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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53

    李代桃僵 作者:千里孤陵

    艰难,并没有料到会是这么惨厉的程度。

    他看着秦疏辗转呻吟,渐渐不能克制的惨呼声混杂在雨声里,偏偏尖利得有如刀子扎在心里,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只恨自己无计可施,不能替他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上过战场,见到不少生死,残肢断腿的伤员也亲见不少。却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生生疼成这样。若说之前虽然担心焦虑,他总觉得总是能够熬过去的。现在易缜恐惧起来,眼下仿佛地狱一般的幕,仿佛不会结束。而他很清楚这么疼下去,是会死人的。他猛然意识到,如果秦疏撑不过去。秦疏是会死的,有可能带着他腹中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一同从自己身边消失,永远的。然后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个人。

    火光的映照下,秦疏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就连嘴唇上都不见半点血色,除了无休无止的疼痛,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他连眼神都开始涣散,目光没有什么焦距,茫然的投向黑沉沉的茅草屋顶。微弱的呼吸,随着疼痛来时不由自主的惨呼和挣扎,好像都成了机械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到了尽头。

    秦疏正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推身前圆滚滚的肚子,十指紧紧地扣在上面,恨不能将它从身上生扣下来。肚子从一阵阵的发硬以来,就像是铁铸在那儿一样,不管怎么推怎么揉,甚至他用拳头去擂去打,除了引得腹中越发绞成一团,带给他无尽的疼痛之外,像是一直没有移动过分毫。

    剧痛当中有人俯下身来抱住他。秦疏疼得全身发抖,那人却像是颤得比他还要厉害。恍惚之中,有什么滚烫的水珠滴落到他脸上。

    “不要死……”易缜不顾他挣扎,将脸埋在他已经汗湿的肩头,终于忍不住悄悄掉了眼泪,他声音低哑,喃喃哀求着他“小疏,你不要死……我求求你,活下去……”他这一生,向来顺风顺水,基本上没有太过不如意的事,现在方才觉得人力也有穷尽之时,而那种无能为力的失败感实在令人无力和软弱。

    秦疏积攒了一点点力气,睁开眼看他,不过一夜的工夫,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弄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竟憔悴了许多,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惊恐。看到他如此,秦疏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恶意的快意,微微扯了扯嘴角,勉强对着他露出一个满是嘲讽的微笑。便要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他。

    “小疏,你醒醒,不要睡!”易缜越发慌了,只怕他这一合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当下脱口而出道。“我让你回去!只有你能平平安安!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送你回桐城去!我立即就送你回去!”

    秦疏闻言,蹙着眉心忍着疼痛定定的看了他一会,漠然地低声道:“你骗人……”

    “真的真的!”易缜恨不得当场就发下毒誓,“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一定送你回去。从前的事……就一笔勾消,我再也不会去打扰你!”说到这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稍稍有些迟疑的,然而形势比人强,那些撕心裂肺一般的舍不得,只是在心里稍稍一转,随即就强压了下去。只要人还在,没有什么是不能让步的。

    这进疼痛稍活腻在些缓解,秦疏似是气力用尽,微微合着眼,再也不言语,若不是胸口还有急促的起伏,肚子也在不时挺动,简直就不似活物。

    易缜乘这个机会,扶他半靠在自己怀里,将不知热了多少次的面糊拿过来喂他,

    秦疏没有力气抵抗,这一次被他强迫着硬灌下几口。他从昨天夜里肚子就开始感觉不舒服,然而知道这时机稍纵即逝,连夜赶路不敢稍作停留,从早上到现在也没顾得上吃什么东西,眼下有了热的汤水下肚,一直纠结绞痛的肠胃也似乎好受一些,抗拒得不再那么剧烈。但也只吃了几口,又觉得腹胀作疼,反而有些恶心,易缜还一味的把碗递到他面前,秦疏正难受着,胡乱的一挥手,若不是他没什么力气,险些将碗打翻。

    易缜并不勉强,放了碗,一手搂着秦疏,另一手就从他胸前探过去在他肚子上轻揉,这个角度不好周围,只能往下揉着。手放在肚皮上,能感觉得到坚硬的圆球下面有股子力在四处冲撞,易缜此刻倒生出些急智,顺着那力道向下推揉。这一下是歪打正着,揉了没几下,手掌下微微一动,似乎胎儿在其中翻了个身,位置比方在稍稍下去了一些。

    见这法子似乎有些用处,易缜心里一喜,微微加了些力道。他自觉得下手十分轻柔,秦疏却觉得受不住了,他原本就疼得死去活来,便是在轻柔的动作对他来说能引发更加难以忍受的爆痛。从易缜把手放到他肚子上推揉,他就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纵然咬紧了牙齿,呻吟还是断断续续的从他口中逸出,身子也颤抖起来,就在越颤越厉害的时候,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惨呼了一声。

    他拼尽全力,去推易缜在他肚子上揉来揉去,令他痛不欲生的罪魁祸手:“别碰……疼!呃……”

    易缜见这法子有效,口中答应着,手下却不停歇。

    秦疏意识都有些不太清醒,觉得自己成了一条鱼,被人开膛剖肚之后丢到岸上,缺氧的窒息和毁灭的剧痛如影随形地紧紧包裹着自己。

    他原本是半躺半靠蜷在易缜怀里,虽然他心里可能十分不满这个姿势,但并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对此表示抗议,此时剧疼之下,几乎大半个身子都从易缜怀里弹了出来,易缜一时没有扶住,他自己力尽,侧着身子歪倒在一旁,这时真正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扣在肚子上的手背青筋突起,片刻间又渗出一身的冷汗。

    他原本在断断续续的出血,并不算多,此时上却是一片透明的水渍,将血迹冲淡……

    ――――――――

    破水之后,疼痛反而有了缓解的间隙,胎儿自有它的灵性,仿佛也知道此刻要为自己的出生积攒精力,不再一味横冲直撞。这才给了秦疏稍与喘息的间隙,它其实还不到出世的时间,只是秦疏心情大起大落,又冒险走脱,着实是动了胎气引发早产。阵疼从前天夜里开始,到现在已过去了一天两夜,其间还硬撑着赶了数十里山路,折腾到现在,几乎将秦疏仅剩的一点体力榨得干干净净,

    疼痛稍缓,他便说清是昏迷还是沉睡过去,但每每被疼醒过来,也就忍不住呼痛,声音渐渐林方才尖锐凄厉得多,嗓子却已经哑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形象,然而易缜也别无他法,方才的法子似乎有些用,他把秦疏禁锢在自己怀里,顺着他疼痛时手掌下感觉得到的力道,一下一下的向下顺着肚子。

    他躺不住,总想要翻身,然而无论换什么姿势,似乎都不能让他稍稍好受一些。不过两天的工夫,他脸上就明显的憔悴下去,眼眶都显得有些深陷下去。脸色是真正的惨白一片,嘴唇上却是嫣红,往往上次咬破的血迹还没来得及凝固,又被他咬出新的伤口。疼到极致,他倒顾不得一旁的易缜,就连易缜悄悄褪下他的亵裤也没什么知觉了,只是一味挣扎,却总是徒劳无功。

    到后来秦疏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醒过来便行旬发抖,最后喃喃地笑,声音也不大,易缜慌乱中凝神静听。这才知道秦疏已经有些迷糊,口中喃喃的除了呼疼,便是念着回家,念着姐姐,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嚷着不要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口口声声要杀了它。

    易缜心里一寒,但也只愣了一瞬,此时的情形也容不得他有片刻的迟疑拖延。手下发力推着略略下――有些像是个梨子的肚子,一边反复的承诺着一定会送他回去,一边胡乱的寻些话来安慰秦疏,急切之间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夹杂着把两人相识以来的杂乱琐事说了一通。

    也不知是否那些承诺起了作用,秦疏难得有片刻的清醒,颤抖着捉住他的手,倒是清清楚楚的唤了一声:“易缜……”

    他声音极低极细弱,易缜离得极,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有些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不迭地道:“有没有好受些?先喝口水,还是吃点东西?”

    秦疏艰难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攒了些力气,断断续续道:“……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

    易缜惊得退了一缩手,秦疏却是拼尽全力抓着他不放,一时竟没有挣脱,他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显得平静,然而这更加让易缜害怕:“……若不然……就杀了它……你不动手,我也会……”

    他的眼神很清明,显然说这话是认真的,并非是痛极的胡言乱语,易缜不能答话,只是惊骇地拼命摇头。

    秦疏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同他纠缠,突然唔了一声,捉着他的手突然一紧,往下一沉,按在了肚子上。显然是腹痛又起。

    易缜本能的顺着他的手看去,秦疏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在地面上磨破,十指上血迹斑斑,他身上穿的是白色的中衣,湿漉漉地紧裹着浑圆肚腹,血迹混在上面,分外的刺眼。

    易缜把心一横,拉开秦疏,将手覆了上去,缓慢而坚定的朝下推着。这样人为的推动,更比阵疼要难捱几分,这一次他反而沉默不语,不管秦疏是辗转挣扎还是痛呼昏迷,纵然心疼如刀绞,他手下的力道都没有放松一分一毫,几乎成了本能的动作。

    伴随着秦疏凄厉的惨叫,掌下清楚地感觉得到胎儿硬生生的翻身,一点点艰难的在往下挪。

    时间久得几乎令人绝望,就在易缜也要以为不会看到尽头之时,孩子终于不再折磨他的两位父亲,艰难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下。

    它仿佛也知道自己受尽了委屈,刚一落地,不等人去抱他,并挣动着小手小脚哇哇啼哭起来,声音娇嫩而清亮。

    易缜捧着它,几乎要喜极而泣。

    ☆、第 149 章

    刚出生的小东西柔软得就好像没有骨头,几乎一只手掌就能捧得过来。很难想像就是这么一个娇小的小家伙将两个大人足足折腾了几天,几乎连命也搭上去。也难为易缜竟在此时灵光一闪无师自通,虽然手慌脚乱,但也算小心翼翼的把它抱在手中。

    一来他太过紧张,二来这里也没那许多条件,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没有准备热水,只好挑出一块柔软些的衣料给婴儿擦干身体,再小心地包裹起来。

    而秦疏耗尽了全部精力,苍白着脸昏睡在那儿,十分虚弱,幸而脉象还算平稳,出血也慢慢止住。此番受损过甚,过后少不得要大病一场,但至少眼下是没有性命之虞了。

    易缜将火堆挪开,在余温尚存的灰堆上重新铺上茅草,给秦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从已经脏污的地面上移过来。他也是同样两三天没有合过眼,再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着,此时一旦松懈下来,立即觉得一阵眩晕,若不是听到耳边婴儿隐隐约约的哭声,咬牙支持着,这才没有一头晕过去,闭目缓了片刻,感觉这才好些。

    看到婴儿红通通的小脸,不管他现在的身体有多疲倦,这都不能影响他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同之前那个孩子仅有一面之缘,就连面目都没有看到,真正把属于自己的骨肉鲜活的抱在怀里,这般滋味竟是如此的美妙。一边笨拙的哄着孩子,脸上不禁就带上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当他的温柔的目光移到秦疏身上,那种几乎要使他颤粟起来的幸福如同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微笑便全国在了脸上。直到宝宝的哭声在茅屋里响起,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说过可以让秦疏自由,但时确实是发自内心。然而此刻,将那温暖鲜活的小生命抱在手心里,不胜唏嘘激动之余,心里不免存了侥幸的想法,只盼望着他真正看到了这孩子,说不定会心软下来。

    想到这里,他抱着婴儿挪了过去:“小疏,你看看,这是我们的宝宝……”

    秦疏自然醒不过来回答他,但昏睡里也想是有所知觉,眉心微微的蹙起来。易缜小心地将孩子放在他的手边,秦疏有了些反应,昏迷中竟本能的往旁边一缩,避开了不去碰用包裹着婴儿的简陋襁褓。

    宝宝紧闭着眼呜呜咽咽。

    易缜所料末及,失魂落魄地呆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去哄,过得半天才想起来,宝宝也可能是饿了,回阔大去番找带来的干粮。他出来的匆忙,仅有的那点干粮,一小部分喂给了秦疏,其余却是在忙乱之中打翻洒落在地上。

    眼下顶多弄些热水,吃的是一样也没有的。他用手指沾了些温水,试着喂给小婴儿,宝宝虽小,可不好类型,身上不舒服,还是没什么味道的白水不对胃口,吮了两下,吐出他的手措继续哭,脸涨得通红,就像要滴出血来一般,把易缜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哄不住。

    这时才留意到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一直太过紧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更弄不清高天明还有多久,但好在连绵数日蝗阴雨不知何时停住。

    易缜放掉手中的烟花,再看看屋子里那一大一小,不由得迟疑起来。经过这么两日的毛笔,眼下虽然将信号放出去了。他却也没有把握接应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换句话说,到天明之前,秦疏和小家伙都只有饿着了。婴儿稚嫩的嗓音早怩哭哑了,却像是就远也不会停下来一样,听起来格外的揪心。而秦疏躺在那儿,脸上苍白得不剩一丝血色。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还是决定出去找些吃的。

    此时倒不用担心秦疏有独自行走的能力,他将火堆里移在进门处,又添上几根柴,防止有野物冒冒失失跑进来,又确定足够使屋子里保持温暖。他到底还是不敢把孩子放在秦疏身边,只怕秦疏万一中途醒过来,虽然没没走脱。然而拼尽全力想要取走婴儿的性命,只需轻轻一掐,并不是什么难事。

    有这样的顾虑,易缜只好把孩子贴身放进怀里,又拿布条小心绑结实了,活动了两下,觉着既不用担心婴儿会掉下来又不会影响到活动。

    大约是他怀里比地面上要暖和一些,婴儿哭声慢慢消停下来。感受着怀中暖暖的蠕动,易缜稍稍定一定神,拿了个木柴做成的简易火把走出去,将门仔细掩好。

    山里能吃的东西虽然多,但野菜野果之类的一来易缜认不全,黑漆漆的也分辨不出来。这时候野鸡野兔的也不出来。好在易缜也有主意,绕过山坳不出多远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爬树的本领尚且不错,一连抄了数个鸟窝,捉住几只鸟誉,找到几个鸟蛋。

    他也不敢在外多耽搁,就着洼地上积攒的雨水匆匆拨皮去毛,便要折返。

    却在此时,两旁灌木丛簌簌作响,隐约可见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草丛中发着幽光。易缜之前在林中空地上升了堆火,这些野兽似乎是雨住了出来觅食,被血气吸引过来,但显得又火光有些畏惧。只是不肯放任到口的食物就此作罢,三三五五的围在周围。

    易缜心里往下沉,他已借着火光看清眼前是一群豺狼。估计数量不下三四十只,若是平时倒还罢了,可眼下他经历了足足两天的煎熬,称得上又疲又饿,这一次他连称手的弓箭都不及从府中带出,手边除了一把防身的利刃,再没别的了。

    狼群并不着急,团团的把他围在林子里,开始有两三只试探着靠近过来,试探着进攻。

    易缜既要顾忌虑着怀中的婴儿,又处于体力疲乏的时候,勉力硬闯了几次,斩杀了数只恶狼之后,他自己也受了些轻伤,被迫得退了回来。好在此处多的是百年以上古木,高大茂盛,他往树上一爬,同下面群狼来一个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却是谁也奈何对方不得。

    狼群在下头挠着树,不甘地猎猎咆哮。虽然扑不上来,易缜骑在树干上头也是心急如焚。此处离他们憩身的茅屋不远,若是让这些野畜寻过去,那点火光要是惮吓不住,依秦疏现在的情形,哪有反抗之力。若不是怀中婴儿不时哭一两人,唤回他两分理智,一时之间就要不顾一切的杀下树去。

    但若是真那样做了,两人也只不过是平白入了狼口,有去无回,他纵然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总还是放不下刚刚出生的儿子。眼下只有同四下的畜生僵持着,只盼着天色早些亮起来,这些东西便会自行退去。这处境由不得他选择,然而内心实在是一般的煎熬,一时担惊受怕,一时又恨恼自己粗心大意了,仿佛自己被置身在冰山于油锅之间,身上是忽冷忽热,每一瞬都分外的难挨。

    眼角间忽而闪过一点亮光,他只道是自己眼花,再过得片刻,那光亮竟越来越明显,分明是有人举着火把,从对面山腰绕过来。

    他在地上燃起的箐火还未完全熄灭,显然对方也看到了,行进的速度显然加快了些。

    虽说从哪儿赶过来还有些距离,但易缜总算是松了口气,这精神头一松懈,眼前顿时一阵昏黑,连忙抓紧了身边的树干,这才没有摔下去。

    既然来了人手,几番弓箭攒射,头狼一死,余下的见势不妙四散而逃,解了易缜的围。

    众人已听到婴儿稚嫩哭声,却只见到易缜一人,目光中不由得带了几分迟疑诧异。白苇也在其中,更是大惊,指着他怀中结结巴巴问道:“这、这……”

    易缜却也顾不得多加解释,匆匆就往来时的茅屋赶过去。

    他也弄不清自己究竟出来了多久,没有亲眼见到秦疏平安无事,总觉得心里头索绕着某种不祥的预感。

    他本是疲累之极,然而此时被祈望秦疏平安无事的那点信念激发着,侍从跟在身后,竟有些要追不上他。

    那草屋却是不出片刻就到了,出来时易缜掩的好好的木门此时正大开着,隐约可见还没燃尽的些微火光。

    易缜已是呆了,口中说不出话来,跌跌撞撞的抢进门去,最后一瞬间他还心存侥幸,只盼着是夜风将屋门吹来,惶急的想在要屋子里将秦疏找出来。

    然而门前的火堆分明是被什么东西踢开的,四散的木炭还有没来得熄灭的,正发着明灭的昏暗的光。而他走之前秦疏躺着的那个位置,只剩下满地杂乱的茅草布条――以及血迹!

    他的目光死死定在那血迹之上,易缜喉中喀喀作响,却半个字也发不出来,旁人的惊呼也似乎越去越远。眼前的血迹和满屋的杂乱突然在瞬间撕裂成各种奇形怪状,随后渐渐陷于昏暗,易缜住后便倒,连日来及调养的伤势再也压抑不住,一口血顺着口角逆冲而出。混在地上再也分不出彼此。

    ☆、第 150 章

    “孟叔叔。”梁晓依门等到傍晚,看见孟章的身影出现在路口,老远就迎上来。

    却不想车厢里还另有个陌生的孩子在里头。孟章先下了车,他却不等孟章伸手来抱,自个人扶着车辕就要要往下跳。

    寻常人家的马车,自然不会太过高大,然而比起来他的个头更加矮小,一时不查,变成一个跟头跌下去。正好撞在刚好来到旁边的梁晓身上。

    被压下底下做了肉垫的那个还没怎么吱声,撞了人的那位倒一抹眼泪就哇哇大哭。

    “我在路上正里到一群劫匪,这孩子便是那时候救下来的。他不肯跟别人进城,只好先带回来。”

    梁晓十分懂事,顾不得自己被他撞疼,揽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些的孩子在哄,孟章这话却是对着随后而来的那人说的。

    “这些年都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匪徒。”来人闻言,往那个孩子身上看了两眼,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令人一望就心生喜爱,不知是被人抢光还是怎么的,身上并没有穿金戴银,就连标志性的玉佩之类的都没有一块,但身上的衣料却是极上等的料子,显然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他瞧在眼里,神情却显得有些平淡,语气也不喜不悲。“你该把人先送到官府,他家里人定然着急了。”

    那还不是想先看看你。孟章心里道,然而这话只在心里转转,当着小疏的面,他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而恢复了自己姓氏之后的秦疏,近年来越发的沉默寡言。两人就那么相对沉默了片刻,却还是那个孩子机灵,见这情形立即就不哭了,张口道:“我家里人还在后头好远,我先跑前面玩儿的,现在送我进城也找不到我家里人。我就在叔叔家住一晚上好了。”是一口端端正正的北晋官话。

    等他说了半天,孟章这才找到机会插口:“我已经让张掌柜他们去官府里报一声,马车也是为了送他。”

    秦疏点点头,也没有别的话,却发觉有人抱着自己的脚不放,低头看时,却是那孩子十分自来熟,正努力地想要往他身上爬,见秦疏低头看来,朝他伸出手来,满脸写着的是――你抱抱我吧。

    秦疏被他弄得一时回不过神,没来得及多想,稀里糊涂的就把他抱起来。

    “叔叔。”小家伙显然十分满意,将泪迹未干的小脸在他肩头上蹭了蹭,娇声娇气地对秦疏开了口:“我叫小霁,雨过天晴的霁。”说着还怕秦疏不明白,硬是要拉住秦疏一只手,用肉嘟嘟的小手指一笔一划的在掌心里写给秦疏看。

    他个头比梁晓矮了一头,但却比梁晓还要结实,身上哪儿都是肉,孟章也抱过他,知道这孩子分量可是实实在在的,见秦疏单手抱着他,显然有些吃力,想把他接过去,这个自称许霁的小家伙可不乐意了,将身子一扭,搂着秦疏再不肯放。虽然秦疏不喜言笑,但许霁显然是挺喜欢这个初次见面而且十分冷淡的叔叔,胜过了孟章这个救了自己的恩人。

    孟章见状也无可奈何,一手牵起梁晓,拉着马车走回去。说起几句这一趟生意上的往来,便来到家门口。

    此处再往西南去,虽是荒蛮之地,但盛产上好玉石,只是路途艰难,很少有商家走这条路,秦疏却偏偏挑中这条路,几年跌跌撞撞下来,两年前置下一家店面,孟章自告奋勇地将采买事宜一肓挑下来,秦疏便只专心做些选玉雕刻之类的事宜。他本来就是心志坚定的性子,专注在某件事上,便能够一头扎下去,不出数年,出手隐隐有些大家气度,在业内也有了声名。

    纵然他寡言少笑,却难得的平静。孟章能默默陪着,心里也就知足了,甚至隐约盼着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他们凭住的是个县城郊外的院子,虽然所在僻静了些,但胜在清静。厨房小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家常小菜。平空的多出一个人,于是再添上一副碗筷。

    许霁瞧着娇贵,这时倒是不挑,把给他的饭菜都吃下去。等到饭后烧了热水给他洗过一个澡,找一身梁晓的干净衣服让他先凑合着穿在身上。小家伙似乎是终于定下神来了,一张小嘴叭叭的,十分能言会道。原本这一家子三个人,加起来倒还没有他一个人来得话多。说起他家是京城人氏,今年几岁,已经识字了,拜过几个先生,读过什么书,家里做着些什么买卖,正巧家人要来此地访友,他淘气先溜出来等等说了一气。

    梁晓八岁的孩子没觉得什么,两名大人却总觉得哪儿不大自然,这孩子个子高,加上哪张舌灿莲花的小嘴,说起话来就跟事先打了底稿似的,且又毫无破绽,只是完全看不出他只是五岁多的年纪。而且根本没有寻常孩子落难之后的荒乱哭闹,镇定得就当玩儿一般。

    但也实在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也想不到别处去,只当他天性大胆,再被家里娇惯,于是成了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主。

    但他还是有怕的时候,夜里收拾了一间空房让他暂时住一晚上,他却抱着枕头死活要缠着秦疏,可怜巴巴的抑着小脑袋道:“叔叔,我一个人怕黑。”见秦疏的神色稍稍有一分松动,他也不等旁人说话,十分机灵地从秦疏身边钻了进去,自己脱了鞋袜就往床上爬。

    秦疏看着他把自己的枕头放在里边,抱着被子打几个滚,美滋滋地在枕头上蹭了两个来回,再伸懒腰打呵欠,露出个很是陶醉的表情――完全是当成在他自己家里一般。

    他见秦疏还站在哪儿,伸出手来招了招:“叔叔,我一点都不占地方的,你看,我们两个人完全睡得下。”说着还住床里头缩了缩,一边说,还满脸疑惑的瞧着秦疏。

    秦疏还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兼厚脸皮的家伙,对方又还只是个小孩子,委实拿他无法。只得慢慢走过去,替他盖好被子,轻声道:“你睡吧。”

    许霁翻了个身,抱住他一只手臂,得寸进尺道:“叔叔讲个故事嘛!讲个故事我就乖乖睡觉。”

    秦疏嘴角不禁微微一抽,终于还是不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要求,顿了一顿,将手抽出来。轻声道:“我还有事,你睡吧。”说罢不理会许霁鼓起来的小脸,径自去了外间。等他再转回来,许霁已经睡着了,脸却依然还是鼓着的。

    ☆、第 151 章

    直到第二天早上,许霁醒过来还是嘟着嘴的,可惜秦疏一早就出门去了,任凭他把脸鼓成个肉包也是看不到。

    孟章帮他洗脸的时候,看这孩子垂头丧气,只以为他是想家,安慰了几句,许霁不高兴,就是点头摇头,也不大愿意说话。喝了碗粥,就由着孟章送他进城去。

    他倒是能把他爱要拜访的故友是一家都说得清清楚楚,那是城中的名门望族,果然也认得他是友人之子,更有他的家人今天早早就候在官府。

    只是稍微有些奇怪的地方,按说要是谁家走失孩子,更何况得知是遇上坏人差点给抢了去,那该急成个什么样子。许霁显然又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分明金贵得很。得知孩子的消息,按说出城也不远,昨天便应该会派人去把他接回父母身边才是情理之中。可这家人硬是不慌不忙,居然放任他在外面过了一夜。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孟章也不去探究。他救下许霁本是顺势而为,自认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并没有放在心下,更不会有想要图人回报的心思。既然许霁的家人亲自来接他,自然是最好不过。

    对方一番感激酬谢,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孟章将人平安送到,那些许怪异之处便不去理会,就此告知而去。

    那父子两却是被官府中人毕恭毕敬的送出门外。走出一段路,见左右无人,拐进一条僻静小巷里去。巷子头静静地停着一辆寻常无奇的马车。

    许霁扭动着身子,对方才他还叫爹的人道:“叔叔,放我下来。”

    那人依言放下他,许霁向前跑了两步,不肯让别人抱,自己手脚并用的住马车上爬。

    易缜正坐在车中,如今也是而立的年纪,气度越发沉稳起来,身上再也没有早些年那意气风发的影子。然而他此时正看着窗外怔怔出神,似乎并没有发觉有人到来。

    “父王。”许霁接连遭人冷落,这下子可不干了,一头扎进他怀里,愤愤的捏着小拳头往他身上敲了两下。

    “你回来了。”易缜才看到了许霁――或者应该叫做易霁,一时之间思绪却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对这孩子向来宠溺,对他这行为也不在意,反而对着许霁恍恍惚惚的笑了一下。

    他一得到秦疏的消息,其余情况都来不及打听便匆匆上路,然而近情情怯,越是离那人近了,心里越发七上八下的没底,数年的思念,反而让他不敢轻易的去打扰那人,一番苦思之下,只好拿自己儿子先去投石问路。正好让孟章遇上,既是偶尔也是必然。

    好在这一路上不是见他满脸忧愁,要么就是神色恍惚的傻笑,许霁对他这付魂不守舍的神情已经习以为常了。吸了吸鼻子弦然欲泣:“爹爹不疼我!哥哥也不疼我!”

    易缜顿时清醒过来,抓着他紧张道:“你有没有露马脚?”

    许霁被他吓了一跳,觉着再接着哭也没意思了,想了想,无精打采道:“应该没有吧……”

    易缜皱着眉,捉摸着自己要不要放心大胆的相信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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