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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曲待谁欤 作者:薇诺拉

    周江山只怕要改姓‘温’了!”

    “老夫空有‘右相’之名,却无半点‘回狂澜於既倒’之力,实在惭愧!”陈洪培年逾古稀,两鬓皤然若霜,形容干瘦更胜一捆枯柴,闻得蔡中之言只得黯然叹道:“老夫昨日曾约见左相商议此事,可韦大人似乎并不愿掺和其中,仅以只言片语敷衍于老夫……”

    “温羽徵乃太皇太后钦赐于他的乘龙佳婿,那韦松素来道貌岸然表里不一,此番便更有根由佯打耳睁装聋作哑了!”蔡中又掉眼看向屋中另一白首男子,躬身道,“明为辅政,实乃篡权。温商尧这恶贼十年来独断朝纲,将天子任意把玩鼓掌之中,早是居心叵测,死不足惜!如今他命不久矣,倒教自己弟弟变本加厉。将军,大周社稷已有累卵之危,刻不容缓!望将军当机立断,速拟一道密令调兵勤王!”

    “这……”因秦允命丧一事,秦时如恍遭旱天劈雷,龙钟老态一夜毕现,身子也大不如前。黄浊眼眸稍转,以一个征询的目光望向陈洪培,“副相大人莫非是在忧虑,温羽徵会废帝自立?”陈洪培捋须颌首道:“正是。莫非秦将军不曾有此忧虑?”秦时如缄默半晌,方才叹道:“不瞒诸位,当年先帝猝然驾崩,萧贵妃为巩固势力传召自己的胞兄萧坚带兵入京,殊不知其已勾结几地藩王,意欲趁吊唁之机篡夺帝位,正是国公力挽乾坤令我先发制人,倾我麾下精兵沿途堵截萧坚,不任其一兵一卒踏入长安……”

    纵已病笃朽迈,这位赤胆忠心一生戎马的老将仍不敢忘:先帝灵堂之上,温商尧如何将立杞晗为帝的黄绫诏书置于火架之上燃尽;又如何抬袖拔剑浅笑轻咳,寒冽长锋所指之处,一声“何人异义,不妨直言。”生生慑得本欲发难的诸位藩王屏息敛气喑哑难言。

    “当日老夫甘愿冒天下之不韪另立新帝,曾迫国公指天立誓;而国公亦与老夫信誓允诺,此生不背我大周……”

    ――如若杞晗为帝,大周江山必会旁落他人之手;但若杞昭为帝,我温商尧必将辅弼新帝奄掌天下,直至气罄命绝。

    “可是……殊不知秦将军可曾听闻近日里梨园教坊内流传一说……”落座于众人尾端久未置言的庄家长子庄义儒忽而近前插言道,“说这殿上天子并非先帝血脉,而是诞育于……乔夫人与温商尧苟合之后……”

    “市井之言如何足信?!”秦时如闻言拂然怒起,扬声厉叱,“定是宵小刻意离间生事,庄大人乃饱学之士,怎可与街肆小民一般鄙薄!”面颊涨紫,连咳不止,少顷平复才对屋中众人道,“温羽徵为将多年,年年裁汰军中老弱,扩充军饷辎重。其下兵马不单骁猛过人一可敌十,更是重赏之下人人竭尽忠心――须知其每经一地每胜一役,必然纵容手下兵将如虫蝗过境般大肆劫掠搜刮。温羽徵实乃虎豺之性,这些年来若非惮忌兄长,凭他这般勇略咸备而又雄兵在握,定然早已反了。一旦――”

    话音戛然而止,秦时如摇了摇头,继而扬手挥墨,签下了那纸调兵入京的密令。他不敢也不能深想:一旦温商尧身故,温羽徵定会如那虎攫枭脱枷而出,届时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还能钳得住他?

    正值众人各自长吁短叹,忽闻门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含笑声音,“秦大人,谬赞了。”

    案上的几支烛火焰苗齐刷刷倒向一处,风过方才静于原位。便见一个身系玄色披风的俊美郎君昂扬踱步而来,神容倜傥,气宇凛凛。屋中一众皆瞠目结舌,自以为此番聚众密谋不透一丝风声,竟浑然不觉温大将军已于门外“恭候”多时了。

    “你们这群酸腐文臣从来不符我心意。大哥进位以来,推行新法、减免租赋、兴修水利、招抚流民、惩治贪污……桩桩件件无一不为大周倾尽心血,可尔等鼠目寸光之辈,成日里只知叨念什么‘专恣弄权’‘独断朝纲’……”温羽徵抬手一摆披风,倏然即跃身上前,不及眼眨已夺去秦时如手中的密令。执于掌间看了看,颇为不屑地嗤出一笑,“你言辞凿凿说我‘屯兵京师,图谋不轨’,我倒认为是你秦时如‘植党营私,为臣不忠!’”掉头看了一眼随于身后入得门来的李谦,递上掌中密令道,“记下。拟一道折子明日呈于皇帝,便说前将军秦时如窥伺帝位已久,是夜勾结右相陈洪培等一众朝臣暗出密令,意欲兵发京师。物证确凿之下,已悉数为大将军温羽徵缉捕入狱――”

    “温羽徵!”蔡中怒极而四体俱颤,出声怒叱道,“你竟敢指鹿为马含血喷人!”

    “你方才说……‘死不足惜’‘命不久矣’?”举步前行至于蔡中身前,俊美面孔浮起一个意味难分的浅笑,继而又以眼梢瞥了瞥李谦,“记下。史官学上蔡中死不知悔,当众出言讥讪太皇太后与皇上,自知罪无可恕,欲坠楼逃逸,不幸折断胸骨而亡。”

    蔡中_大眼眸,正是惶然不知其所谓,却见温羽徵五指相拢于其胸口轻轻拍出一掌,神情淡然寻常的仿似轻叩门扉。只听一声胸骨碎裂的骇然声响,蔡中眼眸爆瞪而出,口中喷出的鲜血立刻四溅如雨。

    “温……温羽徵!”眼见蔡中倒地而亡,屋中人一概大骇失色,那干瘦老儿陈洪培出声怒道:“长安城内,天子脚下,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随意屠戮朝廷命官么?”

    “大哥一生磊落,与乔夫人发乎自幼之情,止于君臣之礼,你倒说什么‘苟合之后’?”见温羽徵朝其投来一瞥,又不沾任何表情地掷出一言,“记下――”摄入满眼血色的庄义儒更是腿软哆嗦,当下跪地叩首道,“卑职……卑职糊涂,万不该听信市井流言……国公……国公实乃天降星宿,定能逢凶化吉,寿、寿与天齐!”

    “父亲枉死人手也不敢提剑来报,”温羽徵轻勾嘴角,冷笑一声,“当真废物!”

    却也收回了须臾即发的掌间劲力。

    便是一二时辰后,弦月当空,平沙浮雾,将宫中昼里的喧嚣一并偷换干净。

    “鬓边戴花……岂非似个女儿家……”花瓣犹带一丝殷红血液,随着那修长冰冷的手指淌落而下。那人猝然而生极浅一笑,掉头踉跄而去。烟萝庇荫亦掩不住的落寞背影,渐渐逝于视线尽头。

    “温商尧!”

    又是一夜全然相似的梦,阖眸榻上的少年天子大叫一声睁眼醒来,发现枕上已是一片泪痕湿漉。

    方才抱膝坐起,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子自飘拂的黄幔之后探出头来,怯怯问了声,“皇上,可是惊醒了?”

    “你……”浑似不识眼前之人般茫然看了她一眼,杞昭喃喃问道:“你是谁……如何在这里?”

    “奴婢是太皇太后派来服侍皇上的……皇上许是忘了,奴婢名唤‘白芍’……皇上……哭了?”

    “朕记得了。”抬手拭了拭眼眶,忽又抬眼看向身前这个袅袅婷婷的丫头,“他……他死了吗?”白芍不明就里,只得小心应答:“皇上说的,是哪个‘他’?”杞昭仍是神色懵然地重复同一问话:“他死了,是不是?他迟迟不来宫里,定然是死了,是不是?”白芍又摇一摇头,露出一个柔情绵绵的笑道:“只消皇上为其挂心惦念,遑论何人何疾,弹指便好。”

    “朕外出走走,你莫跟来。”见其神态卑顺言语趋附,顿感索然失味,少年天子起身下地,自披了一件雉羽作饰的紫绣缎面大氅,出了清心殿去。

    殿院阒无人踪,长廊静无人声。偶或走过一队戍卫宫中的守卫,也因秦开养伤而被温羽徵几日内悉数调换,俱是一副凛冽陌生的面孔。踱步于旷然夜色,杞昭徘徊四顾,只觉这芝兰玉树竞相争妍的偌大宫殿,比往日里更添一分砭人肌骨的凄寒冷清。

    他知道,那人的性命犹似断藕尚连细丝,朝不保夕。若非阮辰嗣倾尽所学为其续命,只怕早已魂归黄泉。

    庭阶前忽现了一个身影。

    杞昭一刹愣神,似全不可置信般狠狠抹了把眼睛――玄色披风轻轻随风拂摆,那个单单以背影相对的身影挺拔如南山秀树,更恍若来自洞天之外。不时轻声一咳。

    “温……温商……”区区一字梗于喉间,方知自己并非身处梦寐的杞昭几步并作一步驱赶上前,全然忘却天子威仪般于其身后将其揽住,“朕非是想取你性命,朕只是……朕知你自会吉人天相,亦知你不会弃朕于不顾……你无碍便好,无碍便好……”连连说得几声“无碍便好”,已是泪落如倾,如何也止不住了。将泪珠潸潸而下的脸贴于他的后心,两臂收得愈紧,仿似怕一松手,此人又将如夜夜不断的那个梦一般,消逝于那片邑外的绵延晴翠之中。

    为少年天子紧紧钳抱于两臂之中的男人咳了一声,蓦地挣开了他的手,回身笑道,“承蒙陛下错爱,微臣当受不起。”

    两张面孔确有相似之处,然则眼前的这个男人神态倨傲容光年轻,面色唇色更显然鲜妍得多。犹是咫尺相视的这双眼睛,非是水不扬波那般深邃悠远,而似腾空炽焰的张扬酷烈。

    不是哥哥温商尧,而是弟弟温羽徵。

    温羽徵五指微曲置于唇前,装模作样地又咳了两声,唇边噙着一丝浅笑,一双桃花眼眸却流溢出不堪负荷的挖苦与讥讽。“念在这声‘无碍便好’的份上,暂且容你多活几日。”猝然抬手捏住杞昭的下颌,骨节作响而指尖不遗余力,浑如要捏碎少年天子的颌骨,俯身逼近他的眼睛道,“我劝你不若夙夜为我大哥虔心祈祷,若他一旦身故,这御座之上的人如何不会是你了!”

    颤栗不止的少年天子两拳紧攒,死死咬着唇角,却不觉懊悔与屈辱,亦浑然忘却了生怒。直至看清对方月下面容的此刻,唯有三寸失望一尺沮丧萦于心头,点滴难以名状。

    “微臣今夜入宫实是想向皇上讨个人,”温羽徵放开了杞昭,复又生出一笑,“酝酰杞晗。”

    ☆、28、相思一寄白头吟(上)

    只因官府出榜颁布了“不得嬉笑、不得饮酒、不得沾腥”的三条禁令,往日里那些热闹的茶楼酒肆一概掩门拒客,加之街上不过十数面色故作恸切的行人,昔日人声鼎沸的长安城倒显得井然不紊。

    唯有城中最高的雀楼,还有些前来品茗了望的客人。

    阮辰嗣迈进雀楼门内,回首又将杞晗扶入,见他连连深喘两颊浮起一抹极不自然的红,不由攒紧了眉头道:“我说坐轿,你不肯;我说‘稍歇再行’,你也不愿。纵是好不容易离了宫,多少也该顾念自己抱病在身……”

    “好了,”杞晗抬袖轻拭了拭落于颊边的汗珠,看着阮辰嗣微一摇头笑道,“这堂堂一个男儿,如何一张口竟比婆姨唆,事事要败人兴致。”

    阮辰嗣确也知道,久被禁足于合卺宫的酝跄睦锛过长安街这般热闹的地方。或是苗圃瓦肆的尘境俗居,或是莓墙燕巢的世间琐屑,或是街头巷陌的翁叟垂髫,都能引得他流连小驻,如何也看不够。虽仍旧心疼,到底不忍再扫其兴致,只得揶揄笑道,“堂堂男儿也好,嗦婆姨也罢,在这俐齿伶牙的酝跻面前,岂不都得变成钝口拙舌的老实人。”

    “小王倒不以为然,”杞晗又是一笑,一双清皎眼眸直指对方眸底,“这越是钝口拙舌、规言矩步的老实人,便愈知藏拙掩劣,也愈貌似神非,不肯以真心示人。”

    “横竖说不过你,”阮摇头也笑,一壁自嘲地摇了摇头,一壁叹气道,“活该我自讨没趣,明知不说话才是上策。”

    雀楼的小二杵在一旁,不住朝跨入门来的二位公子瞥眼看去――往来客商见得多了,也不曾见过这般样貌出众的。犹是那稍矮些的,虽说看着削瘦孱弱似带病体,可一张淡眉画目的莹白面庞隐隐泛出逐水桃花的粉润,不禁教其心中生疑:一个男子,漂亮得应当纳入画幅不说,竟还描眉黛傅脂粉,委实荒唐!可见其举手投足非但不显扭捏女气,更兼逼人贵气。那小二暗自揣度其来历不凡,便也不敢稍事怠慢,赶忙一面躬身问候一面将二人引上了楼。

    “平素里这儿往来极是热闹,跻身而立的地儿也寻不得。若非大将军一纸严令颁布,如何不会这般冷清。”那小二将二人引入一处内间,忽又作了个慎重脸色,道,“二位公子且恕小的招呼不周。好茶管够,于这墙梁之上落墨抒怀二位也可自便,然这举樽听曲儿,可是万万不能!”

    阮简二人抬眼四望,墙阙木梁之上,确凿留存不少先人笔墨,其中亦不乏名家真迹。墙上题诗多作为世事盈亏难料的愁怨之词,抑或夹杂一些国土不整、时运不济的慨然悲叹。或言辞婉丽,意境凄清;或声情激越,铿锵激昂,这些墨痕半是拙劣半是精工,道尽多少尘世悲欢,又道尽多少人事迁逝。

    小二见二人看得认真久不置言,即倾身上前,眨了眨眼道,“关乎墙上题字的,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至今已无从可考。”

    杞晗与阮辰嗣同时出声问道:“什么故事?”

    “那是宣逊十年的事,就是说那故事发生于睿宗皇帝登基在位的第十个年头,一个花疏霜重的秋日,这雀楼里来了一个人――一个一身寻常装束、却教人一眼看去便知其极不寻常的人。”小二故作神秘一笑,又道,“那人又高又俊天神模样,可偏生瞧着似是笑意晏晏,又似心有戚戚。默然一人登于楼顶望北远眺,直至日薄西山方传来跟随的左右备下笔墨,意欲题字。可他执笔在手却兀自颤栗,良久才轻轻一声自言,‘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十年一晌,往事难捱,表哥……可好?’”一言说罢,他即掉头而去,再未归来。那人正是――二位公子何不猜猜,那人是谁?”

    阮辰嗣稍作沉思,即点头道:“那人看来如何来历不凡。许是京里的某一位高官贵爵?”而杞晗则埋首低眸,也不说话。

    “此是长安城里第一高楼,往来自然是京里的高官贵爵,公子你这猜便也似没猜。”小二挠了挠脸,作势要大笑,忽又恍然生悟般生生将即将裂开的嘴角收了住,“那人正是复辟中兴我大周的,睿宗皇帝。”

    待小二退了去,屋中二人正说话间,一个青衣男子于屋外轻叩了叩门。也不等屋里人相请便跨门而入,笑道,“唐某本欲托付好友寻找名医替国公诊伤,不料竟在此地见到了当时华佗,这场席面如何也该由唐某做东。”阮辰嗣一见来人,当下相迎笑起,“唐先生,快请!”唐峤冲其点了点头算作行礼,又将目光移向了阮辰嗣身侧的杞晗,稍一打量即作揖身前行了个妥重的大礼,口中道:“草民拜见酝跻。”

    “先生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果不虚传。”杞晗朝眼前这个面目清秀的男子看去一眼,即落座于窗边,微微启了个笑道,“只不过……小王久居深宫,但不知先生如何识得小王?”

    “能让阮大人暂忘病人而告假出游的,这世上怕也只有酝跻一人。”

    “先生这话愧煞阮某了,国公之伤已见起色,阮某必将倾尽所学不遗余力……”

    杞晗替自己将面前的白玉茶杯沏了满,方要抬手送近唇边,阮辰嗣忽而探出一只手,出声道,“莫急,烫。”五指交握,便将杞晗的手完全收在了自己的掌中。掌间触及的皮肤滑若油膏琼脂、细若素纨冰练,分明带着的几分低烧,更直直烫入人心。那种难以言喻的火灼温度教阮辰嗣不由一时失神,不知不觉便将杞晗的手握得久了些。桃花面颊更添一分红晕,酝跞垂首魅不在意地揶揄笑道,“阮大人若再不将小王的手放开,这会儿又该凉了吧。”

    阮辰嗣慌张将手拿开,竟已结结巴巴道:“这……这……我也不知……”

    正与此时迈门而入的小二倒解了这番尴尬,面向阮辰嗣道,“小的听唐先生说,公子是大夫?”稍稍一顿,“这楼下一位客官不知缘何口吐白沫抽搐在地,小的斗胆请公子前去探望一番。”

    医者仁心,这阮御医毫不做停留,只朝在侧的酝醯阋坏阃妨18硪撇蕉去。待他出得门去,杞晗拿起茶具,替唐峤斟了杯茶,推至他面前淡淡笑道,“请。”唐峤接过茶盏,却也不饮,开口问说:“敢问王爷,而今居于庄府,食寝可还习惯?”杞晗微一颌首道:“小王不过一介萍泊客旅,能有一瓦安身已属万幸,如何还敢言‘不惯’。”唐峤又道:“庄家大公子乃唐某旧交,若有招呼不周,大可向唐某支会一声。”杞晗但是一笑,也不作答。

    “竟是唐某糊涂!”唐峤轻拍案面,恍然生出一笑,“王爷乃大将军的座上宾,哪里还需唐某擅作主张――不知大将军,待王爷如何?”

    “唐先生。”杞晗浮起淡淡笑容,直视于对方眼眸道,“先生这般声东击西大费周章,想来是有不能为他人知的密事要与小王商议了?不妨直言。”

    唐峤自恃才容出众,从未自认人下,可与杞晗凝神一眼对视,亦不由心生自惭之意:世间何有这般眉眼口鼻俱妙至精微的漂亮脸孔。径自出神半晌,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天子病了。”

    杞晗摇了摇头,颇似不以为然道:“人生百病,纵是天子也免不了。”

    “可唐某却听闻,是大将军先在朝堂之上迫少年天子下诏封他为朔国公,代行监国之政;而后又以天子忽染恶疾为名,将其软禁于深宫之中。”

    “先生这番话也是道听途说,虽是言之无心,可若叫有心之人听了去,只怕要平地生风掀起骇浪惊涛。”杞晗仍是无动于衷,一派神色不兴,“还望先生万莫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豪赌玩笑。”

    无论与这酝跛档檬裁矗他始终面色淡然不为所动,唐峤费尽口舌亦觉无用。一侧眸,恰见一绺落发似的微光透过窗棂照进屋来,便故作欣喜地扬声道:“王爷快过来瞧一瞧,这是什么?”言罢,他作下一个“请”的姿势,邀那杞晗趋步而来,临窗而立,俯身向下看去――

    一城之巅,四野风光豁然可睹,尽收眼底。

    日暮酉时,斜阳铺平城郭。炊烟轻r,柳絮随风,飘飘漾漾若一斛清泉,逶迤蜿蜒。极目尽头,一只鹰正羽翮舒振搏击长空,何其自在而又何其令人生羡。杞晗缓缓瞑起眼眸,任由风声袭耳,继而惺然领悟――眼前所见种种,正在向自己施蛊。

    这本是他的走骥流萤,也本是他的江山子民。

    “草民斗胆揣摩王爷的心思,可是想着不若尽早远离京城是非,脱囚而去?”唐峤近身靠前,俯身于他耳旁道,“大将军纵有万丈雄心,亦不敢于各地的藩王眈眈虎视之下改立国号,只怕他会另立简姓新帝以堵悠悠众口……”

    瘦削肩膀不自禁地轻轻颤栗,震触遍及全身。

    “此一曲已是移商变徵,只消王爷素手轻拂即可谱出盛世佳音……难道王爷宁似羝羊触藩,自我局陷于两难境地,却不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王爷何不细作一想,如若国公康复醒转,王爷与阮大人还能走往何处?”青衣男子稍顿了顿,摇头叹息道,“可怜,可叹。分明真命天子,到头来却是孤居深宫,啖西风萧瑟,悼桃花零谢,与晚蝉啭鸟伴至终老……”

    那张久久波澜不兴的桃花面庞,终究生出了一种表情――似生死契阔之恸,似弓影浮杯之惧,更似一片狼藉。

    “王爷若真是心如止水,大可趁此离宫契机,与阮大人逍遥遁去……如若不是……”自知火候已至,唐峤面色一敛,跪地叩首道,“草民拜见皇上!”

    ☆、29、相思一寄白头吟(中)

    杞晗与唐峤对坐饮茶,估摸候了半盏茶的功夫,阮辰嗣才推门而入。

    “许是天生体弱耐不住这闷热天气,故而才会惊厥不起。”听他抒怀笑道,“已无大碍了。”

    “瞧,这当代华佗、现世菩提可回来了!唐某尚有要事于身,也不好再作叨扰,这就向二位告辞了。”见他回了来,唐峤起身作了一礼,便向简阮二人拜别而去。

    “你与唐先生分明初见,倒似故交。这般相聊甚欢、惺惺相惜,可曾觉得‘相见恨晚’?”

    “这话听着倒酸。”杞晗冲其眨了眨眼,顽皮一笑,“大人若是心怀鲠刺,小王大可坦然以告,我二人这般‘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到底所为何事?”

    “先生与王爷俱是谪仙之人,我等凡夫俗子自惭形秽,如何敢坐于二位之间。”阮辰嗣本欲玩笑,忽又敛起眉眼道,“若说‘相见恨晚’,我倒觉得大将军待王爷很是不同寻常,他强令圣上赦你出宫不说,更不拘你自由,任你率性往来……他为何待你……待你这般……”他自然知道温羽徵酷好美人的脾性,可若说美人,又哪有一人及得上眼前人。便是自己也无所察觉,这说出口的话里已然掺杂了些许陈醋的味儿。

    “这话听着可更酸了。”笑意更显,杞晗轻咬着下唇埋下了脸。径自沉默半晌,方才又说,“辰嗣,既然你已挂冠而去,天子亦已恩准,何不你我就此一走了之,一叶轻舟管它飘零何处,只要能远离京师……好不好?”杞晗抬起脸,直直望着阮辰嗣的眼眸。突然伸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复又神色哀然地问出一声,“好不好?”

    “于公,国公乃我大周骨肱不可或缺;于私,温阮两家世代交好,国公又为我最为钦佩之人……”阮辰嗣凝眉蹙目,摇了摇头道,“而今国公重伤在身,医者仁心……我何能缩手袖间自顾自地逍遥而去?”忽又作了飞扬神采,滔滔不绝于温商尧进位之后的桩桩举措一并道出。他自顾自说得兴起,只差抬手扳指来算如数家珍,好一会儿才发现杞晗一脸不知所想、神思空茫的模样。当即猛然截住话头,冲其温柔一笑道,“你且宽心,只消国公醒转,你我便可从此遁迹深山重岭之中,逍遥归隐……”

    岂知话音未落,眼前之人竟似雨过桃花般滑下一行泪来。阮辰嗣见了一刹慌神,忙掂起他的脸颊道:“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如何哭了?”

    “只怕那时便迟了……”杞晗将阮辰嗣的手捏牢收入怀里,又将脸埋入对方怀中,以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重复,“便迟了……”

    却说这温大将军擅作主张将酝醮离合卺宫,于庄府安排住下。庄义儒临时倒戈指证秦时如有营私谋反之意,方才逃过刑囚一劫。听得大将军吩咐,自然使出千般讨好解数招待于这府中贵客。

    温羽徵议过朝中大臣奏本之后,也不急于回府,倒想起去庄府小坐一番。可还未近得庄府大门,便听属下回禀,“王爷不在府中。”

    “哪里去了?”

    “王爷与阮大人外出游玩去了,怕是不及天黑,不会回来。”

    “又是和阮辰嗣?”见左右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温羽徵拧起两道剑眉,叱道,“我让你们护卫王爷安全,你们倒教他孤身在外!如若涉险不返,你们项上可曾多生出一个人头可以砍得?!”

    “卑职分明记得,也是大将军让我等万不可叨扰王爷,做出令他不快意的事来。”几名戍卫兵将哪里知晓温大将军的怒气缘何而来,茫然瞠大眼目道,“大将军方才那话……莫不是要属下自此贴身相随?”

    “……不是!”本想斥责左右将杞晗好生看管,可转念想起他十载被囚深宫难得自由,如何使他还能狠下心来命人跟随管束于他。横竖教他难以如愿,温羽徵只觉败兴,面上彰出显然愠色,掉头拂袖而去。

    温阮两家是几辈子的故交,他实是太了解阮辰嗣的君子脾性与榆木脑袋,纵然一匹快马一艘快船备于他的身前,只消温商尧未曾醒来,他便不会离开京师。不曾担心为自己一手带出牢笼的酝趸岵桓娑别,只是他与另一人这般亲近,莫名教他心生不快。

    屡屡乘兴而去却是一划的败兴而回,心头郁结难舒,缓缓踱步回府。

    不知不觉踱于后园,竟听得一阵细微哭声。温羽徵循声探访而去,便看见一个女子倚身于树下,一袭白衣飘然俏立,面容瞧不真切,却知身姿纤长袅娜,仿似仙子。

    温羽徵抬手招来正于园中洒扫的一个下人,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将军近日繁忙久未入府故而不知,那是新来的婢子,玉壶。对国公的照料可谓无微不至。侍奉汤药必先亲自探试,更兼口对口的喂送……这丫头百好千好,独是性子太软,每一回出得国公卧房,必要哭上一番……”

    “哦?”温羽徵微微蹙了眼眉,稍事一想,便朝那仍不断举帕拭泪的美人走了过去。

    那美人仿似极是羞于见人,一见温大将军趋步而来立马慌张躲去。那等惊惶模样不禁叫人心生疑窦,温羽徵足尖点地一个纵身飞掠,不过眼眨便落于她的身前,抬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那纤纤细细的手腕被他拧得几乎折了去,白衣女子仰起脸来轻轻呼了声“痛”,温羽徵方才看清她的眉眼。

    “云珠?”一刹松开了紧握的手,“如何是你?”

    云珠眸中带泪两颊绯红,又埋下了脸,低声回话说听闻国公遇刺昏迷不醒,实是焦急万分,只得想出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通融了管事之人冒名进得府里。

    温羽徵因杞晗得来的不快意仍似阴云密布,听完云珠的辩解也未见缓转,仍阴着面孔冷冷说道,“大小姐金枝玉叶乃韦大人的掌上明珠,竟在我府中充作下人,岂非贻笑大方。倘使韦大人知晓也必生不悦,请大小姐听温某一劝,还是速速回府为好。”言罢即扬声召唤下人道,“还不快送韦大小姐回府!”

    “将军,求将军成全!”一双杏眸泛起波澜泪光,云珠竟动身下跪道,“爹爹并不知晓此事,求将军就当作未曾见过云珠,容云珠陪于国公身旁吧!”

    这跪于眼前的白衣美人娇嫩似含苞待放,纵然再铁石心肠之人见其容貌也当心生怜意。可温羽徵照旧冷冷相觑,俄而才挪开眼眸,出声道,“大哥老了。”

    “不!哪里老了?一点不老!我仍记得初见国公那日的情景……”想起温商尧面貌清羸憔悴久未醒转,云珠更是心痛如绞,那噙于眼眶中的一汪珠泪终是潸然而下,“那时云珠还未满十岁,国公与爹爹商议军机要事,云珠便躲于屏风之后……他是这般儒雅又是这般好看,犹是一双眼睛占尽了天下的风流放逸,也占尽了天下的戚然心伤,莫名就教人只想此生都伴着他……而今的国公与当时全然一般模样,一点儿未变……怎么能说老了呢?”

    “可是,大哥身子不好。你若跟了他,不单从此侍奉不尽汤药针艾,甚至可能年岁尚轻之时即得守寡……你玉叶之身如花年纪,何必自找这等罪受。”

    “人身无常,譬如花开虽盛,却瞥眼委於尘土。将军口中的‘玉叶之身如花年纪’终也难逃鸡皮鹤发行将就木……”也不知何来的勇气,这素来行不生风话不大声的闺秀美人仰起脸来,凿凿辩白,“云珠自小便立誓于心,纵然只能与心爱之人厮守一时,也数倍好过寿满天年人间百岁……”

    “可是,纵然他容你跟了他,也不会给你名分。”

    “云珠不求名份,只求能陪伴于国公身旁,”话还未毕,已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待国公醒转之后,如若不愿再见云珠,云珠自当离去……绝不久留……”

    温大将军俯下眼眸,看着跪于身前的白衣美人,良久之后,那双始终目光警醒而生硬的桃花眼眸终是显出一丝温软柔情。

    “‘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他轻轻笑起,“倒是我鄙陋了,这‘云中之珠’不正是‘玉壶’么?温某这便郑重有请玉壶小姐,再于府中留上数日。”

    ☆、30、相思一寄白头吟(下)

    十月初旬天气,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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