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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9

    长曲待谁欤 作者:薇诺拉

    口酒液,继而一声冷笑,“只怕为保那小毛孩子的万代江山,他早就想寻得借口释我兵权了!”

    举杯再饮,清酿甘醴的滋味竟也辛辣劲烈似割喉刀刃。他形骸放浪于日照当空、美人裙下,可胸中的苦闷与妒意却仍旧无处遁形,几日间食如嚼蜡,仿佛仅以醉生梦死来解渴充馁,便也可以浑噩度日苟且于世。温羽徵抬手将一娆媚美人递于眼下的酒盏打翻在地,又强将她的脑袋摁向自己的胯间。

    “还是……你忠心……”一丝□漫出鼻腔,温羽徵自己被伺候得极致舒坦,倒也不忘体恤下人。他眼眸半眯着睨了李谦一眼,笑道,“那日你与那韦兰珠可还快活?”

    李谦骇得跪伏在地,连连叩首道,“韦相的玉叶明珠,卑职这等凡陋匹夫断然不敢染指……不敢染指……”见他这般猥陋模样,温羽徵放声大笑,“该你无福消受!”忽又凑头向那矮小儒生靠近,极是暧昧而龌龊地笑道,“你可知那‘玉叶明珠’当真骚得很,牝[]户又窄又深,稍一触碰便淫津四流,你插弄的力道愈是生猛,它便愈似那夹紧的蚌壳一般不任你将阳[]物拔出……”

    那日在红阁与兰珠行完情[]事,待温羽徵神思恢复清醒,瞧见身下已半昏厥的女子,顿觉败兴乏味。他摇晃出屋,见李谦仍候于门外,竟推出一掌将他送进屋里,笑道,“这绝代美人的滋味,也赏你尝尝!”

    李谦虽官拜高职,可因相貌矮小猥琐,始终未获佳人青睐。虽一眼相见即对韦兰珠倾慕在心,哪里又敢妄生邪念。他由头至脚细细品赏榻上美人的玉体冰肌,甚至几次抑制不住地想伸手摸上一摸那对浑圆双[]乳,最终也不过是解下外衣将那白璧无瑕的身子裹了起来,叹息着走出门去。

    经温羽徵一提,唯恐隔墙有耳,李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若将此事传将出去,只怕爱女心切的韦松能生生扒下他的皮!他赶忙岔言道:“察可古遣使送来几位羌族美人,只说我汉室皇帝三次送公主入漠北,他也当投桃报李,以美人相还。”

    温羽徵冷笑道:“曾闻羌人朴实耿直,怎料这察可古也学得我们汉人的假惺惺!这壁以美人相赠,那壁却已调兵遣将意欲南侵!”李谦颌首,又狎昵笑起:“将军此言不错,可这送来的美人也是不错。皇上到底年少,见了这等绝色亦不动心,反倒将她们打赏给了臣下。卑职特意为将军送来几个瞧瞧……”他扬手往门外一招,便有六七位罗裙华饰、披金戴银的羌族女子进得屋内,俱是隆鼻深目、宽额窄颌的高挑艳丽,不似汉家女儿的仪态绰约,温婉娟秀。

    一个挨着一个品斟一番,温羽徵以目光指了指其中一个一袭琳琅红衣的美人,对李谦勾唇笑道,“这个最为标致。”而那红衣美人大大方方以汉人礼数朝他欠身行上一礼,又与身旁的矮小儒生以羯语相谈数言。

    “你还会羯语?”温羽徵眼梢一瞥,向李谦问道,“她说什么?”李谦恭恭敬敬作了个揖,答曰:“她方才对卑职说,她叫甲木萨玛,虽已来我汉境半月有余,却从未见过如将军这般修长俊美的男子。她还问卑职,将军可是姓温?”

    温羽徵醉眼朦胧勾人,剑眉高挑,十分得意地颌首一笑:“自然姓温。”

    甲木萨玛听了李谦一言,竟满面生光地跪伏在地,朝身前这衣不蔽体的男子行上一个羌人唯独朝拜神只才会行的大礼,又绛唇轻启,吐出些许言语。李谦听了面露诧色,掉头与温羽徵道:“她说她此番前来汉地,只为见将军一面。”

    “你想见我?”温羽徵亦是愕然,问,“为何?”

    这比汉家女子肤色略深的羌族美人显见地红了脸,以一窜古怪音节絮絮道来,李谦即也接口道:“甲木萨玛姑娘说她曾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你见过我?”一听此言兴致遂起,本已醉得迷瞪瞪的桃花眼眸泛起桀然光亮,温羽徵俯身靠近那个羌族美人,伸手掂起她的下颌细细瞻赏。他眼眸轻眯,寻思半晌仍未想起与这女子何时见过,于是又冲李谦笑道,“你替我告诉她,就说我若与这般可心的美人儿有过‘一面之缘’,定会牢牢记得。”

    “她说她相见将军于儿时,将军的模样较之当年竟未更改一分……她还说……还说她十九年前即对将军一见倾心,自此魂牵梦绕,旦暮相思……”李谦愈说愈觉不对,径自截住了话音,直愣愣伫立不动。倒是温羽徵仰头后靠于榻上,大手一挥,颇显大度地示意他再说下去。

    “那时甲木萨玛还是个垂着发辫的女娃娃,跟着阿祖和几位姨婆在山坡上放羊,不知怎么竟把羊群赶至了汉家边境……那是甲木萨玛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见到将军,将军坐在好高好大的白马之上,身后跟着好多或骑马或步行的汉家兵将,黑压压一片似有十万人之众……那些汉人兵士一见我们就狼一般嗷嗷地叫,手中的兵器击在地上发出震天声响,阿祖和姨婆们怕得极了,怕汉人兵士屠杀我们羌人、劫掠我们的羊群,本想不管不顾逃跑,可又舍不得这些比命根子还贵重的羊……正犹豫间,却瞧见将军一提马缰,抬手作了个手势――不过一声令下、一个动作,十万跟随将军身后的汉人兵士竟都停驻原地,再未发出一声……”

    李谦一面以那羌姬的口吻絮说,一面不住偷偷打量阖眸榻上的男子,他惊异发现,温羽徵竟似全未动怒般一脸平静。俊美脸孔盘桓着一种尤其古怪诡谲的笑容,像笼于绝岭之上的雾,遥远飘渺,令人难以捉摸。

    矮小儒生嗫嚅一下,便又道:“甲木萨玛和阿祖、姨婆们赶着羊群从十万鸦雀无声、为我等让道的汉人兵将面前走过,一直仰脸望着将军,见到将军你俯下眼眸对我微笑,真好似见到了我们羌族最俊美最威武的山神……”

    这个名唤“甲木萨玛”的羌族美人言及此处竟已热泪盈眶,她双手交叠置于肩头,复又伏在地上向温羽徵作了个羌族的大礼,宛如膜拜她的神只。长久的行礼之后才支起身子抬起脸,又借李谦的口说道:“当甲木萨玛知道汗王欲献几位羌族美人于汉家皇帝,便不惜离乡背井,自告奋勇向汉王提出请求,只盼此生能有幸再见将军一面……甲木萨玛听说汉人们把将军亲昵唤作‘温郎’――”

    始终阖眸沉默的温羽徵猝然睁开眼睛,倾身向前,粗暴地捏住了那羌族美人的喉管。

    “你听好了。纵然校短量长于你当年所见的那个男人,我也比他更壮健,更强大,更俊美。”全然听不懂汉家语言,却莫名由男子目光中流露出的狠绝与阴鸷,意识到了某种行将就戮的危险。强烈的恐惧之心似枭隼的利爪将她猎获,她瞠大美丽的眼睛想要后退,却因下颌被跟前的男子牢牢捏住而动弹不得。

    “你听好了,”骨节喀嚓作响,手指再注下三分劲力。他倾身向她靠近,将自己的脸孔无限逼近女子的眼眸,直至交睫相距。棱角分明的唇蓦然勾起,字字清晰地又重复了几遍,“你听好了,”他说,“你听好了,我不是温商尧,我是温羽徵。”

    男子的手腕突然一折,生生拧断了女子的喉骨。

    眼见有人瞠目气绝倒在自己眼门前,一众歌姬尖叫着往门外跑去。还未有一人跑出门去,温羽徵便削出了嗡鸣鞘中当吟――几道阴戾黑光纷杂闪现,几注红血泼溅罗帷。一滴一滴粘稠而腥红的液体滑落于当吟的长刃,而那些美貌女子俱已香消玉殒,至死难以暝目。

    愣愣伫在屋中的另一男子早已骇得腿软,刚欲扶墙迈出一步,竟又狼狈跌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将……将军……杀不得……”李谦看见女子们横尸的血泊之中倒映出温羽徵那张直鼻俊目的脸庞,一种异样的、如释负重般的容光焕发其上。他的唇边浮着一个极为古怪而慑人的笑,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拭过溅于颊旁、发梢的血液,又轻轻拂去剑上的殷红。

    “将……将军……”

    温羽徵一抬臂,将径自嗡鸣的当吟归入鞘中。不顾脸上、发上仍带血迹,他信手系上衣袍,微微笑道,“我这便入宫赴宴。”

    ☆、54、于嗟阔兮不我活(下)

    苑中湖畔,天子大宴群臣。山珍海味,奇禽异兽,宫内的金觥玉馔奢靡自不必言,纵然向来钟鸣鼎食的臣僚之家也远不可比拟。龙袍少年屡屡抬臂自斟,群臣也乐得与天子共饮,接连举盏恭祝秦开初次挂帅即旗开得胜,倒也是君臣同乐,一派和睦安然。

    待酒足脍饱,散去筵席。杞昭将身侧的梅公公招来低声吩咐数言。梅公公颌首诺诺,复又提裾去追已行远了的温商尧,高声喊道:“皇上请国公留步……请国公留步!”

    见男子折转回来,杞昭令人取出白狐毛披风,亲手替他御在了肩头。“外头寒,你的紫貂仍显薄了些,披上这个再走。”

    温商尧低头看了看白缎领子上以金丝细细织绣的合欢花纹样,微微生出一笑:“这该显得女气了。”

    “哪里女气?”杞昭怕他给脱了去,赶忙道,“温大首辅就算簪着花儿,也英气俊朗得很!”

    温商尧放声笑出,又咳了几声,倒也未将披风解下。

    淡淡的药草清香飘入鼻腔,杞昭深深嗅上一嗅,竟觉方才的酒劲直扑头顶,一阵浓烈醉意随之袭来。少年天子佯作站立不稳,自男子身后伸手将其揽住,低声道,“你的女儿……非是朕不想娶她……”

    温商尧轻咳一声,面色未改地略一颌首道:“臣明白。”

    将他环得紧些,杞昭又道,“这些日子你未上朝,朕屡屡派人传你入宫,为何你总推搪不来?”

    “非是推搪,实乃病恙在身,不便前来。”温商尧摇了摇头,稍稍沉默片刻,又将眉眼凝得郑重,“臣知陛下亲政不久,立威心切,故而未在朝堂之上出言反对――然则大将军温羽徵戎马十载有余,屡建功勋未尝败绩,实无理由此番出征不由他领兵。还望陛下三思。”

    少年天子亦是眉峰蹙起,同样沉默片刻才道:“秦开虽年少莽撞,可他初生牛犊总当有历练机会。朕知你们兄弟情深,也知你所言甚是,可兵权在温羽徵手中,朕委实食寝难安……你方才之言,且容朕再作一番思量……”

    刚欲再言,忽感胸口一记闷疼,似为人用力拽了一把心脏。踉跄几步,便径自坐了下。见身前少年一脸浓郁忧色,他以轻喘平复,又阖起眼眸道:“不妨事,小憩片刻便好。”

    龙袍少年走至这男子的身前,低下眼睑,出神凝视那张闭目的脸。鬓边白发款款浮动于风,他眉头浅浅蹙着,薄薄的唇轻轻抿着,长而分明的睫泻下浓密阴影,神情则泻着一丝淡淡慵倦。

    他乏得好似已经睡去,便给了他与他亲近的契机。

    自纳了白芍为妃,杞昭顺理成章初尝男女间的云雨情[]事,可那极乐似的快乐竟全不若与眼前的男子咫尺相距,体肤相触。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少年天子丝毫不以此刻对一个男子的情动为耻,萦于心头的唯有一个俯身向自己心爱之人靠近的念头。

    “温商尧,你这人……不够干脆……”少年的温热手指抚上男子的冰凉面颊,以游弋的姿态缓缓滑过那隆起的眉弓与深邃的眼眶,“朕早说了朕喜欢你,也确信你喜欢朕……可为何你总不肯正视自己的心意,偏要躲着、避着、抑着、掖着……竟不难受?”

    温商尧一动未动,眼眸也未睁开,任由对方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挺拔鼻峰,也任由他的唇贴向自己的。想来能于这酷寒冬日偷得一时半刻的体肤温暖,连日来的身心俱疲随之消解于无形,幸也,幸甚。

    “你不难受,朕可快难受得疯了!”四片唇轻轻相贴摩挲,全未注意到有人正于远处冷冷看着。“朕当以天子之名与你立誓,朕会成为名存青史的圣主明君,朕也要定了你……这些日子朕思来想去,委实不觉此二者不可兼得……”

    正当少年舐出舌尖撬开男子的齿扉,轻柔与他的舌叶擦掠缠裹之时,身后蓦地稀稀拉拉响起了一些掌声。

    杞昭霍然惊起,而温商尧也睁开了眼睛。

    “实该恭喜,这没有了翁婿伦常的阻绊,大哥与皇上便可这般巫山云雨缠绵好合!可喜,可贺!”温羽徵一壁两掌相掴,一壁自远处慢悠悠地晃来。衣冠不整不说,额角发丝都还挂着殷红血液,衬着那张一脸诡笑的俊美脸庞,委实森然可怖。

    无论何时何地见得这个男子,仍感一阵憷意透彻肺腑,少年天子往那白狐毛披风之后猛然避去大步。

    “人道‘兄弟连枝,心有灵犀’,果是不假……”他侧了侧头,以眼梢瞥了躲于自己兄长身后的杞昭一眼,面带讥诮地一勾嘴角,“我喜欢一个,你也喜欢一个。”

    怪诞含笑的目光瞪视对方少顷,温羽徵竟慢慢抬手握上了剑柄。而鞘中当吟o嗡鸣,发出的声响浑似恶鬼恸哭,愈渐凄厉。

    杞昭不知当吟“嗜杀必吟”的蹊跷,温商尧却清楚得很。抬臂将少年又往自己身旁揽了揽,口吻虽淡,目视弟弟的威严则不容争辩,“你想弑君吗?”

    一晌对峙,温羽徵忽而扬声大笑,往后退去一步,“昔日睿宗皇帝比武于校场,一举夺下兵权,自此名震四野,人心归附。也一举奠定了我大周‘校场选帅’的祖例,延承至今。”他掉头大步而去,边笑边道,“温某自然非是那贪权弄柄之人,虎符可以交出,但也得秦开凭本事来拿!”

    大将军武艺当之无愧地冠绝天下,“不殆战神”的自封虽显张狂却也绝非自夸。

    温羽徵以“拳脚无眼”为由立下生死契约,分明就是伺机一偿夙怨,欲取秦开的性命。

    校场之内,天子群臣高坐瑶台,数十万兵士也持戈齐聚,乌压压似暴雨来袭前天际的浓云。而校台之上,那皂袍少年已满身剑伤,满口鲜血。

    重创倒地的少年复又跌爬起身,而手中长剑业已为当吟削断。伤口血涌不止,举步维艰,摇晃不稳。杞昭唯恐他有性命之虞,大叫道:“秦开,不要比了!”可秦开全似置若罔闻,猛然抬手将断剑掷于地上,聚气于掌间,一声大喝又朝对方扑去。

    温羽徵冷笑一声,连当吟也置之不用,仅看似信步闲庭地一个踏风跃身。迅捷似刹那电光,便对秦开当胸一记重踹,直教他飞出数丈,鲜血、唾液一并喷出口中。

    一脚踩向倒地之人的脖颈,那俊美郎君妖娆笑道,“你若承认是我孙儿,开口向我讨饶,我大可赦你不死。”

    “你……你休想……”根根青筋似附墙的藤蔓爆出额头,两目翻白,脸孔涨得茄紫,秦开一面奋力用手将那只踩在自己喉管上的脚掰开,一面还强撑道,“秦某乃……乃大周未来的三军统帅……怎可向你这恶贼……摇尾乞饶……”杞昭急得大嚷:“秦开,朕命你认输!别再打了!”然倒于地上的少年仍倔强道:“臣……没有……没有输……”

    “嘴倒是硬,殊不知脖子是不是也这般硬?”温羽徵足尖又加几分力道,狠狠碾压起少年的喉管,却不住拿眼梢瞥看着那远远观望、始终未置一言的男子。

    “臣没有……没有输……”秦开的脸色愈涨愈紫,手指胡乱地拨弄着温羽徵的脚,却丝毫使不上力。眼见地上的少年眼眶充溢血丝,眼球凸鼓欲裂,温商尧轻咳一声,终于出声道:“羽徵。”

    兄长一唤果然止了他的眸中阴戾,温羽徵施施然一撩袍裾,放开了脚下之人。

    “大哥若有雅兴,何不下场赐教?正好也可替弟弟解开长久以来的心头之惑――”待三五羽林小将涌上前来将已半死的少年抬下校台,俊美郎君慢条斯理地以手指拈起颊边飘发。睫扇低垂的桃花眼眸泛起滟滟水波,连同那不涂自丹的唇也妖冶含笑,他慢慢开口道,“你我之间,谁才是‘人间无二’的温郎?”

    语毕,他潇洒展臂,以长剑遥指兄长所在。

    一时满堂肃然无言。大周江山从盗贼蜂起至路不拾遗,从风雨飘摇至盛世太平,离不了温商尧的运筹帷幄日理万机,也离不了温羽徵的百战不殆所向披靡。莫说那些沉浮多载老辣深谋的朝中臣僚,纵然粗陋浅薄如在场兵士,亦都敏锐而又各怀心思地察觉出这似眉睫相印、肘腋相椎奈率闲值埽竟已于不知不觉间南辕北辙,相距弥远。

    风动眇眇,拂过温羽徵的一头青丝,又吹动温商尧的鬓边白发。座上的男子不置一言,微微蹙着眉,与傲然伫立场下的弟弟相视。

    同为情丝凝结,结果却是两相径庭。

    一为蜘蛛张网,强蛮霸道;一为春蚕作茧,往往自缚。

    犹记年少当初。那个黄口小儿每日延颈以待哥哥的归来,继而拽着他的袍裾跟前随后。或于他挑灯读书之际,突然从身后伏于他的背上紧搂他的脖颈;或趁二人同榻而眠之时,睡则与他额头相抵鼻尖互触,醒则伸手抚摸他的眉弓眼眶、鼻梁嘴唇。尽管哥哥始终闭眸不语,但他知道他是醒着的,因为他的抚摸总会带起他唇边的笑意,缠绵柔软,似那暮春时节的洋洋花雨,盈满天地亦盈满他的眸底心间。

    他曾以为他们兄弟二人便会这般相亲相依,直至各自豁齿鬓白。那个黄口小儿的存在曾让他深感荣耀与自豪,而今却教他羞耻在心,恨不能全盘抹杀否认。

    “羽徵礼让至此,大哥为何还不下场赐教?大哥既一心要取羽徵的兵权,此刻正乃天赐良机。”温羽徵长剑径直指向端坐瑶台之上的那个男子,微笑道,“若羽徵今日败于大哥手下,不单会双手奉上掌中虎符、麾下雄兵,更会卸甲挂冠而去,自此甘心隐于乡陌篱角,如何?”见自家兄长仍未置声,他款款上前几步,紧紧盯视着他的眼睛,复又咄咄相逼,“你不敢,对不对?”

    唯恐此兄弟二人的对峙殃及旁人,唯恐任何一个错失的表情、一个乖次的响动都会遭来横祸,周遭早已鸦雀无声,静若灵堂死寂,静如山雨欲来,静得连风刮枯枝末梢的细微声音都响彻如雷。甚至杞昭也不得不往复望着这两个同样拔萃超凡的男子,细细端详,不住比较。

    分明相像的两张脸庞,此刻看来竟是神形毕不肖似。

    温羽徵面若无瑕白璧,唇似浅浅覆脂,神容举止张狂如酷暑骄阳,一个抬颌睥睨的眼神,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都透着一股剑刃般无坚不摧的锋锐英气。而温商尧在弟弟的衬映之下,纵然直鼻深目亦掩不住病势日笃的憔悴,瘦削面庞毫不带血色,像封了一层恹恹灰白的蜡。他的鬓发已似岁寒霜雪,他的眼眸仍深深嵌着些许令人甘愿为其蛊惑的忧郁戚伤……杞昭自疚而心痛地想到,若非母亲唐乔的负心离去,若非自己的莽撞无知,他岂会一再受创,他的风华俊美本该不减当年。

    “你不敢,你当然不敢!”愈加放肆而妖娆的笑意徐徐扩散于唇边,这个风华正茂的俊美郎君终究望着自己的兄长笑出声来,“你已经老了。”

    “三招、五招旗鼓相当,十招、二十招犹可招架……然而三十招过后,你定会力不从心,为我斩杀。”好一个残酷狠绝的字眼,一如雷霆震响,惊得满堂喧沸。温羽徵敛容望向自己的兄长,俄而凝神相视之后,复又款款笑出,“纵然你不甘于承认,你的鬓边白发、你的憔悴病容皆已昭然若揭――你已经老了,而我正如日中天!”

    他以这样的方式攫取文武百官的忌惮,攘夺数十万兵士的慑服。以致于那些人不得不承认,相较于自己的兄长,他的确更壮健,更强大,更俊美。

    一晌的沉默过后,温商尧咳出几声,微微摇了摇头,继而站起了身――杞昭见了惊地一刹离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你、你干什么?”

    温商尧淡然问道,“陛下不是想要兵权吗?”杞昭望了望温羽徵,又望向身旁的男子,辗转几回才道:“可……可你有几成把握?”温商尧轻轻释开蹙着的眉头,向前的视线与弟弟的目光相缠,又坦然一笑:“一成稍余,然这并不重要。”

    “如何会不重要!”感到紧扣手腕的五指握紧不放,他侧过脸去望向身旁的少年,听见对方以仅能被彼此听见的声音急切而肯定地说道,“朕当然要夺回朕的兵马,朕的天下也断不容他人颐指!可朕更要你安然无恙……”

    同坐瑶台的韦松、施淳等人只觉少年天子目光灼烈,神容激奋,却并不知晓他说了什么。反倒是远在校台之上的温羽徵,竟字字听得分明真切,似针针灸入肌骨。

    他虽口口声声连番寻衅,却未曾期想自己的兄长当真会要与自己提锋相见,生死相拼。温羽徵黯然心伤复又恨意顿生,再难消除:与生俱来的血缘瓜葛,二十余载的兄弟情深,到底比不过这么一个毛头稚子!

    少年天子大步向前,俯瞰齐聚校场的黑压压一片兵甲,敛容高声道:“大将军勇冠三军,谋略咸修,实乃天下无双!三日之后,朕即为你涉猎围场,鼓鼙践行!”

    “大将军勇冠三军,天下无双!”一时数十万兵将以手中兵械齐齐击地,扬声呼喊,惊雷般的声响直贯云霄。

    ☆、55、已就长日辞长夜(上)

    听闻温羽徵出征前将依循祖制,与少年天子于后山并辔畋猎,云珠知道温商尧心里担忧,故而与妹妹相约一同去庙里祈福。

    佛门四壁如垒,闳巍峨,风雪初霁后的点点晴光搽于一双美人相似的红颜翠黛之上,仿若那琳琅花钿、粉末靥黄悉心妆饰,愈加衬得她们聘婷艳冶,不可方物。

    云珠又一次投身叩首于屹立眼前的大佛,双手合十祷告,闭眸虔心轻念道:“求菩萨保佑大将军此去漠北旗开得胜,莫教国公为其忧心……求菩萨保佑温小姐夫妻恩睦齐眉举案,莫教国公为其伤心……求菩萨保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莫教国公为其操心……更求菩萨保佑国公宿病尽愈,康健百年再无烦扰……”

    兰珠以一个意味不清的古怪眼神静静望向姐姐片刻,忽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只替他祷告菩萨,却不提自己求一求?”云珠睁开又圆又大的一对杏眸,朝一旁的妹妹摇了摇头道:“我有什么好求的……”兰珠黛眉一挑,含起嫣然一笑,俯身在姐姐耳旁密语几句。几声耳语浑似那炉前轻煽的小扇,直把云珠的脸颊子越煽越热,越煽越红,她慌慌张张低声道:“好妹妹,你小声些!这佛寺庄重,怎可这般淫言浪语……”

    “难道姐姐佛祖面前要行诳语,说这些自己从未想过?”兰珠故意扬起声音,惹得同于庙里的香客纷纷回眸相看,“我倒不信,自小娇生惯养的相府千金而今甘愿寄人篱下作个丫头,只图递茶送水侍汤奉药?就没想过与他耳鬓厮磨,没想过为他生儿育女,没想过任他脱去你的裙衩,将那男人的物事杵进你的身体里?”

    “让你胡说!”云珠且羞且急,抬手去撕妹妹的嘴。还未真真扯上她的粉嫩颊子,忽又低垂眼帘,黯然道,“以前倒是常想的,可现在却不想了……”

    “如何不想了?”兰珠复又睃上姐姐一眼,俏丽面孔始终挂着一丝嘲讽般的笑,“我只问姐姐,莫不是他待你不好?”

    “不!他待我是很好的,很好的……”云珠急急张口辩白,绞起一双i丽如画的眉峰,又目光怏怏地说,“自打大将军离府、温小姐出阁,这温府就笑眠声歇,冷清得教人生怕……他每日箪食豆羹所进极少,常常一人独处于书室,自暮达旦不憩不休,似有读不完的书册,写不完的文章……温小姐一日也未回过门,倒是国公会唤奚婆来问问关于温小姐的事儿……可那奚婆埋脸向地,支支吾吾好一阵子,才说已受了交代,无论国公问起何事,一概不准回话。还说,若国公派人前去探扰,温小姐便会与酝跻离开京师,自此萍踪蝶影浪迹天涯去……”

    云珠看见听闻此言的那个男人似怔了住――寥寥数言剜于心口,他仿佛再不是凌驾众人之上的首辅权臣,不过是个父亲。是个担了女儿十年恨意的父亲。

    温商尧无言半晌,才又咳了几声道,“我总当她还是那个在花间里跌跌绊绊扑着蝶儿的小丫头,也不管牙未齐全,一旦张口即是对我笑……”他摇头慢慢一笑,“倒忘了流年不待人,转眼那个小丫头已长大成年嫁作了人妇……是我管得多了……”

    那个笑掺着无可奈何的萧瑟与惘然,像漏于云罅的霞光,像缥缈氤氲的蜃景,令她弗能也弗忍触碰,只想静静守望便好。

    “他笑得那么好看,可看上去又好伤心……尝听说人情反覆世事无常,实不明白大将军和温小姐何以这般冷酷心肠,何以这般轻而易举地朝着至亲之人挥刀相向……”只觉心尖儿感同身受般疼得厉害,白衣美人垂眸叹道,“我能留于他的身旁已是幸极了,若再图些别的,实是有些贪了……”

    兰珠静静打量云珠脸上浮动着的少女思慕情郎的红晕,心头竟渐渐生出好些妒意。对于姐姐的委曲与不争,她本是不解又不屑的。比之温商尧的多情自伤,她当然更喜欢温羽徵的张扬酷烈;正如同比之虽断犹连的藕丝,她更喜欢快刀斩尽的乱麻。她试图抗争,竭力挽回,罔顾礼法地与心爱的男子送眼流眉甚至身心交付,到头来却竹篮打水。

    “你我皆一往情深得可怜。可你却比我运气。”兰珠视线向前,向那丈高的金身佛像虔诚叩拜,蓦然笑道,“姐姐,我好恨。恨你比我运气,恨他那好看的唇里只有花言巧语,更恨自己自取其辱不够,竟还是爱他的。”

    “女子恶毒。犹是一个难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的女子,更是如此。”兰珠径自起身,又俯身去扶云珠,面上的古怪笑意更甚一分,“若他待我好,我便是溪出山阪,只为他柔肠百回,清冽不杂;可而今他待我这般,便莫怪我化作焚身烈焰,不单要他骸骨俱毁,更要将他爱的人、在乎的人一概烧得干干净净,教他痛不欲生!”

    眼见妹妹神色决绝不似玩笑,云珠慌神道:“姐姐求你,纵使你与大将军今生有缘无分,也万莫做得傻事!”

    “那个李谦待我倒是真心的,或许妹妹即要嫁给他了……”兰珠自随身的婢子手中接过几包扎好的中药,将它递送给了云珠,浑然不以为意地又笑道,“这针艾汤药的,除却妹妹,姐姐俱不经手他人,只怕温商尧离了你,也是活不了的。不过,妹妹实不相瞒,爹爹不满你久居于温府驳了他的面子,已经和温商尧说了,今日定要他送你回家来!”

    云珠与妹妹分别之后,又回到温府。亲手将托兰珠取来的中药置火熬煎,复又一遍遍耐心滤去药渣,将那褐色药汁滗入白瓷碗中。顾不得以绢子擦一擦为炉火映红的面颊、额角沁出的汗珠,白衣美人端药迈入屋中,却见一个衣衫质朴眉目周正的男子正与她所爱慕的那个男子相对而坐。俩人一壁弈棋,一壁笑谈。

    温商尧接过云珠递来的药碗,饮尽其中药汁,又举盏饮了一口她泡的茶。见白衣美人略作收拾就欲迈门而出,他突如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唤她一声,“云珠。”

    云珠恍然心惊,只道应兰珠之言,温商尧要将自己送回韦府了!还不待男子继续开口,她已泪落两腮,跪地哀求道:“求国公不要将云珠送回韦府!云珠不求名份、不作他想,只盼留于国公身旁长相伴侑……若云珠过去做得不好,定会学、定会改的!”

    眼前少女哭得眉靥凄楚梨花覆雨,纵然再心坚如铁之人也不由心疼怜惜。温商尧俯下眼眸凝视她一晌,终是淡淡笑出,“我只是想说,你这茶里的冰糖放得多了。”

    见云珠破涕而笑,又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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