传来的细微喜悦。
耳畔似乎听到大地传来的呼唤，心思一动，蜷缩在虚空中的他便站起身，从空中缓缓走向大地。
赤足踏于已经退去湿气，变得干燥的肥沃土地，更加明晰的喜悦，立刻从大地亲密接触的皮肤传递到脑海中。
站在广袤的土地上，他满意地四顾这个不再只有虚无的世界，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让他沉醉于这个新生的世界中。
他用双脚踏遍这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手指划过每一条大地血脉般的河流，在海面上恣意地御风而行，也轻松潜入过最暗沉的深海之下。
黑暗中的世界如此美丽，他垂首聆听大地梦呓般的低语，沉醉于风中送来的海浪的呢喃。
举目望向头顶时，却忽然被那空茫无边的黑暗，险些又拉回最初半梦半醒般的沉睡中。
胸中的喜悦慢慢平复，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被黑暗所包裹的世界，眼底闪过一丝极浅极淡的迷茫——
莫名地，他感到，世界似乎不该只是如此。
不该只有一种苍茫的颜色。
不该如此静谧沉寂。
不该——
只有黑暗。
意识中，这样模糊而又朦胧的念想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股把全世界黑暗都温柔撕裂了的盛大光芒，以令他完全无法忽略的绝对存在感，突然绽放在他眼前。
眼中因那突如其来的刺目光芒而陷入短暂的黑暗，待他渐渐适应那光芒，忍不住向那巨大的光团中看去时，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流水般曳落的长发，是与光团相近的亮色，却褪去了刺目的金，而是更令他感到喜爱的最纯粹的银，那片银白的主人，此时正用与他之前极为相近的姿态，双手抱着光裸的膝盖，沉睡般蜷缩在莹莹脉脉的光团中。
心底难得生出一丝好奇，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那从未见过的光。
完全不同于黑暗冰冷的融融暖意，很快从指尖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
到后来，他全身都沉浸在那样令灵魂都温热起来的光辉中，愉悦满足得几乎想要呻吟出声。
掌心却恍惚察觉到一丝柔软。
待他勉强回过神来，再向那光团内看去时，顿时被一双透着无限生机，仿佛穿梭了过去和未来，让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了的翠色眼眸，夺去了全部的心神。
黑暗潮水般疯长，淹没眼前的一切。
他努力睁大眼睛，猛地收紧掌心，想要握住什么。
身体蓦然变得沉重，仿佛坠入幽深的湖底，周身却似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魔域通道的最底层，一团莹莹光芒，自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轻盈落下。
光芒中央，两个若隐若现的银色身影，亲密地抱作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斐亚然脸上隐约察觉到一股难耐的痒意。
微微皱眉睁开双眼时，摇摆着八条毛茸茸纯白尾巴的月光，正踩在自己胸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第128章 秀爷霸气侧漏
“下去。”淡淡看了眼月光，感知尚有些迟钝的斐亚然提气说道。
前爪在青年胸前踩了踩，毛色白到发亮的月光闻声，低头咧了咧嘴，狐狸脸上露出个笑容，“你醒了啊。”
坐在斐亚然胸口的屁股却纹丝不动。
轻轻应了一声，终于恢复对身体掌控的斐亚然伸手把月光扒拉到一边，这才慢慢坐起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与日月流转四季分明的神眷大陆上完全不同，魔域的一切似乎都被染上了深沉的夜色。
目之所及的黑色土地上寸草不生，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星星的踪影更是见不到分毫，唯有染着血色的乌沉沉的浓云，在头顶狰狞诡异不知疲倦地翻滚。
下意识蹙起眉尖，对于映在眼底的一切，斐亚然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喜。倒不是因为身为光明阵营一员，对黑暗大本营魔域因彼此立场不同而生出的不喜，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黑暗的模样，不应该是如此。
而应该是更加深沉、安宁，能够包容一切的寂静。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速度太快，斐亚然甚至都来不及捕捉。
他回眸望向身后纵贯两界，直插入云霄的黑色流光带，心中怅然若失，模糊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穿越界壁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他忍不住问月光。
正眯眼望向某处的白毛狐狸闻言，懒懒甩了甩尾巴，“你中途不小心睡着了，算不算异常？”
斐亚然：……
他那怎么可能是睡着？明明是被穿透两界时巨大的魔力波动震晕过去了好不﹁﹁？
不过，和月光争论这个也没什么必要，总归他在失去知觉时并没有遇到危险——月光特意从唱晚池中出来守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本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一想到这，因为独自闯入魔域而萦绕在心头的淡淡孤寂，瞬时消散了许多。
两界界壁的所在地，早已因巨大的空间压迫力而成为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稍有些地位或智慧的恶魔，都不会选择在这里逗留，倒是那些没有丝毫理智，只剩下厮杀吞噬本能的低等魔兽，因为找不到界点无法离开，千百年来世代都只能挣扎着生存于此。
荒芜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任何能够果腹的食物，这些魔兽想要存活下来，唯一的食物来源便只有身边与自己同样孕于黑暗的同类。
饥饿与杀戮充斥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当斐亚然和月光的气息随着穿透界壁而出现在空气中时，饥渴多时的魔兽群中顿时像冷水滴入油锅，瞬间便沸腾起来，以斐亚然和月光为中心，无数浑身溢满恶意的魔兽，立刻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向此包抄而来。
有刺骨的风从夜色中袭来，衣摆猎猎作响，瞬间吹散身体残余的暖意。从背包里翻出条披风围好，斐亚然眉眼一凝，红宝石般的双眸利剑般直指远处早已窥视多时的无数双眼睛，冰心大橙武干将·莫邪悄无声息出现在掌心，华光闪烁。
“看来，魔域已经做好迎接我们的准备了。”对月光轻轻道出这一句后，下一秒，斐亚然的身影便青烟般消失在原地，向那些散发着浓重贪婪与恶意的黑暗生物们迎面袭去。
“啧啧，刚还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怎么眨眼就这么杀气腾腾？”前爪搭在额前凝望远处剑气纵横污血横飞的惨烈情景，月光忍不住小声念叨。
翠绿的兽瞳忽然一窒，发觉到体内另一个气息所传来的淡淡不悦，月光轻轻哼了一声，这才一脸嫌弃地让身体悬空，踏风向斐亚然所在的战场中央飞去。
对于魔兽，尤其是低等魔兽，从小就被安斯老师拎去迷雾森林进行实战训练的斐亚然早已经熟悉万分，甚至还曾根据经验编纂过一套《魔兽图鉴》，对各类魔兽的特性弱点早已经了然于心。吸收过信仰之力后，他对力量的感知与运用更是上了不止一个台阶，所以在面对那些几乎会令人密集恐惧症爆发的海啸般的魔兽潮时，斐亚然却仿佛漫步在艾泽拉斯般悠游而走，周身半透明的淡粉花瓣以某种特定的韵律飘散飞舞，加持着光系魔力的大橙武每过一处，阴性内力爆发出的冰寒之气与圣光所带来的极致净化之力，无一不对魔兽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冰霜色的光芒过后，沿途所有魔兽都转瞬化为齑粉飞灰，徒留一条条被纵横剑气割裂得伤痕累累的黑沉大地。
似乎被这样近乎毁灭性的绝对力量所震慑，兽潮前进的步伐有短暂的凝滞，但很快，对新鲜血肉与强大力量如饥似渴的贪婪本性，便再度抹杀了它们对于敌人的恐惧，催促着它们前赴后继，呼啸着向强悍的精灵扑去。
斐亚然很冷静，死神般收割无数魔兽生命的时候，红宝石般透彻的双眸中漠然无波，没有一丝怜悯。
漂浮在半空中，丝毫没有帮忙打算的月光，看着流光般穿梭在兽海中的唯一一抹光亮，对于身上不见丝毫人性的斐亚然，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这样一面倒的战况，根本与屠杀无异。
而正在亲手进行这场杀戮的执刽手，却根本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仿佛无知无觉的木偶，任由逐渐浓重的血腥一路蔓延。
虽说这些魔兽与斐亚然本就一个是暗一个是光，但无论如何，死于斐亚然剑下的原本也都是活生生的生命，这让对善恶黑白本就没有太多喜恶的月光，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斐亚然来——
他原本认识的斐亚然，可从来都不是内心如此冰冷的人，即使曾经也杀死过无数魔兽，源自灵魂的柔软温暖，却总能让那双美丽的眼睛透出一分因怜悯而生的水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倒映着世间的一切暗色般古井无波。
眯着眼睛细细思量斐亚然身上的变化究竟是从何而起，片刻后，月光忍不住在心底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疑问沉入虚无，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月光挑了挑狭长的眉毛，再发问时，声音中莫名染上了几分焦躁，“是不是和他之前吸收的那些乌七八糟的力量有关？？”
“……”
月光：=皿=！
精灵神马的，真是太讨厌了！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省点心的！
得不到丝毫回应，月光撇撇嘴，终于也从虚空中踏入黑压压的战圈，八条不染纤尘的巨大尾巴在身后优雅摆动，身形随风而长，猛地暴涨为一座小山般庞大的巨大狐狸，以爪为刃，砍瓜切菜般收拾起那些臭虫般的魔兽来。
有了月光的加入，这场本就与屠杀无异的杀戮，不到半天的时间便彻底结束。
苍茫空旷的大地上，除斐亚然和月光外，再见不到任何能喘气儿的生灵。
意犹未尽地在地上刨了刨爪子，在接收到心底传来的淡淡不悦时，月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在心底嘟囔，“地上又不脏，翡翠根本连一滴魔兽血都没放过，全都净化了个干净。”
心底又是一阵细微的波动，月光看了看粘在爪缝中的黑色土壤，心底一时间简直快要为精灵的洁癖日了狗了！
不过即使心里再不满，面对某位时他也从来没什么兽权，当即缩回小狐狸的模样，飘到斐亚然面前，让他放出点水来给自己洗爪子。
刚把系统地图翻出来的斐亚然见状，忍不住诧异地看了月光一眼，没想到身为狐狸的月光竟然也这么爱干净，不过转念又想起每次见到月光时，对方身上的毛色都雪白柔顺的模样，便也没再说什么，迅速帮月光洗好爪子后，就又低头研究起魔域地图来。
乍一看到魔域地图，斐亚然还怔了下——这样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如蛛网般混乱的地图，他还是第一次见。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心底问道。
【这里的空间是由许多子空间交错叠加而成，地形太过复杂，我能探知到的部分，已经全部显示在地图上。】灰绿色的空白任务面板上，系统如此回答。
“那我怎么才能找到‘黑暗之心’？”到达魔域后，任务追踪上便显示出了代表“黑暗之心”的小绿点，原本斐亚然以为只要顺着指向一路打过去就行，现在看来，那箭头指向的方向也不知道叠加了多少个空间，难不成他只能挨个空间找过去？
【子空间都是由节点连接而成，找到空间节点就能进入另一个子空间，宿主请加油。】到最后，系统还勉励了斐亚然一句。
定定看着那句带着鼓励性质的“加油”，斐亚然眯了眯眼，终于把一个之前就察觉到的问题问了出来：“系统，为什么任由我吸收‘信仰之力’？”
从前，在得知系统发布终极任务的目的是为了收集“信仰之力”时，斐亚然曾一度以为自己对于系统来说，与人类之余诺拉斯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任由上位者摆布的牵线木偶，只不过诺拉斯是通过愚弄、圈养人类的方式来收集信仰，系统则是以他为工具，来达到聚集信仰的目的。
但如果真是如此，在他吸收那些“信仰之力”时，系统本该勃然大怒，甚至直接下狠手抹杀他，避免他染指“信仰之力”的可能性。
原本他也以为，系统收集“信仰之力”，是为了它自己或者它背后的什么人，但现在，系统不但没有因为他吸收“信仰之力”而动怒分毫，甚至干脆连提都没有提这件事，反而还破天荒地勉励起他来……
这一切，实在无法让斐亚然不多想。
他在某个瞬间，甚至生出一丝系统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诡异想法。
所以，在系统一直不肯主动提起那件事的现在，斐亚然才主动问了出来。
然后，几乎没怎么出乎他意料的，系统又开始装死起来。
面无表情地关闭系统面板，得不到答案，斐亚然也没打算追问，现在一切都以找到“黑暗之心”为最优先，其他事情都不是最重要的。
空间节点并不算太难找，尤其是在整个空间都被斐亚然和月光清空以后。
催动无数肉眼不可见的风系元素上天入地，纵横奔流四散在子空间的每一寸，很快，斐亚然就察觉到风元素一旦到达某个位置，就会像鬼打墙一般被迷惑地折头返回。
干将·莫邪雷霆般冲那点甩出一式“剑破虚空”，银色闪电眨眼间便把那节点炸得火光四溅。
空间一阵扭曲，原本只有绵延不断黑色土地的远方，很快便现出一望无际的黑色丛林。
翻出系统地图看了眼，原本枝节横生层层堆叠的无数子空间间的纽带，有一条已经无声无息地断裂消失。
叫了月光，斐亚然提着双剑，向那遮天蔽日的黑色丛林走去。
丛林深处，身着一身紫黑绣魔纹精灵长袍的凯恩，正悄无声息地等待他的到来。
凯恩其实并不是很想来见翡翠，确切地说，对于艾泽拉斯和整个精灵族，他的感官都十分矛盾和复杂。
坐在魔鬼森林最高那棵树的枝桠上，凯恩的目光忍不住随漆黑森林中唯一的那一团光寸寸移动，思绪却忍不住飘飞到许久之前，他记忆最初的那段无忧时光——
那是他短暂几百年生命中，最最明亮的一段日子。
那时，他还有个叫蓝斯的老师。
不知道拉斐尔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样貌、魔力都与另一个早已逝去的精灵将军如此相似；不会疑惑为什么他和老师，只能永远分居于艾泽拉斯和迷雾森林两侧；也不知道，爱慕和嫉妒一个人的滋味，会令人如此疯狂。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渐渐明白这一切的源头，究竟为何——
他本诞于这世间最纯洁璀璨的火焰之中，灵魂却生来沾满黑暗。
那是他的原罪。
也是他痛苦一生的源泉。
第129章 蓝斯与凯恩番外
凯恩的记忆，开始于一片耀眼明亮，暖意融融的火光之中。
出生当天，金发碧眼的大祭祀白，便亲手把他交给了蓝斯老师。
与其他居住在精灵城中的同族不同，因为蓝斯老师被精灵王驱逐出艾泽拉斯，只能驻守于迷雾森林，所以身为他学生的凯恩，从小便也只能与蓝斯一起，居住在那个被艾泽拉斯结界分割成两部分的唯有他们师生二人的树屋中。
因为蓝斯老师只能居住在迷雾森林那半边树屋中，所以从记事起，除了睡觉的时间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由能够自由穿梭在两边的凯恩，主动去迷雾森林找寻蓝斯老师。
蓝斯老师是个十分美丽的精灵，水蓝色长发与冰蓝色的眼眸，以及时时穿着的淡蓝色精灵族长袍，让他看上去仿佛一汪倒映着碧蓝苍穹的清澈湖水，空灵纯净，不染纤尘。
或许是受强大冰系魔力的影响，蓝斯老师的性格十分冷淡，精致过分的容颜仿佛是由冰雪雕琢而成，周身也时刻萦绕着扑面而来的冰寒之气，仿佛是一樽没有感情的石像，只有在面对他这个学生的时候，才会非常偶尔地消融半分。
虽然如此，凯恩却十分清楚，蓝斯老师这个人，其实远比外表看上去要温暖得多。
凯恩一直记得，小时候，在终年不见阳光的迷雾森林的树屋中，他趴在蓝斯老师的腿上，听老师用冷泉般清凌的声音，逐字逐句为他讲解精灵族文字的模样。
花笼草亮起的淡金色光晕，是终年隐于黯淡迷雾的树屋中唯一的暖色。
凯恩就在那样静水流深般的沉静中，一天天成长起来。
蓝斯老师几乎从不对他提起自己的事，对于为何终年徘徊于迷雾森林，近在艾泽拉斯咫尺而不得入的原因，蓝斯老师也只用一句“这是对我的惩罚”，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似乎并不想深谈。
精灵对艾泽拉斯的亲近和喜爱与生俱来，能够自由出入艾泽拉斯与迷雾森林的凯恩，更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两界之间元素之力浓度的天壤之别，再加上迷雾森林终年瘴气弥漫，即使那瘴气对精灵几乎没有什么危害，但终年见不到阳光的环境，对热爱自然向往光明的精灵而言，也还是太过折磨。
蓝斯老师从不阻止凯恩去往精灵城或者精灵王宫，凯恩后来也模糊地察觉到，对于不能给他一个足够舒适甚至不能与其他低等精灵相持平的生长环境，蓝斯老师一直都心存愧疚。
凯恩在慢慢确认这一点后，也曾疑惑，会存有如此想法，生性又冷淡至极的蓝斯老师，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把他收为学生。
许久之后，凯恩才渐渐明白，他在整个艾泽拉斯，都是个特例。
精灵王宫并非等闲精灵能够轻易靠近和出入的地方，这里是精灵之主，伟大的精灵王的居住地，也是族内掌权长老们处理政事的机要之地，精灵城中许多精灵或许终其一生，都不得踏入精灵王宫半步。
凯恩小时候第一次独自来到这里的时候，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只觉得那几乎把半个精灵城都囊括在内的巨大白色宫殿，雄伟至极，令人忍不住想要进入其中好好观赏一番。
守在王宫门前身着轻甲的精灵侍卫们，看上去格外威风凛凛，见到凯恩后，一开始都忍不住怔了下，都奇怪这个陌生的小精灵究竟从何而来，不过看身高也知道，应该是近几年出生的新生精灵，但在看到小精灵绯红长发下火一般的双眸，和那张似曾相识的小脸后，精灵侍卫们的神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那是一种凯恩在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眼神，夹杂激动、怀念、惊喜和深深的不敢置信。
因为那张脸，凯恩并没有受到王宫侍卫的驱逐，侍卫们反而把他到来的事情，通报给了正在处理政事的大祭司白。
于是很快，凯恩便见到了他在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精灵——大祭司白。
金发碧眼的大祭祀白，是一位十分温柔的精灵，就像照耀在艾泽拉斯每一寸土地的阳光，脸上时时展露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和蓝斯老师极少与他有肢体接触的相处方式不同，白大人很喜欢把凯恩抱在怀里，会耐心地为他讲解王宫中的每一处，会笑着抚摸他的头发，也会给他从来没吃过的好吃的食物、好喝的果汁，对他的每一个问题都会认真解答，并且欢迎他随时来王宫游玩。
路过政务厅的时候，白大人也曾把凯恩介绍给其他在此处理政务的精灵长老。
和白大人不同，那些长老看凯恩的眼神，也和王宫中的侍卫侍女们一样，总透着几分怀念，仿佛早就与他相识，但对他的态度却又都有些淡漠，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凯恩不喜欢他们的眼神，于是从不与除白大人以外的精灵长老亲近。
“白大人，我能见到精灵王陛下吗？”小手抱着白的脖颈，凯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凯恩想见王吗？”白似乎有些意外。
想到迷雾森林中的蓝斯老师，年幼的凯恩点了点头，“我想知道，惩罚蓝斯老师的，是不是精灵王陛下。”
白闻言，抱着凯恩坐在长长的回廊边，沉吟了一下，才问他，“是蓝斯让你这么做的吗？”
摇了摇头，凯恩火红的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茫然，“蓝斯老师几乎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但是艾泽拉斯对精灵来说很重要，我不想老师一直都只能看着艾泽拉斯，却触碰不到分毫。”
说着这些的小精灵一脸认真，白爱怜地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沉思片刻，才把当年的事情稍微透露给小精灵一些，“蓝斯流放艾泽拉斯的命令，确实是由王亲自下达，但会对他做出这样的惩罚，也是因为蓝斯当初确实犯了错。”
凯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显然并不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
白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斟酌着继续说道：“蓝斯当初重伤了出生才没多久的翡翠……伤害同族，尤其是幼崽，这对我们精灵一族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凯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发觉到他眼底的茫然，白这才又微笑起来，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更加浓郁的暖意，“翡翠是在你之前出生的新生精灵，也是王唯一的学生。”
即使绝大多数时间一直生活在精灵城外的艾泽拉斯边界，身为精灵，孕育之时所传承到的对精灵王的信仰，也还是让凯恩对精灵王抱有与其他精灵一样的憧憬。
师生关系对精灵来说意味着什么，蓝斯虽然从未刻意告知过凯恩，生来便十分聪慧的凯恩，通过在精灵城中的见闻，也还是明白了七八分。
所以毋庸置疑，王对他的学生翡翠，也一定十分重视。
而伤到翡翠的蓝斯老师，倒也难怪会被王施以那么严重的惩罚。
心底想明白这些，又敏感地察觉到白与翡翠的熟稔，以及对翡翠毫不掩饰的喜爱，凯恩心头忽然觉得有些发紧，却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
不过，“白大人，蓝斯老师为什么会伤害翡翠？”
凯恩印象中的蓝斯老师，虽然性情冰冷淡漠，但却并非是会毫无缘由伤害同族尤其是幼崽的，没有分寸的精灵，所以，对于在他心中排名第一位的蓝斯老师当年伤害翡翠的原因，凯恩还是想要弄个明白。
令凯恩意外的是，一直对他称得上是纵容的白大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模棱两可地告诉他，“无论是谁，都会有冲动、犯错误的时候……而且，真正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的，大概就只有蓝斯本人吧。”
自那次之后，精灵王宫便开始一直对凯恩自由开放，任由他随时进出。
虽然如此，凯恩去精灵城和精灵王宫的次数也还是不多，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在树屋中陪伴蓝斯老师，或者在迷雾森林中四处游走。
蓝斯老师虽然是罕见的冰系精灵，对火系魔法原理及魔法形态的理解和运用，却十分熟稔，即使冰与火本就是绝对对立的两种力量，在教导凯恩这方面，蓝斯老师也还是给予了一般高阶火系精灵都无法参透的诸多知识。
这些在年幼的凯恩看来，非但没有任何违和，反而令他更加崇拜自己的老师。
偶尔的，在迷雾森林中，凯恩也会遇到一大一小来此进行实战训练的两个精灵。
即使只是惊鸿一瞥，凯恩也还是认出了那位仿若神祗般的成年精灵的真实身份——竟然是精灵王陛下亲临。
那么，时时与王形影不离的幼年精灵，应该就是那位曾经被蓝斯老师伤到过的翡翠吧。
心底如此想着，凯恩却并不敢主动出现在那两位的面前，甚至每每都小心翼翼地躲在远处，偷偷看上几眼就迅速离开，生怕被他们发现。
这样的举动，不止一次令凯恩在迷雾森林中结识的龙族亚当斯嘲笑不已：“你最近这是怎么了？难得看你这幅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
凯恩也不搭理他，之后依旧重复偷瞄精灵王师生和看几眼就跑的迷雾森林日常。
亚当斯是个十分奇怪的家伙，明明力量远在凯恩之上，一开始也确实差点杀掉凯恩，但在被蓝斯老师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并扬言要把他扔出迷雾森林之后，那家伙就老实了许多。
不过在那之后，他虽然再没对凯恩的性命造成过威胁，时不时上演生死时速，玩命追击，猫捉老鼠的游戏，却几乎天天上演。
这些，凯恩其实都不太在意。
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每当他与亚当斯独处时，对方话里话外总透出一种与他似乎早就相识，并且嘲笑他现在如此弱小，竟然会被蓝斯那个学生护在身后的特殊意味。
这无法令凯恩不在意。
他忽然想到蓝斯老师偶尔陷入回忆的侧脸，还有王宫中那些侍卫侍女、精灵长老每次见到他时都讳莫如深的眼神，白对他莫名的亲近和纵容，以及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关于精灵如何转世轮回获得新生的内容。
一直以来总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世界中，仿佛忽然吹来了一阵风，几乎立刻就要揭开真相的面纱。
那天，凯恩独自一人来到精灵王宫内巨大的公共藏书室，把近几千年的精灵族历史、名人传记翻了个彻底，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令他当头棒喝般的名字——
拉斐尔。
那是近几万年中最骁勇善战的精灵将军，红发红眸宛如烈焰般的火系精灵长老，是曾手持神器“绯红之眼”，凭着一杆长枪与魔王路西维尔酣战三天而不败的最耀眼的精灵之一。
也曾是，蓝斯老师最最喜爱的老师。
那天，在藏有精灵一族绝大部分书籍的公共藏书室中，凯恩第一次知晓了拉斐尔其人，以及蓝斯老师与他的过往，知道了那条蓝斯老师从不曾离身的“霜冻荆棘”究竟从何而来，也知道了，拉斐尔与蓝斯老师之间远比普通精灵师生间更紧密的牵绊，以及拉斐尔身死，蓝斯老师一怒屠戮数十万魔族大军，跻身皇阶长老之列的事迹，和后来，他因拉斐尔而疯狂，伤害翡翠的全部真相。
那些突如其来的繁琐过往，让年幼的凯恩一时间甚至无法彻底消化。
胸中除了对真相的震惊和对蓝斯老师的心疼外，更多的，竟然是对那些只存在于文字记载中的，早已故去的拉斐尔那无法言述的羡慕与嫉妒。
但很快，在不经意看到垂落在自己身侧的红色长发时，凯恩就忽然想到，他自己的外貌，竟也是与拉斐尔相同的红发红眸。
精灵典籍中曾有记载，精灵不存在真正的死亡，肉体消亡后，灵魂会回归生命之树，在涤尽前尘重新孕育滋养后，迎来新生。
在翡翠之前，艾泽拉斯已经有千年不曾有新生精灵诞生，凯恩从之前看到的种种那记录中，也能察觉到蓝斯老师之所以会伤害翡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明白翡翠并非转世的拉斐尔，所以才会忍不住迁怒于他。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假设……
自己也有可能是拉斐尔的转世？
与拉斐尔相似的红发红眸、与生俱来的火系高阶潜力、被所有曾与拉斐尔有过接触的精灵们讳莫如深的容貌，以及那些透着怀念，曾令他一度无法理解的众多眼神。
他几乎风一样冲出精灵王宫，在迷雾森林中再度找到亚当斯，激动地质问他自己的容貌是否与拉斐尔很相像。
亚当斯当即回给他一个怀念与不屑掺杂的眼神：“不然你以为我哪那么多时间，搭理你这么个弱小的精灵幼崽？”
一切疑问与违和，在此迎刃而解。
凯恩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自己就是拉斐尔的新生。
也就是说，他曾是蓝斯老师在这世间最最在乎的人！
这令他油然而生一股无法言喻的狂喜与满足。
他几乎想要立刻就告诉蓝斯老师，他是拉斐尔！是他曾经最亲近的人！
但当回到他与蓝斯老师的家，看到蓝斯老师透着霜雪的眉眼时，原本呼之欲出的欣喜，却蓦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让凯恩几乎快要烧坏的大脑，快速冷静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这几年来，蓝斯老师对他说不上冷淡，却绝对不够亲近的态度。
连亚当斯那个龙族都能看得出他与拉斐尔的样貌如出一辙，与拉斐尔相处数千年的蓝斯老师，一定早在见到他第一眼，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那么，蓝斯老师又是为什么，会以这种态度对他呢？
会这么说，倒也不是说蓝斯老师对自己不好，确切地说，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蓝斯老师都是一位足够负责任的老师。
但，这些与凯恩真正想要的相比，实在相差太多……
他忽然想到曾在迷雾森林中看到的王与翡翠。
每次翡翠在魔兽群中战到力竭时，王都会在第一时间把他从危险中轻松地拎出来，看似随意，也总令翡翠忍不住龇牙咧嘴，但在凯恩这个旁观者看来，王却是时刻都把翡翠护得密不透风，那之后，也总会任由翡翠在他怀中撒娇打滚，放纵翡翠扒住他的脖子不放，一路把翡翠从迷雾森林中抱回艾泽拉斯。
每次看到那样的王，凯恩都会误以为那是位十分温柔宽容的王者，但有几次在王宫花园中远远与王对视时，那种透体而出的凉意与恐惧，却让凯恩十分明白，这世间，真正能够映入那位眼底的，恐怕根本没有什么。
但正因为如此，王在面对翡翠时，每每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体贴，才令凯恩如此震撼。
同为师生，他也想……
也想像翡翠一样，被自己的老师如此纵容、重视。
想让蓝斯老师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忍不住问蓝斯：“老师，对于精灵的新生，您怎么看？”
蓝斯闻言微怔，定定看了他半晌，直到凯恩怀疑老师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紧张得手心都渗出薄汗，才听到蓝斯老师一如既往淡漠无波的嗓音，“我曾经也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目光越过分隔树屋的屏障，看向远方，蓝斯的声音中，难得透出一丝枉然，“想了许久以后，我才渐渐明白，一旦失去记忆、情感以及曾经的一切，新生所迎来的，也不过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再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顿时让凯恩懵了。
蓝斯的话，却还没说完。
摸了摸惶然无措的凯恩的小脑袋，蓝斯眼底流露出的歉意，让凯恩差点哭出来，“凯恩，其实我很感激你的到来，但很多时候，我都会想，干涉你人生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其实……”
不应该把你带在身边，也不应该成为你的老师。
“哇——！”未尽的话语，戛然消失在凯恩生平第一次满是恐惧的啼哭中。
“老师……蓝斯老师呜呜……你不要不要我，凯恩会听话……凯恩以后再也不问这种问题了呜呜……”眼泪大滴大滴滑落脸颊，平日里总学着蓝斯一副冷静模样的小精灵，死死抱着蓝斯的腰，哭得稀里哗啦。
被突兀触碰而蓦然紧绷起来的身体，在泪水渐渐透入布料，浸湿皮肤的时候，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让凯恩哭，从来不是蓝斯的本意，尤其看到凯恩那张与拉斐尔如此相似的脸上，露出那样哀戚可怜的神情，更是让蓝斯心底都隐隐作痛起来。
但他早就知道，凯恩并非拉斐尔，这世间，也永远不会再有拉斐尔。
所以。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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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路西维尔虽然是这片土地的化身，看倦了这样浓郁的黑色后，多少还是会感到无聊。
所以，即使魔域的恶魔们不撺掇，他也还是会在想要看看阳光撩撩闲的时候，前往大陆之上。
路西维尔其实不太想招惹精灵，因为与他一同诞生的几大域主里，他最怵的就是总一副不动声色模样的安斯艾尔——
那尼玛可是连创世神卡奥斯都敢直接上手削的彪悍存在啊！
所以每次一有恶魔跟他打听传说中那位绝色的精灵王时，路西维尔都忍不住用作死的眼光看那些恶魔。
只是即使再怵安斯艾尔，路西维尔也还是按捺不住犯贱，有事儿没事儿总忍不住去招惹精灵。
说起这，路西维尔其实也是迫于无奈——谁让每次他一觉醒过来跑到大陆上的时候，除了在长寿的精灵中还能找到一个熟面孔外，其他种族的生灵早不知更新换代多少次，曾经调戏过的小妖精没准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一粒了，他不调戏精灵，难道去调戏诺拉斯那个乐于玩画皮一身腐臭味儿的蛇精病么！
所以，即使撩精灵的闲十分有可能会被安斯艾尔揍，路西维尔也还是忍不住总往外出游历的皇阶精灵附近蹦跶。
拉斐尔算是路西维尔近些年来比较热衷折腾的一位精灵族长老，虽说是长老，但其实在路西维尔眼里，拉斐尔的年龄根本与幼崽无异。
不过，难得能在就差把“性冷淡”几个大字刻在脸上的精灵里，见到这么个红发红眸热情似火的美人儿，所以虽然每次调戏拉斐尔都会被胖揍一顿，路西维尔无聊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和那脾气火爆的精灵将军干架。
所以后来，眼睁睁看着拉斐尔被“自己”秒杀的时候，路西维尔还忍不住觉得有点可惜来着。
再后来，他就被安斯艾尔给封印在艾泽拉斯了。
安斯艾尔不会杀他，这点路西维尔从一开始就清楚。
所以即使率领魔族大军攻入艾泽拉斯时，路西维尔也从来没为自己的生死担忧过。
封印于他来说，不过是睡一觉的事儿。
不过对于魔域来说，他被封印这件事，影响似乎还挺大的。
想到两百多年前安德鲁把自己从艾泽拉斯接回魔域时，魔域中万物都陷入沉睡的模样，王座之上的路西维尔，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呵欠。
每十年在万魔殿中召开领主会议，是他解除封印归来后，手下那帮怕他又闲得蛋疼去撩精灵王的家伙们，自发搞出来的活动。
对此，暂时去不了大陆的路西维尔倒是无所谓——反正每次那些家伙开着开着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打起来，盘踞魔界高层多年的这一群恶魔们，被会议中冲出来的黑马杀个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也会时不时发生，路西维尔反而乐得看热闹。
目光从聊精灵族八卦聊得兴起的一群恶魔中收回，对于前一阵子精灵族几乎灭族的那档子事，路西维尔自然不会不知晓。
甚至，魔域一处通往大陆的通道，至今还处于被镇压的半封闭状态，开开不了，关也关不上，每年就只能那么立在魔域一隅硬生生耗着。
安斯艾尔被封印的事，与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路西维尔，早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察觉到。
对此，虽然一直十分怵安斯艾尔，路西维尔还是难免幸灾乐祸。
不过。
眼角扫过安静坐在领主座位，完全不同于其他恶魔放浪形骸，反而文静优雅得不行的新晋魔将军凯恩，路西维尔一时间也有点怀疑，安斯艾尔出事，究竟和凯恩有没有关系。
精灵一族的护短程度，堪称大陆第一，如果艾泽拉斯当初出事，真的有凯恩参与在其中，路西维尔还真不知道该不该为安斯艾尔感到惋惜——
毕竟，当那些恶魔用最下流的字眼讨论如今的精灵时，他可没在凯恩脸上，看到丝毫因精灵而起的情绪波动。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魔域立稳脚跟，还成功干掉一位魔将军，抢到魔将军的地位，论起心狠手辣，这位看上去一副纤细优雅模样的黑暗精灵，比起土生土长的恶魔，也绝对不遑多让就是。
“嗡——”
传遍魔域每一个角落的巨大嗡鸣声，让万魔殿中嘈杂的争论声瞬时戛然而止。
实力顶尖的几位魔将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向慵懒倚在王座中的魔王看去。
其他恶魔领主们也面面相觑，最后顺着魔将军们的视线，也看向路西维尔。
唇角勾出一丝玩味的弧度，魔王墨色水晶般的双眸，穿过万魔殿漆黑的墙壁，飞跃过魔域的万重山水，透过仿佛流淌着星光的两界通道，终于见到了引起那异常声响的罪魁祸首——
纯白绣着金线的古朴长袍，银色长发，火红色眼眸，以及，精灵族独有的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尖耳，还有那张，似曾相识的美丽面孔。
那是——
双眸微眯，路西维尔收回目光，懒懒在王座上支起下巴，向一众正等待他开口的恶魔们，露出一个恶劣而期待的笑容，“有一位美丽的客人，正从大陆另一端进入魔域。”
“美丽”、“客人”、“大陆另一端”这几个有着特殊意味的字眼，顿时让一众魔将军魔领主眼睛都亮了起来。
与神眷大陆上众多生灵对魔域几乎等于零的无知不同，魔域几乎所有恶魔都知道，魔域是独立于神眷大陆的存在，与生机盎然有着众多种族的大陆，仿佛背靠背的两个世界，两界之间想要通行难于登天，若非有着域主级别的实力，想要顺利穿透界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因为此，对于如今位列魔将军之位，明显一副精灵外表的凯恩才会如此令恶魔忌惮——在凯恩之前，魔域可从来没有过精灵外表的堕落生灵。
“客人”一词，更说明来者并非从神眷大陆归来的恶魔，而是真正有别于魔域生灵的神眷大陆土著，再加上“美丽”这个格外隐忍垂涎的字眼，以及来者本身拥有的能够穿透界壁的强大力量，一时间，万魔殿内的恶魔们都忍不住蠢蠢欲动。
把恶魔们眼底毫不掩饰的欲望尽数看在眼中，最后看向场内唯一无动于衷的黑暗精灵凯恩时，路西维尔竟丝毫没感到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精灵就是精灵，就算堕入黑暗，与生俱来的禁欲也无法轻易改变。
眼前似乎又看到迷雾森林尽头，安斯艾尔面沉如水释放“光之礼赞”的画面，路西维尔忍不住咂咂嘴，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安斯艾尔可是难得因为那个叫翡翠的小精灵动怒了啊……
还有那小精灵身上所流淌的，源自安斯艾尔的血脉……
想到安斯艾尔因封印而陷入沉睡的现状，充斥路西维尔眼底的百无聊赖霎时烟消云散，双眸微眯，竖起白到透明的食指立于唇边，以一种异常蛊惑的慵懒嗓音，轻飘飘道出来人的身份——
“是精灵哦～”
万魔殿内的一众高等魔族们，顿时沸腾了。
一千多年前打上大陆的那场战争，在场的大部分恶魔都曾参与过，最后打到精灵王国艾泽拉斯的时候，更是亲眼见到过集美貌与强大于一身的精灵们。
尤其是那十来位各有千秋的精灵长老，简直让常年在魔域受到各式各样奇形怪状歪瓜裂枣异形摧残视神经的高等恶魔们，恨不能把他们全抢回来当将军、领主夫人，实在不行，让他们抱个大腿留在艾泽拉斯当上门女婿也行啊！
只可惜，后来姗姗来迟的那位精灵王陛下，一个大招就把恶魔们的痴心妄想给切了个细碎，不但把恶魔都打回了姥姥家，还把他们的魔王陛下扣在艾泽拉斯当人质，简直凶残得没谁了！
也正因为那次魔王被精灵王封印，整个魔域都一蹶不振了千年之久，差点让恶魔们哭着去求精灵王赶紧把他们大王放回去，不然魔域简直都要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原了。
只那么一次，绝色又彪悍的精灵王，就给恶魔们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在那之后很久，一众恶魔们每次一见到银发绿眸的生灵，第一反应都是忍不住从心底里一哆嗦。
但现在，在精灵王撕不过来的魔域，竟然有精灵主动送上门来给他们蹂躏！早就想尝尝精灵“滋味”的恶魔们，一个个眼睛都快绿了，七嘴八舌争相上前求王一定要派自己去收拾那个误入歧途的精灵美人儿。
然后，产生分歧的高等恶魔们没一会儿就又在万魔殿里打了个爽。
任由那些不靠谱的恶魔折腾，目光在大殿中仅于几个没有参与到其中的魔族身上一一扫过，目光最后落在凯恩身上时，路西维尔眼底的恶意几乎快要凝成实质流淌出来——
“凯恩。”
充满磁性的一声轻唤，让那些打得兴起的恶魔们顿时都僵住了，一个个耳朵竖得老长。
“魔王陛下。”出列立于大殿中央，凯恩微微弓着脊背行礼，声音不慌不忙，态度不卑不亢。
路西维尔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腻歪，不过唇角和声音中，还是透着明显的笑意，“来人既然与你同为精灵，不如就由你负责‘接待’，你看如何？”
“凯恩领命。”再次对魔王躬身行了一礼，接完任务的凯恩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出了万魔殿。
这样干脆利落，对上位者又谦恭有礼绝对服从的性子，在整个魔域高层也是独一份啊。
摩挲着下巴，路西维尔虽然一直看安斯艾尔不太爽，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对方调教精灵的本事，他还是相当服气的。
如果再多几个像凯恩这样听话懂事又貌美如花的黑暗精灵加入魔域，估计会省心不少呢。
想到片刻前在魔域通道中看到的绝色青年，路西维尔很认真地思考，如果他把那小家伙也拐来魔域当黑暗精灵，安斯艾尔醒来后会不会杀到这里来手撕魔域和他这个域主。
只略微脑补了一下，路西维尔就觉得那画面太美他有点不敢想，转念又想到反正凯恩也去了，如果那小精灵真出了什么岔子，大不了他到时候把责任都推到凯恩身上就是了。
嗯，就是这样。
心底为自己的智慧点了无数个赞，面对大殿中一众鼻青脸肿高等恶魔们哀怨的眼神，路西维尔淡定地转过头，当没看到他们眼底呼之欲出的欲求不满。
闭目养神的功夫，脑海里模糊闪过一条毛茸茸的银白色尾巴，路西维尔暗自撇了撇嘴，竟有点期待与那小精灵的尽快碰面——
当年那小东西让一只扁毛畜生羞辱自己的黑历史，记性很好的魔王大人，可是没有一天忘记过呢。
对于自己刚进入魔域就被一连串恶魔惦记上的事，斐亚然目前还一无所知。
确切地说，他现在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在梦里，还是仍在那通往魔域的黑色通道中。
自艾泽拉斯进入那连通两界的黑色流光带中后，黑暗便渐渐成为斐亚然眼中唯一的颜色。
一开始，他还能感觉到自己正不断向下坠落，但这黑暗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渐渐的，他开始感觉不到空气和风的流动，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他尝试呼唤系统，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向四周张望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确定没有血液流淌的滴答声，没有流血不止的安斯老师，脸颊上也没有任何水迹后，斐亚然安静地坐了下来，略微不安的心境，也很快恢复了与浓郁黑暗一样静谧的沉寂。
到后来，他甚至连自己也看不清。
但即使如此，他竟然也再没有感到一丝不安，反而在这样无边的黑暗中，隐约生出种仿佛回到母体中的令人怀念不已的安全感。
意识渐渐沉入寂静的最深处，他安静地蜷缩于此，几乎遗忘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渐渐地，周身开始有微小的气流涌动。
耳边隐约听到溪流缓缓潺潺的流淌声。
慢慢地，溪流汇聚成江河，江河奔流涌入大海，大海聚集在一处，露出其中凸起的漆黑土地。
他抱着膝盖，低垂着眼眸，安静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由虚无的黑暗中一步步诞生。
古井无波的心底，莫名感受到了从这个漆黑一片世界中传来的细微喜悦。
耳畔似乎听到大地传来的呼唤，心思一动，蜷缩在虚空中的他便站起身，从空中缓缓走向大地。
赤足踏于已经退去湿气，变得干燥的肥沃土地，更加明晰的喜悦，立刻从大地亲密接触的皮肤传递到脑海中。
站在广袤的土地上，他满意地四顾这个不再只有虚无的世界，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让他沉醉于这个新生的世界中。
他用双脚踏遍这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手指划过每一条大地血脉般的河流，在海面上恣意地御风而行，也轻松潜入过最暗沉的深海之下。
黑暗中的世界如此美丽，他垂首聆听大地梦呓般的低语，沉醉于风中送来的海浪的呢喃。
举目望向头顶时，却忽然被那空茫无边的黑暗，险些又拉回最初半梦半醒般的沉睡中。
胸中的喜悦慢慢平复，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被黑暗所包裹的世界，眼底闪过一丝极浅极淡的迷茫——
莫名地，他感到，世界似乎不该只是如此。
不该只有一种苍茫的颜色。
不该如此静谧沉寂。
不该——
只有黑暗。
意识中，这样模糊而又朦胧的念想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股把全世界黑暗都温柔撕裂了的盛大光芒，以令他完全无法忽略的绝对存在感，突然绽放在他眼前。
眼中因那突如其来的刺目光芒而陷入短暂的黑暗，待他渐渐适应那光芒，忍不住向那巨大的光团中看去时，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流水般曳落的长发，是与光团相近的亮色，却褪去了刺目的金，而是更令他感到喜爱的最纯粹的银，那片银白的主人，此时正用与他之前极为相近的姿态，双手抱着光裸的膝盖，沉睡般蜷缩在莹莹脉脉的光团中。
心底难得生出一丝好奇，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那从未见过的光。
完全不同于黑暗冰冷的融融暖意，很快从指尖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
到后来，他全身都沉浸在那样令灵魂都温热起来的光辉中，愉悦满足得几乎想要呻吟出声。
掌心却恍惚察觉到一丝柔软。
待他勉强回过神来，再向那光团内看去时，顿时被一双透着无限生机，仿佛穿梭了过去和未来，让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了的翠色眼眸，夺去了全部的心神。
黑暗潮水般疯长，淹没眼前的一切。
他努力睁大眼睛，猛地收紧掌心，想要握住什么。
身体蓦然变得沉重，仿佛坠入幽深的湖底，周身却似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魔域通道的最底层，一团莹莹光芒，自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轻盈落下。
光芒中央，两个若隐若现的银色身影，亲密地抱作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斐亚然脸上隐约察觉到一股难耐的痒意。
微微皱眉睁开双眼时，摇摆着八条毛茸茸纯白尾巴的月光，正踩在自己胸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第128章 秀爷霸气侧漏
“下去。”淡淡看了眼月光，感知尚有些迟钝的斐亚然提气说道。
前爪在青年胸前踩了踩，毛色白到发亮的月光闻声，低头咧了咧嘴，狐狸脸上露出个笑容，“你醒了啊。”
坐在斐亚然胸口的屁股却纹丝不动。
轻轻应了一声，终于恢复对身体掌控的斐亚然伸手把月光扒拉到一边，这才慢慢坐起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与日月流转四季分明的神眷大陆上完全不同，魔域的一切似乎都被染上了深沉的夜色。
目之所及的黑色土地上寸草不生，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星星的踪影更是见不到分毫，唯有染着血色的乌沉沉的浓云，在头顶狰狞诡异不知疲倦地翻滚。
下意识蹙起眉尖，对于映在眼底的一切，斐亚然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喜。倒不是因为身为光明阵营一员，对黑暗大本营魔域因彼此立场不同而生出的不喜，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黑暗的模样，不应该是如此。
而应该是更加深沉、安宁，能够包容一切的寂静。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速度太快，斐亚然甚至都来不及捕捉。
他回眸望向身后纵贯两界，直插入云霄的黑色流光带，心中怅然若失，模糊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穿越界壁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他忍不住问月光。
正眯眼望向某处的白毛狐狸闻言，懒懒甩了甩尾巴，“你中途不小心睡着了，算不算异常？”
斐亚然：……
他那怎么可能是睡着？明明是被穿透两界时巨大的魔力波动震晕过去了好不﹁﹁？
不过，和月光争论这个也没什么必要，总归他在失去知觉时并没有遇到危险——月光特意从唱晚池中出来守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本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一想到这，因为独自闯入魔域而萦绕在心头的淡淡孤寂，瞬时消散了许多。
两界界壁的所在地，早已因巨大的空间压迫力而成为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稍有些地位或智慧的恶魔，都不会选择在这里逗留，倒是那些没有丝毫理智，只剩下厮杀吞噬本能的低等魔兽，因为找不到界点无法离开，千百年来世代都只能挣扎着生存于此。
荒芜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任何能够果腹的食物，这些魔兽想要存活下来，唯一的食物来源便只有身边与自己同样孕于黑暗的同类。
饥饿与杀戮充斥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当斐亚然和月光的气息随着穿透界壁而出现在空气中时，饥渴多时的魔兽群中顿时像冷水滴入油锅，瞬间便沸腾起来，以斐亚然和月光为中心，无数浑身溢满恶意的魔兽，立刻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向此包抄而来。
有刺骨的风从夜色中袭来，衣摆猎猎作响，瞬间吹散身体残余的暖意。从背包里翻出条披风围好，斐亚然眉眼一凝，红宝石般的双眸利剑般直指远处早已窥视多时的无数双眼睛，冰心大橙武干将·莫邪悄无声息出现在掌心，华光闪烁。
“看来，魔域已经做好迎接我们的准备了。”对月光轻轻道出这一句后，下一秒，斐亚然的身影便青烟般消失在原地，向那些散发着浓重贪婪与恶意的黑暗生物们迎面袭去。
“啧啧，刚还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怎么眨眼就这么杀气腾腾？”前爪搭在额前凝望远处剑气纵横污血横飞的惨烈情景，月光忍不住小声念叨。
翠绿的兽瞳忽然一窒，发觉到体内另一个气息所传来的淡淡不悦，月光轻轻哼了一声，这才一脸嫌弃地让身体悬空，踏风向斐亚然所在的战场中央飞去。
对于魔兽，尤其是低等魔兽，从小就被安斯老师拎去迷雾森林进行实战训练的斐亚然早已经熟悉万分，甚至还曾根据经验编纂过一套《魔兽图鉴》，对各类魔兽的特性弱点早已经了然于心。吸收过信仰之力后，他对力量的感知与运用更是上了不止一个台阶，所以在面对那些几乎会令人密集恐惧症爆发的海啸般的魔兽潮时，斐亚然却仿佛漫步在艾泽拉斯般悠游而走，周身半透明的淡粉花瓣以某种特定的韵律飘散飞舞，加持着光系魔力的大橙武每过一处，阴性内力爆发出的冰寒之气与圣光所带来的极致净化之力，无一不对魔兽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冰霜色的光芒过后，沿途所有魔兽都转瞬化为齑粉飞灰，徒留一条条被纵横剑气割裂得伤痕累累的黑沉大地。
似乎被这样近乎毁灭性的绝对力量所震慑，兽潮前进的步伐有短暂的凝滞，但很快，对新鲜血肉与强大力量如饥似渴的贪婪本性，便再度抹杀了它们对于敌人的恐惧，催促着它们前赴后继，呼啸着向强悍的精灵扑去。
斐亚然很冷静，死神般收割无数魔兽生命的时候，红宝石般透彻的双眸中漠然无波，没有一丝怜悯。
漂浮在半空中，丝毫没有帮忙打算的月光，看着流光般穿梭在兽海中的唯一一抹光亮，对于身上不见丝毫人性的斐亚然，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这样一面倒的战况，根本与屠杀无异。
而正在亲手进行这场杀戮的执刽手，却根本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仿佛无知无觉的木偶，任由逐渐浓重的血腥一路蔓延。
虽说这些魔兽与斐亚然本就一个是暗一个是光，但无论如何，死于斐亚然剑下的原本也都是活生生的生命，这让对善恶黑白本就没有太多喜恶的月光，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斐亚然来——
他原本认识的斐亚然，可从来都不是内心如此冰冷的人，即使曾经也杀死过无数魔兽，源自灵魂的柔软温暖，却总能让那双美丽的眼睛透出一分因怜悯而生的水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倒映着世间的一切暗色般古井无波。
眯着眼睛细细思量斐亚然身上的变化究竟是从何而起，片刻后，月光忍不住在心底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疑问沉入虚无，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月光挑了挑狭长的眉毛，再发问时，声音中莫名染上了几分焦躁，“是不是和他之前吸收的那些乌七八糟的力量有关？？”
“……”
月光：=皿=！
精灵神马的，真是太讨厌了！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省点心的！
得不到丝毫回应，月光撇撇嘴，终于也从虚空中踏入黑压压的战圈，八条不染纤尘的巨大尾巴在身后优雅摆动，身形随风而长，猛地暴涨为一座小山般庞大的巨大狐狸，以爪为刃，砍瓜切菜般收拾起那些臭虫般的魔兽来。
有了月光的加入，这场本就与屠杀无异的杀戮，不到半天的时间便彻底结束。
苍茫空旷的大地上，除斐亚然和月光外，再见不到任何能喘气儿的生灵。
意犹未尽地在地上刨了刨爪子，在接收到心底传来的淡淡不悦时，月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在心底嘟囔，“地上又不脏，翡翠根本连一滴魔兽血都没放过，全都净化了个干净。”
心底又是一阵细微的波动，月光看了看粘在爪缝中的黑色土壤，心底一时间简直快要为精灵的洁癖日了狗了！
不过即使心里再不满，面对某位时他也从来没什么兽权，当即缩回小狐狸的模样，飘到斐亚然面前，让他放出点水来给自己洗爪子。
刚把系统地图翻出来的斐亚然见状，忍不住诧异地看了月光一眼，没想到身为狐狸的月光竟然也这么爱干净，不过转念又想起每次见到月光时，对方身上的毛色都雪白柔顺的模样，便也没再说什么，迅速帮月光洗好爪子后，就又低头研究起魔域地图来。
乍一看到魔域地图，斐亚然还怔了下——这样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如蛛网般混乱的地图，他还是第一次见。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心底问道。
【这里的空间是由许多子空间交错叠加而成，地形太过复杂，我能探知到的部分，已经全部显示在地图上。】灰绿色的空白任务面板上，系统如此回答。
“那我怎么才能找到‘黑暗之心’？”到达魔域后，任务追踪上便显示出了代表“黑暗之心”的小绿点，原本斐亚然以为只要顺着指向一路打过去就行，现在看来，那箭头指向的方向也不知道叠加了多少个空间，难不成他只能挨个空间找过去？
【子空间都是由节点连接而成，找到空间节点就能进入另一个子空间，宿主请加油。】到最后，系统还勉励了斐亚然一句。
定定看着那句带着鼓励性质的“加油”，斐亚然眯了眯眼，终于把一个之前就察觉到的问题问了出来：“系统，为什么任由我吸收‘信仰之力’？”
从前，在得知系统发布终极任务的目的是为了收集“信仰之力”时，斐亚然曾一度以为自己对于系统来说，与人类之余诺拉斯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任由上位者摆布的牵线木偶，只不过诺拉斯是通过愚弄、圈养人类的方式来收集信仰，系统则是以他为工具，来达到聚集信仰的目的。
但如果真是如此，在他吸收那些“信仰之力”时，系统本该勃然大怒，甚至直接下狠手抹杀他，避免他染指“信仰之力”的可能性。
原本他也以为，系统收集“信仰之力”，是为了它自己或者它背后的什么人，但现在，系统不但没有因为他吸收“信仰之力”而动怒分毫，甚至干脆连提都没有提这件事，反而还破天荒地勉励起他来……
这一切，实在无法让斐亚然不多想。
他在某个瞬间，甚至生出一丝系统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诡异想法。
所以，在系统一直不肯主动提起那件事的现在，斐亚然才主动问了出来。
然后，几乎没怎么出乎他意料的，系统又开始装死起来。
面无表情地关闭系统面板，得不到答案，斐亚然也没打算追问，现在一切都以找到“黑暗之心”为最优先，其他事情都不是最重要的。
空间节点并不算太难找，尤其是在整个空间都被斐亚然和月光清空以后。
催动无数肉眼不可见的风系元素上天入地，纵横奔流四散在子空间的每一寸，很快，斐亚然就察觉到风元素一旦到达某个位置，就会像鬼打墙一般被迷惑地折头返回。
干将·莫邪雷霆般冲那点甩出一式“剑破虚空”，银色闪电眨眼间便把那节点炸得火光四溅。
空间一阵扭曲，原本只有绵延不断黑色土地的远方，很快便现出一望无际的黑色丛林。
翻出系统地图看了眼，原本枝节横生层层堆叠的无数子空间间的纽带，有一条已经无声无息地断裂消失。
叫了月光，斐亚然提着双剑，向那遮天蔽日的黑色丛林走去。
丛林深处，身着一身紫黑绣魔纹精灵长袍的凯恩，正悄无声息地等待他的到来。
凯恩其实并不是很想来见翡翠，确切地说，对于艾泽拉斯和整个精灵族，他的感官都十分矛盾和复杂。
坐在魔鬼森林最高那棵树的枝桠上，凯恩的目光忍不住随漆黑森林中唯一的那一团光寸寸移动，思绪却忍不住飘飞到许久之前，他记忆最初的那段无忧时光——
那是他短暂几百年生命中，最最明亮的一段日子。
那时，他还有个叫蓝斯的老师。
不知道拉斐尔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样貌、魔力都与另一个早已逝去的精灵将军如此相似；不会疑惑为什么他和老师，只能永远分居于艾泽拉斯和迷雾森林两侧；也不知道，爱慕和嫉妒一个人的滋味，会令人如此疯狂。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渐渐明白这一切的源头，究竟为何——
他本诞于这世间最纯洁璀璨的火焰之中，灵魂却生来沾满黑暗。
那是他的原罪。
也是他痛苦一生的源泉。
第129章 蓝斯与凯恩番外
凯恩的记忆，开始于一片耀眼明亮，暖意融融的火光之中。
出生当天，金发碧眼的大祭祀白，便亲手把他交给了蓝斯老师。
与其他居住在精灵城中的同族不同，因为蓝斯老师被精灵王驱逐出艾泽拉斯，只能驻守于迷雾森林，所以身为他学生的凯恩，从小便也只能与蓝斯一起，居住在那个被艾泽拉斯结界分割成两部分的唯有他们师生二人的树屋中。
因为蓝斯老师只能居住在迷雾森林那半边树屋中，所以从记事起，除了睡觉的时间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由能够自由穿梭在两边的凯恩，主动去迷雾森林找寻蓝斯老师。
蓝斯老师是个十分美丽的精灵，水蓝色长发与冰蓝色的眼眸，以及时时穿着的淡蓝色精灵族长袍，让他看上去仿佛一汪倒映着碧蓝苍穹的清澈湖水，空灵纯净，不染纤尘。
或许是受强大冰系魔力的影响，蓝斯老师的性格十分冷淡，精致过分的容颜仿佛是由冰雪雕琢而成，周身也时刻萦绕着扑面而来的冰寒之气，仿佛是一樽没有感情的石像，只有在面对他这个学生的时候，才会非常偶尔地消融半分。
虽然如此，凯恩却十分清楚，蓝斯老师这个人，其实远比外表看上去要温暖得多。
凯恩一直记得，小时候，在终年不见阳光的迷雾森林的树屋中，他趴在蓝斯老师的腿上，听老师用冷泉般清凌的声音，逐字逐句为他讲解精灵族文字的模样。
花笼草亮起的淡金色光晕，是终年隐于黯淡迷雾的树屋中唯一的暖色。
凯恩就在那样静水流深般的沉静中，一天天成长起来。
蓝斯老师几乎从不对他提起自己的事，对于为何终年徘徊于迷雾森林，近在艾泽拉斯咫尺而不得入的原因，蓝斯老师也只用一句“这是对我的惩罚”，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似乎并不想深谈。
精灵对艾泽拉斯的亲近和喜爱与生俱来，能够自由出入艾泽拉斯与迷雾森林的凯恩，更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两界之间元素之力浓度的天壤之别，再加上迷雾森林终年瘴气弥漫，即使那瘴气对精灵几乎没有什么危害，但终年见不到阳光的环境，对热爱自然向往光明的精灵而言，也还是太过折磨。
蓝斯老师从不阻止凯恩去往精灵城或者精灵王宫，凯恩后来也模糊地察觉到，对于不能给他一个足够舒适甚至不能与其他低等精灵相持平的生长环境，蓝斯老师一直都心存愧疚。
凯恩在慢慢确认这一点后，也曾疑惑，会存有如此想法，生性又冷淡至极的蓝斯老师，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把他收为学生。
许久之后，凯恩才渐渐明白，他在整个艾泽拉斯，都是个特例。
精灵王宫并非等闲精灵能够轻易靠近和出入的地方，这里是精灵之主，伟大的精灵王的居住地，也是族内掌权长老们处理政事的机要之地，精灵城中许多精灵或许终其一生，都不得踏入精灵王宫半步。
凯恩小时候第一次独自来到这里的时候，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只觉得那几乎把半个精灵城都囊括在内的巨大白色宫殿，雄伟至极，令人忍不住想要进入其中好好观赏一番。
守在王宫门前身着轻甲的精灵侍卫们，看上去格外威风凛凛，见到凯恩后，一开始都忍不住怔了下，都奇怪这个陌生的小精灵究竟从何而来，不过看身高也知道，应该是近几年出生的新生精灵，但在看到小精灵绯红长发下火一般的双眸，和那张似曾相识的小脸后，精灵侍卫们的神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那是一种凯恩在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眼神，夹杂激动、怀念、惊喜和深深的不敢置信。
因为那张脸，凯恩并没有受到王宫侍卫的驱逐，侍卫们反而把他到来的事情，通报给了正在处理政事的大祭司白。
于是很快，凯恩便见到了他在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精灵——大祭司白。
金发碧眼的大祭祀白，是一位十分温柔的精灵，就像照耀在艾泽拉斯每一寸土地的阳光，脸上时时展露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和蓝斯老师极少与他有肢体接触的相处方式不同，白大人很喜欢把凯恩抱在怀里，会耐心地为他讲解王宫中的每一处，会笑着抚摸他的头发，也会给他从来没吃过的好吃的食物、好喝的果汁，对他的每一个问题都会认真解答，并且欢迎他随时来王宫游玩。
路过政务厅的时候，白大人也曾把凯恩介绍给其他在此处理政务的精灵长老。
和白大人不同，那些长老看凯恩的眼神，也和王宫中的侍卫侍女们一样，总透着几分怀念，仿佛早就与他相识，但对他的态度却又都有些淡漠，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凯恩不喜欢他们的眼神，于是从不与除白大人以外的精灵长老亲近。
“白大人，我能见到精灵王陛下吗？”小手抱着白的脖颈，凯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凯恩想见王吗？”白似乎有些意外。
想到迷雾森林中的蓝斯老师，年幼的凯恩点了点头，“我想知道，惩罚蓝斯老师的，是不是精灵王陛下。”
白闻言，抱着凯恩坐在长长的回廊边，沉吟了一下，才问他，“是蓝斯让你这么做的吗？”
摇了摇头，凯恩火红的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茫然，“蓝斯老师几乎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但是艾泽拉斯对精灵来说很重要，我不想老师一直都只能看着艾泽拉斯，却触碰不到分毫。”
说着这些的小精灵一脸认真，白爱怜地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沉思片刻，才把当年的事情稍微透露给小精灵一些，“蓝斯流放艾泽拉斯的命令，确实是由王亲自下达，但会对他做出这样的惩罚，也是因为蓝斯当初确实犯了错。”
凯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显然并不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
白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斟酌着继续说道：“蓝斯当初重伤了出生才没多久的翡翠……伤害同族，尤其是幼崽，这对我们精灵一族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凯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发觉到他眼底的茫然，白这才又微笑起来，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更加浓郁的暖意，“翡翠是在你之前出生的新生精灵，也是王唯一的学生。”
即使绝大多数时间一直生活在精灵城外的艾泽拉斯边界，身为精灵，孕育之时所传承到的对精灵王的信仰，也还是让凯恩对精灵王抱有与其他精灵一样的憧憬。
师生关系对精灵来说意味着什么，蓝斯虽然从未刻意告知过凯恩，生来便十分聪慧的凯恩，通过在精灵城中的见闻，也还是明白了七八分。
所以毋庸置疑，王对他的学生翡翠，也一定十分重视。
而伤到翡翠的蓝斯老师，倒也难怪会被王施以那么严重的惩罚。
心底想明白这些，又敏感地察觉到白与翡翠的熟稔，以及对翡翠毫不掩饰的喜爱，凯恩心头忽然觉得有些发紧，却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
不过，“白大人，蓝斯老师为什么会伤害翡翠？”
凯恩印象中的蓝斯老师，虽然性情冰冷淡漠，但却并非是会毫无缘由伤害同族尤其是幼崽的，没有分寸的精灵，所以，对于在他心中排名第一位的蓝斯老师当年伤害翡翠的原因，凯恩还是想要弄个明白。
令凯恩意外的是，一直对他称得上是纵容的白大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模棱两可地告诉他，“无论是谁，都会有冲动、犯错误的时候……而且，真正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的，大概就只有蓝斯本人吧。”
自那次之后，精灵王宫便开始一直对凯恩自由开放，任由他随时进出。
虽然如此，凯恩去精灵城和精灵王宫的次数也还是不多，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在树屋中陪伴蓝斯老师，或者在迷雾森林中四处游走。
蓝斯老师虽然是罕见的冰系精灵，对火系魔法原理及魔法形态的理解和运用，却十分熟稔，即使冰与火本就是绝对对立的两种力量，在教导凯恩这方面，蓝斯老师也还是给予了一般高阶火系精灵都无法参透的诸多知识。
这些在年幼的凯恩看来，非但没有任何违和，反而令他更加崇拜自己的老师。
偶尔的，在迷雾森林中，凯恩也会遇到一大一小来此进行实战训练的两个精灵。
即使只是惊鸿一瞥，凯恩也还是认出了那位仿若神祗般的成年精灵的真实身份——竟然是精灵王陛下亲临。
那么，时时与王形影不离的幼年精灵，应该就是那位曾经被蓝斯老师伤到过的翡翠吧。
心底如此想着，凯恩却并不敢主动出现在那两位的面前，甚至每每都小心翼翼地躲在远处，偷偷看上几眼就迅速离开，生怕被他们发现。
这样的举动，不止一次令凯恩在迷雾森林中结识的龙族亚当斯嘲笑不已：“你最近这是怎么了？难得看你这幅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
凯恩也不搭理他，之后依旧重复偷瞄精灵王师生和看几眼就跑的迷雾森林日常。
亚当斯是个十分奇怪的家伙，明明力量远在凯恩之上，一开始也确实差点杀掉凯恩，但在被蓝斯老师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并扬言要把他扔出迷雾森林之后，那家伙就老实了许多。
不过在那之后，他虽然再没对凯恩的性命造成过威胁，时不时上演生死时速，玩命追击，猫捉老鼠的游戏，却几乎天天上演。
这些，凯恩其实都不太在意。
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每当他与亚当斯独处时，对方话里话外总透出一种与他似乎早就相识，并且嘲笑他现在如此弱小，竟然会被蓝斯那个学生护在身后的特殊意味。
这无法令凯恩不在意。
他忽然想到蓝斯老师偶尔陷入回忆的侧脸，还有王宫中那些侍卫侍女、精灵长老每次见到他时都讳莫如深的眼神，白对他莫名的亲近和纵容，以及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关于精灵如何转世轮回获得新生的内容。
一直以来总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世界中，仿佛忽然吹来了一阵风，几乎立刻就要揭开真相的面纱。
那天，凯恩独自一人来到精灵王宫内巨大的公共藏书室，把近几千年的精灵族历史、名人传记翻了个彻底，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令他当头棒喝般的名字——
拉斐尔。
那是近几万年中最骁勇善战的精灵将军，红发红眸宛如烈焰般的火系精灵长老，是曾手持神器“绯红之眼”，凭着一杆长枪与魔王路西维尔酣战三天而不败的最耀眼的精灵之一。
也曾是，蓝斯老师最最喜爱的老师。
那天，在藏有精灵一族绝大部分书籍的公共藏书室中，凯恩第一次知晓了拉斐尔其人，以及蓝斯老师与他的过往，知道了那条蓝斯老师从不曾离身的“霜冻荆棘”究竟从何而来，也知道了，拉斐尔与蓝斯老师之间远比普通精灵师生间更紧密的牵绊，以及拉斐尔身死，蓝斯老师一怒屠戮数十万魔族大军，跻身皇阶长老之列的事迹，和后来，他因拉斐尔而疯狂，伤害翡翠的全部真相。
那些突如其来的繁琐过往，让年幼的凯恩一时间甚至无法彻底消化。
胸中除了对真相的震惊和对蓝斯老师的心疼外，更多的，竟然是对那些只存在于文字记载中的，早已故去的拉斐尔那无法言述的羡慕与嫉妒。
但很快，在不经意看到垂落在自己身侧的红色长发时，凯恩就忽然想到，他自己的外貌，竟也是与拉斐尔相同的红发红眸。
精灵典籍中曾有记载，精灵不存在真正的死亡，肉体消亡后，灵魂会回归生命之树，在涤尽前尘重新孕育滋养后，迎来新生。
在翡翠之前，艾泽拉斯已经有千年不曾有新生精灵诞生，凯恩从之前看到的种种那记录中，也能察觉到蓝斯老师之所以会伤害翡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明白翡翠并非转世的拉斐尔，所以才会忍不住迁怒于他。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假设……
自己也有可能是拉斐尔的转世？
与拉斐尔相似的红发红眸、与生俱来的火系高阶潜力、被所有曾与拉斐尔有过接触的精灵们讳莫如深的容貌，以及那些透着怀念，曾令他一度无法理解的众多眼神。
他几乎风一样冲出精灵王宫，在迷雾森林中再度找到亚当斯，激动地质问他自己的容貌是否与拉斐尔很相像。
亚当斯当即回给他一个怀念与不屑掺杂的眼神：“不然你以为我哪那么多时间，搭理你这么个弱小的精灵幼崽？”
一切疑问与违和，在此迎刃而解。
凯恩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自己就是拉斐尔的新生。
也就是说，他曾是蓝斯老师在这世间最最在乎的人！
这令他油然而生一股无法言喻的狂喜与满足。
他几乎想要立刻就告诉蓝斯老师，他是拉斐尔！是他曾经最亲近的人！
但当回到他与蓝斯老师的家，看到蓝斯老师透着霜雪的眉眼时，原本呼之欲出的欣喜，却蓦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让凯恩几乎快要烧坏的大脑，快速冷静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这几年来，蓝斯老师对他说不上冷淡，却绝对不够亲近的态度。
连亚当斯那个龙族都能看得出他与拉斐尔的样貌如出一辙，与拉斐尔相处数千年的蓝斯老师，一定早在见到他第一眼，就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那么，蓝斯老师又是为什么，会以这种态度对他呢？
会这么说，倒也不是说蓝斯老师对自己不好，确切地说，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蓝斯老师都是一位足够负责任的老师。
但，这些与凯恩真正想要的相比，实在相差太多……
他忽然想到曾在迷雾森林中看到的王与翡翠。
每次翡翠在魔兽群中战到力竭时，王都会在第一时间把他从危险中轻松地拎出来，看似随意，也总令翡翠忍不住龇牙咧嘴，但在凯恩这个旁观者看来，王却是时刻都把翡翠护得密不透风，那之后，也总会任由翡翠在他怀中撒娇打滚，放纵翡翠扒住他的脖子不放，一路把翡翠从迷雾森林中抱回艾泽拉斯。
每次看到那样的王，凯恩都会误以为那是位十分温柔宽容的王者，但有几次在王宫花园中远远与王对视时，那种透体而出的凉意与恐惧，却让凯恩十分明白，这世间，真正能够映入那位眼底的，恐怕根本没有什么。
但正因为如此，王在面对翡翠时，每每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体贴，才令凯恩如此震撼。
同为师生，他也想……
也想像翡翠一样，被自己的老师如此纵容、重视。
想让蓝斯老师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忍不住问蓝斯：“老师，对于精灵的新生，您怎么看？”
蓝斯闻言微怔，定定看了他半晌，直到凯恩怀疑老师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紧张得手心都渗出薄汗，才听到蓝斯老师一如既往淡漠无波的嗓音，“我曾经也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目光越过分隔树屋的屏障，看向远方，蓝斯的声音中，难得透出一丝枉然，“想了许久以后，我才渐渐明白，一旦失去记忆、情感以及曾经的一切，新生所迎来的，也不过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再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顿时让凯恩懵了。
蓝斯的话，却还没说完。
摸了摸惶然无措的凯恩的小脑袋，蓝斯眼底流露出的歉意，让凯恩差点哭出来，“凯恩，其实我很感激你的到来，但很多时候，我都会想，干涉你人生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其实……”
不应该把你带在身边，也不应该成为你的老师。
“哇——！”未尽的话语，戛然消失在凯恩生平第一次满是恐惧的啼哭中。
“老师……蓝斯老师呜呜……你不要不要我，凯恩会听话……凯恩以后再也不问这种问题了呜呜……”眼泪大滴大滴滑落脸颊，平日里总学着蓝斯一副冷静模样的小精灵，死死抱着蓝斯的腰，哭得稀里哗啦。
被突兀触碰而蓦然紧绷起来的身体，在泪水渐渐透入布料，浸湿皮肤的时候，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让凯恩哭，从来不是蓝斯的本意，尤其看到凯恩那张与拉斐尔如此相似的脸上，露出那样哀戚可怜的神情，更是让蓝斯心底都隐隐作痛起来。
但他早就知道，凯恩并非拉斐尔，这世间，也永远不会再有拉斐尔。
所以。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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