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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5节

    种种蛛丝马迹其实早已隐隐透露出了这个讯息……

    如若不是那个决定一切的人的真实本意,南宫斐再怎样得宠,也是奈何不了他徐子煦的。这次,却是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陷入泥沼,只怕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了。

    在天沛虎视眈眈,西冥愈发强盛,朝阳急需忠君报国之士的这种时刻,只可惜……

    那端坐于朝堂高位的人,终究还是再也容不下他了么?

    “王爷!这是……”王妃看了内容,不由惊呼。

    “馨儿,明日你就携逸儿跟老师一起离开湘都,走得越远越好,对外就只说是出门游玩,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不要回来,永远隐姓埋名,知道么?”

    “王爷!”王妃惊惧地瞪大了那双水灵的眼睛,“难道皇——”

    “馨儿,此事不要过问太多,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更不要让逸儿知道——”

    “不!要走一起走!”王妃突然冷了脸,坚定道。

    “馨儿!我走不得!你却非走不可!逸儿需要你!你不明白么!”

    “王爷,逸儿也需要父亲!”

    徐子煦一怔,神色露出了沉痛和不舍,想起适才哄着那孩子入睡的样子,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惜,让他疼得心脏都隐隐揪了起来。

    “馨儿,听我的话,你们先离开。我答应你,若真的出了事,我定会抛下一切,努力活着去找你们。”

    王妃望着他,倏地埋在他怀里,久久无语。

    徐子煦无言搂着她,心底也是一片复杂。

    “王爷,到底谁能了解你?”怀里人儿哽咽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这番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呕心沥血,为何皇上还要如此忌惮你?”

    徐子煦听着,心下一片凄凉悲怆。

    “王爷……你活得太苦了……”

    年轻温柔的王妃潸然泪下,濡湿了徐子煦胸前衣襟。

    徐子煦惨淡一笑,当今的皇帝,恐怕对他也是恨着的吧……

    若不是那位夫人的遗命,只怕在他登上帝位的那刻,就想拿自己开刀了。

    (注:古代“寅时”相当于现今凌晨3时到5时,文中大概指早上5、6点间。“不惑”指男子四十岁。)

    夜无眠r

    2009年01月20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家破人亡(1)

    第二天上午,静王府突然被围,大批禁军长驱直入。

    而此时徐子煦在早朝之上也是处境艰难。

    以南宫斐为首的□□分子含沙射影,极尽弹劾,步步紧逼,冠以叛国通敌之名,端得有声有色,煞有介事。

    徐子煦的心腹皆早已禁足的禁足,关押的关押,朝上竟是一个都看不到。其余同朝共事的一干群臣起初有出来为徐子煦力保的也都受到了弹劾,不得不说南宫斐的确做足了幕后工作,竟是把众人或多或少的把柄都抓在了手里,谁敢出声就轮到谁被治罪,到最后朝纲之上竟是一片风声鹤唳,众臣垂首静默,再无人敢出面。

    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子则神情幽深,一派冷漠,丝毫不介入当朝两大权贵的互相质问,这暗地里分明就是放任南宫斐作为。

    徐子煦知道南宫斐甚得皇帝宠信,缘由无外乎其最擅于揣摩圣意、继而作为,即所谓投其所好,此次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弹劾起他,必定事出有因。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心中已渐渐清明起来,昨晚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他现在只望抓住最后一丝生机,所谓事实为何,似乎已经无人会关心,若是出于天子的本意,即便事实相反,又有何用!只是希望妻儿恩师来得及远离这是是非非。

    此刻,如若自己脱不得身,那么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好给家人时间走得越远越好。

    只是,虽然心中对事情始末已有了数,徐子煦如何真能不怨不恨,愤恨质问右相粮草一事为何迟迟未到,其罪该诛,而南宫斐自是早已想好了对策,把责任推到了萧惊鸿身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徐子煦之前受困敌营,才方回来根本什么都还来不及调查,哪里拿得出什么切实的证据,不过都是空口无凭。

    而南宫斐却冷笑着蓄意诱发疑虑。

    “静王此番安然无恙地归来,原本是幸事一件,可素闻那敌方将领对待敌人是赫赫有名的残酷无情,为何王爷却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徐子煦全身绷得死紧,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看着南宫斐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是他多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强烈愤怒。

    “虽然大家都熟知静王武艺超群,可寡不敌众的道理三岁稚子都明白吧?何况天沛战神的名号,谁人不晓?那么试问静王又是如何从敌国天沛境内逃脱的?”南宫斐再度开口。

    这么简单的事,竟然让徐子煦百口莫辩!

    南宫斐话意里分明暗示了他和敌方相互勾结,不管是被俘还是捷报,以致现在回国,都是因为他和敌国作了交易,是以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然,实情,徐子煦又怎么说的出口!无论是作为男人却被男人侮辱了,还是景夜的偷潜相救,都不能说。而且那晚的脱逃虽然还是交手了,但也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那个男人……

    而最让他吃惊的是——

    “这些暂且不论,那么请问王爷,战事既已结束,却为何迟迟不归还兵符于圣上?”南宫斐再上前一步,冷声说。

    兵符还未归还!

    徐子煦惊愕!抬眼去看皇帝,对方仍旧是一片默然,淡淡地看着臣下。

    “爱卿,我朝律例,征战结束班师回朝后,将领第一件事就是归还兵符,否则以谋逆罪论处,爱卿不知么?”皇帝终于清清淡淡地开了口,却是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一顶谁都承受不起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皇上——”徐子煦才开口,却被皇帝淡淡打断了。

    “朕一向仰仗静王繁多,此次事情,就当静王身陷敌营而略有失误,只要现在静王马上归还兵符,一切既往不咎。”

    徐子煦浑身一振,朝纲上一片沉重的寂静。

    南宫斐微微勾了勾唇角,退了下去。

    皇帝依旧一派波纹不兴的漠然,静静等着臣子的回答。

    徐子煦静默片刻,双手暗握成拳,额头隐隐有冷汗冒出,却终究只能对冷漠威严的皇帝弯了身,沉声道:“臣手上没有兵符,也确不知兵符下落。”

    “静王,你是不知还是不愿?”皇帝冷了声音。

    “臣,确实不知。”

    由于秋少枫和方叶红也分别被禁,看管森严,根本没来得及取得联系,可兵符怎么会没到皇帝手里?

    当初那一战,他早已把几种可能的结局都计算在内,包括他自己被俘或是战死,并对各种情况作出了相应的措施,反复叮嘱他们一切以大局为重。那两人绝对是信得过的,办事也决不会出差错。

    若是兵符真的下落不明,那么他们俩现在不会只是被禁足;若皇帝真的相信兵符还在他徐子煦手里,那么那一晚他深夜进宫时,皇帝根本不会放他回王府。

    这种种迹象分明就是预谋已久!

    徐子煦已经明白,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套。巧妙而阴险的套。从征战还没开始时就已经下了套,层层收拢,只为把他套进去。

    所谓的赏赐,也不过是做给百姓看的,以示皇帝仁慈英明,而接下来的叛乱,却是真正的压轴戏!

    “十三皇弟,还是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吗!”凛凛天子断然喝道。

    徐子煦心里不由一惊,接着一沉,突然提及这个多年未用的称呼……

    这个那位夫人还在的时候的称呼……

    随着皇帝的怒喝,朝堂上顿时一片风雨欲来之势,徐子煦却是沉下了气,神情反而变得淡定起来。接下来的发展,也不过已经在他预料之中罢了。

    果然听得那九五至尊冷笑着道:“宣禁军统领杨德凯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声重复,大殿上鸦雀无声,不一会,杨德凯就在这份寂静中恭恭敬敬拜见了皇帝,双手呈出了一块通体黝黑形状特别的物体。

    徐子煦眼眸微微收缩。

    是兵符!

    这种时候拿出兵符来……

    莫非……

    徐子煦一个惊愕,淡定的神情不禁有了丝忧急。

    禁军统领是皇帝提拔的人,怎么回事已经十分明显。只是现在徐子煦关心的是杨德凯是何时去了王府?在馨儿他们走前还是走后?馨儿他们此刻又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家破人亡(2)

    “末将在静王府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这道兵符,请皇上过目。”杨德凯大声道。

    一阵窒息般的静默。

    太监从侧阶上下来,小心翼翼接了兵符特意停顿了下,让群臣看清楚,然后转身返回恭敬呈给了皇帝。

    徐子煦默然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杨统领,可还有其他要奏?”

    杨德凯似乎略一犹豫,再度清清楚楚奏道:“末将抓获敌国天沛奸细一名,已证实此名细作是来找静王徐子煦的,此刻人正在殿外押守中。”

    “宣。”

    在徐子煦的惊异中,穿着朝阳服饰的男子被带了进来,众臣一片唏嘘。

    男子服饰虽为朝阳服饰,容貌却与朝阳人不同,不说那较之一般朝阳人要相对魁梧些的身材,光那双眼睛,分明是浅绿色的,头发也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褐色。

    确确实实是大多数天沛人的一般特征。

    杨德凯将人一按,那双手被负于身后五花大绑着不肯下跪的男子就硬是被迫跪了下去,面对逼问却硬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杨德凯一声冷笑,掏出怀里的东西,躬身向天子秉明:“皇上,这贼子忒是嘴硬,死都不肯说出什么来,但他身上带有的信物却分明写着给静王徐子煦的。皇上请过目。”

    信封照旧由太监接了呈递上去,皇帝淡淡一扫,神情冷凝:“堂下之人果真是要带信给静王么?”

    “不是。”那男子简洁快速地否认。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事实也摆在眼前。既然已经出了这种事,你以为你还维护得了谁吗!哼!朕决不会再给你们任何机会!”

    那细作这才看着天子不屑道:“你要杀便杀,啰嗦什么!虽然这边事迹败露,可我家主子对你们这种弱国还是势在必得的!我只是愧对主子,坏了大事,更连累了王爷……只有以死谢罪!”

    那语音依稀带着丝北方的腔调,却仍是算很官方的朝阳语。

    这番话一出来,朝纲之上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徐子煦却是沉吟不已,这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竟然戏演得如此逼真……

    徐子煦不由微微皱眉,阴谋的味道到底是笼罩上了他徐子煦一人,还是笼罩上了整个朝阳?

    若为除掉他,兵符一事就已足够,何必还大费周章搞这个细作出来?莫非是怕还不够堵天下人幽幽之口么?可这细作,到底是皇帝安排的,还是另有其人?

    是先有细作再有兵符,还是,两者本无关联?抑或两者根本就是皇帝一手策划?

    只是,不论是哪种,都存在了些疑点……

    若为第一,那么想必细作不是现在才被抓到,而是之前就已被捕,由此挑拨了皇帝的信任,终究让皇帝下了决定。若真是如此,皇帝为何还要安排兵符一事?不显得多余?为何不直接拿此事问罪?还有就是捏出这个莫须有细作的幕后主使是谁?又是什么动机,想借皇帝的手除掉他么?是这里的的某位还是天沛某人?私怨还是出于国家利益?若是天沛人想除掉他,那么之前他被俘时直接杀了不是更方便?

    若为第二,那么就是有至少两方人马都想置他于死地,差不多同时设下圈套,那么就是说两方人都对对方的意图完全不知情。皇帝这次却是铁了心不惜制造伪证也要拿他开刀,但到底是什么促使皇帝这次如此坚定地不肯放过他?而另外一方呢?谁?什么原因?

    若为第三,那么徐子煦真的是无法不寒心,只能理解为皇帝为了堵众人之口,排除一丝一毫他可以翻身的机会,竟可以想出如此毒辣的计策。可是,这个天沛人又是怎么回事?

    三种可能,却是为了同一个结果——除掉他徐子煦。

    也不论哪点,都使皇帝做出了这个多年来一直想做的决定……

    如果真涉及到外敌,那么阴谋才刚开始,接下来只怕还有更大的在等着。

    朝阳,到底未来将如何?百姓,又该如何?

    “大胆逆贼徐子煦,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南宫斐豁然厉声喝斥,再度出了臣列,向皇帝奏道,“请皇上判罪,以正我朝阳朝纲!”

    “静王,密谋叛乱通敌,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话说?”皇帝悠悠而道。

    徐子煦静默不语,此时已是百口莫辩,何况一切都不过是这天下至尊的意思!回顾多年来种种,想到未来百姓将如何颠沛流离,他心中不禁悲愤异常,尚未痊愈的内伤再度隐隐骚动着,咬牙压了下去,脸上却是一派沉静。

    “臣只恳请皇上提拔重用有识之士,文官武官平等视之,远离奸佞小人之辈,留意北国天沛以及西冥动向,保我朝阳百姓安宁。”

    “静王不愧是静王,到这种时候还不忘彰显自己爱民如子啊!只是,你这番戏又做给谁看?通敌叛国、密谋造反的不正是素来表现出一派忧国忧民、高风亮节的静王你么!竟迷惑了众人如此之久,实为可恨!”皇帝又是微微冷笑:“众爱卿可还有疑虑?”

    群臣死寂,有几个微微低下了头去。

    “静王徐子煦密谋造反、通敌判国,证据确凿,即刻削其爵位,撤其印鉴,所有财贯悉数充缴国库,静王府满门抄斩!三日后正午时分南城门口行刑!由北堂王北堂琼监斩!”

    皇帝淡淡而言。

    徐子煦浑身一震,虽然有所预料,可真正听到时,心里毕竟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这个人,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子也不放过!为这莫须有的罪名!逸儿还那么小……

    可随即徐子煦又黯然,斩草必除根的道理,谁不懂呢?

    帝王,从来都是最无情的……

    只望他们此刻已远离这是非之所……

    “皇上,罪臣徐子煦家眷皆已押入大牢。”杨德凯又道。

    徐子煦身形不由微晃。

    终究还是没来得及么……

    他颓然闭目,竟是最后一丝的希望都破灭了……不由气急攻心一阵疾疼,牙龈都咬出了血来,嘴里一片腥甜。

    可是,更痛的却是心。

    既为连累了家人,也为这凛凛天子的狠辣无情。

    还有那命途多舛的天下苍生!天沛军士,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然而,此刻徐子煦已是无心顾及其他,怜悯苍生也不过一闪即逝的念头,他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全,这番痛楚,几乎生生凌迟了他。

    终究,这位叱咤风云、被百姓歌功颂德、深切爱戴的第一王爷,在朝阳历九百一十二年,当朝明帝一十七年年底,被下了大狱,判为三日后午时问斩。

    作者有话要说:  哎…………

    ☆、第八章 家破人亡(3)

    刑部死囚天牢最里面,关押的就徐子煦一个人。

    毕竟是曾经的静王,是皇族,倒也不是错待得十分离谱,没有一般死囚牢的腥臭难闻、虫鼠乱窜。只是虽然没有臭气熏天,却也隐隐有股阴湿的霉味,死气沉沉。

    冬季时南方本就湿气较重,此刻牢内则更为阴冷潮湿,不要说床被,就连铺地的稻草都没有,和衣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异常刺骨的冷意直入肌骨,若是平常人恐怕熬不过一夜就会发起高烧。

    徐子煦自身内力运作起来,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他只是一直都静静地席地而坐着,靠着墙壁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这里,不存在希望,有的不过是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以及等待过程中的绝望、麻木,或者恐惧。

    徐子煦双手双脚都被千年寒链所缚,根本不可能挣脱开去,唯一的一扇小小天窗也用铁条密密地封住了,连牢门都不是一般的铁条,即便能用内力击碎,只怕也因内力损耗过多而抵挡不住接踵而至的大内高手。

    皇帝知道他身怀绝技,真是准备了十分周密。

    徐子煦现在并不关心自己的处境,他只是忧心妻儿此刻如何。

    这里似乎和他妻儿相距甚远,不知道他们所处环境是不是也这般冷寒,逸儿那么小,遭遇这番变故,此刻自己又不在他身边,不知道那孩子怕不怕……

    馨儿嫁过来才七年,平时也没好好陪陪她,此次却累她一同受苦遭罪……

    曾经答应三人一起去踏春的诺言也从没实现……

    徐子煦寂静的眼眸中再度浮现出浓烈的沉痛和悲伤,眼前微微模糊了些。

    不过,也许逸儿此刻反而还安慰着馨儿呢……

    徐子煦想着不由微微一笑,神情既是忧伤又是温柔。

    “皇上驾到!”太监的尖细嗓音打断了徐子煦的冥想。

    随着那长长的拖音停歇,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已经缓步而来。

    徐子煦微微愣了下,随即起身迎接。

    “罪臣……徐子煦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该有的礼数,徐子煦一样不漏,神态却异常平静淡定。

    “平身吧!”天子面容一片冷漠尊贵,“朕来看你,也就是我们兄弟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牢门打了开,皇帝挥退了侍从,一个人走了进去。

    “皇上,真的认为——臣叛国了么?”徐子煦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淡淡问。

    “十三皇弟认为呢?”波纹不兴的飘忽语调,其真实心意和他的回答一样深沉莫测。

    “臣能否恳请皇上放过臣家人?即便贬为庶民永远流放,臣也不甚感激。”

    皇帝静静的,没有回应。

    徐子煦本就不是十分抱有希望的一颗心,更是沉落了谷底。

    “你可懂得何谓帝王心术?”皇帝淡淡地道,“影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过锋芒毕露。”

    徐子煦一径沉默了下去。

    皇帝的心思,他即便不能完全弄明白,可猜透个□□也是不在话下的。

    而现在皇帝淡淡的一句“锋芒毕露”,却已经透露出了皇帝真实的本意。

    不管是不是有细作一事作为契机,徐子煦一直隐隐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可是,皇帝此刻又何必承认呢!如果真的无时无刻恨不得将他凌迟的话,根本就不用再说出这样话来。

    徐子煦多年来从无一丝一毫叛乱之心,如今束手就擒,一为当年的承诺,二也是他真的从不想背叛这个人。

    而皇帝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始终存在着猜忌隔阂,今日也不必违背当初那位夫人的遗命。

    今日的局面,不是猝成的,而是许许多多日积月累起来的。

    这点,他们心里都清楚。

    如果没有最初那件事的话,也许皇帝不会对他有这么深的芥蒂,只不过,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对他们造成的影响还是太大了,以致之后他们两人无形中越走越远。

    一君一臣,一兄一弟,最后不过一生一死。

    脸上突然一阵温热,徐子煦抬眼,皇帝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对视间,听得皇帝似叹息般地低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过才5岁,连我腰都不到,瘦瘦小小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轻轻柔柔的语调里,神情却微变,竟然不见了帝王的威严和冷酷,反而变得迷惘优柔,似沉浸了在了某种既是怀念而又隐隐流露着灰暗的情绪里。

    徐子煦微微怔了怔,旋即默然,垂下了眼睛。

    “明明初到宫里,什么都不懂,却比宫里长大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戒备都要倔强……”皇帝缓缓摩挲着他的脸颊,仍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温柔疼爱,那样宽容祥和。

    这样温柔的触摸和怀念的语调,让徐子煦有一瞬间的神思游离,思绪微微飘扬的时刻听到皇帝悠悠地继续说:“当时我就在想,这样的小鬼,长得倒是还好看,可那桀骜不顺的性子,在这里多半是要吃苦头……”

    徐子煦的眼神微微闪了闪,皇帝的手指已经抚摸到了他下巴处,轻轻地抬着他已经有青须长出的下颚,不让他低下头去。

    徐子煦没有反抗,任他抬着自己的下巴,只是更垂下了眼睫。

    “呵呵,结果你还真是吃足了其他皇子皇女的苦……你却脾气倔犟的不肯向大人求助,非要自己把欺负你的人十倍二十倍地整回去,结果人家一哭跑到父皇姨妃们那里一告状,还不是倔犟的你吃了苦头?还记得吗?”

    徐子煦如何不记得?5岁那年,他和母亲被所谓的父皇从遥远的农村接进了宫里,除了可以吃饱穿暖,可他们母子照样还是被欺负。他的父皇有太多的子女,根本不可能多么关心他;他的父皇有太多年轻美丽的妃子,根本没多少时间精力可以分给他的母亲。

    他依然看不到自己的父亲,感受不到父亲的怀抱,他依然受尽欺凌,他依然愤恨一切。

    可是,这种情况没过四五个月就结束了,因为,那个时候,那位仙女般的夫人来了。

    他的生活为此而改变。

    可是一切从他8岁那年起变了,因为那位夫人去世了……

    三年来渐渐关心起他的皇兄对待他的态度也忽冷忽热了起来。

    因为是他害死了那位他们都爱着的夫人……

    徐子煦的眼眸里再度浮现出了深刻的痛苦。

    皇帝忽然手下用力,捏紧了他的下颚,几乎要捏碎了他的颚骨,声音忽地冷了下来:“可你知道吗?那么小的你,却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始终都威胁着我……”

    “我从来没有从你那里夺走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徐子煦抬眼正视他,咬牙说,“我也从没想过要威胁到你什么!”

    皇帝冷冷盯着他,笑了声,放了手:“你不想,可你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徐子煦微微皱了眉头,神色间一片复杂。

    皇帝又看了会他,转过身,轻轻道:“影忆,你不该回来,不管是你5岁那年,还是这次……”

    徐子煦微微怔了下,皇帝却已经转身似要离去。

    “皇上可还记得丽贵妃,丽姨娘?”徐子煦突然淡声说。

    “十三皇弟何必明知故问。”皇帝步伐顿了顿,没有回头,冷声道。

    果然还是始终都记恨着么?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终于再也容不下他……

    “五皇兄。”徐子煦又开口,“你对丽姨娘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感情?亲人的爱,还是……五皇兄,丽姨娘可是你的亲姨母!”

    皇帝唰地回头看他,面容一派狠戾,徐子煦却是一脸平静无波:“五皇兄,当初我们都对丽姨娘做出过承诺,可如今……丽姨娘如果知道你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她会寒心的!”

    皇帝微微静默了会,冷笑了声:“哼!你不必用这个来束缚朕。”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徐子煦一直望着他消失的身影,片刻后轻轻开口:“老师……”

    声音才落下,一抹白影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同时,不远处的两个看守都被点了睡穴东倒八歪地躺了下去。

    “老师没事,太好了……”

    “你走后宫里就传来旨意太后召见,想必也是皇帝的旨意,为的就是把我引开。煦儿,这次皇帝是铁了心要制你罪!王府现在早已被抄,大大小小全抓进了牢房。”白琅一边说一边摸到了牢门的钥匙,一边还继续从侍卫的身上摸索着什么,“现在外面都流传着静王通敌叛国即将问斩的言论,南城架台也已经搭了起来。煦儿,现在你只有跟我一同杀出去!”

    徐子煦微微苦笑:“老师,别找了,寒链的钥匙不在这里,北堂王早就保管好了。”

    白琅闻言折了回来,拿刚搜到的钥匙开了牢门,细细端详了遍那链子,手下运气击去,链子却仍旧完好无损,还要再试,徐子煦伸手阻止了:“老师,不必白费功夫了。只是,逸儿和馨儿就拜托老师了!”

    白琅冷冷瞥了他下,说:“我若是连自己的徒儿都救不了,我白少卿活着还有脸么?以后又怎么向你王妃和逸儿交代?”

    “老师,他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留在这里,你们逃脱还有一线生机,若我也离开了,他定会不遗余力赶尽杀绝,到时你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何况我现在根本无从脱身啊!时间紧迫,请老师这次就应了徒儿吧!”

    “是煦儿不肖了……”徐子煦说着就“嘭”地跪了下去。

    “哼!早就要你远离朝堂,你不听!早知你如此顽固弄到这副田地,当初就不教你什么学识武功,直接把你拐出宫去!”白琅看着自己的徒弟,没有去扶,反而冷冷道。

    徐子煦没有接口,微微低了头。

    “徐家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徐子煦苦笑:“老师,我也姓徐……”

    白琅瞧了他眼,没再说话。

    徐子煦也安静了,片刻后白琅一道气流拍上了他的膝盖:“你还要矮人一截到什么时候!”

    徐子煦吃疼,忍着没出声,站了起来。

    白琅看着他,摇头叹了下:“哎,罢!事到如今,我也有责任。逸儿他们,我会想办法,你这边,我看情况再说。”说完时已经重新锁了门,把钥匙放回了侍卫身上,就要飞身离开。

    “老师……”徐子煦忙唤住了,在白琅停步等待中,然后迟疑地轻声问,“你,恨我吗?”

    白琅闻言静默了很短的一会,冷斥:“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么!”

    徐子煦望着自己敬爱的恩师,再度低了头,小声说:“对不起……”

    白琅直接飞身出了牢房,身影消失后一道飘忽的声音才隐隐传进徐子煦脑海里:“恨!可你依然是我最心爱的徒儿。”

    徐子煦愣愣站着,眼眶微微酸涩。

    白琅年过不惑却仍只身一人,也许小时候徐子煦还不懂,可现在却已经明白,老师他从来都爱着丽姨娘。没人能比恩师更爱那位圣洁美丽的夫人,也没人能比恩师更配得上她。

    可是他却让恩师失去了最心爱的人,让丽姨娘红颜薄命。

    他徐子煦这生亏欠最多的人,就是恩师和丽姨娘。

    徐子煦正愧疚悲伤之际,又一位访客来临。

    四皇子徐定仁带来了被褥和酒菜,斥退了仆从,看着大限将至却仍平静淡定的人,肯定地说:“十三皇叔,你是被陷害的。”

    徐子煦吃了口菜,又喝了口酒,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还有两天多的时间,我会尽快找到新的证据,让父皇还你清白。”

    “小四儿,请小四儿答应皇叔一件事。”徐子煦搁下筷子,看着徐定仁的眼睛,郑重道。

    “皇叔请说。”

    “你也多少知道你父皇因我的缘故向来有意打压我门下的学士,这次经此变故,他们恐怕也处境微妙,请小四儿能帮多少忙就帮多少忙吧!他们也确是人才,只要让他们肯定了你的仁善宽容,定也会衷心辅佐于你。只是,小四儿,宫里朝纲上的事,有些我不说,你也要知道,什么人该防着,什么人可以给与多少信任,小四儿都要拿捏好分寸。”

    “皇叔,你不用担心四儿。”弱冠之龄的四皇子正色道,“萧大人他们四儿本也尊敬佩服,定竭力确保他们。几个兄弟里,哪些人可以联合起来,哪些人意图不轨的,还有大臣里哪些可以暂时依靠,哪些可能拉拢过来,哪些却是不得不除的虫害,四儿都知道,四儿也不会轻举妄动,皇叔放心。”

    “小四儿,果然长大了……”

    “皇叔,我去看过离儿了,那孩子很坚强。皇叔,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

    徐子煦微笑点头,心中却也明白靠皇侄的力量,沉冤昭雪几乎是不抱希望的。

    夜无眠r

    2009年01月24日凌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久远记忆1

    过了今夜明天正午就是行刑之日。

    徐子煦闭目盖着被子靠在墙上,清俊的眉目间泛着淡淡的疲惫和忧色。

    牢里十分安静,外边一盏豆芽似的油灯发出微弱昏黄的光,将整个牢房都笼罩在一种压抑模糊的氛围里。

    意识恍惚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久远的过去。

    从乡下头一次来到繁华的皇城,进入那连绵不绝巍峨雄伟的宫殿,经过数不清的回廊大殿,晕头转向中最后走入另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宇,在不远处天神琼池般的花园里看见了那位九五之尊,和他身边围绕的妃子皇子们。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呢!”

    “是啊!跟皇上一样英俊呢!来,过来,到姨娘这边,给你好吃的!”

    男孩面对众人的夸赞却依旧不言不语也不动,那副神情,分明写着戒备。

    些微的尴尬慢慢蔓延了开,贵妃们的脸色显然微微变了,虽然还在笑,极力表现出她们的大度慈善,却已经有些勉强。

    “孩儿,贵妃们在叫你呢!过去吧!”身边的母亲轻轻把手放到了他肩上,低声说。

    “娘——”男孩抬头看了看母亲,还是没有动。

    “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5岁了啊!”

    男孩还是没动,在身边母亲的又一次鼓励微笑下,这才慢吞吞不甘不愿地走了过去。

    “嗯,不错,就是太瘦小了点,以后多吃些马上就可以胖起来。”皇帝将男孩从上到下看了遍,然后说,“皇儿,以后你和钰妃就住在宫里,以前是委屈你们了。”

    男孩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据说是他父亲的男人看,倒是后面的少妇欠了身温柔致意。

    “今后钰妃赐霞云宫,你就到兰溪宫住,由兰贵妃抚养,要称贵妃为姨娘,你也不能再叫钰妃为娘,只能叫钰妃,这宫里就只有皇后才是你唯一的母后,记住了么?”皇帝只当男孩认生,也并不怪罪,而轻拍着他小小的手背温声教导着。

    “我才不要!我只有一个娘!那什么皇后才不是我娘!我也不要去什么兰宫,我只要和我娘一起!你不同意的话再把我们赶出去好了!反正我不会和我娘分开!谁也别想!”男孩瞪大了眼,挣脱了皇帝的怀抱,大声反驳。

    众人大惊失色,一旁的太监忙上前想阻止男孩大不敬的言词举止,惶恐地要男孩跪地谢罪,男孩却固执地睁大眼睛瞪着皇帝,表明他决不屈服。

    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众人鸦雀无声,战战兢兢地垂了头,少妇也紧张地上前拉住了男孩,向皇帝求情。

    皇帝神色不渝,看了看新册封的钰妃,终究还是没有发难,只是冷了声音:“从今儿起,你就是我朝第十三位皇子,念你刚到宫中还不懂礼数,这次朕就不罚你,下不为例!你也该学着作为皇子应有的礼数和学识。先休息三天,之后就和其他皇子们一同去学府听太傅讲课。”

    皇帝冷冷说完就拂袖而去,而当晚男孩不管如何反抗大闹,还是被捉进了兰溪宫。

    被强行带离少妇身边时,倔强着始终都不肯哭泣的男孩终于忍不住眼睛酸涩通红了,门关上的刹那,一双极力表现出温柔安慰却仍旧难掩忧郁不舍的眼睛深深烙印在了他心里。

    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保护不了那个他想保护的人……

    徐子煦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眸。

    映入眼底的依旧是那一片昏黄死沉。

    然后他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扭头看向牢门,静静开口:“北堂王!”

    “来看看静王。”年方而立的英武男子一袭名贵紫绸,长身而立于牢外,淡淡道。

    徐子煦没有起身,静静地看着对方。

    北堂琼,是唯一的外姓王爷,处事极为圆滑,本人思维缜密,心思叵测,骄奢淫逸,绝对算不上是正派人物,然却又非右相之流的佞臣,反而对朝阳也多有良策贡献,是当朝皇帝跟前三大红人之一。

    徐子煦对这个人从来都没摸透过。两人也走得不近,井水不犯河水地保持着微妙的界限。

    北堂琼让人开了牢房,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你我同朝也有十一年,私下却从没一起交流对饮过,今日就共饮一次,随便说说话,也算是同朝之谊,如何?”

    “就一壶?也没准备杯子?”徐子煦抬头看着他,笑着问。

    “酒在好不在多,与敬重的人就着一壶酒畅饮才有感觉。”

    徐子煦深思地注视着他,又笑了笑。

    北堂琼兀自说了话也没去注意对方的反应,淡淡地低头盘腿席地而坐,将酒壶递给了他。

    徐子煦接过,浅浅尝了口,细细品味了番,不由赞道:“陈年竹叶清,果然是极品。”说完仰头又喝了一大口,这才递还给北堂琼。

    北堂琼接了也仰头喝了大口,得意地笑:“当然是极品,这酒外面可是买不到的。”

    两人你持续一口我一口喝着,漫无边际聊着,一壶酒不一会就见了底。

    北堂琼拿着空了的酒壶,看着手里的瓶子,轻声说:“明日正午是我监斩,南宫斐自然也会在。”

    “嗯。”

    “静王,我不问多年来你对我什么看法,但我要告诉你,能让我北堂琼打从心底敬佩的,着实没几个,可你徐子煦却绝对是其中之一。”北堂琼的声音平平缓缓的,抬起眼睛注视着对方的眼眸,不带一丝一毫感情地叙述着。

    徐子煦微微惊讶,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那抹真诚,不由也微微正了色,拱手道:“多谢北堂王。”

    北堂琼接下来却叹了声:“可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不外乎就两种结局。一是名垂青史,二是遭人迫害。”

    徐子煦微微苦笑。

    “人生苦短,其实你何必活得如此累呢……”

    徐子煦微微怔愣,垂下了眼睛。

    “我今夜来此的第二件事就是告诉你,明日午时后,王爷和王妃也许无法和小世子团聚,请王爷见谅。”

    徐子煦一愣,待得了解这番话下的含义后不禁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个在朝纲上从来都保持中立、甚至有时会嘲笑他的北堂王,今夜非但坦言敬重,竟然还说会帮他么?

    北堂琼微微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你——”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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