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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16节

    火器团经过泰西式训练,瞄准,s,he击,后退,动作有条不紊训练有素。教官队除了领队重伤,其他教官们全部上阵。雷欧指挥火器团配合宗政鸢的骑兵队冲锋,辽东铁骑迅速全部登陆,杀退孔有德部队。

    港口已经不能看,血水淋淋,被踩来踩去。

    游击将军邬双樨奉命带领辽东铁骑追着孔有德残部杀向登州。宗政鸢正在攻城,令邬双樨率部攻登州城东门和北门。孔有德城外驻守军已经被打散,孔有德缩在登州城不出来应战。邬双樨准备一鼓作气拿下登州城,疯狂轰击城门。宗政鸢在南边久攻不下,东门倒是倏地开了。辽东铁骑和冲出城的孔有德部冲杀在一起,邬双樨杀得红了眼,挥着马刀砍瓜切菜,一力往前冲。拼杀之时邬双樨忽而看到个胖大男人的脸闪过,心中一突,劈手拽住那士兵打扮的胖子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孔有德!”

    孔有德把所有兵力推到北边扛宗政鸢,这边悄悄打开东城门想混在杂兵民夫中趁乱溜走,被邬双樨逮个正着。邬双樨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往回拖,孔有德急得想叫又不敢太大声:“想想你舅舅!”

    邬双樨抓着孔有德的领子牙咬得格格响,孔有德被他铁铸的手勒得吐舌头,刨手刨脚掰不开邬双樨手指。邬双樨额角青筋绷绷跳,有血滑进眼睛,和着眼泪淌出来,宛如血泪。

    “你舅舅说什么了!”

    邬双樨咽掉嗓子里的血味和满嘴硝烟,僵硬地一松手指,孔有德立刻把自己的领子拽出去捂着嘴撕心裂肺干咳。四周还在厮杀,邬双樨失魂落魄地拖着马刀径直走向孔有德身后,孔有德一看立刻就地一滚满身满脸血泥,躲着刀剑就那么跑出城门,蹿到水边找到早就准备好的小舟,逃向朝鲜方向,准备偷渡金国去了。

    邬双樨疯了一样地渴望立功,重振威名,为此他可以死在山东,在所不惜。然而孔有德就那么跑了。邬双樨一回头,正中一箭。背上那枝箭尾部犹自颤动,他永远燃着火一样的眼神瞬间熄灭。

    邬双樨向前一倒。

    宗政鸢收回登州府,孔有德落跑,邬双樨重伤。宗政鸢急从莱州府调鹿御医。

    小鹿大夫正在帮弗拉维尔换药,弗拉维尔往里偏着脸,闭着眼睛不吭声。外伤但凡熬过去最疼的几天,不作脓便会恢复得一日千里。小鹿大夫心情好,笑道:“我救你一场,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呗?”

    弗拉维尔呼吸一顿。

    “你有没有见过雨过放晴的天空?在你眼睛里。”

    弗拉维尔睁开眼睛,专注地看小鹿大夫。湛蓝纯净的水色碧空中只有小鹿大夫的影子,再无其他。

    “你昏着的时候,雷欧总是喋喋不休跟我讲你的事。说你学用筷子最快,学用毛笔最快,甚至嗑瓜子儿都溜溜的。还说你茶瘾特别大,一天不喝都不行。”

    因为你不知道在葡萄牙茶叶什么价。弗拉维尔干干地吞咽。他茶瘾是特别大,喝白水根本不解渴。他也不是说一开始就爱喝茶,就是以前喝不起,来大晏报仇一样疯喝,喝出茶瘾。

    “来把这个灌了。我知道不好喝,早喝早好。”小鹿大夫用麦秸杆cha在碗里让弗拉维尔吸。弗拉维尔嘴里木木的,因此喝药很痛快,好赖算个味道。

    小鹿大夫奔波数日,难得有空闲歇一歇,坐在弗拉维尔床边不想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没你们那么聪明了。雷欧的全名我都学不会。其实你们也别太介意,葡萄牙语有些音真的有点难,念不出来。”

    弗拉维尔忽然问:“你的全名是什么?”

    小鹿大夫微笑:“鹿鸣。梅花鹿的鹿,鸣叫的鸣。”

    汉话不是弗拉维尔母语,他得先想一想梅花鹿这个词什么意思。小鹿大夫摊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鹿。鸣。”

    火烙子兹拉兹拉烫着弗拉维尔的手心。

    许珩忽然冲进来:“鹿御医,登州来了命令,要你马上动身过去。”

    小鹿大夫马上起身,弗拉维尔猛地一握手,正握住小鹿大夫的手指。小鹿大夫安抚他:“别急,我去登州一定会照看雷欧的。你好好养伤,听其他大夫的。”

    小鹿大夫拽出自己的手指,背起大药箱,跟着许珩离开。

    弗拉维尔躺在床上,咬着牙吃力坐起,挪动着下床,光脚踩地,痛得冒汗也顾不得,竭尽所能地快速挪到窗前,究竟赶上了小鹿大夫走出医药院的背影。

    弗拉维尔靠着窗棂,对着那个方向,静静地看。

    鹿御医赶到登州,登州本地医生都在救治伤员。小鹿大夫心想在登州也要弄个医药院,反正有宗政鸢,就狐假虎威呗。辽东来的将军挨了一箭,箭头带倒钩起不出来,越动血越涌,登州疡医束手无策。鹿太医擅长取箭头治金创,小鹿大夫这方面也不差。他立刻穿上白衣服净了手,也不管登州医生们的眼神,只是去检查箭头位置。卡进骨头缝,有伤及内脏之虞,必须切个长切口。做切口有风险,要避开大的血脉。人眼看不穿皮r_ou_,只能靠经验。小鹿大夫老练地安慰光着上半身的伤员:“将军,你且忍一忍,咬着这个软木棍……邬将军?!”

    邬双樨神志清醒面无血色,眼泪和冷汗与血一样失去控制。大夫们试过多次没法把他背上的箭头起出来,他双臂抓着床栏,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血再流下去邬双樨就活不了了。小鹿大夫用火燎了小刀,对其他大夫道:“待会儿按住他。”

    邬双樨冷声道:“小鹿大夫你下刀便是。”

    小鹿大夫闭上眼冷静几许,回忆以前的经验,利索地用刀一割,刀头一撬一挑左手往外一拽,邬双樨全身筋绷起大喊一声,一股血喷到小鹿大夫口罩上,小鹿大夫左手血淋淋举着箭头喘息:“起出来了。”

    所有大夫吊着一口气看小鹿大夫起箭头,这一下都劫后余生跟着喘息。小鹿大夫把刀和箭头放在托盘上。最困难的过去,接下来是看是否伤到内脏以及缝合。

    邬双樨终于昏过去。小鹿大夫专心缝伤口,听见邬双樨嘟囔。炮?袍?

    袍子?

    鹿鸣没想到辽东来的将军是邬双樨。当初被他和周烈拎去给摄政王殿下治手,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

    因缘际会,冥冥注定。

    第68章

    雷欧站在港口,仰望辽东来的蜈蚣船,心情复杂。

    这就是华人仿造的葡萄牙三桅多桨船。西班牙仗着葡萄牙的船在海上称王称霸,现在大晏把三桅多桨船生生扩大一倍,成了蜈蚣船。顶级多桨船最多容个三四百人,晏式蜈蚣船能上千。其实雷欧和弗拉维尔都没赶上黄纬和葡萄牙干仗,他们是后来的。只是听说大晏有一种福船,极其巨大,航速缓慢,但是可以运兵运炮甚至运船,在海面活像个移动的城堡,异常恐怖。目测蜈蚣船的楫桨长度和粗度绝对不是单纯人力能挥动的,不知道内部被晏人做了什么改动。有机会能上去看一看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得让弗拉维尔见见大晏的船。

    雷欧对着海面惆怅,宗政鸢也惆怅。

    登州水师都没给配蜈蚣船,辽东居然有。孔有德叛乱暴露一个可怕的事实,山东半数兵力不听他调遣。各有各的说法,什么监军的,总兵的,都督的,还他妈有直属北京兵部的……万一女真人入境山东,晏军绝对一溃千里。

    宗政鸢怀里揣着摄政王亲笔写的两句话。

    不负天子,不负君子。

    那就……

    山东都指挥使宗政鸢一刀砍了镇守太监童辉的头,众目睽睽,懒得狡辩。死的是个太监,朝廷不好特别跳,提督太监富鉴之只管兢兢业业伺候皇帝陛下,眼皮都不抬。

    登莱一役,原登莱巡抚黄华文临危弃城逃跑,斩首。山东总督杨源下落不明,家人予以一定安抚。镇守太监童辉战死,嘉奖。山东总兵田庆疏于职守,出兵迟缓,抄家流放口外。继任登莱巡抚徐从之忠义殉国,立碑,家人厚抚。

    山东指挥使宗政鸢救城有功,赐昭毅将军封号,成为大晏继昭武将军周烈之后第二个不到三十岁就有将军封号的军官。

    但摄政王再没说往山东派总督的事。

    小鹿大夫非常方便地仗上了宗政将军的势,在登州开始倒腾医药院。莱州来信,所有伤员除了伤得太重根本救不回来的,按照小鹿大夫的办法,只有三人出现作脓的情况。疡医都知道,真正致残致命的就是恢复期的腐溃。腐烂,败血,神仙难救。小鹿大夫如火如荼开展工作,从莱州跟来的四个从属官教在医药院做工的民妇用花椒和盐煮白布裁成的裹帘,小鹿大夫强迫轮值的登州医生们穿白袍子,想折中围个围裙也不行,就得统一穿着。

    宗政鸢特别惊讶小鹿大夫的意志力和行动力,说干就干,不屈不挠。宗政鸢倒是明白摄政王为什么拜托自己照顾他了……真是一只生机勃勃的小兔子。黄衣军在莱州和登州都有折损,训练一个兵卒非常不容易,宗政鸢很心疼。小鹿大夫亲爹在边疆轮值时缝活过胳膊腿,有“医将军”的称号,小鹿大夫看上去并未辱没门楣,被他一收拾,多数还是个完整的人。宗政鸢抽空去一趟医药院,医药院被小鹿大夫料理得井然有序。外围在除草,春天一到,杂草们恢复了顽强,怎么都得活着。院子里整整齐齐晾着白布裹帘床单白袍,风一吹一片一片剪着视野,是有点……瘆人。小鹿大夫穿着白袍走过院子,步伐坚定杀气腾腾,一见宗政鸢立刻拿掉口罩:“宗政将军。”

    宗政鸢和蔼:“我来看看。小鹿大夫忙?”

    小鹿大夫点头:“刚刚截肢一个。”

    “……嗯。”

    小鹿大夫意志坚韧大约也是应当的。疡医干久了,地狱诸层惨相都见过了,意志不强悍只能崩溃。

    “辽东来的怎么样了?”

    小鹿大夫领着宗政鸢去邬双樨处:“邬游击还昏着。失血过多,能挺过来就不错了。”

    邬双樨的“游击将军”是个职务,还不太高。平时混叫就算了,宗政鸢是货真价实的封号将军,在他面前邬双樨只能是游击。邬双樨趴着,宗政鸢在他床前略看了看。

    “小鹿大夫多费心。”

    “应该的。”

    宗政鸢深深看邬双樨一眼。

    小鹿大夫仰头看宗政鸢:“将军要进京吗?”

    “进京谢恩。杨源这不死了么,我替他去送鲁王的赋税。”

    小鹿大夫一点没多想,只是很高兴:“将军去北京,一定要去一趟星鹤楼,最出名的鲁菜……啊。”

    宗政鸢低头看鹿鸣,笑一声:“北京有好酒么。”

    小鹿大夫用手指挠挠脸蛋。

    “那我自己带着吧。”

    哪里飘来一阵梨花的香气。春天究竟是来了,酷烈的寒风镇压不下去活着的气息,暖融融的香气无畏地顺着东南风铺天盖地。

    宗政鸢闭上眼陶醉一嗅:“春天,要喝梨花白。”

    北京同样迎来春风。一夜之间,卑微生命力骁勇地钻出房前屋后,砖缝瓦砾。鲁王府突然之间浸出柔软的葱葱绿色。皇帝陛下来睡午觉也阻挡不了鲁王开垦后花园的决心,小皇帝看鲁王天天穿着短打忙,非常好奇。鲁王干脆辟出一小块土地,让小皇帝自己种着玩儿。皇帝陛下乱洒种子,居然也发芽生长,开出一片小小的花。小皇帝喜欢得不行,不午睡了,蹲着观赏。六叔还教他锄锄草松松地,小皇帝用特制的小铲子小锄头挖得特别带劲。富鉴之怕太阳晒着皇帝,心疼得要命。御花园和避暑行宫里奇花异草皇帝都懒得瞧,跑鲁王府这里种野菜……

    小皇帝照例又来观赏自己的“菜地”,发现一只小虎斑猫站在菜地里,抬起毛茸茸的小脸很享受地蹭花朵。小皇帝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下,用手指摸摸猫咪小小的身子:“你也喜欢花呀。”

    富太监端着碗凉白开出来,一看皇帝陛下尊贵的小龙屁股正坐在田垄上,差点昏倒:“我的陛下诶诶诶!您怎么坐下啦?奴婢给您拿张马扎!”

    小皇帝抱着小猫,没理富太监。李奉恕挽着裤腿拎着大锄头走过来,看小皇帝:“渴了么。”

    “这猫是六叔养的吗?”

    李奉恕一看那乱涂乱画的橘色花纹:“宫里猫儿房的。神通广大得很,能偷着跟我回来。”

    小小的奶猫在皇帝怀里打哈欠。皇帝一看,也打个哈欠。李奉恕拎着俩小东西走回卧房,撞上富太监费劲地往外搬藤椅。

    “别搬了,把他外衣脱了,睡一会儿。”

    富太监嫌那只猫崽不干净,想扔出去,小皇帝迷迷瞪瞪抱着不放手。鲁王平淡地看富太监一眼,富太监不扔猫了。

    小皇帝搂着猫崽,拽李奉恕的袖子:“六叔。”

    “嗯。”

    “我明天还来。”

    “嗯。”

    小皇帝小脸红扑扑地睡着了。

    李奉恕走出卧房,轻轻关上门。

    高祐元年四月二十五,摄政王下令开大朝会,九卿堂上官及各掌科掌道官朝议与蒙古开互市事宜。

    无一朝臣上朝。

    连小皇帝都没来。

    皇极门下锦衣卫们站得很直,空旷的广场上旗帜被风卷着啪啪响,在寂静中回旋。摄政王一人坐东面西,看着空空的龙椅。

    山东都指挥使宗政鸢进京谢恩,并且代替前总督杨源向鲁王进献赋税。开拔时大纛猎猎,车马粼粼,登州府满城沸腾。

    小鹿大夫站在满地狼藉的医药院恍若未闻。

    宗政鸢一走,轮值的大夫立刻各回各家,坚决不再踏进到处晦气白布的医药院。本地伤兵们全部连夜转移,转回自己营地,不管死活。关宁铁骑的蜈蚣船离开港口,撤兵回辽东。黄衣军的伤兵受到特别照顾,安置在登州医学典科杨家。

    小鹿大夫一早干劲十足地跑回医药院,推开大门,满地裹帘被踩得全是灰黑脚印。床单白袍半死不活随风飘,幽魂一样不甘心,无可奈何。

    小鹿大夫愣愣地穿过院子,医药院空无一人。登州如此,莱州不会更好。前几天才雄心壮志,冷不丁突然被一棍子敲懵了。

    鹿鸣是个外来的。没人多需要他的医术,只不过忌惮宗政鸢罢了。所以鹿鸣孤零零地被扔在这里。

    他还在想那些伤兵都转走了后续照顾不上怎么办。

    鹿鸣的心空空荡荡,在空空荡荡的医药院里仿佛被招来的游魂。他失魂落魄地沿着走廊走,他都计划好了,那么多事情需要做。好几个伤兵康复得好,他要写进脉案,寄给老父看一看。护理经验不断总结,能救更多人。为什么不愿意听他的呢?他是错的吗?

    鹿鸣浑浑噩噩走出正堂,一眼望见白布翻飞院子的另一边,大门口站着一个人。

    黑色天鹅绒大沿卷羽毛的帽子,泰西蓝黑军服,平直的一溜金线盘扣严肃地束着白色领巾,窄紧的裤子箍着长腿,脚上蹬着高腰长筒马靴。风一撩,几缕金发扫在肩上,跟着那一丛厚厚的羽毛拂动。

    那人抬头,帽沿向上一挑,y影下一对碧波浩浩的眼睛。

    鹿鸣头一次见站着的弗拉维尔——这么高。有版有型的大高个子,尖下巴的脸快被大帽子和领巾上下一夹给埋了。

    弗拉维尔摘下帽子,面上苍白,嘴唇都没颜色,神情却平静安稳。院子中间纷飞的白布,仿佛是云。云海另一端,站着圣洁的人。

    小鹿大夫穿过那些飞扬的白布,仰脸看弗拉维尔:“你来做什么?”

    弗拉维尔硬挺着维持风度:“接小鹿大夫回莱州。火器营和教官队都有受伤,我们希望小鹿大夫跟着我们一起撤回莱州,我们需要您的救治。”

    鹿鸣眼睛一酸,却笑出声。弗拉维尔竖着跟座塔似的,打扮起来倒是个十足英俊的泰西雕像。怎么一见他心情还有点好了呢?弗拉维尔站着晃动,越晃越大,雷欧不得不出现架住弗拉维尔后背。

    弗拉维尔是死要面子,坐船来登州看看蜈蚣船也就算了,等着火器营教官队一起上船,雷欧叫上小鹿大夫,走人就行,非得全套打扮上,费雷欧这个劲。

    “小鹿大夫,宗政长官去北京之前说登州医生们可能不会长久合作,所以安排我来接您回莱州,我们教官队驻扎在莱州,我们不忌讳白色。火器营也有损伤,需要您给看看。”

    弗拉维尔喘气越来越吃力。他伤根本没好,躺着坐船来登州去了半条命,还非要亲自来接小鹿大夫,雷欧越来越架不动他,鹿鸣着急:“站这儿干什么?要不要进去歇一歇——算了里面家具都搬空了。你们怎么来的?”

    雷欧把弗拉维尔往外面拖:“坐马车来的,您快上车吧,去港口坐船,一起回莱州。”

    弗拉维尔吃力地爬进马车:“我们需要您。”

    鹿鸣背起大药箱上马车,伸手解弗拉维尔的制服。弗拉维尔向后仰着,额角上有冷汗。鹿鸣拉开制服和衬衣衣襟,弗拉维尔胸前的白色裹帘被血透了,伤口也许早就崩开。

    鹿鸣深深地一吸气。

    “你说你……”

    弗拉维尔白着脸,对鹿鸣勉强一笑。

    风掀起马车的窗帘,鹿鸣最后看一眼登州的医药院。邬将军怎么样了?强行撤军上船,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颠簸。

    车窗帘往下一搭,切断鹿鸣的视线。

    再见啦。

    第69章

    连续罢朝数日。除了戍卫军,没人上朝。摄政王一个人在皇极门下坐东面西,红底金线绣的晏旗翻卷招展。

    他这个方向看不见王修,但是知道王修就在那儿坐着。他用长而结实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亲王宝座的扶手。太阳将出未出,皇极门下寂静得毫无声息。

    今天来的不止王修。王修挺惊奇地发现何首辅的外甥赵盈锐也来了。今天是该赵盈锐当值,所以他按时点卯,并未罢朝。王修偷偷观察赵盈锐,老李嫌他丧,还真有点。面貌白净秀气,可惜表情死木木的。赵盈锐不罢朝?何首辅怎么跟他说的?王修好奇,这些罢朝缩在家里的国朝重臣和皇亲国戚都憋什么呢。粤王是不是后悔开太庙开早了?现在李奉恕才是真正开始悖逆列祖列宗。太后逮着小皇帝骂呢?骂什么?赵盈锐一板一眼一本正经准备笔墨等待书写诏旨文书,根本不曾懈怠。

    赵盈锐知道王修在观察自己。亲舅舅罢朝,他倒来当值——

    罢朝第一天,赵盈锐慌慌张张回家问舅舅怎么办,何首辅正在照着棋谱练下棋。何首辅自由家贫,一概娱乐全无,进了内阁才开始有闲心玩点高雅的,可惜棋艺太臭,于是自称东坡门下。赵盈锐进门问安,何首辅挺高兴招招手:“盈锐来得好。你过来给舅舅看看,这么下行不行?”

    赵盈锐急得冒汗,臣子罢朝,首辅还不着急,是何道理?

    何畹看外甥急得嘴冒燎泡,笑了一声:“只需等着。”

    赵盈锐愣了半天:“等?”

    何畹一撂棋谱叹道:“还须历练。你且等着吧。”

    赵盈锐还是着急:“舅舅,您乃内阁首辅,其他人也就罢了,您怎么可以罢朝?”

    何畹用棋谱敲他脑袋:“都说外甥像舅,你怎么一点也不像我?这几天你看见周烈了?”

    赵盈锐一愣:“没啊?”

    何畹道:“你读书这么久,我问你个问题。京师有兵多少?”

    赵盈锐张了张嘴,这个学中是不会教的,他自己也不关心:“上次建奴围京,后来周烈亲领,整合编制,京营一万五到两万?”

    “不对。四十五万。”

    赵盈锐震惊地瞪大眼睛:“当年太祖太宗时京营确有八十万,但是现在……”

    何畹冷笑:“回去好好看看吏部的人事,九边镇兵的排布,还有周烈进京以前是什么人?”

    赵盈锐默默。

    “周烈如常,京营如常,你恐慌什么?”

    “舅舅我懂了。但舅舅既然看得如此透彻,为何也不上朝?”

    “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家以后,看你的了。”何首辅怅然。罢朝还真不算太大的事,大晏闹过多少回了。帝王与臣子无休止的拉锯战,没有永远的胜利方。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皇帝,而是摄政王,一个几乎不知道游戏规则的异数。

    何首辅长长一叹。

    所以现在赵盈锐盯着眼前的白色宣纸,听着空中旌旗卷风之声。他从来都很相信舅舅,所以……他等着。

    陈驸马倒是被他老子一顿暴捶。陈善年跳着高地抽他:“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罢朝?”

    陈驸马被揍也不敢躲:“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去。”

    陈善年咆哮:“你念书念的什么忠君爱国呢!”

    陈驸马无法:“爹,所以我才不知道如何才好。这个君指的是谁?皇帝陛下?摄政王?皇帝陛下都罢朝了……”

    陈善年还是愤怒:“公主殿下呢?没点点你?”

    陈驸马捂着额头嘟囔:“她这几天一直进宫。本来四月京中皇族多办参禅礼佛之会,太后在钦安殿设斋醮给皇帝陛下祈福,从三月就开始准备了,公主说有个事让太后做做也好,她进宫去帮忙……”

    陈善年一扬眉毛:“大隆善寺的主持镜原?”

    陈驸马点头:“爹爹知道他?年纪轻轻的佛学ji,ng深……”

    陈善年看儿子一眼。皇家有皇子出生,就会选贫苦人家的孩子代替皇子出家,以求得佛祖庇佑。镜原也是僧替出身,当年他替的是六皇子,就是现在的……摄政王。

    陈善年喝道:“与钦天监权司监去右玉的事情要准备好。他带去番薯玉米种子,你跟着去调查咱家粮票,其他不用管。明天就给我去上朝,本来你特么就没多少机会能上!”

    太后和大长公主一早召大隆善寺主持镜原共商钦安殿斋醮事宜。隔着帘子,看不真切,只有个绰绰影子,肩背挺拔的高个子僧人走入殿中,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太后和大长公主微微起身还礼。

    先帝在时,喜欢召镜原说说话。倒不是因为什么佛法,镜原很会安慰人。太后信了佛法,终于等到四月,希望镜原能在宫中做一场法事,不管是什么吓到皇帝,都镇一镇。

    镜原微微一笑:“宫中为紫微星之地,如何能有魑魅魍魉。太后不必如此多虑。”

    太后眼圈一红:“如何不能如此忧虑,皇帝夜夜惊醒,我现在也开始做恶梦。我现在总是看见……看见先帝。”

    先帝走的那天,她在旁边看着。曾经英俊的男人躺在床上枯瘦成一把柴,挣扎着说话,何首辅凑上前去听皇帝陛下此生最后的旨意,顷刻厉叫的风杀尽屋内,所有蜡烛齐齐一灭。

    那一刹那间太后还是看见了。

    先帝说,日,月。

    镜原悠然的声音不紧不慢:“先帝曾经梦到,日月坠向东北……”

    屋内的烛火一抖,太后和大长公主的影子跟着瑟缩。

    晨光熹微的京郊很安静。从南边来了一支部队,重甲兵开道,后面跟着的骑兵步卒无法看到尾,直直向京郊城门奔来。城门上火把通明,京营等候多时,将军站在城楼往下看,红甲的将军骑着一匹金棕色如狮如虎的剽悍大马,在幽暗的未褪尽的夜光中像一丛蓬勃的烈焰,又像盛开的新鲜的血。周烈站在火把旁,火色点燃他的眼睛,虎虎生威。

    周烈声音平静:“验看文书。”

    宗政鸢朗声笑:“你就是周烈。”

    ……等。赵盈锐在皇极门心神不宁。

    北京城南面三大门全部打开,长矛铁甲的军队步伐整齐行进京城,撼天动地的洪流汹涌澎湃,北京城成了湍流下的漩涡。一排一排全身武装甚至看不清脸的重甲军整齐地切割着四九城方方正正的街道,在黑亮的天光下散发着幽暗的恐惧,仿佛泰山冥府爬出来的鬼兵。所有人缩在家里趴在窗边偷看,小孩子都被用布条堵了嘴,不准哭,也不准叫。生长于北京的人对于危险有着一种本能。

    皇极门正门一般不开,大臣上朝只开两侧小门。赵盈锐正在神游天外,沉重的正门忽然打开,吓得他毛笔掉了。他转头看摄政王,摄政王平静如常。

    脚步声,远远的,如滚雷的整齐的脚步声。

    赵盈锐心跳忽然加快,莫名其妙想起来太宗,靖难之役,等等。摄政王如果谋反,他决不能苟同。虽然有负舅舅多年教导,但是……赵盈锐把毛笔捡起来,一偏头,看见皇极门走进来个一身烈焰的将军,那将军速度不快,只是对着摄政王:“殿下,齐鲁之地进献租税。”

    王修笑一声:“小花,你终于送东西来了。”

    李奉恕靠在宝座上,懒洋洋撑着下颌歪头审视着宗政鸢带来的这些人。

    “轻兵营?”

    宗政鸢道:“殿下,轻兵营是您的最后一把利剑,随时准备出鞘。”

    李奉恕看这些全副武装铁甲兵,似乎有些名不副实。宗政鸢大喝一声:“三小旗,卸甲!”

    几十人整齐划一,铁甲波涛一掀,几息卸了甲,内里都是土色布服,潜伏野外根本分不清。

    轻兵不畏死,赴死如归,一旦卸甲,利刃出鞘,再不回还。

    赵盈锐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长这么大他头一次知道拂牛剑气洗兵威,定乱归功更是谁的血腥的气魄。

    天已经大亮,恍惚间太阳挣脱天际。响晴薄日之下风默默推着云影拂过辉煌的皇极门。那门下坐着的人,的确是摄政王,总领朝纲,摄行政事,至高无上的亲王。

    宗政鸢伸手一比黄衣军,微微鞠躬:

    “殿下,您的剑。”

    大长公主好像听到什么遥远却磅礴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往窗外看,镜原平稳的声音仍未停止:“后来,先帝又做了梦。他梦见,玄龙背负日月,破东海而出,直上九霄。”

    第70章

    李奉恕进京之前,宗政鸢告诉他:“殿下,您需要最锋利的獠牙和爪子。”

    摄政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宗政将军在皇极门下按剑而立:“我们是殿下最忠诚的剑,随时出鞘。”

    李奉恕问宗政鸢,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想私下练兵,叫什么名。

    宗政鸢回答:“轻兵营。”

    摄政王起身,站在白玉阶上,俯视整整齐齐的军队。轻兵营,当年秦国令人闻风丧胆的锋刃之师,秦王扫六合手中最隐秘致命的武器。他一指宗政鸢:“好大的胆子。”

    宗政将军咧嘴一笑:“殿下才是军魂剑胆。”

    “孤的赋税呢。”

    宗政将军一扬手,声音朗朗:“大好儿郎们!”

    摄政王一步一步走下高阶,生杀予夺的煊赫气魄雷霆万钧地奔腾倾泻而下。

    “王修说你不会客气。你倒真是没客气。”

    宗政将军遥遥向王修抱个拳:“多谢王都事,多亏兖州鲁王府内帑。”

    摄政王的眼睛扫视每一个士兵,微微一笑:“好。”

    何畹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听,听满街金戈之声。

    这一天四轮大马车川流不息地碾过北京城。

    令人牙酸的金属的摩擦声在凄清的早上尤为清明,扎进耳朵,弹动血管。何府的下人们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大晏帝国的首辅清癯的身影简直像要融化在熹微的晨光里。

    宗政鸢有很正当的理由,山东进献租税,现在路上不太平,秦王去年的租税就在路上被抢了,保险起见还是要军队押送,何况粤王的东西从广东都送来三次了,鲁王的要求不算过分。这事是前山东总督杨源奏请的,内阁还批了。

    七千山东兵耀武扬威近乎无耻,一路从摄政王封开进京城,铁甲的洪流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赵盈锐跌跌撞撞闯进院门,他刚从皇极门出来,满脸狼狈:“舅舅,殿下,山东,他,我……”

    他一看何首辅,立刻愣住,张着嘴,声音卡住喉咙。

    只一上午的时间,何首辅老了十岁。

    “舅舅……”

    何首辅一向挺拔的腰背忽然垮塌,背着手,佝偻着,平静地出神。半天,悠悠问:“山东兵都去哪儿了?”

    赵盈锐深喘两口气,吞咽一声:“大部分撤出城外,宗政鸢命管帖领着一支小队去鲁王府了……”

    他真的有点慌。齐鲁齐鲁,山东目前没有齐王,只有一个鲁王。现在整个山东尽归鲁王名下,一寸土地都没落下。

    何首辅看他一眼。赵盈锐跑回家,脸是红的,汗和着灰抹得五花六道——可是他的眼睛是亮的,他自己不知道身体里的血液正在澎湃,年轻人的眼睛从未这么亮,灼灼地刺何首辅的眼。

    年轻是好啊。

    何首辅想。

    赵盈锐等半天舅舅,舅舅突然道:“家里还有好茶,陪舅舅品一品吧。”

    轻兵营被摄政王挑出二十来个人,抵京第一个人:开垦鲁王府后花园。

    宗政鸢练兵以耕战为主,选兵多为农家子,干活一点问题都没有。二十多个大小伙子干得热火朝天,鲁王府荒得半死不活的花园终于看出一点生机和希望。大奉承惶恐地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ji,ng壮的外地兵,领着下人赶紧烧水准备大锅饭。黑鬼一听热闹就激动,为了不让它跑出去碍事,李奉恕把它锁起来。飞玄光很淡定,在厩里吃草,轻兵们看见他,惊得嗷嗷的,两匹普通马叠起来都没它高。

    鲁王府一顿喧哗,李奉恕反手一关书房门,把行军打仗的热闹关在门外,一把抱住王修。

    王修才感觉李奉恕全身都在微微颤动。他听见他勃勃的野心。

    “兖州鲁王府空了吧。你攒那么多年,也舍得……”

    王修经营鲁王府的封地田庄王店那么久,积攒的家底,结结实实全被宗政鸢扫了。他温声笑一笑:“该花的钱就要花。是不是很值得?”

    李奉恕弯腰把脸埋进王修颈窝。

    “我嚷嚷那么久让小花进京,这么一看,不亏,殿下。”

    李奉恕没动。

    王修拍李奉恕的背:“吾王。”

    李奉恕大力蹭脸。

    “不过小花这人,果决亦刚愎,骁勇却过于凶悍。镇守太监童辉说砍就砍,还真是……杀鬼疰的大毒……”

    宗政鸢要整个山东。宗政鸢要死于法,不死于口。

    “那就给他山东。”李奉恕道。

    宗政鸢没去鲁王府,领着大军撤回城外安营驻扎,他要会会周烈。周烈站在城门楼上,盯着轻兵营整齐地出城门,远远眺望,那个一身火甲的将军骑马押在最后。近七千的轻兵营彻底出城门,火红披风的将军突然摘下背后的弓箭,勒马一转身,张弓搭箭直直瞄向城门上的周烈。

    轻兵营们沸动,大声喝彩。京营一看要动,周烈一挥手:“都别动。”

    宗政鸢骑在马上,箭瞄着周烈的眉心,眼睛,喉咙,肩,胸,腹,腿。高大魁梧,虎气威烈——宗政鸢吹个口哨,怪不得叫周烈。

    宗政鸢一放弓弦,箭哨穿空,瞬间s,he掉周烈手持长枪上的红缨。轻兵营开始嚎叫,周烈眉毛都没动,宗政鸢挑衅:“下来!”

    京营愤怒,都是热血直达脑袋的年纪,和轻兵营在城郊打起来就成笑话了。周烈叹气,一脚蹬在城楼矮墙上,胳膊撑着腿,俯下身居高临下看宗政鸢,一字不发。

    宗政鸢大笑:“怂了?”

    轻兵营一片鄙视的“噫”声,京营几个将领脸憋得血红。宗政鸢伸手向后背箭筒,张弓搭箭继续瞄周烈,轻兵营更加兴奋,京营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周烈终于一挑眉毛,宗政鸢得箭瞄着周烈的喉咙恶狠狠破风扎来,周烈面沉如水,一挥长枪,箭杆被他一击打反方向打落宗政鸢的头盔。

    轻兵营竟然一点不生气,大声哄笑。宗政鸢活动活动脖子:“仰头看你脖子酸,你下来,咱们打一场,切磋切,敢不敢?”

    周烈笑一声:“为什么?”

    宗政鸢背上弓,抡起枪:“李奉恕没少夸你,我不高兴。”

    轻兵营笑声更大,京营都跟着笑。周烈转身下城楼,骑马冲出城门,京营大声欢呼。

    “那就切磋切磋。”

    宗政鸢大笑:“点到为止,咱俩目前谁死都是浪费。”

    周烈终于知道摄政王的骑s,he是谁教的了。宗政鸢宗政鸢的枪法狠戾卓绝,大开大合,偏偏力道用得ji,ng巧,十几斤大铁枪被他耍得像绣花针,指哪打哪。

    两个将军在城郊马战,打得酣畅淋漓。鏖战到最后,打了个平手,京营和轻兵营欢呼声照样震天动地。

    傍晚时分,轻兵营退到自己的驻地扎寨埋锅。两支ji,ng锐部队较劲攀比的雄心被两军将领马战消耗得干干净净,各自训练有素相安无事。宗政鸢嫌营地饭不好吃,大摇大摆骑着马进城找鲁王府。进城之前用下巴一挑周烈:“去不去李奉恕那里?”

    周烈蹙眉:“知你和殿下有旧,但是怎可直呼姓名!”

    宗政鸢挠挠耳朵:“好吧,去鲁王殿下那儿吃饭么?”

    周烈板着脸摇头:“我并未接到进城的命令。”

    宗政鸢嗤之以鼻:“行吧。”

    他进城,周烈也没拦他。

    鲁王府开垦做得不错,大奉承在“田间”给各位勇士们倒一下午茶,晒得满脸油汗。宗政鸢寻摸到鲁王府,老远闻见香味,对随行的亲兵道:“酒抬好了,我自己酿的,矜贵着呢!”

    小皇帝好几天没来睡午觉,王修还怪想他的。王修袖着手站在门口瞧着宗政鸢:“猜你得来。你这梨花白酿酸好几坛了,终于成功了?”

    宗政鸢严肃:“我有军情跟殿下禀报。”

    王修翻个白眼,领着宗政鸢走到书房门口:“进去禀吧。晚上喝你酿的酒,要还是酸的,你自己把这一大坛全喝完。”

    宗政鸢回嘴:“酸的其实可以当醋。”

    “呸。”

    李奉恕在看坤舆万国全图。山东,京畿,辽东,九边,一直向南,向海……

    “孔有德跑了。他现在应该是穿过朝鲜进建州了。”

    “嗯。”

    宗政鸢站在李奉恕身后,一起仰头看坤舆万国全图,赞叹道:“煌煌大晏。”

    “孔有德知道些什么?”

    “我要是黄台吉,估计已经差不多都知道山东的军政了。孔有德是个守备,山东军政什么都瞒不了他。轻兵营的事我也是瞒得千辛万苦。孔有德在山东时上头不知道罩他的是谁,他刺探不到轻兵营的事京中一堆参我私自练兵意图谋反的。……多谢殿下帮我担待。”

    “说正事。”

    “正事就是,关宁铁骑为什么配那么好的水师?山东登州水师就没见过蜈蚣船,大连卫有五艘!”

    李奉恕沉默。

    “殿下,你说黄台吉现在知不知道只要拿下大连卫,渡海攻山东,则不必非要过山海关?”

    李奉恕眉头紧皱。

    “我的意思是,干脆把大连卫的水师全部撤到登州莱州。起码阳继祖挡不住女真人了,女真人也用不到福船蜈蚣船渡海。”

    “放肆,我看是你想要那些船!女真人起自内陆,哪里懂海战。”

    宗政鸢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女真人不会,各种叛徒和中行说可他妈会啊,殿下。大连卫一投降,多得是给黄台吉驾船掌舵的!”

    李奉恕眼皮一跳,怒视宗政鸢。宗政鸢非常坦然:“不是有个谁去了么?现在建州上下,多少汉臣,您不会不知道。”

    李奉恕把这朵大毒赶出去:“我自己想想。”

    宗政鸢叹气:“臣说了,臣不死于口,殿下答应了,所以臣一贯直言相谏。”

    “滚蛋。”

    “诶。”

    宗政鸢出了书房直奔厨房,火烧晚霞映着赤色大披风得意飘荡。

    明天天气肯定不错。

    宗政鸢心想。

    第71章

    第二天,罢朝依旧。十二卫守护皇极门,锦旗猎猎,无一朝臣。摄政王坐东面西,宗政鸢站在一旁,大开眼界。京官就是厉害,敢跟摄政王僵持。皇极门广场这样空荡,皇极门后面是皇极殿,整个帝国最辉煌的建筑,那广场得多大……

    摄政王倒是笑了。这要马上来上朝,就不是他们了。多少还是可爱的,有点傲骨。

    宗政鸢站了半天,肚子咕噜一响。

    有点饿。

    昨天晚上吃的就是面饼葱丝蘸酱和粥。王修声明,老李这下彻底没钱,省着过吧。李奉恕一言不发吃得很坦然,宗政鸢嘟囔,特么以前在山东也吃这些。王修眉毛一竖:你别吃!

    不过那坛梨花白非常长脸,一开封泥酒香四溢。不是什么陈酿,口感不够厚重,好在清冽通络,劲力如刀,王修喝了一盅,脸轰地一红,直接趴下,完全没听到宗政鸢对他的大声讥讽。宗政鸢和那二十个来干活的轻兵拿梨花白当水喝,干掉一坛。并没有留意李奉恕,摄政王殿下喝什么酒都不醉,十分浪费。王修动不了,李奉恕抱回卧房的。

    早上有进步,吃包子,好歹零星r_ou_末。吃归吃,愣是吃不饱。宗政鸢计划今天干什么,还出城找周烈打架?

    摄政王撑着下颌神游。

    昨天晚上王修不知死活一下干了梨花白,立刻扑倒,叫都叫不醒。李奉恕抱着他往后院走,路过自己的卧房脚步一顿。站在门口垂首沉思。王修迷迷糊糊靠在李奉恕怀里,脸色醉红,呼吸徐徐地有梨花清香。李奉恕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身,往王修房间去了。

    一把柴。李奉恕嫌弃地想。

    他把一把柴轻轻地放在床上,非常正经地脱了外衣和鞋子,盖上被子,完全是比照打发小皇帝的步骤,一点没多想。

    王修在被子下面蠕动了个舒适姿势。李奉恕看他半天,伸手悬在他脸上方,犹豫着逡巡,最后只好轻轻捏一捏王修的脸。王修倒是被捏得挺舒服,还往李奉恕手上蹭。

    李奉恕轻轻一叹。

    早上起来王修就头疼。今天他不当值,来的是赵盈锐,提着笔低着头往回缩。

    昨天舅舅跟他品了一顿茶。舅舅讲究,茶叶和水有讲究,泡闷也有讲究。赵盈锐从来喝不出差别。何首辅什么都没说。不多时又来几个官员,有的赵盈锐认识,有的根本没见过。何首辅并没有让赵盈锐出去,赵盈锐垂手站在一边听着。

    景庙大规模清洗武官,导致军中几乎无人可用。成庙拔擢一批能打仗的文臣和武官,宗政鸢就是那个时期起来的。成庙身体日渐衰弱,朝廷清算“魏逆”屠杀卫所和东西厂,山东竟然被波及最小。恍然醒悟回头一看,成庙用最后一口气保下山东了。

    何首辅慢慢问:“和宗政鸢一个时期的文武官,都有谁。”

    陌生的官员回答:“陆相晟,周烈,……白敬。”

    何首辅捻胡子的手一停,书房内熏香悠悠冒烟,赵盈锐脑子里轰鸣,耳朵边上还是皇极门下那些士兵的呼喝。他不能不往太宗那边想,摄政王改朝换代——其实也挺容易的。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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