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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0节

    “你是个特别善良的人,阿权,我看的出来。”禾宇将他拉到身边坐下,“而且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岂不是浪费?欧阳的事情你也不用顾虑太多,想追你,他得先过志卿那关。让他们爱打打去,打出脑浆子也不干你事儿,对么?”

    何权勾勾嘴角,偏头忍住笑意。禾宇把表拿出来扣到手腕上,笑着说:“东西我收了,不过咱俩得说好,咬死说是你送的。要不让郑志杰知道了,他得先跟欧阳打一架。白长那么高的个儿,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你们俩准备复婚了?”何权望向禾宇手腕上的表,嗯,好东西戴着是提气。

    “没这计划,出院先回我爸妈那,他要愿意跟着我也不拦,好歹是他闺女,换尿片泡奶粉总不能我一个人干吧?”

    “你没雇个育婴师?”

    “没,正好磨磨志杰那臭脾气。”禾宇冲他挤了下眼,“当着孩子的面儿,他话都不敢大声说。”

    “一物降一物。”

    何权笑着喝光早已冷透了的咖啡。

    从卫生局查完资料出来,郑志卿坐进车里,打开手机草草浏览了一下信息,发现邵俊升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他赶紧发了条消息过去打招呼,立刻,邵俊升的信息就回了过来。

    【好久不见,志卿,什么时候回的国?】

    【刚回来没多久。你怎么样,现在在哪高就?】

    【还是原来那个部门,你呢?】

    郑志卿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家里开的医院。】

    【大正吧?这么说,你现在跟何权是同事?】

    这下不提也得提了,郑志卿皱了皱眉。他刚去看过正式文件了,按流程来说何权的评级没问题,但他实在是晋升得太快,真要揪,有的是地方可以挑刺。

    那边发了个电话号码过来:【打电话说吧,我猜你是想问关于何权的事。】

    接通电话,郑志卿客套地寒暄了两句,直接切入正题:“我刚在市卫生局查过相关文件,阿权的职称评定没有违规,不知道是上面有新的文件还是?”

    “你为他还特意跑了趟卫生局?”那边传来邵俊升的笑声,“志卿啊,你们俩不是分了么?”

    “阿权是我们院的大区主任,骨干力量,他出问题医院跟着一起倒霉。”郑志卿公事公办地说,“要是罚款,得抽走医院两年的利润,跟股东没办法交待。”

    “医院要替他承担罚款?”

    “肯定的,就算最后裁定降级也不是因为阿权故意欺骗院方,罚款当然要由院方来承担。”

    “老天啊。”邵俊升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惋惜,“郑志卿,你真是个老好人,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这么护着他。”

    那样?郑志卿愣了愣,然后意识到对方应该说的是自己被何权甩了的事,干笑一声说:“年轻嘛,谁还没个脾气。”

    “可再有脾气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啊。”

    对方犀利的不屑顺着听筒打进郑志卿的大脑,轰出一片白光。他当下收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急促地质问:“孩子?什么孩子?”

    “……”那边沉默了下去,半天都没动静。

    如果郑志卿此时看一眼后视镜,就会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狰狞:“邵俊升!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以为……以为你知道……”咽口水的声音,“那会……你刚走没多久……我就听说……何权为了保住实习名额……故意把孩子……弄流产了……”

    车窗外的嘈杂瞬间静音,郑志卿眼前黑红一片。

    第36章

    睁开眼又眯起, 洛君涵花了点时间才让大脑运转起来。折腾了一宿直到天亮才闭眼, 即便是年轻,也扛不住过量的体力消耗。

    “几点了?”他问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人。

    “四点半, 我正要叫你。”

    欧阳自落地窗前转过身, 脸上凝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没去欧阳说的那个会所。把醉酒的姑娘送进派出所后,欧阳在为洛君涵拉开车门时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腰。

    “别去想你的未婚夫了,洛少, 他早就移情别恋了。”欧阳用露骨的眼神描摹着洛君涵脸上ji,ng致的线条,打从看到洛君涵对那个酒醉的女孩伸出援手时, 这个传说中的娇纵少爷就勾起了他的兴趣。

    “我知道, 何权嘛。”洛君涵抬手扣住欧阳收在腰侧的胳膊,冷冷地看着那双燃起欲念的淡色瞳孔,“你羞辱我, 还想让我和你上床?”

    欧阳勾起嘴角, 贴近他的耳侧将炙热的呼吸烫在那枚熠熠发光的钻石之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洛少,保证能让你忘了郑家二少。”

    洛君涵眼神一滞,自嘲地笑笑说:“我忘不了,因为根本没的可忘。”

    欧阳凝神思索,突然大笑出声。他抱起洛君涵将人顶在车门上,自下而上地仰望。

    “他无能么?这么个尤物放在身边儿,居然忍得住?”

    “彼之□□, 吾之蜜糖。”洛君涵收拢双手扣住欧阳线条刚毅的下巴, “他心里只有那个何权, 自然会对我视而不见。”

    “简直是个混蛋嘛,竟然让洛少你受这等委屈。”

    “我活该,任性的代价。”

    “嘘——”欧阳用高挺的鼻尖轻轻擦过那两片唇瓣,冷热相触,两个人都同时绷紧了身体。

    “洛少,在我这儿,你想怎么任性都行。”

    洛君涵抿了抿嘴唇,低头吻上欧阳那双颜色浅淡的薄唇。既然和郑志卿没可能了,就在今夜,再任性一回。

    欧阳上身的白色衬衫一颗扣子也没系,大敞着露出浅棕色的皮肤。洛君涵凝视着那饱满结实线条分明的肌r_ou_,视线停在锁骨下方被子弹击中遗留下的圆形疤痕上。

    整整一夜,他记不得自己亲吻过多少次那个伤疤。欧阳是大他二十岁,可体力却远在他之上。这个男人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经验丰富,完全懂得如何让身下之人尽情享受。

    老实说,洛君涵从来没经历过如此畅快的□□,以至于嗓子都喊哑了也毫无自觉。欧阳递给他一杯水,看着他喝完后接过杯子放好,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扣于腕上。

    “要走?”洛君涵拉起被单裹住身上斑驳的痕迹。

    “嗯,六点约了人谈事。”欧阳拽起领口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污渍后将扣子一粒粒扣好,“明天晚上我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垂下眼,洛君涵淡淡地说:“不必了,一/夜/情而已,不用搞得那么正式。”

    “有点伤人啊洛少,我还以为至少能让你念念不忘呢。”欧阳边笑边扣好袖扣,立起领子拿过搭在沙发上的领带对着穿衣镜打好,“我给你叫了客房服务,五点半左右送上来,这个房间我续到明天中午,你吃完可以接着睡。”

    “欧阳。”

    “嗯?”

    “被子弹击中是什么感觉?”

    欧阳的手停顿片刻,从镜子里望着洛君涵投向自己的目光,说:“窒息、濒临死亡的感觉。”

    “疼么?”洛君涵眼神微动。

    “最开始的一瞬间很疼,但马上就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了。”欧阳收紧领结,将疤痕牢牢遮住,“洛少,我的电话你存一下,无论任何时间,只要有需要我做的,都可以打。”

    “是你找的我,欧阳,你说,要一个机会。”洛君涵撑起身体,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盒,弹开火机盖点燃,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不会抽就别抽,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走过去从他手里掐过烟,欧阳自己叼上,缓缓呼出口烟雾,“我找你,是想了解关于郑家二少的一些事情,但现在……既然你们俩都分手了,我也不好再继续挖你的伤口。”

    洛君涵抬起眼,问:“你想了解什么?”

    欧阳轻笑:“所有你知道的一切,他的为人,他的处事原则,他的优点、缺点以及软肋。”

    “你要对付他。”洛君涵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准确地说是打败他。”欧阳坐到床边,拍拍洛君涵的手,“何权是华医堂的继承人,我需要和他之间的一纸婚约来实现自己的想法。”

    “又是何权。”洛君涵冷嗤,他抽回手抱住自己的胳膊,“他到底哪好?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要他?”

    “别这么想,至少对我来说,你的吸引力更大一些。”说着,欧阳就要去吻洛君涵的嘴。

    洛君涵偏头躲开,摆出一副拒绝的姿态。“我不会帮任何人对付郑志卿的,我爱过他,就算他不爱我了,我也不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欧阳点点头,眼中并无失落。他起身拎过搭在贵妃榻上的西装上衣和外套,穿好后站在床尾望着眼圈发红的洛君涵。

    “你和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洛少,无论将来你跟谁在一起,都是那个人的幸运。”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洛君涵转身扑进枕头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做完一台胎盘前置的剖宫产手术,何权出手术室时碰上刚下另一台手术的乔巧,俩人边聊天边一起往出走。乔巧听说何权职称的事了,于是安慰他别太担心,说都是老同学,肯定不会为难他。

    “难说,我跟邵俊升本来就不熟。”

    何权按开手术室区域外面的大门按钮,刚跨出一条腿,眼前“忽”地挡了个高大的身影。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郑志卿攥住手腕拽进了安全通道里。

    “郑大白你吃错药了!?”挣开郑志卿的手,何权的眉毛高低错了位。

    郑志卿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医院的,没出车祸算是万幸。他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本来已经稍稍平复下去的心情在亲眼看到何权后又产生了剧烈的起伏。他深呼吸了几次,举起双手置于胸前,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说话啊,哑巴啦?”何权以为郑志卿查到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规定了,当下不免有些着急,“你去卫生局查到什么了?”

    郑志卿的喉结大幅滚动着,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般地抓住何权的上臂,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阿权,你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没对我说?”

    “嗯?我银行有多少存款不干你事儿吧?”何权反问。他当然知道郑志卿不是问这个,但他也猜不出对方突然一本正经地是要问什么。

    郑志卿额角的血管都绷起来了,干脆直说:“我听说,咱俩有过孩子?”

    我c,ao!

    何权被这句话打懵了,当场呆立,现在他是真哑巴了——谁说的?是他妈哪个王八蛋舌头这么长!?十年前的事儿居然还能翻出来!

    由于他当时是在手术室里出的事儿,所以手术室的人都知道。至于其他人是怎么知道的,何权一点也不想追究,更没ji,ng力去追究。总之起码有半个中心医院的人都知道,有个新来的实习生因为站了十一个小时的手术台导致流产。他过于锋芒毕露,以至于虽然别人说的是“新来的实习生”,但其实都清楚指的就是何权。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有关他的事还被某些人拿来“教育”更新一拨的实习生,说上大型手术前最好先验验怀没怀孕,殊不知嘴里的笑话却是他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后来还有师弟找他打听,问到底是哪个学长的事儿。已经是住院医师的何权二话没说,把那小子犯过的错打印出整整一张a4纸拍到主任桌上,转脸把人发去停尸房看了一个礼拜尸体。

    原本只是急脾气,但他从那时起长出了满身的尖刺。

    “阿权?这是真的么?”见何权发呆不说话,郑志卿收紧手上的力道,语气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何权猛地挣开,向后退了半步冲对方吼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他妈在美国,你回的来么!?”

    “所以你就不要他了?”郑志卿憋得只能用嘴呼吸,嘴里干苦至极,胸中绞痛难耐,“比起我们的孩子,对你来说,实习名额更重要?”

    “什么!?”何权下意识地偏过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他妈关实习名额什么事儿!?”

    郑志卿使劲闭了下眼,强压下胸中的怨气,睁开眼说:“我听说,你是为了保留实习名额,故意把孩子弄流产的!”

    “啪!”

    乔巧推门进来,扬手狠狠给了郑志卿一记响亮的耳光,霎时在那张俊脸上留下了鲜明的指印。刚瞧见郑志卿一脸不对劲地把何权拖走,乔巧不放心就跟到安全通道的门边上听他们谈话。等听到郑志卿用不知道打哪听来的流言质疑何权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郑大白,你听好了,这一巴掌老娘十年前就他妈想抽你了!”

    这下不光郑志卿被打楞了,连何权都傻了眼,反应过来忙上手去拽乔巧。倒不是心疼郑志卿被打——要不是乔巧上手快,他得先给这傻逼玩意一嘴巴。而是乔巧个子小,要打一米九的郑志卿实在费劲。况且他从没见乔巧爆发出过如此激烈的情绪,生怕把表姐气坏了。

    何权抱着乔巧的腰把她从安全通道里拖进电梯。

    “你他妈知不知道阿权是什么样的人!?你他妈有没有脑子!你他妈——阿权你放开我!”乔巧的骂声被电梯门隔绝。她挣开何权的钳制,不甘心地拢了把散落到脸前的刘海,气喘吁吁地背过身双手抱胸生闷气。

    “姐,有监控,别折腾了。”何权十指相抵置于脸前,几乎是拜托乔巧了,“众口铄金,我听过的流言比这难听的有的是。”

    “这都能信,什么东西!”乔巧说着又要去按手术室楼层的按钮——不行,刚那一巴掌打的不够狠,得把鞋脱下来抽郑志卿才解气——却被何权一把伸手抓住胳膊。

    “你就是打死他,我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何权的气在看到乔巧炸窝之后反倒被压了下去。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怪过郑志卿一丝一毫,自己种下的因,结出啥样的果也得往下咽。至于别人怎么说,只要不是当着他的面挑战他的底线,通通不予理睬。

    “阿权,姐不是要伤你的心,可郑大白他——他没道理!”乔巧见何权不发火更是心疼,“脑容量和身高成反比吧他?就他妈不动动脑子,要是想弄没就弄没,谁他妈还上医院做人流!”

    “他啊,肯定是因为猛一听到这事,脑子堵着了转不过筋来,都跟你说他那人傻了吧唧的。”何权看电梯门开了,推着乔巧往办公室走,“消消气,姐,你看,我都不生气。”

    迎面走过来的端木和庞海一看乔主任的脸色比上午何主任的还难看,忙自动闪开条路,恨不得找俩树枝把自己隐蔽起来。进屋往沙发上一坐,乔巧这口气还没喘透,猛一脚踹到茶几上。

    “诶诶,这都是钱。”何权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茶壶,蹲到乔巧面前拉起她的手放在脸上揉,冲对方拌出个鬼脸。

    乔巧被他逗得气出个笑,抽手使劲胡 了一把对方的自来卷头毛:“反正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他,见一次打一次。”

    “呵,那我得给你找根棍子,以我对郑大白的了解,不出五分钟他就得——”

    没等何权的话说完,郑志卿推门进来,顶着红里透白的巴掌印,一脸心虚。

    要不是何权拦着,乔巧得把茶几上能抄起来的东西全砸郑志卿身上去,最后还往他身上扔了只鞋。也就乔巧没郑志卿投篮的准头,不然保准砸脸上。站在那一言不发地任由乔巧发泄,郑志卿等她扔累了,才谨慎地开口。

    “姐,我想……和阿权单独谈谈。”

    乔巧炸起来跟何权一个样,甚至比他还加个更字:“滚!就你那点儿智商没资格叫我姐!”

    脸颊的肌r_ou_紧紧绷起,郑志卿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何权。他被乔巧打清醒了,冷静下来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谣言搅浑了脑子。但孩子的事百分之百是真的,他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何权当时为何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何权是太了解郑志卿了,今天话要是说不明白,郑志卿绝对能跟他家楼下等一宿,就跟大学时把他惹毛闹分手那样。他安抚过乔巧的情绪,把郑志卿带进之前禾宇住的、现在已经空下来的家庭房。

    “阿权,抱歉,我刚——”郑志卿欲言又止,他抬起手,尝试去碰触何权的肩膀。

    何权稍稍错开身体,看着郑志卿伤感的目光,下定决心将伤口再次撕裂:“我没发现他的存在,跟台跟了十一个小时,流产了。”

    郑志卿垂下手,艰难地叹息:“我很抱歉,如果那晚……我……阿权,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你所受到的伤害……可你真的该告诉我,给我机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换做是你,你会说?”何权苦笑,眼中凝起丝丝水气,“分手炮打出个孩子来,还弄没了,我反正没脸承认这他妈是我干的事儿!”

    “你怕我会责怪你。”郑志卿无奈地摇摇头,“不,阿权,这不是你的错。那个孩子的离开,是因为他对我失望了。”

    何权侧过头,大口吸气将眼泪憋在眼眶里。这件事压了他太久,以至于突然卸下重负时胸口犹如破开了巨大的空洞,瞬间填满酸楚。

    夕阳尚有一丝余晖,将何权的影子投在郑志卿的身上。郑志卿缓步上前,那个影子的位置越来越高,直到贴近他的胸口。他轻轻拨开何权额角的碎发,垂头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你是那么的骄傲和倔强,甚至在我面前也不肯展露脆弱的一面。确实,那时的我,肩膀不够你依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用掌根抹去即将滑落的泪珠,何权使劲抽了抽鼻子:“没那么简单,郑志卿,你以为你肩膀足够结实了?不,你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得听你爸妈的话,洛君涵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是郑家的二少,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要尽的义务,而我何权——”

    他轻轻推开那有力的臂膀,泪眼模糊地扬起骄傲的嘴角。

    “自由惯了,不服管。”

    第37章

    工作组下来检查的那天, 何权已经连着上了两天的大夜班, 轮到他接受面谈时穿着手术服、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毛和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就去了。工作组的人都面面相觑,没人想到大名鼎鼎的“何一刀”会以这副模样出现。

    何权的哈欠不断, 就跟犯了瘾似的, 但这不妨碍他思路清晰对答如流。等回答完问题后何权连声招呼都没打,抬屁股走人。爱他妈降级不降级,横竖不能耽误他睡觉。赶上急诊需要开刀的, 犯困手抖剌出个喷泉可他妈没人替他顶雷。再怎么说医疗事故也比职称评定更让人糟心,不是赔钱不赔钱的事儿, 事关医生的名誉。

    邵俊升追到走廊上, 自背后叫住何权。

    何权回过身,眼神略显迷离地打量着对方。邵俊升还是原来那样,全身上下打理得整整齐齐, 挑不出一点瑕疵。以前他们做完实验、上完解剖之后的白大褂都扔宿舍楼下的洗衣房里去转, 只有邵俊升自己用手一点点搓, 直到把jian在上面的污渍全部洗净。所以他的白大褂永远是干净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多多少少都沾染了暗沉的血迹。

    “我很抱歉,造成你和郑志卿之间的误会。”邵俊升垂下眼。事后郑志卿打电话给他了,语气并不愉快。

    “哦,原来是你说的啊。”何权强撑着翻了个白眼,他困得站着都能睡着,“我没得罪过你吧, 邵……处长?”

    邵俊升抬眼看向何权, 表情讳莫如深:“没有, 但是你确实得罪了某个人。这次调查组下来检查工作是因为接到匿名举报,说你的职称评核不符合规定。我之所以提前通知你,也是希望你有所准备。”

    “谢谢您了,就给我留不到一礼拜的时间,说实话,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何权抓抓后脑,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那么……检查结果是什么?”

    “这个要工作组讨论之后才能确定,大概得到元旦过后。”

    “得,你们慢慢讨论,我回办公室睡觉了。”何权摆摆手,刚要走又被邵俊升叫住。

    “何权,你跟郑志卿,复合了?”

    这下何权稍微清醒了点,嗤笑一声:“又想传我的八卦?”

    邵俊升的表情羞愤难当,像是被人当街甩了一巴掌。

    病区的事都被乔巧和景潇处理了,何权一觉睡到天黑,睁眼已过六点。他看到茶几上放着个“山崎家”的外卖保温袋,不用问,肯定是郑志卿买的。自打那天把孩子的事说开之后,他跟郑志卿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谈,多一句话也没有。但也就是从那天起,郑志卿简直成了他的私人送餐员,早中晚三餐定点送到办公室。

    要是何权在手术室里没空出来吃饭,就都给乔巧了。吃人家的嘴软,吃了几顿郑志卿送的饭,乔巧再没提过拿鞋抽对方的事儿。何权双亲早亡,她一直拿何权当亲弟弟疼,丝毫见不得何权受委屈。说到底她还是希望郑志卿和何权能破镜重圆,就是他妈的郑志卿智商一掉线招她恨得慌。

    听说何权被举报,她首先想到的是齐家信。理由很简单,又懂职称评核,又能用钱逼何权就犯,除了齐家信找不出第二个人。但她没跟何权说,这祖孙二人的结缔已经够深了,不能再往上压分量。

    郑志卿承诺过,就算何权被降级,罚款全部由他来承担,根本不需要何权向齐家信低头。冲这个,乔巧又允许郑志卿管自己叫“姐”了。

    吃完饭,何权去病房看秦枫。秦枫已经撤了鼻胃管,就剩一根引流管还cha在肚子上,再过两天也能拔了。见何权啃着个苹果进来,秦枫义愤填膺地叫道:“何主任,能有点人性么?我都禁食一个多礼拜了你当着我的面吃东西?”

    何权“咔嚓”一口咬得能看见苹果核,鼓起腮帮大嚼特嚼。秦枫转脸抱住钱越的腰耍赖,弄得钱越支着手一脸“求你别招他”地望向何权。秦枫倒是没一清醒就跟钱越求婚,但明显是有点儿居功自傲,动不动就找机会吃口豆腐。念在他肚子上开了个洞,钱越也不跟他计较。

    “躺好,我看下伤口。”何权把秦枫从钱越身上揭下来,动手掀开纱布检查伤口愈合情况,“嗯,没发炎,周末能拆线。”

    “何主任,先把导尿管拔了行么?”秦枫皱起脸,“每天早晨都很疼啊……”

    “我去,都他妈这样了你还能晨/勃?”何权嗤笑,“护士长在这呢,求他啊。还是你指望我给你拔?也行,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怕你行么?”秦枫赶紧捂住下头,转脸看向钱越,“那个……给拔了呗。”

    钱越用目光请示何权,何权笑笑说:“能自己下床尿尿了,就给他拔了吧。”

    趁钱越去护士站取东西的功夫,秦枫小声问何权:“诶,何主任,我昏迷的时候,钱越一直守着我?”

    “差不多吧,除了上班就是你这,所有护士干的活儿都是他亲自上手。”何权说着,扫了眼秦枫捂着的位置,“包括给导尿管消毒。”

    “我知道,他每次都脸红来着,估计是没见过秦哥哥我这尺寸的。”

    秦枫挑挑眉毛,嘴角刚扯开就看见钱越端着托盘进来,忙把嘴闭上。钱越的手一向很轻,甭管是cha管还是扎点滴,拔管更不用说了,从来没人说他处理的疼。

    可秦枫被拔管子的时候,疼得叫穿了三层楼板。

    巡完房,签过夜间用药单,何权换好衣服准备回家。走到停车场,他看到郑志卿的保时捷还停在自己的车旁边,下意识地回身仰脸看了眼郑志卿那间办公室的窗户。窗户还亮着,看起来还在加班。

    邵俊升坐在郑志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表情凝重。

    “这么说,阿权降级是降定了?”郑志卿微微皱眉。

    “他读博时虽然在中心医院有工作记录,但档案还在学校里,不能计入工作年限。”邵俊升十指交握置于桌面,“如果开了这个绿灯,那一年要多出多少个主任医师?他们够资格么?”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阿权绝对够资格。”郑志卿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他救过的人,恐怕比你见过的都多。”

    邵俊升摇摇头:“郑志卿,我在跟你讨论制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家作出这样的规定是有依据的,严审工作年限就是怕被经验不足的庸医钻了空子!”

    “邵处长,请等我半个小时,带律师函一起走。”说着,郑志卿打开电脑调出律师函的模板。

    邵俊升猛地拍了把桌子,愤然起身:“你要起诉省卫生厅?简直是胡闹!”

    “别跟我打官腔,邵俊升,我起诉过纽约州政府,而且赢了。”郑志卿也站起来,贴着桌子倾身向前以身高差向对方施加压力,“我不会大正的名义向法院提起申诉,而是阿权个人,从这一秒开始我就是他的代理人,有任何问题,让你们的律师来跟我沟通。”

    “郑志卿,你是不是傻?何权会念你的好么?”邵俊升突然笑了起来,“当初你不是要出国么?为什么还要报中心医院的实习生?你根本就是为了把那个名额留给何权,可他为此对你表示过一丝一毫的感谢么,还不是把你甩了!”

    郑志卿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邵俊升。邵俊升和他的综合成绩不相上下,何权排名在他们后面。当时摆在邵俊升面前的路有两条——进中心医院,或者去考公务员。公务员的考试和中心医院的考试日程重叠,倘若不是郑志卿报了名,邵俊升一定不会放弃成为外科医生的机会。

    事实上郑志卿在报名参加中心医院的实习生考试之前,就得知了父母在美国安排好学校的消息。他试探过何权的意思,发现对方不愿意出去,而是憧憬着能进中心医院的胸外科。但当时的何权根本争不过邵俊升。深思熟虑过后,他做出了挤掉邵俊升,替何权争下实习生名额的决定。

    看到现在的何权,郑志卿确信,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无比正确。只是他不能说,何权的自尊心太强,倘若得知实习名额是这么来的,怕是要窝心一辈子。

    见郑志卿沉默不语,邵俊升摇摇头,语气不无惋惜:“你可以说我对何权有偏见,郑志卿。但你好好回忆回忆,你们交往那么长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他。他脚崴了,你背着他爬教学楼和宿舍楼,一天爬十几个来回。可你胳膊骨折的时候,他帮你干了什么?教授安排的活儿,只要有钱赚的你都让给他,是,你家不缺钱,可他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么?反倒能因为你往他抽屉里塞了一千块钱就跟你闹分手。”

    “他对我好不好,这儿有数。”郑志卿抬手指向胸口,“我们之间,阿权付出的更多,只不过他的态度稍显傲慢不容易被人理解。邵俊升,如果你记恨当初争实习生名额的事儿,冲我来,别去动他。”

    “我没那么小心眼,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职业道路选择有任何问题。”邵俊升坐回到椅子上,也示意郑志卿坐下,“何权是被人盯上了,我呢,也不喜欢被人当枪使。但这事关规章制度,我必须要秉公处理。志卿,如果你执意要保何权的主任医师职称,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郑志卿凝神。

    “去找中心医院,让那边出一份证明,证明何权的档案没调走是他们的疏漏造成的,并以医院的名义承认何权的工作年限,这样我也好对上面有个交待。”

    有难度,郑志卿想,不知道中心医院现任的院长是否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但如果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就是每天守在院长家门口也要把这份证明要来。

    “时限?”他问。

    “过了元旦就要发通告。”邵俊升苦笑,“为了十多年前的情敌死了多少脑细胞啊,我他妈也不知道图什么。”

    “……”

    郑志卿略带歉意地笑笑。他跟邵俊升并非不熟,这点上他对何权有所隐瞒。在第一学期的时候邵俊升就写了封信给他表达爱意。但他当时心里已经有了何权,便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行,我先回酒店了,约了九点跟我女儿视频。我不在家,她都快把我老公欺负得离家出走了。”邵俊升起身向郑志卿伸出手握了握。

    “谢谢,我为我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

    “不必了,就替我转告何权,他没自己想的那么讨人喜欢,个性张扬脾气又暴,真的很容易树敌。”

    郑志卿轻笑了一下。

    “我还就喜欢这样的他。”

    第38章

    一斤来重的孩子, 在何权的职业生涯中只经历过两次, 都没能活下来。但不剖不行了,患者突然大出血, 从病房推到手术室的路上滴了一路的血迹。为保命子宫还摘了, 患者的丈夫在nicu门口给韩骏下跪,求他一定要救孩子。

    看着保温箱里小猫一样的超早产儿那近乎透明的身体,何权叹息着摇头。

    “这要怎么活啊……”

    “生命本就是奇迹, 我对他有信心。”桑涛将手通过保温箱上的防菌套伸进去,细致地寻找可以扎进去的血管, “我妈通宵抢救病患, 累得七个月早产。我生下来只有不到两斤,那会还没这么好的条件,不一样活下来了。”

    “我说你这小脸怎么跟个娃娃似的, 娘胎里就没长开啊。”何权说完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明明是想夸人家桑涛长得显小, 咋说出来跟骂人家似的。

    桑涛干笑了一声:“是没长开,我皮肤也薄,肩膀胳膊和腿上的血管都很明显,抽血不用摸,直接拿眼看。”

    “要说这孩子啊,还是得足月生才行,在肚子里待一天顶外头十天。”何权看桑涛摆弄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的婴儿小腿, 耸了下肩膀——太ji,ng细了, 他要捏着那么细的小胳膊腿, 手肯定哆嗦。

    他们产科的自己打趣说就病区就跟屠宰场似的,进来不挨一刀别想出去。医院的剖宫产率高居不下,尤以产三为重。男性和女性的生理结构不一样,骨盆窄产道长,有一些硬生也能生,可万一赶上新生儿呼吸窘迫,生下来弄一脑瘫,于孩子于家长都是灾难。

    正好韩骏进来,桑涛抽出手,面带局促地对他说:“主任,我找不到合适的血管,长度不够。”

    戴上手套,韩骏将手伸进去,轻轻拉开小家伙的腿,“走股静脉,长度够,你来。”

    桑涛捏着留驻针针头进行c,ao作,韩骏站到何权旁边一起探头看。扎点滴本该是护士干的活儿,韩骏有意让桑涛多长点实c,ao经验。桑涛也特别认真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抱怨。

    眼瞧着桑涛把针头cha进婴儿红嫩的皮肤,何权忍不住“嗯”了一声——看着就扎心。韩骏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这都受不了,你怎么给人开刀?”

    “不一样啊,我那都是在成年人身上动刀。”何权看向平稳c,ao作着的桑涛,“这小子看人生孩子能咕咚扔那,没想到在新生儿病区倒干的下去。”

    “生孩子叫得跟演恐怖片似的……”桑涛小声嘀咕,“小宝宝多乖。”

    何权挑眉:“嗯,那你以后自己生的时候咋办?”

    “我——我——”桑涛的小脸涨成猪肝色。这么多年只顾着埋头读书,没谈过爱恋,孩子怎么造出来的都没体验过,更甭提生了。

    “何主任,别调戏我的实习生,吓跑了你来帮我干活啊?”韩骏摘下手套,拿过记录板往上填数据,“你好歹还有俩实习生呢,我就这一个,大宝贝金疙瘩,我们病区的护士疼起桑涛跟亲妈似的,我要敢像你骂实习生似的那么骂桑涛,她们得把我撕了。”

    何权呵呵一笑:“听我姐说,去年年会你被评选为全院最想交往的对象,她们不会撕了你,只会榨干你。”

    “哦?回头咱俩试试?”

    “当着实习生呢,说话注意点影响。”

    “你先起的头。”

    桑涛抽出手往后挪了挪位置。主任们的话题太高端,cha不上嘴。

    从nicu里出来,韩骏看手机上有老妈十个未接电话,赶紧打回去。王欣说家里有亲戚从澳洲回来,叫他晚上去潮海楼一起吃顿饭。

    “把权权也叫上,给你老妈我提提气!”王欣要求他,“四十的人了还不结婚,都以为你找不着媳妇呢!”

    “妈,看你说的,我离四十还有几年呢。”韩骏伸手拽住何权,示意他先别走,“我得问下何主任的时间,等会给你回电话。”

    “什么时间?”何权问。

    “我妈说,请你晚上去潮海楼吃饭。”韩骏怕他不肯,灵机一动,回手一指桑涛,“也请桑涛了,我妈就喜欢人多热闹。”

    “潮海楼?”桑涛错愕,“那么贵的地方……阿姨……请我去那吃饭?”

    何权不便点破,想想晚上也不值班,吃顿饭而已,能哄王欣高兴顺道解决温饱问题,挺好。“行,一起去,桑涛坐我车吧,六点半停车场见。”

    打小就怕人多的场面,这还没上车呢,桑涛已经开始紧张了。

    柜子里有一堆患者家属硬塞的礼物,何权收了就放在里面,赶上病区同僚谁生日了,选个合适的以全病区的名义送人家。今天吃请,空着手去不合适,他挑了半天,选中颗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吊坠。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估计王欣瞧不上眼,但起码礼数到了。

    当初在齐家信身边那六年,何权虽然跟坐牢似的,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倒是学了一溜够。那都是当年宫里的规矩,行动坐卧,尤其是餐桌上,吃饭要敢吧唧声嘴或者夹菜筷子伸远点儿,直接轰下桌,甭吃了。

    食不言寝不语,要是让齐家信看见他捧着饭盒边吃边说话还往出喷米粒,保准拿拐杖敲他的腿。

    进了包间,别说桑涛紧张得哆嗦,何权也愣了下神。三大桌,小三十个人,他们仨一进去立刻被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盯住。韩骏是见惯了家里亲戚朋友齐聚一堂的阵仗,一口气不带停的挨个叫了遍长辈,然后把何权和桑涛引荐给大家,领着他们在王欣那桌找位子坐下。

    “哪个是骏仔的对象啊?不会是岁数小的那个吧,看着跟高中生似的。”

    “说不准俩都是?他们家那么有钱,儿子左拥右抱算啥。”

    何权听到背后那桌有人小声议论,在桌子下面踹了韩骏的鞋一脚,用“你妈这是要显呗儿媳妇呐”的眼神瞪着他。韩骏干笑,拿“帮帮忙,求你了”的眼神看回去。

    偏头翻了个白眼,何权从包里掏出装吊坠的首饰盒,起身递给王欣:“王阿姨,谢谢您请我吃饭,带了份小礼物,您别嫌弃。”

    “哎呦,权权,你看看,吃饭就吃饭,还带什么东西啊!下次再这样,阿姨不请你吃饭了啊。”

    王欣接过首饰盒,笑得面如桃花。她哪在乎礼物贵重与否,重要的是何权这个举动让她倍儿有面子。桑涛有些尴尬,他什么礼物都没带,只好垂着头缩在那一声不吭。

    人齐了,王欣招呼服务员上菜。八冷十热,正中间龙虾刺身,还有按人头上的辽参小米粥和鹅肝四头鲍,酒是马爹利茅台拉菲管够,中西结合土洋搭配。何权粗略算算,按潮海楼的价码,就算酒水自带,起码也得人均五千。

    他听韩骏说过,父母都是苦出身,家里穷,兄弟姐妹多。为了分担家里的负担就去非洲打工。那会在非洲干工程一年能挣两万,可要是在国内的话能挣两千就不错了。韩骏就是在非洲出生的,打小跟一群黑孩子长大。五岁那年父亲韩琪正开始跟着老板干矿,发了财把他送回国内念书。

    韩琪正跟王欣都只念到初中,指望儿子将来能有个大学文凭就铆着劲的供。韩骏也争气,考上临床本硕博连读又进了中心医院的神外。后来季贤礼把他挖到大正,带了半年就直接将自己一手创建的新生儿病区交给了他。

    王欣平时从来不夸儿子,可外人要是夸韩骏一句,她能乐得半宿睡不着觉。就是韩骏老大不小的还不结婚成了块心病,外人嫉妒她命好,老公能挣儿子出色,就都拿韩骏不结婚不给她生孙子来酸她,要不今天她也不会硬逼着韩骏带何权来吃饭。就是没想到还捎上个桑涛,说话吭吭哧哧的不讨喜,也不像何权那么有外场懂礼数,就那张俊俏的小脸还能撑撑台面。

    等等。她瞧见韩骏往桑涛碗里夹菜的时候心里一咯噔——哎呀妈呀,可别介,要是韩骏弄这么一话都说不利索的媳妇回家,还不得给她憋死?

    何权从卫生间里出来朝包间走,迎面碰上郑志卿跟许媛陪着客人正要进另一个包间。打了照面,不打招呼不合适。何权冲许媛微微颌首,叫了声“郑夫人”,至于郑志卿,他都没搭理。

    “何主任,来吃饭啊。”许媛轻推了把儿子,示意他先进去招呼客人。郑志卿冲何权匆匆点了下头,转身进屋带上包间门。

    “嗯,吃请,鲍鱼龙虾海参,吃撑了。”何权笑着拍拍肚子,“您这是请朋友吃饭?”

    “是啊,药大的几位领导,药厂跟学校合作设置研究中心,上亿的投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点回报。”许媛暗搓搓炫富,“郑董那人啊,特别重视人才教育。你看我们志卿,俩博士学位了,他爸还想让他读个工商管理,再读下去都四十了。”

    何权笑眯眯地说:“郑志卿脑子聪明,读书不费劲,念大学的时候我不挂科多亏他。”

    听到这话,许媛端起身段,说:“志卿跟你的事儿我都知道,年轻人嘛,冲动起来闹分手难免的……你要是觉着志卿对不起你,我这当妈的替他赔个不是。”

    “真不用,郑夫人,我跟郑志卿的事儿是我们俩的问题,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不存在谁对不起谁。”何权也敛起笑意。他估计郑志卿不会傻到和许媛提孩子的事儿,否则就真是在长辈那撕他的脸皮了。

    许媛从包包里摸出手帕,轻轻按了下嘴角,道:“你真开通,要是换了别的人,知道我们郑家家大业大,不定得管我要多少青春损失费呢。我听志卿说,你那会是靠助学贷款念的临床,还得打工赚生活费,挺辛苦的。要不他那会一回家就让梅姐做一大堆吃的带学校去,敢情是因为心疼你。”

    何权脸上一绷,紧紧咬住嘴唇内侧。许媛话里带刺,他听的出来。

    “郑夫人,股票市值撑出来的家大业大,不也就是个数字嘛。”

    王欣也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她本来就不待见许媛这种学历高家世好便自觉高人一等的贵妇,听见她拿话杵对何权,当下心生不爽。

    “我们小地方出来的人,就图个实在。将来我王欣要是能娶个何主任这样的儿媳妇,聘礼给座金山,炼出来的大金砖,晚上让他们搂被窝里睡觉!”

    第39章

    王欣不待见许媛, 许媛一样不待见她。妥妥一暴发户, 要文化没文化,要品味没品味。从头到脚快把巴黎时装周的牌子穿满了, 往那一戳跟广告牌似的, 就差把化妆品的名牌标志在脸上画出来了。

    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各有各的圈子。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夫人通常不屑于和矿主家的媳妇打交道,聊不到一块去。甭说抱金砖了, 许媛估计王欣他们家抽水马桶都是金的。

    显摆。

    “胡润富豪榜可就看数字呢,没上市, 人家都懒得调查你。”许媛轻笑。跟她斗, 再修炼个几年吧。

    王欣愣了愣,小声问何权:“这姓胡的是什么人?得趁多少钱能上他那榜?”

    何权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贴着王欣的耳朵说:“那个……胡润是英文音译, 他不姓胡……嗯……大概得上百亿资产才能排上个名吧。”

    “嗨, 管他姓什么。”王欣无所谓地挥了下手。百亿?她家是没有, 许媛他们家也没有啊!“郑太,您家郑董,在那排行榜上排第几啊?”

    这下轮到许媛打磕了,这年头攥着市值几十亿人民币的企业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豪门,更别提上富豪榜了。可不能在王欣跟前掉价,她用手帕按按嘴角,轻描淡写地说:“生意上的事儿, 都是男人在管, 我从不过问。”

    王欣在心里冷笑。多少年前就有人游说他们家老韩把企业弄上市了, 韩琪正一直没松口。倒不是韩琪正思想僵化,谁不知道股票能圈钱,可上市就意味着账目公开。钱在非洲是好赚,账在这边儿可就不好乱做喽,弄不好再把自己给折进去。韩琪正确实投了几家上市公司,高新技术类的,但都不是大股东,每年收股息就当给孙子攒零花钱。

    可他妈没人给生孙子这事儿真是憋屈。

    “妈,您怎么还——”韩骏见老妈和何权出去半天都没回来就出来找,看见许媛忙冲对方点了下头,“郑夫人,好久不见。”

    “韩主任,好久不见。”许媛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董事长夫人笑脸。

    何权迅速给他递了个“赶紧把你妈弄进去”的眼神儿。韩骏对两个女人之间的电光石火完全没察觉,一脸蒙逼地看着何权。好死不死的,郑志卿也出来找他妈,看见王欣和韩骏后将目光投向何权,表情有些惆怅。

    “你们……一起来吃饭?”

    何权别扭地点点头:“王阿姨请客。”

    “呦,这不是郑专务么。”王欣当下反应过来,“郑太,这是您儿子吧?”

    “是,我们家老二,志卿,叫人啊,这是韩主任的母亲。”许媛暗暗用胳膊肘撞了下郑志卿。

    “认识,之前在阿权的办公室里见过。”郑志卿意识到自己没和长辈打招呼不够礼貌,立刻对王欣点了下头,“阿姨您好。”

    “嗨,都是熟人,要不来我们那屋吃吧,加几把椅子的事儿。”王欣边说边斜眼看儿子——真是,白瞎花那么多钱给他买了一屋子的名牌,只会穿t恤衬衫牛仔裤上班,也不好好拾掇拾掇自己,睡起来往头发上抹把水就出门。再瞧瞧人郑志卿,西装革履,头发抹得苍蝇落上去都劈叉,看着就ji,ng神!

    怪不得何权瞧不上我们家韩骏,王欣搁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行,打明儿起得让韩骏穿西装上班!

    “不麻烦您了,阿姨,家母今天也请了朋友,改日我们再聚。”郑志卿挽住母亲的手臂,“妈,客人都在等了,我们先进去吧。”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权一眼。何权只当没看见郑志卿幽怨的眼神,也挽过王欣的胳膊:“走,阿姨,咱回去吧,我那盏辽参小米粥还没喝呢,估计都冷了。”

    “倒了再让厨房给你上份儿刚出锅的。”

    王欣心里的气顺了过来。哼,就冲郑志卿那妈,何权也不可能答应进郑家的门!

    韩骏跟在王欣和何权后面走,进包间前他感觉到背后盯着股视线。下意识地回过头,他看到郑志卿迅速避开视线,转身进了包间。

    桑涛架不住韩家亲戚的热情劝酒,自己又嘴笨不会找借口推辞,白酒洋酒红酒混着喝了好几杯,还没散席就吐得趴在卫生间里抱着马桶起不来了。见桑涛半天没回位子,韩骏出来找人,一看桑涛快出溜到地上去了赶紧把人架起来。

    酒壮怂人胆,桑涛平时说话磕磕巴巴的,这会喝高了嘴皮子倒利索了起来,就是舌头有点大。

    “主任!我喝多了——”桑涛的小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半挂在韩骏身上,脚底下直拌蒜,“您家都是实在亲戚,太热情了——哈——我明天得请假——”

    “我现在就批。”韩骏半抱半拖地把桑涛弄到大厅等待区的沙发上放下,这样也回不去包间了,都醉成泥了根本坐不住。他安置好桑涛返回包间去拿对方的包和外套,人是他带来的,得负责送回去。

    “何主任,桑涛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家,你再陪陪我妈,拜托了。”出屋之前,他趴在何权的耳朵上说。亲戚们也都喝高了,屋里跟证券交易大厅似的一片嘈杂,何权皱着眉点点头,叮嘱他记得给桑涛弄片解酒药。

    “儿子,去哪?”王欣一看韩骏要走,忙把人叫住。

    “送桑涛回家,他喝醉了。”韩骏是滴酒未沾,开车一点问题没有,“我待会就不回来了,直接回我那。妈,你们也早点散,三叔他们飞了十几个小时,太累了。”

    要是你送何权不回来我才乐呢。王欣翻翻眼睛,转脸又拉着何权聊天喝酒。她在非洲喝棕榈酒练出来的酒量把何权惊着了,一个劲地劝她少喝。韩骏见老妈开心,自己也放心,拿好东西出了门。

    桑涛一下车就又吐,跪在树坑里抱着树恨不得就睡那才好。韩骏费了半天劲才把人拖到楼上,大冬天的弄出自己满身的汗。打开冰箱门,他摇摇头又关上。还想找颗柠檬给桑涛泡杯水醒酒,可冰箱里空空如也。桑涛酒劲上头难受得在床上折腾,韩骏没法放心走人,给他喂完水后又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帮他擦去沾在脖颈和领口上的污渍。

    “何主任怎么那么好啊……”桑涛哭哭唧唧地念叨,都是醉话,“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一样,让所有人都喜欢啊……”

    “你也很讨人喜欢啊。”韩骏拍拍那张滚烫通红的小脸,笑着安慰他,“护士站的姐姐们都很宠你,拿你当吉祥物呢。”

    桑涛蹬了蹬腿,突然问:“主任,你说,我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韩骏仔细看了看桑涛——娃娃脸,翘鼻子,嘴唇丰满圆润,平时白皙的皮肤现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挺好看,就是嫩了点。”他笑着说,“等你到何主任那岁数,有成熟的味道了,更好看。”

    桑涛竖起根手指,举到韩骏面前勾了勾:“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韩骏微微倾过身体,他见过不少喝多了之后完全变了个人的主,桑涛这样的不算太夸张。

    桑涛突然回手勾住韩骏的脖子,把人拽到面前,眼神涣散地笑着说:“我还没把初吻给出去,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别闹——桑涛,你喝多了!”韩骏一看这架势忙把桑涛的胳膊往下掰。

    好吧,这就有点夸张了。

    虽然桑涛看着细胳膊细腿的没什么力气,但其实只要是干外科的,胳膊上的劲儿都不会小。动辄在手术台边上扛几个小时的手术,胳膊没劲儿手不稳又如何能把脆弱的血管缝合好?

    桑涛人是醉了,但力气没卸,韩骏也不敢使劲掰生怕弄伤他的手臂。

    丰润的嘴唇贴了上来,带着股浓重的酒气。桑涛根本不会接吻,就只是拿嘴唇在韩骏的嘴上蹭来蹭去。韩骏忙偏头躲开,但马上又被对方压着脸扳正,呼头盖脸转着圈地亲。

    “桑——桑涛!别闹了!”

    韩骏使劲掰开桑涛的手,扣住手腕压在对方的脸侧,心惊r_ou_跳地喘着粗气。老天爷啊,桑涛这酒品也忒差了,等这小子醒了可千万得警告他以后绝不能跟陌生人出去喝到烂醉!

    不是,韩骏心虚地想着,熟人好像也不行。

    喝到十一点,韩家的亲戚终于肯散了。何权靠在车门上等代驾,从外套兜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根叼在嘴上弹开火机点燃。很久没这么喝过了,又是混着喝,这会儿酒劲儿上头,有点晕。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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