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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37节

    邬双樨一愣,他跑的卫所都挺远的,进城来也什么都没听着。老王爷看着邬双樨的脸色,实在忍不住:“好孩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睡好?”

    邬双樨疲惫一笑:“这几天京外转卫所,是没怎么睡。”

    老王爷很热情:“反正李在德不在,小邬你到他房间里睡会儿,等他回来了我叫你?”

    邬双樨思忖一下:“老叔,李在德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老王爷一愣:“早过了啊?”

    邬双樨怔怔道:“我记得是今天……”

    老王爷倒是不在乎:“毛头小子过什么生辰,来,小邬去床上睡会。晚饭一会儿就得,我叫你。”

    邬双樨环顾小院,柴垒得整整齐齐,是有人来干过活了。他什么都没说。

    老王爷在李在德房里扫席子:“真是,我年轻的时候怎么着都睡不够,老了老了,天天睡不着。你等老了想睡都睡不着呢,快进来歇着。”

    邬双樨确实有点坐不住,他刚站起,门外一阵马蹄声,还有李在德的笑声。

    邬双樨立刻冲到门边,旭阳骑着马带着李在德,慢慢走进胡同。李在德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笑得满脸红光。

    旭阳看见门口的马,缓缓勒住缰绳,低头和站在门口的邬双樨面无表情对视。李在德还在笑:“怎么停了?”他从旭阳背后探出头,一眼看见邬双樨,更加高兴:“你来啦!”

    李在德着急忙慌想下马,差点一头栽下去。旭阳一抬腿从前面潇洒下马,转身托着李在德帮他下来。李在德一路小跑奔向邬双樨,高高兴兴:“我有好事告诉你!”

    邬双樨和旭阳在刹那间火花四jian地淡淡对视,随即把目光挪到李在德脸上,微笑:“什么好事?”

    李在德怕骑马把眼镜摔了,所以没戴眼镜,睁着朦胧的眼睛兴奋:“军器局做出一种很厉害的雷!不用点火,一碰就炸!把周将军请去看,周将军都懵了!”他回头看旭阳,“是吧是吧!”

    旭阳冷静点头。

    老王爷出来:“怎么都在门口说话?旭阳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李在德把邬双樨推进门:“周将军说你不在京营,要不然也想让你看看。咦周将军说你在大兴卫啊,可远了……”

    邬双樨和旭阳又平静一对视,脚下兀自一软,踉跄着几乎摔倒。李在德吓坏了:“怎么了怎么了?”

    老王爷淘着米:“我让小邬去你房里睡一会儿他不去。他跟我说为了进城没怎么睡觉,你看看他的脸色,忒吓人了。”

    李在德挺着小身板把邬双樨往房里架:“那快点,你快歇会儿。怎么这么赶?”

    邬双樨暗地里掌控着力道,不要压着李在德,一面弱弱地摇摇头。

    旭阳站在后面冷冷地看着。

    李在德把邬双樨架进自己的卧房,关上门:“你脱了外衣眯一会儿。”

    邬双樨不紧不慢解解开外袍。军官夏服薄一点,中衣更薄,裹着他瘦却有肌r_ou_轮廓的年轻身体。李在德脸色发粉往边上瞟,邬双樨没脱靴,半坐半靠地仰在床头,白着脸柔弱:“我本来是在大兴卫,突然想起今天是你的生辰,怎么也得跑回来一趟,家里没人我就坐在门口等,等到老叔,老叔说我记错了,已经过了……”

    李在德的心被酸痛来回拉扯:“我自己的生辰我自己都记不住,我爹能记着给我做碗面条就谢谢他了,值当你这么赶?嘴唇都是血,是不是连水都没怎么喝?我去给你倒碗水。”

    邬双樨一把拽住他,苍白虚弱地微笑,嘴唇更干裂:“我不渴,你就在这儿。我看你这么高兴,我也高兴了。军器局的雷,一定能有大用。”

    李在德叹气:“可不是?一般火器,得有个c,ao控的人。以前的地雷,怎么也得留个点火的。这种雷不需要,埋在土里,等敌人去踩,一踩就炸。这样一来,可不就杀敌一千,咱们没事儿么……”他摸摸邬双樨的脸,“你说过,当兵的命苦。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邬双樨十分感动,起身从挂在衣架的腰带上解下弯刀。李在德认识,从第一天认识邬双樨起,这弯刀就在他腰上了。

    “虽然已经过了你生辰,但是有了这样的地雷,也值得庆贺。这把刀从我十岁起就跟着我,是我的老伙计。你别嫌弃,收下吧……”

    李在德一惊:“跟了你那么久,太珍贵了!再说你得有个趁手防身的啊……”

    邬双樨捏捏李在德的腮:“这有什么?我的命你要也可以呀。”

    李在德胸前挂着放大镜,他摸摸光亮的刀鞘:“你佩着这把腰刀,特别……特别……”

    邬双樨眨眨眼,特别什么?特别潇洒威武?

    李在德脸上泛红:“特别……显腰细……”

    邬双樨呛得咳嗽:“啊?”

    李在德趴在床边,非常不好意思:“就是……就是啊,腰又细又结实,可帅了……这把刀我挂着像什么哦……”他当真站起,佩上腰刀,“耍猴戏似的,而且好沉啊……这么好的刀,给我太可惜了。”

    邬双樨严肃:“送出去的,我不收回。”

    李在德也严肃:“那我转赠给你。你还是佩着吧。真的特好看,我这么睁眼瞎,都欣赏着了。”

    腰细……邬双樨哭笑不得,李在德戳戳他的腰,又硬又结实,绷绷直,像是填满火药的炮膛,火力威重,尤其迷人,于是还想戳戳。窗外老王爷对旭阳说话,旭阳就嗯一声。

    邬双樨一激灵,生龙活虎握住李在德的手:“别瞎戳!”

    第151章

    准备好晚饭, 老王爷在院中安置小桌, 摆上小凳。邻居家里也在做饭,灶上熬粥的香气稠稠厚厚地裹着。夕阳懒洋洋地西下,余晖安逸地在天边打个呵欠。

    旭阳默默地摆碗盘,老王爷粗声粗气:“李在德!滚出来吃饭!”喊完立刻后悔,他喊成习惯, 忘了邬双樨也在屋里。旭阳默默地直起身, 站在门前, 手向前一伸, 推开门。

    李在德睡在邬双樨腿上。邬双樨坐在床边, 呲牙咧嘴对着旭阳笑,旭阳平静地瞪他,一对金棕的眸子在背对夕阳的y影中华彩超群。

    邬双樨咬着牙微笑,夕阳中一口雪白锋利的牙齿。

    老王爷站在旭阳身后:“旭阳怎么了?小邬醒了没?晚饭好了。”

    李在德倒是醒了, 一咕噜坐起,抽着鼻子揉眼睛:“咦我怎么睡着了。”

    邬双樨温和:“你也累了几天了吧。”

    老王爷强调:“都出来吃完饭, 李在德需不需要我请你?”

    李在德怏怏的:“好啦。”

    邬双樨穿上外袍, 扎上腰带,旭阳站在水缸边舀水出来帮李在德洗手。李在德匆匆用胰子抹一抹冲一冲,扑向院中的小矮桌。邬双樨跟在李在德身后想就着一块洗手,旭阳直接放下了水瓢。

    邬双樨低头看还在晃动的水瓢, 沉默。老王爷道:“小邬我来帮你。本来有个洗手用的陶盆, 被那个不省心的给摔了……”

    晚饭时劳王爷宣布,今天有贵客登门, 所以改善伙食,一人一个流黄咸鸭蛋,抠着就馒头。

    李在德眉飞色舞叽叽呱呱:“以前的地雷是从葡萄牙人的船上给抄出来的,总得有个引信点火,这下有了重大改善,地雷内部装上机括,它自己触发点火。这个设想在神庙时就有了,只是一直没人做成功。我也没想到当世有人能给做出来!”

    邬双樨实在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自发地雷,旭阳非常适当地cha一句:“我和周将军去晚了,就看见试炸,周将军让我送你回来,还让我跟你打听打听是地雷是谁做的?”

    李在德咽下馒头:“郭星起啦,月致认识的!祖上是做炮仗的,现在在军器局做火药。”

    邬双樨深沉:“郭星起我见过几面,稳重而话少。”

    李在德欣赏郭星起,特别高兴:“是吧是吧!”

    旭阳道:“周将军很欣喜,回去就要报给王都事。王都事肯定要告诉摄政王殿下,殿下最关心火器,到时候就得问。”

    李在德认真地看旭阳:“王都事也在京营?这个没想到。如果摄政王明天就问,还有点棘手。”

    邬双樨微笑:“反正已经做出来了,怕什么。”

    李在德挠挠头:“因为其实还是有挺多问题的……如果摄政王殿下问起,我就举荐郭星起。不过旭阳说得对,殿下知道了,肯定要观看地雷的爆炸,这又是个问题,现存手头手上都炸开了,还得重新做……”

    老王爷好奇:“这个地雷如果碰上会怎么样?”

    饭桌上的三人同时沉默一下,李在德用手背蹭蹭鼻子:“就……会被炸死。”

    老王爷一愣。胡同里有个人小时候放炮仗炸烂了手,手上只剩一根手指。如果说地雷比鞭炮更厉害,那么一炸,人也就不剩什么了?

    造孽。老王爷心想。

    李在德原本欢欣鼓舞,突然蔫儿了。邬双樨看着李在德,温声道:“这个地雷,也有个好处。埋在边境,不过境,便不会被炸。如果硬要闯进国门,被炸那能怨谁。要我说,这是个火器里的君子。”

    李在德傻乎乎看邬双樨,邬双樨耐心解释:“你看,君子不妄动,守己持身。然而被冒犯,必要以直报怨。有什么不好?”

    李在德心事重重,对邬双樨笑一笑。

    旭阳想半天想不出什么词儿,邬双樨嘴巴叭叭一套一套的。旭阳看邬双樨,邬双樨看旭阳,老王爷正好坐中间,心想哪儿来的飕飕小凉风啊。

    吃完晚饭旭阳帮助老王爷收拾碗筷,老王爷切了个西瓜,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纳凉。旭阳啃西瓜,老王爷笑眯眯地看:“大小伙子吃东西就是有劲儿。”

    旭阳话是挺少的,老王爷发现他好像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停地干活。背井离乡的在北京也没个亲眷,老王爷都像认旭阳当干儿子了。小邬也挺好,依着老王爷几十年的识人经验,小邬日后必然鹏程万里,结交这么个朋友非常有必要,说不得就能提携提携李在德。可惜老王爷即便看着小邬小伙子不错,还是觉得亲近不得。老王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邬勤快又会说话,哪儿哪儿都好得让老王爷羡慕他爹。老王爷用大蒲扇给三个小伙子赶蚊子,一边招呼邬双樨:“小邬快吃西瓜,井里湃好的。”邬双樨连忙把最大的敬给老王爷,老王爷乐呵呵:“年纪大了,西瓜太凉,吃不动。”

    李在德啃西瓜啃得脸上有西瓜籽儿,旭阳用手指一捺,抹下来了。邬双樨也啃西瓜,老王爷看着他,心里感慨,他明白了。这破败小院迟早一日盛不下邬双樨,他本来就不应该窝在这里。

    老王爷心想,邬双樨这小伙子日后发达了,还记得他们就好了。

    邬双樨敏锐地察觉到老王爷对他态度微妙的变化,并不是他希望的那种变化。这段时日没上门,旭阳背后说他什么了?不像。旭阳就算想上眼药也没那个措辞水平。

    到时间告辞,老王爷让李在德出门送两位军爷。邬双樨和旭阳一人牵一匹马并行,把胡同堵个严严实实。李在德只好走他们俩前面,身后竖俩门神。邬双樨拐着弯儿打听老王爷是不是对他就职之后就不上门感到不满,李在德没听出弦外音,只是乐呵呵:“我爹说啦,‘看小邬的言谈举止,以后是有大前途的,蟾宫折桂嘛。等小邬有了前途,指望着他帮扶帮扶你们’。”

    你们,指的是李在德,以及旭阳。

    旭阳哪里用得着邬双樨“帮扶”,他倒是挺开心。邬双樨一看他,他也呲牙咧嘴地笑了。月光下,森森整齐的白牙。

    周烈兴奋地回到京营,跟王修描述新出来的地雷如何神勇,炸得劈山开石,还不用引信。王修听得一愣一愣:“火铳淘汰了引信,火雷也要淘汰了?”

    周烈点头:“我看着,大概是的,以后越来越往自发上转。如果咱们先把自发引火的地雷做出来,战事上何止取得先机,是取得了天机!”

    王修正要回城,立即道:“我会告诉殿下。”

    周烈还在比划:“你想想,一队敌军,正要开过来,在平坦大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四处爆炸,引爆地雷的还是他们自己的脚步……越慌越跑,越跑越炸,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敌军全军覆没?”

    王修一愣:“火雷能识得敌我?”

    周烈还未想到此处,只是一顿:“不能,谁碰炸谁……”

    王修担心:“那得防着误炸,还有防着这种地雷不能让敌军拿到,不然损失惨重的是我们。”

    周烈点头:“王都事所虑甚是,末将短视了。做出这种雷的人叫郭星起,就在工部。如果王都事不放心,明天宣他去武英殿,给殿下看看是个什么人,是否忠诚。”

    王修用手指点桌面,周烈发现王都事越来越多的小动作跟摄政王殿下一样了。

    王修思忖片刻,立刻坐马车回城。

    周烈紧紧攥拳。他现在听声音并不是很清晰,耳朵眼里还塞着那震天的轰鸣。他不得不激动,这些仿佛天怒的爆炸声,简直炸开了一片新的希望。

    战事迫在眉睫,摄政王殿下其实一直很担心辽东和蒙古。大晏必须守土卫国,熬过这一关。也许……这个雷,就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天子守国门,霹雳火雷,亦守国门。

    王修的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跑回鲁王府。他一进王府,有李奉恕和幼儿的说话声。王修一愣,小孩子的声音?怎么门口没有皇帝陛下的车驾?

    小孩子嘎嘎地笑,王修走进王府,大奉承迎出来:“王都事。”

    晚风里幼儿笑声更明显,王修问道:“有小孩子?”

    大奉承笑道:“今天殿下去武英殿听政,回来遇上了皇二子,殿下就抱回来了。”

    王修纳罕:“皇子都好好地被看在后宫,皇二子这才几岁,怎么跑到武英殿的?”

    大奉承道:“这个实在不清楚,当值的是小赵官人,小赵官人已经回去了。”

    皇二子还没有名字,先帝也没来得及起。圆圆胖胖憨憨,比起皇帝陛下,更像个小孩子的模样。王修走进暖阁,李奉恕抱着皇二子抬头:“回来了。”

    王修上次没仔细观察皇二子,这一看吓一跳,盈盈烛火下,李奉恕和怀里抱的那个,一大一小,成套了。幼小的李奉恕抬着小胖脸,眨着黑眼睛,可爱地看着王修,向他伸出小手。

    王修没忍住,抱起皇二子——有点沉。

    看老李平时单手抱这些小胖子抄来抄去跟抱个玩偶似的,都很有分量么。

    皇二子第一次来鲁王府,一点不怕生,高高兴兴。要不是时间实在对不上,王修都要怀疑这个小玩意儿是不是老李的种了。皇二子打个小哈欠,王修担忧:“你就这么把皇子抱出来?”

    “皇帝不都被我抱出来了么。”

    “那……他今晚上睡哪儿?”

    “今晚上睡我房中,明天一早跟着我回宫。”

    王修一吞咽:“你睡哪儿?”

    李奉恕微笑。

    皇二子被王修抱得不舒服,挣扎。王修怕摔着他,连忙还给李奉恕。李奉恕笑出声:“他嫌你硌。”

    王修冷笑,对,你不嫌。

    第152章

    王修晚上在枕边跟李奉恕叨叨叨地雷的事。他以前翻老档也翻到过, 当时没觉得重要, 所以只是草草一看。神庙时曾经有工匠构想,如果霹雳火雷中有机括可自行打火,不必用引信,是不是可以有更大的杀伤力。但构想始终是个构想,并没有人真的做出来。

    李奉恕半睡不醒地听。王修发现这时候李奉恕最能听进去他说的话, 虽然还是不表态, 但肯定没当耳旁风。

    王修理直气壮地想, 怪不得枕头风吹了几千年, 好用啊。

    “造价呢。”李奉恕一针见血。

    王修安抚他:“造价是可以调的, 你看德铳的造价不就是一直在下降么?总归是先有这么个东西,其他一切好说。什么都没有,空谈么?”

    李奉恕又沉静下去。

    王修轻声道:“制作火雷的工匠叫郭星起,你明天召他去武英殿, 还是亲自去军器局看看?”

    李奉恕在王修怀里使劲蹭脸,蹭过瘾了淡淡道:“你先给我形容形容这个火雷是什么样。”

    王修尴尬:“其实我没见着, 就周将军去看了。你想周将军多沉稳的人, 手舞足蹈的跟我说火雷守国境,希望我上报给你。”

    李奉恕深呼吸一下,睡意浓重:“明天不急着宣郭星起,我亲自去军器局看看。”

    成庙时军器局的火药厂在城里, 炸过一次。后来就迁出城, 到了京郊。平时也没什么响动,更没什么人。京营偶尔听见一两声动静, 再无其他。

    成庙和摄政王兄弟俩都倚重工部,但是又有所不同。成庙喜欢木器,摄政王喜欢火器,炸越大声越喜欢。军器局改进铜发熕得了巨大的赏赐,专门铸了一件铜发熕的样子摆在工部虞衡司的院子里,铜发熕炮管上铭着所有参与的工匠姓名。军器局孙大使特别有面子,第一个名字就是他。这一下又成了自发火雷,孙大使忙不迭上报,希望殿下来看一看。

    孙大使倒是没怎么提郭星起。

    郭星起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沉沉闷闷的汉子,半天没一句话,大家总是在落衙时才发现郭星起今天原来有来点卯,没声没响地做一天工,默默地跟着大家一起落衙回家。大家默认郭炮匠应该是炮仗做多了伤耳朵,听不见别人说什么,所以反应迟缓。

    李在德倒是能跟郭星起有交流,互相欣赏。因为德铳的弹药郭星起指出了关键问题的解决办法,李在德差点跟他结拜兄弟。郭星起哪儿敢跟皇族结拜,笑一笑就算了。

    李在德决定把郭星起举荐出来,能做出这种火雷来青史留名。虽然这火雷还很不完美——好吧,问题挺多的。首先体积就有点大,像个特大西瓜,而且特别沉,是普通火雷的五倍以上。长途行军的话带着这种雷非常的不合算,根据李在德的初步计算,自发火雷平均每百里行军造成的消耗是普通引信火雷的十几到几十倍。更何况,爆炸范围不大,布雷要想达到炸毁大批部队的效果,先得累死扛雷的民夫。

    当务之急,减小体积,减轻体重。重就重在那个打火的机括上了——即便如此,李在德还是激动不已。构想中的火器正式地被人做出来,这种意义对李在德来说是无与伦比的。

    自来改进容易,创造却是艰苦卓绝。

    李在德拍着郭星起的肩:“星起乃大英雄!真的看不出来,你竟然真的把自发火雷给做出来了!”

    郭星起干巴巴地笑笑。

    他性子一贯拧巴,李在德没当回事,只当他不好意思:“我向摄政王殿下举荐你,说不定能宣你上武英殿,那是大荣耀!”

    郭星起脸色一白,差点坐下。李在德解释:“虽然传闻中说摄政王殿下如何如何凶悍,其实他很年轻而且很和善。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摄政王夜里吃鬼当宵夜,他又不是钟馗。”

    郭星起欲哭无泪:“不,不是,我我我……”

    李在德明了:“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你该得的。往下几十几百年的青史中,你必然要被大书特书,这才哪儿到哪儿。”

    郭星起真的快哭了。李在德这就无法理解了,七尺男儿至于忸怩成这样?他只好放走郭星起,郭星起佝偻着肩背,闷闷不乐,干活去了。

    李奉恕牵着飞玄光去京营,周烈想起自发火雷漫天爆炸的样子仍然心有余悸:“大……倒是挺大的,但是都埋在土里,投石上去一炸一个准。若是边境都布雷,简直难以想象那个场景……”

    李奉恕骑着飞玄光,飞玄光自己跟着周烈的马跑到军器局火药厂的地界儿,周烈下马去通知摄政王亲临,观摩自发火雷。

    孙大使特地匀出一些成色好的火雷,早早布好,cha上小旗子,等摄政王来。摄政王就一个人远远骑在飞玄光上,周烈示意孙大使开始。

    摄政王听到从地底下涌出来的,山崩地裂的爆炸声。

    与火炮轰炸的方向不同,自发火雷是从地狱涌上来的索命厉鬼,恶狠狠掐住碰触的人一炸,尸骨无存。

    周烈解释孙大使正在用石块砸自发火雷,火雷一个接一个炸开。李奉恕微微侧脸,听着自发火雷的声音,飞玄光和周烈的马被震颤的地面弄得十分不安,马蹄子跺地,似乎随时想跑。

    李奉恕安抚飞玄光,心想,你还好,你能看到火雷炸开的景象……

    轰鸣滚滚,若真的运用于战争,应是腥风狂卷,血雨扑面。

    周烈喃喃赞叹:“这真是……这真是……”

    爆炸全部完毕,孙大使跑过来行礼:“殿下,周将军,试炸完毕!”

    摄政王微微一笑:“不是全炸了吧。”

    孙大使讪笑:“殿下心明眼亮,有几颗雷哑了。自发雷机括稍微出差错对不准,就打不着火。”

    周烈蹙眉:“这些哑雷确定不会再炸么?万一又炸了,伤人怎么办?”

    孙大使回答:“全部有记录,没有炸的雷,就用火器远远地轰掉。”

    摄政王想的是另一层:“若是拿火雷布阵,亦有当时哑了的,是不是无法保证不会在兵祸消弥后伤及无辜?”

    孙大使冒汗:“还在改进中,改进中,做这雷的叫郭星起,臣叫他来,听殿下示下。”

    周烈想笑忍了,摄政王没说话,孙大使也不敢看高头巨马上的殿下,连滚带爬去叫郭星起。

    郭星起一听摄政王要见他整个都傻了,被人拖到摄政王马前。平原阔野,天下地上,一身黑甲骑着黑马的摄政王威严如神祗,老实木讷的汉子跪在马前,瑟瑟发抖。

    周烈笑道:“你别紧张。殿下问你话,你回答即可。”

    郭星起哆嗦着:“殿殿殿殿殿殿下……”

    摄政王听他秃噜舌头,忍俊不禁:“你何以这样怕我。”

    郭星起有苦说不出。他一辈子没骗过人,如今非得说昧心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摄政王问了他两句自发火雷的事情,郭星起眼泪都下来了。周烈捂脸,这可怎么弄。

    孙大使喝道:“郭星起,不要驾前失仪!”

    郭星起更害怕,直接趴下了。如果李在德在场还好些,偏偏李巡检今天不在火药厂!

    摄政王和颜悦色夸奖郭星起和自发火雷,称赞郭星起和自发火雷为国之器,勉励他再接再厉,为国奋进,改良自发火雷。

    摄政王和周烈驱马离开,孙大使生闷气,这件事办得就没有铜发熕漂亮了。

    郭星起爬起来狂奔冲向茅厕。

    孙大使骂他什么他都没听见,反正平时也没拿孙大使当个东西。只是郭星起到回家脚都是软的,进了胡同扶着墙挨挨蹭蹭,邻居打招呼:“哟星起腿怎么了?”他恍恍惚惚,没听见,眼神愣愣直视前方。郭星起家房檐矮,进家门的时候忘了,咣一声撞了头。郭星起的奶奶正在院子里纳鞋底,纳到半截睡着了,被郭星起一脑门子撞醒:“星起啊?回来啦?吃饭啦?”

    郭星起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眼圈发红:“奶奶,摄政王殿下夸火雷了。”

    老太太拉一拉腿上的毯子,开心不已:“好,好。”

    郭星起心酸一叹:“奶奶……”

    老太太慈祥地招手:“过来。”

    郭星起跪在老太太身前,老太太摸摸郭星起的脸:“火雷的年纪比你爹爹还大呢。如今终于让它见了天日,真的好呀。”

    郭星起说不出话来,只好哽咽一声。

    老太太拍着郭星起的背:“真的好呀。”

    第153章

    郭星起小心翼翼地帮祖母盖一盖毯子, 门外一连串带笑的声音愉快地飘进来:“星起星起!摄政王见你了是不是!”

    郭星起赶紧去开门, 李在德跨进小院:“星起,摄政王见你了!”

    郭星起默默点头。李在德真的为他高兴,拍拍他的肩,然后跟郭星起的祖母打招呼:“郭奶奶!”

    老太太团团脸,笑得特别可爱:“星起去给客人倒碗茶。”

    郭星起去烧水, 李在德连忙道:“郭奶奶不忙了, 我就是来看看。星起出息大了, 城里工部局都在传摄政王夸了星起。哦郭奶奶您的毯子。”

    李在德来过郭星起的家, 没奇怪这大热天的老太太怎么还盖着个毯子——老太太只有一条腿。李在德实在不好多问, 也只当没看见。

    郭星起偶然讲过,他祖上是做炮仗的,但祖母娘家一直在军器局供职。李在德一贯不打听别人家事,郭星起这么一说, 他就那么一听。郭星起忙着烧水泡茶,李在德赧然:“我就是顺路进你家道喜, 连个点心都没带, 你弄这么大阵仗干嘛……”

    郭星起心事重重,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李巡检,其实那个火雷吧……”

    郭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笑眯眯:“李巡检, 你也好久没来了, 让奶奶看看。这小脸还是这么俊,可比星起那个傻大粗黑的强……”

    李在德红着脸挠挠头。郭星起沉默下去, 不说话了。

    陈驸马的马车接近京畿地界儿时,陈驸马在马车里被几声炸响给惊醒:“什么声音?”

    陈家的家丁惶恐地停了马车,四处张望。炸裂声音远,但是异常响,贯彻天际。不像是有战事?家丁寻人打听这段时间京城怎么了,那人笑道:“嗨,军队试炸药呢,天天轰,我们都习惯了。”

    陈驸马靠着马车车窗一脸惊魂未定:“不是敌袭便好……”

    那路人大笑:“这声音天天听,心里倒是踏实了。威力越猛的火药,越能保卫京城,您说是不是?”

    大家心里同时想起金兵围城。天边的火药持续轰鸣,巨兽狰狞地咆哮,撕碎吞噬耻辱。

    谢过那人,驸马的车驾安然入城。没到京城的时候,陈驸马不着急,一进城,心里愈发急得火急火燎,公主府都近在眼前,他恨不得跳下马车飞回去。

    到公主府门口,几大驾马车在大门一侧排着。陈驸马一愣,家丁下去问门房,门房回答:“几家的夫人在同公主饮茶。”

    陈驸马叹气:“从后门进去。”

    门房往里通知,陈驸马归来。小厮站在垂花门门口通禀公主府掌事阁姑姑,掌事姑姑立刻端着花茶进公主内闺,几个公侯夫人围着公主品新收来的画,又从展子虔聊到仇英。管家婆一进门,垂着眼睛颔首,寿阳大长公主强自镇定,稳稳端着风度。

    诰命夫人们谁也没看出异样,个个聊到尽兴。

    过几日太后在后宫开蹴鞠戏,说是请了彭秀云,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敕命夫人们都接了帖子。国丧期间笑都不能笑,出了国丧终于也有了游艺。许久没开蹴鞠,夫人们难免觉得兴奋。先帝在时喜欢看宫中女子蹴鞠,太后都会耍两下。

    “我还记得那时候大长公主的风采呢。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就是跟着乱跑罢了,大长公主用脚耍的皮鞠老老实实,宣庙都称赞过。”

    寿阳大长公主微微一笑:“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一个小丫头,大家让着我罢了。”

    掌事姑姑安安静静立在屋子一角,听满屋子诰命敕命回忆当年寿阳大长公主十一二岁的时候跑得多快,“仿佛翩跹飞舞”,妃子宫女没有能挡住她的。

    终于熬到茶会结束,诰命敕命们纷纷告辞。掌事的管家婆眼看着寿阳大长公主一提裙子,狂奔出内闺,眨眼间,门外面只剩裙子的一角一荡,须臾不见。

    ……公主跑得就是,快啊。

    陈驸马避着女眷,悄悄进书房,马上开始写关于右玉小票对于宝钞的启发,寿阳公主提着裙子闯进门,带进一阵风。

    陈驸马一笑:“你是飞进来的?”

    寿阳公主眼圈一红。许久未见,陈驸马瘦得实在厉害,去右玉吃了多少苦?陈驸马放下笔,起身一揖:“殿下。”

    寿阳公主冒出小女儿的娇态,把陈驸马推回椅子上,嘟囔:“气死个人,就是不见你黑。”

    陈驸马坐在椅子上,咧嘴一笑,拍拍大腿:“来。”

    寿阳公主在身后关上书房门。

    本来陈驸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递交奏章的……稍稍耽误了半天。

    咳。

    陈驸马的折子直接到了王修手上。王修也就扒拉李奉恕的俸禄和鲁王府的账本流畅,看陈驸马关于宝钞的建言看得稀里糊涂。总结总结,差不多就是说陈驸马找到一条可以使宝钞正式流通的法子,比太祖时期更流通,还不比像太祖那样强制使用,是人们自发使用。

    这几天都察院巡查吏治重振纲纪搅得风起云涌。肯定要裁撤一批冗员,过后就是提高俸禄。当朝官员俸薄这是事实,不少刚刚中榜的官员为了打点,或者干脆就只是为了凑路费到职赴任聘请皂隶门子,就得借京债。借了京债,到任之后就得还债,俸禄连维持日常开支都够呛,那么借京债还钱的钱从哪儿来?民脂民膏。

    王修灵光一现,如果说宝钞一定要发行,是不是能和提高官员俸禄挂钩。还有,说到京债,“京债”是指为了做官所借的高利贷,倒不是专门指在京城的借贷。京城没有,那就办一个?王修被自己吓一跳,他再没溜都不敢真去放贷,那可害死老李了。个人放贷不行,朝廷放贷呢……

    王修越想越兴奋,朝廷发行债票,借债给官员,低利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容许官员慢慢还,是不是能缓解外地官员被“京债”盘剥,转而去盘剥百姓这个问题呢……

    还只是个设想,王修急需跟陈家兄弟商量……陈冬储这两天小别胜新婚,陈春耘远在天边不知道忙什么。

    王修疑惑,陈春耘是好久没传信儿来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陈春耘在福建粮仓大展拳脚,ji,ng准地抓了个在砝码上动手脚的现行。在砝码上一动手脚,粮食入库和出库就不是一个重量了。陈春耘算账不如弟弟快,人情世故看得可是透透的,寻常人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憋什么坏心思——四个人打叶子,他永远想赢就赢。

    曾芝龙用拳头叉腰,冷冷地看陈春耘如沐春风地询问那称重小吏:“这砝码怎么跟我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咦你们这里入库和出库所用的砝码为什么是两套?同样一斤的砝码,为什么这个掂起来要轻一点呢?”

    陈春耘明明是笑着,那小吏尿裤子了。

    曾芝龙一抽长剑,比划那个小吏:“你站秤上。”

    那小吏哆嗦:“曾曾曾将军……”

    曾芝龙一扬下颌,海都头拿着两套砝码,y森森看那小吏:“两套砝码都给你用用,称称你多少斤。如果两套称出来一轻一重,以轻的数为准,把你身上重出来的部分,砍掉。”

    小吏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关小人的事!不关小人的事!”

    他许是看陈春耘面色和软,给陈春耘磕头:“陈同知,小人哪里有胆子私造砝码,求陈同知说说情,求陈同知说说情,求曾将军饶命!”

    陈春耘心下凄然。他曾经就是小吏,如何不知道小吏纵然是恶也只能是小恶,首恶都躲在人后面通着天呢。

    曾芝龙面无表情:“不关你事,那关谁事。”

    那小吏满脸鼻涕打哭嗝,陈春耘马上就要于心不忍,海都头一挥刀,几个海盗把小吏往秤上拖,小吏惨叫:“福建所有砝码,都是总督府铸造下发的!”

    曾芝龙皱着眉揉鼻梁,难道总督也得杀?

    陈春耘心里尖叫,曾芝龙你给老子消停儿的啊啊啊!

    海都头看老大低头思索,看陈官人面色温和,心想不愧都是朝廷大员,现在老大也跟陈官人一样,喜怒不上脸了。

    曾芝龙命令泉州港停着的旗船把海盗分金用的砝码火速送到延平府粮仓。陈春耘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必须上报研武堂。曾芝龙没当回事,换砝码不就行了。陈春耘连夜写奏折,想连同两套砝码送回京。只是路途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到。海都头心里也敬重读书人,陈同知虽然跟个磕头虫似的动不动就流泪往北下拜,其实人不错,于是建议:“我看研武堂驿马跑陆路送信即可。两套砝码实在是很有分量,不如走海陆?我们的人送去泉州用舰船全力开往天津港,比驿马快点。”

    陈春耘一想也对,所以文书写了两份,一份跟研武堂驿马,另一份连同两套砝码送往泉州走海道。

    然而,研武堂驿马没能出得了福建。

    驿官携着陈春耘的奏章一离开建宁府,立刻被人击杀。

    北京与曾芝龙,全部毫不知情。

    第154章

    十八芝自己的分金砝码送进延平府, 重新称重入库赈灾粮。海都头命运送砝码的海盗带两套福建总督府的砝码回旗船上, 用清远都的冲锋快舰全力往天津港送。

    两套铜制大砝码加起来少说两百多斤,用研武堂驿马送的确不现实。送砝码的是海都头手下天武都的人,全部信得过。海都头言明砝码事关重要,天武都的人连夜就走。

    海盗鬼鬼祟祟低调惯了,天武都的人一出延平府就发觉被人跟上。对方只是盯着, 并未动作。赶车的人心里发毛, 全力往漳州狂奔, 十八芝只要回到海上, 就是海中龙!马车中几个押运军头对视一眼, 恐怕这两套砝码没那么简单。

    曾芝龙庞大无比的旗船就停在漳州港,海都头的人一路狂奔,跑死几匹马,身后的人如影随形。

    不对。车夫发觉不对, 不至于跑成这样穿山过岭还没把后面的人甩掉……跟踪的根本不是一拨人!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一拨人!

    车夫缓缓吐一口肺里的凉气。

    整个福建影子都从地上活了过来, y森森地贴在了他们的马车上。

    坏了, 老大在延平府有危险!车夫咬牙,已经快要到达漳州,只有登上旗船,再作打算!

    十八芝天武都的海盗们直直冲向漳州府。巍峨的旗船安安稳稳地停在港口边,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车夫热泪盈眶, 驾车的马前蹄一失,整个马车差点翻倒。旗船上奔下人, 迎着马车冲过去,刀剑火器向外,团团围住。

    车厢里滚出来个抱着大砝码的军头:“清远都的冲锋舰船准备!快点!”

    天武都抬着砝码跑向港口,下舢板爬上清远都冲锋舰船,即刻离岸。

    “这些砝码要送到天津卫。”赶车的车夫声音哆嗦,“我们有尾巴,不止天武都拦下的那些,不知道他们跟着我们干什么,一路上没找到机会动手。”

    这种感觉更糟,仿佛自己是被戏弄的猎物,战战兢兢地等着对方下手——十八芝可从来都是狩猎的人!车夫有经验,一路奔逃,不眠不休,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车夫怀疑,他们早就动了杀意。

    车夫咬牙:“早说老大不能登岸,咱们上岸就成了龙困浅滩了!”

    清远都冲锋舰船奔入大海,突然发现,四周默默围上了更小的艨艟船……福建水师的船!

    “奔着砝码来的。”清远都的闽军头额角冒汗,再傻也看出来了,这是奔着砝码来的,专门等着他们的舰船脱离港口的十八芝大部队。冲锋舰船速度是最快的,一般船追不上。缺点也明显,为了速度船身做得又薄又窄,被铁头的艨艟一撞就完了。海都头说这两套砝码是福建总督的罪证,如果被撞沉海底,就是死无对证。

    海面上突然出现隆隆炮声,撕开如镜水面,火药掀开惊涛大浪。在狂浪中闽军头看到十八芝的天武都,天威都,捧日都,宣威都庞大如巨兽的战船扬帆举桨,飞速涌来,围住清远都冲锋舰船。十数艘战船同时掉转炮口,瞄着那几艘小如蚱蜢的艨艟。一艘艨艟船点燃火油,身携烈焰撞向捧日都战船。十八芝同进同退,天武天威彭日宣威战船同时开炮,几艘艨艟在炮火与激浪中片甲不留。

    福建水师的军港突然铜锣号角大作,所有水师进入战船,福建水师全部登船,水师军舰全部荷弹离港。整个漳州港的人齐声大喝:

    “曾芝龙反!曾芝龙反!十八芝反——”

    闽军头胸腔一炸,坏了!清远都其他人都懵了,老大的确随时能反,但这一次老大真的是为民生立命了!

    炮火与狂浪中已经看不到岸边,闽军头把心一横,他跟着老大在海面上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该有的见识他都有。现在能救老大的,只有北京!

    清远都冲锋舰船仿佛是被福建水师恶狠狠盯住,炮火追着轰。清远都在十八芝里负责传递消息冲锋陷阵以快著称,在海上腥风血雨这么些年,都头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了。闽军头大笑,清远都冲锋舰船本来就是送死的船,还怕你个在水洼里训练出来的“水师”!不过——清远都送死之前,该送到的,一定要送到,包括……送你上西天!

    清远都冲锋舰船在水面上耍起花儿,在汹涌的火药波涛中突然蛇行,飚起激jian飞浪,闪开飞来的炮弹,船身两侧暴起两道数丈高的水浪断崖。冲锋舰船左右剧烈摇晃,闽军头大喊:“死也要抱好砝码!”在连天的爆炸与水浪声中,闽军头声嘶力竭:“只要过舟山!”

    冲啊!

    为了掩护清远都冲锋舰船冲出福建水师炮阵s,he程,天武天威捧日宣威主战船直接对上福建水师,漳州港上山呼海啸:“曾芝龙反!曾芝龙反!”

    十八芝旗船是个十丈高的大福舩,据说能跟当年下西洋的郑公宝船一比,吃水太深都不能离港太近,在港口一停,仿佛山岳,遮天蔽日。在炮火声中,这个无与伦比的巨兽慢吞吞地离开漳州港。十八芝战船跟福建水师大规模接火,曾芝龙的旗船离港,直接坐实十八芝犯上作乱,曾芝龙反!

    福建总督胡开继令福建驻军镇乱平叛,诛杀所有逆贼!

    曾芝龙正在延平府用海盗分金砝码派发赈灾粮。陈春耘默默翻账本,简直没法看。这一次如果曾芝龙消停儿地把灾赈了,也就算了,深究起来福建的粮库粮仓,简直触目惊心。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路诛连陈春耘都害怕杀到北京朝廷了。曾芝龙估计也有数,为什么福建就这么一次欠收就成了赤地千里,百姓能饿得易子而食。往年入库粮食都去哪儿了,北京户部仓科知不知道,真的是,不敢计较。

    陈春耘翻账本越翻越沮丧,干脆不翻了。曾芝龙很重视家乡的赈灾,跟海都头一五一称重。那尿裤子的小吏将功折罪,也努力跟着称重。曾芝龙不忍心,主要是嫌他尿s_ao味:“你回去换条裤子。”

    掌秤小吏离开,再没回来。

    曾芝龙全情投入赈灾粮,陈春耘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哪里不对?他忐忑地环顾四周,这是延平府的粮库,四周是粮食,还有曾芝龙和海都头。海都头很高兴:“这样福建就有救了。”

    海都头背井离乡讨海十多年,他发现越是在海洋上飘荡,越是眷恋故土。面对狂风巨浪时,心里再怎么害怕,家乡就温柔地等在身后。不论在海上遇到什么,他们至少还有可以回的家乡。这是所有讨海郎的ji,ng神支柱,哪怕在乾坤颠倒的漩涡中,家乡是心中永不动摇的美梦。

    曾芝龙还没说话,四周喊杀声忽起,陈春耘心里大惊,面无惧色:“怎么了?”

    延平府总兵徐庆志在粮库外面大喊:“反贼曾芝龙出来受死!”

    曾芝龙平静无波:“什么意思。”

    徐庆志实在不敢进粮库:“曾芝龙再不出来受死,我们就要开炮了!”

    曾芝龙眉毛一立怒喝:“这里是粮库!你开炮了灾民吃什么!”

    徐庆志赶紧叫:“那你出来!”

    陈春耘蹙眉,曾芝龙微微眯眼:“你刚刚叫我什么?反贼?”

    徐庆志急疯了,他真不敢跟曾芝龙正面对上:“曾芝龙你还狡辩!若无你的授意,十八芝怎么在漳州港跟福建水师交火了!你快出来受死,要不我马上开炮!”

    陈春耘心里一沉,坏了!曾芝龙看陈春耘:“陈官人,你可有头绪。”

    陈春耘看曾芝龙,显然曾芝龙也想到了,他们在对方眼睛里看到四个字:那些砝码。

    “没我的命令,十八芝不会无缘无故跟官军开仗,必定是我们受到了攻击。陈官人,你作证,我曾芝龙,没反。”

    陈春耘神情镇定坚毅,手暗地里颤抖。他点头:“曾将军一直在粮库忙着赈灾的事,陈春耘作证。”

    曾芝龙一笑:“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就是想着把赈灾粮派了就算了,并不打算深究粮库问题,毕竟还要急着下南洋。现在看来,这事无法善了了。陈官人,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你保命要紧。我虽是个海盗,也是要清白的。你只要活着,就能跟摄政王陈情,证明我曾芝龙没反,摄政王也信你。万一你不在了,我就完了。”延平府衙外面大门已经被炮轰开,激烈的火光甚至越过了粮库的墙,映着曾芝龙的脸半明半暗,眸子熠熠发光。

    “摄政王根本不信任我。”

    陈春耘狠狠攥拳止住颤抖:“曾将军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摄政王殿下能晋你为福建海防军指挥使,就是倚重你能为国守海防,如何会不信任你!”

    曾芝龙在明明暗暗中微微一笑。

    “我曾芝龙虽然舍不得背叛李奉恕,但我也不是引颈就戮的人。”

    他抽出随身的泰西佩剑,海都头及手下的人,全部持弓拔剑。

    福建总督胡开继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福建海防军指挥使曾芝龙果然是海盗劣性不改,公然于漳州港指挥十八芝与福建水师开火,曾芝龙反!

    福建总督的军报直接递进内阁,居然连布政使司都不知道,朝野大哗。曾森直接吓傻了,皇帝陛下连夜叫起,在武英殿听政。臣子们顶着夜空奔进武英殿,内阁十分震怒,一个招安的匪寇居然敢公然对抗朝廷官军!朝臣要求摄政王惩治曾芝龙,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立威,否则以后武官还得了!

    曾森蹲在武英殿门口抱着头控制不住哆嗦,富太监可怜他:“小曾官人,陛下让你先回去休息。”

    曾森一动不动。

    武英殿里慷慨激昂讨论怎样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背叛了皇帝陛下。

    激烈讨论之中,一贯不吭声的中书省都事王修突然站起,慢慢走到朝臣中间。他只有七品,是没资格立在这里的,可是他就那么铮铮地站着。王都事一转身,高高的烛火光芒温柔地映着他,他的脸半边在影中,半边在明中。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研武堂驿马没有驿报。”

    王都事冷冷的嗓音在凄清的夜色里徘徊:“福建总督的八百里加急都进京了,研武堂驿马怎么没有进京?”

    曾森抬头仰望立在武英殿明间正中央的王都事。从来沉默不出声的清清瘦瘦的身影,居然就有了飒飒兵刃锐气。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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