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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6

    李代桃僵 作者:千里孤陵

    易冒险。此时被易缜突然问起,他又不是惯常撒谎的人,事出突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易缜看他神情,只当被自己一语道破,心里像是一把火烧起来,又酸又苦,嫉恨非常。

    他抱着孩子转身就走,秦疏猛然反应过来,扑上前去想把孩子抢回来。无论是身手还是力气,他如今哪里是易缜的对手,被易缜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

    秦疏眼见抢不回孩子,惊惶之极,竟扑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的腿,他拼尽全力,易缜竟不能够脱身。

    “侯爷!侯爷……”秦疏叫了两声,声音嘶哑,他满心期待着易缜回来,等来的是这样的变故,此时心乱如麻,却不会说别的话。“她是……我的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你不要动。”易缜盛怒之下,手上不禁微微用力,婴儿吃疼,哭声断断续续,反而越发凄厉起来。

    “侯爷,你放她下来,她还只是个孩子,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秦疏忍不住要扑上去,被易缜冰冷的目光一扫。他怕易缜再做出什么举动伤了婴儿,也不敢乱动。他也差不多要跟着哭起来。“你把她还给我吧……求求你……”他无计可施,放开抱着易缜的腿,伏在雪地上连连给他磕头。

    “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要再惹我生气。”易缜瞧着他泪眼婆娑,心里不禁绞疼不已。然而他又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想,这不是我的孩子,这不是!如果是自己的孩子,秦疏绝不会这么在乎!他一直以来,在乎的都是他的陛下,从来不是自己!

    一念及此,他心里一片冰凉,只是究竟还不肯死心,这女婴生得在难看,是自己的女儿也总比不是自己的强。易缜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头默默地看了一阵。朝着秦疏道:“想想一会该怎么跟我说实话,否则你再也别想看到他。”

    他有意无意的将手放在婴儿脖颈上,秦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抱着妹妹退出去。

    太医已经知道要做的是什么事,谁也不敢多言。敬文帝情知谎言很快便要不故自破,不到最后一刻,口中犹自冷嘲热讽。

    易缜不愿看见他,又实在不能就此活剐了他。只得不加理会,他心里憋着口气,自要先验自己的这婴儿是否血脉相溶。

    结果在他期望之外,却在意料之中。

    两名太医大气也不敢出,敬文帝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怔了一怔,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婴儿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听得人揪心。易缜烦躁莫名,朝着太医喝道:“让她住口!”太医连忙将婴儿抱至一旁。

    他瞪着敬文帝,眼珠发红,简直是随时都会扑上前来给敬文帝一刀。敬文帝丝毫不惧。

    再与敬文帝相验,两滴血液出乎意料的竟不能相溶,太医不禁吃惊。

    就连易缜也狐疑起来。心里忍不住悄悄有些活络:“方才不会是验错了吧?”

    他口气里的期寄太过明显,太医相互看了一眼,心知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不敢明说。敬文帝却边咳边笑起来:“谁知道呢……他还给你戴了旁的什么绿帽子!”

    易缜忍无可忍,提脚将敬文帝踹到墙角。他拿捏着力道,这一脚还不至于将敬文帝踹死,却也让他哼哼唧唧半天跑不起来。

    厅里顿时安静许多,易缜突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怎么不哭了?”

    ☆、第 103 章

    婴儿并不是因为疲累而止住哭声,她脸色青紫,手脚都在微微抽搐。小嘴微微地张着,已经发不出声来。

    这女婴从出生起就身弱多病,原本就没有痊愈的可能,不是个长久之象。两名太医忙活了半天,最终没能将那条小生命拉回来。他二人推断这婴儿有些癫痫的病根,这两日看似好转,说不定只是回光返照,再加上受所的惊吓折腾,一下子发作起来,任是谁也回天无术。

    他两人战战兢兢地将这结果告知易缜。

    易缜在一旁走来走去,显得焦躁不安。听完这话,一番错愕之后,猛然恼怒起来:“你们怎么搞的!”

    两名太医唯唯喏喏,知道他正在气头上,虽然觉得冤枉,然而也不敢为自己多作分辨。

    好在易缜恼怒了一会,知道此事迁怒旁人于事无补,并没有太过责怪两人。他虽然极不喜欢这个女婴,甚至可说是抱持着一种憎恨的心态。然而就在最盛怒的时候,他也确实没动过要取这女婴性命的念头。她却在这时候死于非命,实在是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意料。

    易缜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令人将婴孩子抱过来,不信邪地翻来覆去看了一阵。两位颇有名气的太医都救不回来的病儿,任他再怎么折腾,也只能是毫无动静。他怔忡了一会儿,最后咬牙发狠道:“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然这样说着,到底有些心虚,这话不免有点色厉内荏。眼光却仍落在死婴身上。婴儿的小脸变得青白青白的,面容还算平静,咋一看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她半阖的眼睛里还露着一线瞳仁,易缜盯着她打量得久了,总觉得她似乎也正不动声色地瞧着自己似的。背上不禁泛起一丝凉意,心里对她略感歉疚,连忙转开了眼。

    一转念又想到,这又不是自己的孩子,难道还要留他活命,死了正好。自从知道这个孩子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他就将原本疼惜的心思收起一半。再看看这个女婴是这样的情形,只觉得她夭折是尽早的事。虽然她今天去得突然,然而在并不是十分难以接受。再找理由自我宽慰一番,心下稍稍释然。

    如此自欺欺人的想想,便刻意不去理会心里那丝淡淡的不安,表面上倒是镇定下来。

    前去内院打探消息的人不一会儿回来说。秦疏仍跪在那儿,见到有人去便苦苦哀求,只要把妹妹还给他,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易缜哼了一声,沉下脸来。你竟为了一个野种,做什么都可以?你究竟还瞒着我多少事?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他对孩子是曾经真心期待过的,然而秦疏十月怀胎,多少日子同这孩子相依为命,那种骨肉相连的血脉之情,是他不曾真正体会过的。

    他不能体会,自然不会理解秦疏对这个女婴所抱持着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听到禀报,他心里只是忿然。只当秦疏这么爱惜这个孩子,必然是由于孩子生父的缘因,而这个生父,偏又不是自己,他心里不禁恶意揣度,甚至也想到小黑身上,更是又嫉又恨。

    易缜知道秦疏的性子,还有方才亲眼所见的情形,秦疏对这个婴儿的呵护完全是发自内心。秦疏若是见不到这个孩子,必然是会一直跪在那儿的。

    是他将妹妹从秦疏手上抱来,如今死在这了,总得给秦疏个交代,好歹让他知道个死活。他只想到自己的愤慨不甘,却不及去想秦疏将会如何。便是想了,也料想不到真正的后果。

    秦疏果然还跪在原先跪倒的地方。雪地上寒气刺骨,他身上衣服单薄,里里外外早凉透了。秦疏却像是觉不出冷来,一心只挂念着被易缜抱走的妹妹将会被如何对待,只急得掉泪。

    他的身影摇摇欲堕,却要勉强自己跪直了。没有人让他这么做,一旁的侍卫看不过去,也曾劝他起来。然而他本能的觉得若是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心意不诚,妹妹就再也回不来。因此竟一直不肯倒下去。

    守卫不让他出去,见劝不走他,全都走得远远的。只因为秦疏的神志实在是有些混乱,他顾不上这些守卫哪能帮得了自己。只要有人走近,他便苦苦地求着将妹妹还给他,一边哭着一边给人磕头,也不管这人是谁。

    这些守卫知道他算是个重犯,这条性命也只怕就在上头的一念之间。平时能避则避。都不大搭理他,甚至没少克扣冷遇他。但这些毕竟谁都不是铁石心肠,看他情形可怜之极。谁也不忍心再住跟前凑。

    没有人前近,秦疏倒还能平静些,一面红着眼睛徒劳的张望,一边低低的哽咽一两声。等到终于瞧见易缜时,他眼里不由得升起极大的希望。再瞧见易缜手中的简易的襁褓,简直喜出望外。

    易缜在几步之外,站住了看着秦疏。瞧见秦疏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的一揪,便知道自己仍是对他放不下。这个认知在此时此刻,无疑是个莫大的讽刺。

    “侯爷!”秦疏声音嘶哑,已然带着哭音,目光一直落在他手里的襁褓上,几乎想要扑上前来。“侯爷,求求你把妹妹还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她有病的,你不要吓着她……”

    这答案显然离他之前的交代甚远,易缜眉头微微皱起,正要发作,眼看他跪在面前,却根本正眼也没瞧自己,目光贪婪地随着自己手中的襁褓转动。顿时失去了再次逼问他的兴致。一时之间心念电转,鬼使神差地道:“还你便还你,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秦疏一愣,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竟迟疑着不敢确定。

    他微微的仰起头来,从易缜走近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把目光投在易缜的脸上。秦疏的眼睛眼发红,显然之前狠狠的哭过,此时眼里还是泪汪汪的,反而使得他的眼神极为专注。

    易缜心里一疼,迎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点点头。轻声道:“是啊,还你。”

    他看着秦疏从难以置信到欣喜若狂,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来想将那个包着死婴的小包裹接过去,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欢喜。

    就在秦疏将要把孩子接过去时,他兀地退了一步,将婴儿高高举起,再松开手,

    婴儿和秦疏的手指在半空中擦肩而过,重重地摔落在了雪地上。

    女婴早已死去多时,自然一声也不哭。反而是秦疏叫了半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第 104 章

    易缜将那死婴掼在秦疏面前,犹觉得不甘心,冷哼一声道:“我原本是一片真心待你,你居然拿这野种来胡弄本侯!”

    那一刻秦疏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他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摔在雪地上,一声也哭不出来,只觉得身在恶梦之中,不能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叫出半声,嗓子就哑了。他扑上前去将婴儿紧紧抱住,护在怀里,生怕再被人抢去一般。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神色。

    妹妹的脸摸上去冰凉,他怕她会冷,将她紧紧的在怀里,贴在心口上。又担心她一声也不哭,是不是被摔坏了吓着了,只得抱开一点儿摇摇她,看上两眼,再搂紧一些。他嘴唇发颤,似乎是想叫她,嗓子里喀喀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些举动毫无用处,更显得可笑,他却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女婴的气色一直不好,然而死婴和活着时的肤色模样,是有着很大区别的,秦疏却恍若未觉。

    易缜狠狠骂了几句,火气消退一些。得不到秦疏半分回应,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住了口。

    他方才说的话,有几句是十分侮辱轻贱的。然而此刻他在秦疏的脸上,看不到想像当中愤怒屈辱或者是谎言被揭穿所应该有的惊慌表情。

    秦疏脸上是一片空白的木然,那种木然却能让人感到痛楚。然后一点一点的崩溃,变成彻底的伤心欲绝,此外再无其它。易缜从没见过秦疏露出那么痛苦绝望的神情。就连曾经国破家亡或是被他强迫侮辱之时,都不能与之相比。

    “妹妹!”秦疏终于能够挣出声来,随着这一声呼唤,仿佛猛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妹妹,醒一醒!你不要睡!”他疯狂地摇着已经冰冷僵硬的小小身体,似乎还侈望着能够把她叫醒。心里渐渐的却有一点儿明白,他的妹妹,也许是再也回不来了。

    “妹妹!妹妹!你睁开眼睛啊,你看看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他声音逐渐哽咽。“妹妹啊……”

    秦疏抱着死婴,开始颤抖,从微不可查到不能自已,全身都抖成一团。他再也跪不稳,几乎瘫坐在地上。除了怀里婴儿青白的脸色,冰冷的小身体。他看不见其他感受不到其它。

    抱走的时候是活生生会哭会闹的孩子,还回来的却是冷冰冰的小尸体,这样的事情,别说对任何一个为人父母都是莫大的刺激,况且这孩子于他的意义更胜一切,这些日子全是相依为命才一天天熬过来的。没有了妹妹,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易缜不是没见他哭过,然而多半是默默流泪,从没像这样恣意放肆。他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哀伤,哭声虽然低沉压抑,然而其中满是凄厉悲痛,全然没有平时的半分从容。

    易缜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一时之间反倒无措起来。他开始感到慌张,心里隐隐不安,然而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他想去拉秦疏,走上前一步又犹豫了,只得强自镇定,讪讪地开口道:“她本来就有病,之前就死了的。你不要哭了。”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秦疏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定定的盯着他,神色凄厉,眼中带着些疯狂的恨意。

    易缜心里一惊,猛然有些发冷。秦疏伤心到极致恨到极致的神情似乎在明白地告诉他。他恨自己,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彻彻底底的恨,再没有半分容忍和掩饰。

    易缜不禁后退一步,秦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嘶哑而含混地低叫了一声,他似乎想扑过来。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疯狂失控,一旁的侍卫怕他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连忙抢在易缜身前,企图将他拦下来。

    秦疏到底没剩多少力气,被人轻轻一推,踉踉跄跄的跌在地。

    易缜“啊”的一声,想责怪侍卫下手重了,嘴巴动了动,却只觉得喉咙里干干的发不出声来。

    他摆手令一旁的侍卫退开一些,向前走了两步,低声道:“小疏……”虽然他和妹妹的死难逃干系,但秦疏这样欺瞒他,他如何能不动怒。况且女婴的死因多半还是出在病上,他想怪秦疏不知好歹,又想劝他节哀顺变。但这些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秦疏似乎知道自己无论怎样也奈何不了易缜,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眼中一片冰冷恨意,死死盯住易缜,他全身都还在发抖,然而这时却不吭一声,嘴唇被他自己咬出血来,却像是根本不知道疼。

    那眼神决绝得令易缜无端的感到害怕,仿佛有什么事,再也不受他控制。一时之间易缜竟不敢和秦疏对视,目光往旁边游离开来。旁边的侍卫也各自将目光移开,不忍多看。

    他一时也没有主意,。僵持了片刻,朝站众人胡乱的一挥手:“把他拉下去,先关起来。”

    秦疏的目光令他觉得心慌意乱,吩咐完之后,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逃也似的匆匆忙忙转身就走。

    他想让秦疏冷静下来,或者自己不在场更好。虽然妹妹的死使得秦疏几乎发狂,但给她后葬也就是了,他认为这事总是会平复下去的,毕竟妹妹孱弱多病,早晚也会夭折,秦疏只是需要时间来想通。至于孩子的身世问题,哪女婴一死,眼见秦疏伤心至此,易缜竟觉得自己也没有力气再追究下去了。

    在转身的时候,易缜甚至还想到秦疏身上的衣服太过于单薄,一会要让人悄悄的送几件厚实的衣服过来,若知道是自己的意思,秦疏恐怕是不会要的。

    他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数人的惊呼,易缜回过头去,看到令他心胆欲裂的一幕。

    秦疏原本已经站起身,众人只防备他突然发难,要对侯爷不利,他冷眼看着易缜的背影,眼中满是恨意,然而并没有再次动手的意思。别人也就没有住别处多想。

    他抱着死婴在院子里怔怔的站了片刻,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猛然朝着一旁的廊柱上撞去。

    没有能力让那人为妹妹偿命,那么他去陪着妹妹,也好。

    众人都离得远了,要拦已是来不及。

    易缜回头之时,正看见他一头撞在青石的柱子上,血迹如同小蛇一般,顺着青石上的凿痕向下流淌,溅在满地的积雪上,殷红刺人眼目。而秦疏软软地瘫倒下来。

    “小疏!”易缜身子一僵,那一刻如同全身的血液被人抽去大半,心脏紧紧地缩作一团。他离得最远,然而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抢上前去,竟赶在秦疏落地之前将人抱在怀里。

    秦疏身体在微微的抽搐,他还有微弱的意识,易缜抱他之时,微微的挣了一挣,似乎想从他怀里脱身,然而随着鲜血越涌越多,他停止挣扎,喃喃的叫着妹妹,眼神一点点的焕散开去。

    “太医!太医呢?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太医过来!”易缜用手去捂住秦疏额头上的伤口,血仍旧堵不住,从他指缝里再流出来。

    伤口上的血沾在他的手上,滚烫滚烫的,然而秦疏的身体却十分冰冷,这样的反差,令他心惊肉跳,没发觉自己喊出来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调。

    好在太医是现成的,闻讯立即飞奔过来。易缜将人抱到一旁屋子里,却紧搂着不肯松手。他生怕自己一放手,就再也抓住眼前这个人。也不敢去想,万一要是人救不回来怎么办。只是稍稍一想,那种滋味,竟能够让人痛不欲生。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知道怕了。

    ☆、第 105 章

    秦疏之前就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也亏得如此,才留得了一条性命。但他抱着赴死的决心,这一下撞得极重,血流了不少。好不容易止住血,人已是昏迷不醒。他意识全无,却仍旧紧紧抱着抱着女儿的小包裹不放。太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死婴从他手里抱走。

    易缜不敢朝那个死婴多看,让人抱了下去,吩咐寻一处风水地将她厚葬。

    他低着头,发现秦疏左手紧握成拳,似乎里面还着紧紧捏着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掰开来,发现一张沾了血迹的薄薄信纸。正是他当日写给秦疏的信件。

    秦疏原本是脸面很薄的人,平时颇有非礼勿言的矜持,这时侯拿出这信来。必然是什么都豁出去了,想要凭借着这封记载着昔日情份的信件,向他求情。

    他把这封信这样紧的攥在手中,甚至后来发生这许多事情,都一直忘记了松开,想必当时的心情,就如同激流中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可惜他的妹妹再没有让他求情的机会。

    纸上血迹殷红,将原本的黑迹染得更深,纸上一个个温柔抚慰的话原本是自己亲手写下,易缜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写下每一个字的心情,如今以这样的方式横呈在眼前。那些曾经真实的想法一字字有如尖刀,扎得心中绞痛,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秦疏当夜里有些发烧,他不论是生产之前还是生产之后,一直没有好的条件调养,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只不过为了妹妹,凭借一口气强撑着,如今妹妹一死,带来的不仅是难以想像的哀痛,近日来支持着他的信念也随之轰然倒塌。

    内外相煎之下,这病就显得凶猛,他一直反反复复的低烧。人也昏昏沉沉,没怎么醒来过,呓语里叫的都是妹妹。偶尔清醒过来看见易缜,他的目光中也只有冰冷恨意,他用最手一点力气扭过头去,闭上眼不愿多看。

    易缜心里那点怨念早被一连串的变故消磨得烟消云散,心下唯有痛悔不一。他一直不曾回府,衣不解带地在秦疏身边守了两天两夜。

    他进京时极为低调,并没有揭起轩然大波,但这世上毕竟没有不秀风的墙。有些事你越是想瞒,它越是传得比风还快。

    青帝连下了三道旨意召易缜面圣。最后一次是传下的口谕。青帝倒不露喜怒,只淡淡道:“若是这次再不肯进宫,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易缜不得不去。秦疏尚未完全清醒,情形不是太好。他极不放心,是以走之前百般叮嘱。然而等他后脚一走,青帝的另一道旨意便下来,着令将秦疏收押进天牢里,同谋反的逆贼一道听侯发落。

    侯爷的吩咐当然不能同青帝的旨意相提并论,谁人敢抗旨不遵?

    好在前来宣旨的是青帝身边的大总管如意。

    这孩子的事传到青帝的耳朵里,他视这位燕淄侯有如半子。由于之前的种种事由,原本就极为不喜,只是碍着易缜一再求情,这才隐忍至今,这时听闻这样的丑闻,岂有不怒的道理,皇族亲室,岂容得如此戏弄,落人耻笑。青帝还算是性情中人,纵然厌恶秦疏,存了置之死地的心思,也并未用太过阴狠的手段。

    如意整日里一团和气,却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旁人眼里初见祝由为青帝的宠脔,他身为青帝承身边的红人,却知道青帝竟是难得的真正喜欢那么个人,又有多少真心实意在里头。而燕淄侯对秦疏虽没做那种水磨工夫,然而经历过这么多事,他都舍不得放手,只怕他对秦疏的心思,与青帝待祝由颇有异曲同工之处,甚至不弱半分。

    如此一来,秦疏纵然有诸多不是,毕竟是侯爷心头的人物,就算侯爷有多生气多恼怒,怨则怨尔,就算要处置,那也只能由他做主,却不见得愿意让别人对秦疏如何。

    青帝若要动他,只怕会伤及两人之间的情面。纵然是碍于君臣,易缜不得不吃下这个暗亏,难免日后生分。青帝盛怒之下,一时不肯容情,这关乎皇家体面的事,又岂肯退让,他对易缜原本是多般容忍,此时一旦动了真怒,执意要做的事,谁又敢劝?

    如意却不得不替青帝多想一步,说到底秦疏不过一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若不是燕淄侯一意执着,是死是活又算得了什么,易缜却是自小在宫中长大,在青帝待他有如半个儿子。若是因为此事结下嫌隙,难保日后青帝不会反悔。

    所以他特意亲自来办这差事,且将这事从轻从缓处置,给燕淄侯留出应变的日间,也给青帝留个转圜的余地。

    因此也没有如何为难秦疏,但青帝的旨意,也只有如意敢这样阳奉阴违,但他也不能太过于明目张胆。这牢里少不得还是要走一趟,他用马车将秦疏送进牢里去。刑具脚铐之类的都没有用上,同牢里也暗中关照过,安置在普通的牢房里,备下了干净被褥。原来的住里也只不过多了张桌椅和木床,除了越发阴冷些,差别也没大到哪里去。徒有个形式而已,见秦疏尚在病中,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还特意找了狱医照应着,汤药也让人一直未断,绝不能让人在牢里有什么闪失。

    如意一边慢吞吞办差,另一方面让宫中心腹守在易缜进宫的路上,将这消息透露给燕淄侯。他所能做的只到这一步,再又别的只怕就要逾自己的本份。至于如何去同青帝交涉,结果能否如愿,全看燕淄侯自个。

    但青帝既要瞒着易缜处置秦疏,他自己是情场深陷,多半还是看出这位堂弟的心思,因此有了几分顾忌。既然如此,其中倒还有变通的余地。如意倒也不十分担心。

    易缜如何去顶撞青帝尚且不知。秦疏整个人一直都不是太清醒,对于自己身在何处,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在恍恍惚惚里总是听到妹妹的哭声,忽左忽右地就在他身边响起,细细的,若有若无的,仿佛自地底传来,固执地不肯消停下去。然而无论他摸索着将一块块砖缝都抠过来,却一无所获,不管怎么找怎么找,都找不到妹妹在哪。

    除非实在支撑不住昏迷过去,他一再地重复着寻找,仿佛不知疲倦。哆哆嗦嗦地唤着妹妹,比起其它喊冤呻吟的人犯,倒也显得安静得很。

    狱卒对他这举动却也无可奈何,劝他他根本听不明白,总不能将他绑起来。只得多留心一些,也就由着他去了。

    对面的拖进来的人冷眼看了半天,见巡逻的牢头走开,终于挣起身来到牢门处,压低着声音唤他:“秦疏,秦疏……”

    见他毫无反应,顿了一顿,又改口道:“破军。”

    秦疏终于有些反应,慢慢地转眼看过来,这人的声音和称谓都是那么熟悉,然而他只觉得头很痛,什么都想不起来。

    “破军。”敬文帝低笑了起来。“小疏,过来。”

    秦疏迟疑了一下,还是爬到近处来。他神情呆滞伤心,两手抓着隔开牢房与过道之间的木栏,将脸挤在木头与木头之间,努力的想把对面的人看清楚。

    “小疏。”敬文帝咳了一阵,又仔细看看他,不禁有些百味横呈,这一处牢房时除了他和秦疏再没有旁人,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口气倒还平和。低声道:“你不认识朕了?”

    他这时篷着垢面,同从前一国之君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秦疏头脑不清,似乎没有认出他来,然而觉得眼前这人曾是十分熟悉亲切的。他眨了眨眼睛,眼泪又掉了下来,哽哽咽咽地对着敬文帝道:“妹妹,妹妹没有了……”他这时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寻求着安慰与解脱,一旦见到稍微亲近一点的人,忍不住就要倾诉一番。

    “妹妹?”敬文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由得叹一口气。“谁的妹妹啊……”

    他只是有些感慨,秦疏听了,却连忙答道:“是我的……是我的妹妹……你看到她了吗?她在那儿?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怎么找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不是你的妹妹。”敬文帝良久方才答道。

    “小疏。”剩下的话有些难于启齿,他见秦疏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似乎想要转身回去,连忙又叫住他,把心一狠,悄声问道:“除了那姓易的王八蛋,你还有过别人么?”

    他见秦疏满面不解,显得十分困惑,想了想改口问道:“除了他,有谁不欺负过你么?”

    秦疏脑子里全是乱的,努力的想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他对这问题显然并不感兴趣,眼前这人也不告诉他妹妹在那儿,他已然失望,向牢房里面爬过去。

    “那个不是你的妹妹。”敬文帝低声笑了起来,摇头叹息:“小疏,你博识强记,看过的书也不少,对这丹药也应该有所了解,可曾见过有产下女婴的先例?你怎么不想想,你和他怎么会生出女儿来?”

    秦疏愣住,以他现在混乱的头脑,根本想不清这样复杂的问题,更想不清楚这问题背后代表着什么。他只能结结巴巴地道:“不是……是……是我的妹妹……是我的是我的……”

    敬文帝这两天接连换了好几个牢房,同凤梧一战中被俘的几个逆党也打过照面,暗中也得知了当地的情形,他比其余人知道的隐情更多,倒是让他想明白一个大概。破军同七煞从前最是亲近,有关孩子的身世要瞒过所有人,却应该会同七煞等人将计就计。

    七煞抱去说是泽国血脉的孩子,应该就是小疏生下的那个真正的婴儿,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落在他手里,而秦疏竟然毫不知情。那个当然不是皇室的孩子,致使凤梧城之战一败涂地。

    敬文帝其实也有些后悔,若是当时自己真要了秦疏,只怕今日就要换一个局面。但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空谈无益,追悔完全于事无补。

    但破军的意图,从始至终全是为他这个皇帝,为了泽国作想。敬文帝想到此处,不禁也有些动容。再看看秦疏现在的模样,微微有些心软。他自忖两人一同沦为逆贼,想必都是来日无多,有些事再没有瞒着秦疏的必要,况且那毕竟是秦疏行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他有知道的权利。

    “你生下的那个真正的孩子,不是妹妹。你和他所生的孩子不可能是女婴。”敬文帝又低咳了一阵,他的声音很轻,但听在另一人耳中,地不缔于一记惊雷。“你真正的儿子,在七煞的手中,是个儿子。”

    “不是……是妹妹,不是他的儿子……”秦疏尖叫起来,他朝这边扑过来,撞在粗如儿臂的木栏上,他从栏杆间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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