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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8

    断阳春 作者:白日梦0号

    发觉魏长清失踪追来也是不怕,这才放心给我下药,对是不对?」

    他于怀风种种顾虑揣度得分毫不差,一番话见心指性,将怀风那一点心思抖落得干干净净,直将怀风说得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你一门心思要走,我本来甚是生气,可直到今日才见你动手,我又觉欢喜得紧。」

    说罢,执起怀风双手送到唇边,印下深深一吻。

    第七十七章 最新更新:20101217 19:27:33

    萧达原本派了一营兵士前来护卫别业内外,但因事关机密,怀舟不欲让人看见魏长清,便拒了他这一番好意,只留下二十来个神武军兵士把守别业大门。

    他心思缜密,怕这些人不够机警,又叫了自己的亲卫轮番在门前值守,此际子时将过,张有才同汪元看完了这一更,正要进门去叫其他兄弟前来轮换,忽听旁边一个小兵喊道:「前边什么人?站住,报上名来。」

    这般夜深人静之时怎会有人前来,张、汪二人一个激灵,登时回身握住腰刀,看向那小兵手指的方向,果见一双人影施施然走近,离门口将近三丈远时,灯笼照耀下映出二人形容。

    「王爷,二爷。」

    张有才与汪元大惊失色帝看着来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握着刀柄的手却放松了。

    那些兵士见二人并不住脚,一径走到门前,本已举枪相向,听见张、汪二人这一声喊,又看清怀舟、怀风形容,那枪便都纷纷放了下来,一个个面露惊诧之色,着实想不明白这两位贵客何时出的门去,怎会无人看见,又怎的这时分才回来。

    「王爷,您……您这是几时出的门,属下失职,竟未留神。」

    见张、汪二人满脸纳罕惭愧之色,怀舟淡淡一笑,「我见今夜月色好得很,故此出去散散步,因天晚了,便从后院出去,不曾惊动你们。」

    那些兵士便都露出了然之色,自也不会去深究后院有没有门。

    张有才与汪元却跟他多年,从未见他有过这等闲情雅兴,不觉有些奇怪,但目光流转间瞥见他身后的怀风神色僵硬,一只手腕让主子牢牢攥住,立时便知定然跟这位二爷有些干系,两人谁也不敢多问,侧身让开门口,「时辰不早,王爷、二爷还是早些安歇吧。」

    怀舟点点头,含笑看向身后,「走了这一段路,你也倦了,回去睡吧,什么时候想散步了我再陪你。」

    举步迈向门内。

    谁知他才跨了一步出去,怀风忽地一扬手,猛然挣开他掌握,向旁退了两步,看也不看怀舟一眼,甩开大步径自往院子里去了。

    他这番突然发作,当着众人面前向怀舟撒气使性子,实是罕见得很,直将张有才、汪元吓得一怔,大气也不敢喘地偷觑怀舟,却见自家主子混不在意,竟还好整以暇地笑笑,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郴州境内的春陵江乃是连接长江的一条宽阔水道,江面上不时有船只往来,怀风身处一艘大船之上,立在船头极目四望,虽见碧空如洗天高水阔,心中却无一丝欢喜舒畅,只望着那滔滔江水黯然出神。

    今日一早,怀舟便带了他启程,行上小半日来到春陵江边上了这艘船,当即起锚开拔,向京城驶去。

    这船是萧达备下,拟一路护送怀舟回京,因此选了艘极是精美的大船,船身足有二十余丈长,一丈多高,极见气派,船上三根主桅,一旦张起风帆,昼夜徐行何止百里,实是又稳当又便利,只是当下江上无风,因此船行甚缓,但顺江而流之下,不过两个时辰,也已行出四五十里去,照这般算来,不出一月便可抵达平京城下了。

    这日距逃离株州已是第四日,魏长清上船后被喂了一杯冷水,已是清醒过来,一张眼看见怀舟在侧,心知大势已去,面色登时灰败如死,呆坐仓房之中,不言不动,怀舟恐他自尽,在旁盯了足有移时,见他对着一桌菜肴碰也不碰,淡淡道:「长清绝非愚钝之人,必知忠孝不能两全,怀熙待你固然有知遇之恩,可比之父母的生养之恩又如何呢?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叫魏大人魏夫人知道,可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魏父乃是礼部左侍郎,夫妻两个俱在京城,魏长清老于世故,听怀舟这么一提,已知高堂俱已落在太子掌握之中,心中暗叹一记,苦笑道:「多谢安王提点!」

    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肴放入口中。

    怀舟见他肯吃饭,知他已绝无死志,这一路行程便可放心许多,于是微笑与他斟一杯酒,心中暗自盘算,这一路上如何叫他多说些什么出来。

    怀舟在舱中忙于公务,一时顾不得怀风,只叫了张氏兄弟跟在他身边,怀风在甲板上看着江水发呆,两人便跟着一站半晌,寸步不离。

    时已过午,怀风毫无用餐之意,武城来请了两次,见他不理不睬,微觉棘手,想去跟怀舟说一声,但见舱门紧闭,知主子与魏长清在里头密谈,也不敢进去叨扰,想了想,只得叫厨子将菜热在炉上,随时备着便是。

    这春陵江江水看似平缓,实则江面下暗礁排布涡流汹涌水深浪急,也因此鱼虾甚多,江面上除了南来北往的商船,还有不少渔舟,由一两个舟子驾着打渔,因船身窄小轻巧,长蒿一点便能驶出老远,比之大船迅捷得多,那些舟子张网一撒,便是一兜新鲜鱼虾,留下一两条自家吃用,余下的便就进兜售给这江面上行着的大船,换个一两吊钱花用,乃是个极好的营生。

    怀风手扶船舷,便见一叶扁舟老远外破浪而来,顷刻间已到了大船跟前,一个渔翁头戴斗笠,手中拎一条尺来长尚自张腮甩尾的金黄色江鲤,冲怀风嚷道:「这位相公,可要吃新鲜打上来的鲤鱼吗?只要五十文钱。」

    斗笠下,露出三十来岁黑黝黝一张面孔。

    这面孔甚是普通,毫无出奇之处,怀风见了却心头猛地一跳,险些失声惊叫,总算他历练已久处变不惊,一瞬惊诧过后便即镇定如恒,对着那汉子道:「来得甚巧,我正想吃鱼。」

    悬了这许多时日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忍不住唇角露出几分笑意。

    那汉子正是怀风随同阴寒生前往总坛时在码头上见过的厉冤阁门人,此时一脸憨厚之相,竟似不识得怀风一般,将鱼用根叉子叉了递上船头。

    「这鱼虽然好吃,可还及不上这江里产的黑鱼,那东西的肉才叫鲜美,可惜不好打捞,须得晚上才捞得到,相公若想尝尝,我今晚给你送几条来。」

    怀风眼神一亮,连连点头,「甚好,捡那大的送两条过来,少不了你赏钱。」

    手一挥,叫张有才将五十文钱包好了丢到那渔船上。

    那汉子得了钱,喊一声,「好嘞!」

    长蒿一点一晃,小舟箭一般去了。

    怀风蓦地心情大好,指着那鱼道:「叫厨房给我做道糖醋鱼来。」

    他胃口一开,底下人也松口气,张有才颠颠地拎了鱼去,心里暗道:谢天谢地,可算肯吃饭了。

    竟无人奇怪这船半日行出多少,那渔夫晚上又怎么寻来。

    怀舟与魏长清密谈半日,傍晚时分自船舱里出来,已是成竹在胸气定神闲。此时长河上一轮圆日艳红似火,于水天之际将沉未沉,天边一抹晚霞绮丽莫名,金黄夕晖与霞光交织成一天一地,映出船头一人侧影,江风轻拂中正凭栏远眺,似沉醉于眼前美景,浑忘一切烦忧,故此长眉秀目间一派宁和,唇角微翘,竟似有淡淡喜悦。

    怀舟看见这一幕,一时竟不敢走近前去,生恐自己一现身便坏了那份静谧欢喜,只定定站在舱门前,痴痴望着怀风身形。

    怀风见了那打渔的汉子,已知堂兄定然追查到了自己行踪,今晚便会有所动作,前来救自己逃脱,心中那一份激动自不待言,这些时日的郁郁之气更是一扫而空,望着那轮日头,见它一点点落下来,眼见便要沉入水中,止不住欢欣流露。

    「王爷、二爷,该用膳了。」

    他两人一个看景一个看人,均自欢喜沉迷之际,忽听武城来了这么一嗓子,登时惊破一片宁静。

    怀风被叫得回了神,一侧身便见不远处怀舟正含笑凝望这里,目光如暖阳般温柔祥和,似只这样看着自己便是心满意足喜乐无限,心下蓦地莫名一痛,想到自己就要不告而别,不免害他再伤心一次,歉意油然而生,竟忘了拉下面孔横眉冷对,就这般呆呆回望过来。

    怀舟本拟看到的又是一张冷脸,孰料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微觉奇怪,走近了道:「天晚了,进去用饭吧。」

    语声轻柔,状似求恳。

    怀风心头一软便要答应,可又生恐错过了厉冤阁弟子的接应,因此一时犹豫,见怀舟只是不急不躁等着,越发难以决断,磨蹭片刻,回头望一眼残阳如血,心下一横,道:「何必为了一餐饭舍却如此美景。」

    怀舟一怔,旋即微笑,「说的是,那饭早些吃晚些吃都是一样,错过了这江山如画却是得不偿失。」

    挥手遣退身周侍卫,同怀风并肩而立,一道眺望这江天一色,端的是千般耐心万般迁就。

    此际江上起了阵阵江风,夹裹了水汽扑面而来,怀舟身形一侧,立在上风处,挡住寒意袭来,怀风看在眼中,心口一阵发紧,闷得几要喘不过气,扶在船舷上的手不知不觉捏得死紧,指节处竟微微发白。

    「哥哥……」

    两字呢喃出声,转瞬消散在风中,便连怀风自己也不敢说听得分明,偏怀舟是将他一举一动都印到了心上,这声唤虽轻,却听得清楚异常,心下一喜,问道:「怎么?」

    怀风不敢看他眼睛,目光落在江面之上,低低道:「我以前年少无知,不分轻重,总是做错了事惹你生气,如今我大了,分得出是非对错,可一些事做出来仍是要害你不悦,甚或难过伤心,你……你可会记恨于我?」

    不料他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怀舟诧异中缓缓摇头,「我疼你尚且不及,又怎会记恨,不论你做了什么,我气归气,待你的心思总是一样的。况且论及根由,总归是我对不起你更多一些,莫说你做了什么害我难过,便是要取我性命,我也只有甘之如饴的。」

    他越是这样,怀风越是难受,想到分别在即,眷恋、不舍宛如江潮骤然翻涌而上,几要淹过了去意,好半晌,方压制下来,目光只望着那天边夕阳,隐隐盼它落得再慢一点,求这天黑得再晚一些。

    第七十八章 最新更新:20101221 16:41:52

    那日头一点点沉入江水之中,天色骤然黯淡下来,只余一抹余晖留在天边,渐渐地,余晖也消失不见,暮色四合,天边已隐约可见星光闪烁。

    夜幕中,船头挂起了灯笼,在风中一飘一荡,怀风一颗心亦跟着一起一伏。

    「这下可什么也看不见了,进去用饭吧。」

    怀舟轻轻道。

    怀风一僵,看一眼黑漆漆江面,又看一眼怀舟,略一犹豫,松开了扶着船舷的那只手。便在他转身的刹那,江面上亮起了一盏灯火,怀风一眼瞥见,登时住了脚步。

    那火光初时离船还有三十来丈,眨眼间便近了许多,不过须臾已近在咫尺,待到了跟前,才看清那火光不过一束火把,照出一只渔舟上面两名男子,一个是中午送鱼来的汉子,另一个亦是身渔夫打扮,一身粗布麻衣,头戴一只斗笠,低着头,只露出半张面孔。

    怀风一眼扫去,心头登如擂鼓,好在这船头的几盏灯火在风中明灭不定,看不清他神情,怀舟又正打量那两名不速之客,这才没觉出异样。

    「相公,你要的黑鱼我打来了,且看中不中意。」

    说着,那汉子将鱼挂在鱼叉上递过来。

    怀风不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送东西给他,便伸手去接,「好。」

    怀舟见冷不丁冒出两个生人,心下正暗自戒备,这时见怀风与他对答,似是熟识,便略微松了松神,但仍是放心不下,抢先拦下,「这东西腥气得很,你别碰,我来就是。」

    一面说一面去接那鱼。

    便在这时,那挂鱼的叉子突然晃了两晃,像是不曾拿稳,那叉头的黑鱼本已死了,这么一抖,竟像是活了过来,鱼肚子猛然涨起,啪的一声裂开,从中喷出一篷细如牛毛的银针,冲怀舟面门直射过来。

    这一下变故陡生,怀舟又近在咫尺,眼见便要被针射中,总算他武艺已至化境,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使了个铁板桥,身子直向后仰,堪堪躲了过去,那针凌空而过,咄咄几声,全数钉进了他身后的舱壁之中。

    「怀风躲开。」

    这一下突然受袭,怀舟立时想到定是广阳王派人来刺杀自己,生死之际,头一个惦念的便是怀风安危,才一躲过针刺便去捉怀风手臂,要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躲避,孰料一捞之下却捉了个空,只见怀风站在一旁不闪不躲,只愣愣看着,似是被吓得呆了。

    怀舟心下大急,一面向他靠近,一面凌空一掌劈向那渔夫,心中暗悔,不该叫怀风吃了那化功散,这等危机时刻,却叫他连自保之力也没有。

    这船虽大,毕竟不如地面平整宽阔,怀舟一步便跃到怀风跟前,要去拉他,这一番响动甚大,舱中侍卫均已听见,一个个窜了出来涌到船头,便在这纷乱之中,忽听那头戴斗笠的渔夫叫一声「跳下来」,声音低沉,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中。

    那些侍卫不明这句话对谁而说,尚在怔忡,怀舟却陡然一凛,出手如风抓向怀风手臂。

    他动作迅即如电,实是快到巅峰,奈何怀风身法是他亲自□出来的,后又经父兄点拨,虽无内力,却无损其快,一晃一闪间已躲过怀舟一抓,一手扶住船舷,借力一撑,纵身跃下船头。

    这段江水正是春陵江中最为湍急的一段,江面下暗流四伏,白天尚且无人敢在江中戏水,更何况此时已是夜间,一旦落水,打捞起来殊为不易,十有八九便是葬身鱼腹,怀风躲开那一霎,怀舟本惊怒交加,这时见他不顾死活一跃而下,却忽地手脚冰凉恐惧至极。

    「怀风!」

    痛叫声中,怀舟一步纵到船舷边便要随之跃下,却见那渔夫自腰间扯下一条软鞭,鞭身一甩,如灵蛇般卷住怀风腰际,旋即横空一扯,竟在怀风将要落水之际一把扯了他到渔舟上来。

    便在这一瞬,武城等人一拥而上,自后拽住怀舟,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乱哄哄劝道:

    「王爷小心,这掉下去可不得了。」

    「王爷息怒,千万别一时冲动。」

    「王爷切莫以身犯险,咱们叫大船追着就是。」

    ……

    七嘴八舌中,怀舟一句也听不分明,偏武城等人拼了命抱得死紧,他挣脱不得,便只死死瞪着那渔舟。

    舟上那渔夫这时摘下头上斗笠,露出张英俊面孔亦是冲怀舟狠狠瞪过来,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走。」

    转身扶住怀风,另一人撑篙,小舟顺江而下,顷刻间去得远了。

    这小舟船体轻便,犹如一片苇叶,在水面上飘行神速,那大船却因吃水甚重,远不及其灵动迅疾,追了一阵,却只见两船相距越来越远,竟渐渐地拉开了有百十丈,忽地,那渔舟上的一点火把也熄了,前方江面上登时漆黑一片,三人就此消失无踪。

    怀舟立在船头,始终望着渔舟消失的方向,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慢慢地沉到了谷底。

    武城等人生怕他急怒之中有甚不妥,俱都守在周围不敢轻离,十余人面面相觑,并无一个胆敢上前劝解只字片句。

    又追了一个时辰,河道分为两股,一边是通往长江的宽阔水道,一边是不知通往何处的支流,近江处还算开阔,越往里走越是芦苇丛生,渐渐变成条小河岔。

    船行到此缓了下来,掌舵的方才奉命紧追渔舟,这时小船已渺无踪迹,也不知再追向何方,于是战战兢兢跑到船头来问。

    武城等人看一看两边河道,暗忖若是自己,该当驾舟躲进那芦苇丛中,借着地势之利,藏身甚是容易,便派个百八十人去搜也未必找得着,且那小河岔越往里去水面越浅,这一艘大船驶进去不远便要搁浅,正是个再好不过的天然屏障。

    众人一面想,一面看向怀舟。

    这半晌功夫,怀舟负手而立,一动不动,想到怀风方才那一跳时的决绝,渔舟上与那男子的亲密,一颗心便如刀割一般,这时看清两股水道的情形,面色不由更沉一分。

    武城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若是船上只他一人,恐怕立时便要追进河岔之中,穷己之力也要捉怀风回来,可现下他公务在身,这船上还关着个魏长清,事关重大,回京之期是一日也耽搁不得,怎容得他任意妄为,如此心中交战移时,终于压抑住满腹怒火,冷冷吐出一句,「回京!」

    一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指甲几要扎进肉里,却丝毫也觉不出疼。

    那小舟载着怀风三人在江上飘出老远,初时甚速,到后来甩掉了大船,渐渐就慢了下来,待驶出七八十里水路,便拐进了一片苇塘之中,又行里许,小船靠了岸,三人就此弃舟登陆。

    那岸上早有两名黑衣人牵着几匹马等候,看装束乃是内堂弟子,见三人现身,赶忙牵马上前,其中一个矮瘦的道一声,「两位少主请随属下来。」

    当下先行上马带路,余下几人俱都跟在后面,一行人往北方疾驰而去。

    这一骑便是大半夜功夫,到了晨星初现东方既白之时,方远远望见前方一座小镇,又驰了有盏茶时分,五匹马进了镇子,来到镇子最西头的一座客栈前。

    这客栈看样子开了着实有些年头,匾额上的漆都让风雨吹掉了大半,所幸店面看来还算干净,于这寅卯交界之际,镇上还静悄悄的,这客栈却已开门做起了生意,一名小二正擦桌扫地,一个胖乎乎掌柜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珠子,见门外站了怀风一行,向小二吆喝道:「好没眼力的东西,没见有客人吗,还不快去招呼。」

    那小二长了一对扫帚眉,便笑也似哭,走到几人跟前,冲那带路的弟子低低道:「师兄请跟我来。」

    领着一行人七拐八绕进了客栈后头一座偏院,进去后将门一关,恭恭敬敬冲着阴寒生道:「内堂弟子马正东见过少主,请少主在此安歇,有甚吩咐只管支应小的去办。」

    不多时,那掌柜的也来请安见礼,又叫小二忙这忙那,将一行人安置妥当。

    从船上跳下来那一刻,怀风一颗心便始终提在嗓子眼儿里,一路逃来胆战心惊,唯恐被怀舟半途追上,如今到了自家地界方始稍定,进了房哑哑地叫一声,「大哥!」

    余下的话便都卡在了嘴里。

    阴寒生握住怀风双肩,上下左右细细看了一遍,见他安然无恙,悬了个多月的心这才放回肚里,一把搂他在怀,道:「可算找着了。」

    他这一段时日没日没夜搜寻怀风踪迹,险些急疯,这时找到了人,攒了多日的紧张担忧一泄而出,不知不觉搂得死紧,犹如珍宝失而复得,只恨不能贴身收藏才得安心。

    怀风静静地任堂兄抱了一会儿,过了片刻,轻轻挣开阴寒生手臂,「大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两人一路上只顾奔逃,还未来得及述说缘由,这时方得余裕,阴寒生松开怀抱,拉了怀风到桌边坐下。

    「你在荆州突然间不见影踪,常如海派人在城里搜了整整三天,实在找不着你,这才急报到总坛里去,二叔急得不行,赶忙叫我调派人手四下搜寻,第五天头上才在城外见着你留下的标记,晓得了你行迹,便循迹跟踪。只是你那记号断断续续,追查起来着实不易,不免耽搁了日子,昨日才查到你行踪。」

    说到这里,突地脸色一沉,冷笑连连,「这位安亲王当真好手段,他在荆州城里诈死,不光常如海,连我也被骗了过去,只当是什么江湖人士掠了你去,竟没想到你失踪同他有关,幸亏神武军的侍卫营里有我外堂弟子的眼线,得了风声报与我知,我这才晓得你竟是让他带了去。只是我得知之时晚了一步,那船已起锚,我之前已将门下弟子沿途散了出去找你,追到江边时身边只剩了三四个人,也不及再召集人手,只得兵行险招,安排下这么一出。」

    脸上瞬时转为关切之情,「怎么样,可吓到没有?」

    第七十九章 最新更新:20101225 14:00:14

    怀风挤出一抹笑,摇一摇头,「叫大哥为我操心了。」

    又问,「爹爹呢,这些日子可好?可急坏了身子没有?」

    阴寒生叹道:「你不见这些日子,二叔吃不下睡不好,我前头追查你下落,二叔后脚便从总坛跟了来,如今便在不远处,我方才已叫掌柜的传信过去,说你平安归来,咱们吃顿饭,歇上一会儿,下午便去同二叔会合。」

    怀风一听带累父亲担忧,顿时自责不已,阴寒生本还有许多话要问他,见他心不在焉,只道他累了,想着见到二叔再说也是一样,便按下了满腹疑问,道:「天还没有大亮,你不妨睡上一会儿,等养足了精神,咱们才好去见二叔,莫让他见你一副疲累之态,没的叫他心疼。」

    怀风本想即刻去见父亲,听他这么一说,也觉不该让父亲见到自己这样一幅狼狈之态,只得耐下性子,同阴寒生一道吃了些早饭便躺下歇息。

    这客栈是厉冤阁外堂经营的,怀风到了自家地头,情知怀舟便是追来也寻他不着,提了一路的心原该落到肚里,可不知怎的,却又生上另一重不安,回想昨夜自己跳船时那一幕,怀舟那一脸惊诧震怒痛楚伤心的表情,心底竟一阵阵隐痛,活似做了什么对不住怀舟的事一般。

    他一忽儿想着自己所作所为实属应当应分,一忽儿又觉怀舟待自己情深意重,害得他生气难过实是不该,一颗心劈成两半儿在那儿左思右想,又哪里睡得着,只合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如此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那天就大亮了,来这儿投宿的客人纷纷起身上路,说话声、驴嘶马鸣声传进小院儿里,撕破一片宁静,叫这乱七八糟的声儿一吵,怀风一腔愁思乱绪也给吵得七零八落,反倒渐渐睡着了。

    他接连两晚都不曾好生睡上一觉,这一盹着,便是一场酣眠,再一睁眼,只见日头偏西,竟已是申时前后的光景,不由一惊,赶忙跳下床穿衣着鞋,推开门去找阴寒生。

    「大哥怎的也不叫醒我,都这般晚了,爹爹不定等得怎生着急。」

    阴寒生所住房屋便在隔壁,怀风推门便进,一踏进来,便见阴寒生对面正坐着一人,雍容都雅一如谪仙,不是父亲又是哪个,登时惊喜叫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阴七弦正端茶啜饮,见了儿子慈爱一笑,「怎么,我来不得吗?」

    「二叔听说你脱险,哪里肯等着,当即就赶了过来,到这儿时你还睡着,便没吵你。」

    阴寒生解释完,起身去外面叫了那姓马的小二进来,对怀风道:「我与二叔等不得你起床,已先用过饭了,你眼下也该饿了,想吃什么叫厨下去做。」

    怀风见了父兄,心下喜乐,挨着阴七弦身侧坐了,道:「随便做两个菜来也就是了。」

    那小二答应着去了。

    见屋里没了外人,怀风才道:「孩儿不孝,害爹爹担惊受怕……」

    未容他说完,阴七弦右手微抬,截断他话头,「有什么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吃了饭再说。」

    他于爱子被掠一事震怒已极,于其中根由经过自然要深究一番,但如今见怀风好端端在跟前坐着,一根汗毛也不曾少,怒火便先压了下来,当务之急,竟只是要怀风睡好吃好,因恐说起这一番经过坏了气氛叫怀风食不下咽,便连说也不叫他说了。

    不一时,饭菜端来,另有一壶佳酿,怀风见父兄用过了,也就不再客气谦让,拿起筷子就吃。

    他自小教养出来的好规矩,便是饿狠了,吃起饭来也仍是斯斯文文的模样,吃到八分饱便住了筷。

    「饱了?」

    「嗯。」

    阴七弦点点头,「那就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武功不弱,怎么会叫人制住脱不了身呢?」

    怀风情知回来后必定躲不过父兄盘问,早已准备好说辞,当下将如何与怀舟偶遇重逢,怀舟如何诈死诓骗,自己又如何被喂了化功散一路押着回京一一说了,于可言说处如实相告,

    不可说处只字不提,如此虚虚实实九分真一分假,倒也说得天衣无缝。

    阴七弦听完,脸色阴沉,「化功散?神兵谷门下弟子每人只得一颗,他倒是舍得下本钱。」

    冷冷哼了一声,又若有所思,「他见了你还活着,知道了你诈死一事,又受了你一掌,不当场处死你,千里迢迢押着你回京做甚?」

    阴寒生亦觉蹊跷,一道望过来,「不错,这人到底安得什么心?」

    怀风心头一紧,不觉就握紧了拳头,「他……他要我回去继续当安王府里的二爷。」

    他心虚莫名,这一句说得甚轻,轻到阴寒生几要以为自己听错,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

    「要你回去接着做二爷?」

    怀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阴七弦与阴寒生皆想不到背后竟会是这个根由,一怔过后均觉匪夷所思。

    阴寒生眉头一簇,问道:「他已知你并非同父异母的兄弟,怎的还要你回去?这背后莫不是有什么名堂?」

    想了一想,眸色一沉,「莫非是他知道了你与厉冤阁有关,另有谋算?」

    「不会。」

    怀风一凛,脱口而出,话一出来才觉过于急切着了形迹,却也顾不得许多,辩解道:「他这一路上追问我这几年去向,我只说跟着舅公学了些医术,从未说过别的,他决不会知道我同厉冤阁有关,更加不会背后谋算我什么。」

    咬了咬牙,继续道:「他一早知道我不是他亲弟弟,却向皇上求情赦了我死罪,要我回去,是怕我无人照应,不想看我在江湖上漂泊无依。」

    阴七弦冷冷一哂,「雍祁钧和那毒妇生出的儿子竟有这般好心肠待你?」

    语气大是轻蔑不信。

    怀风暗忖不该再于此事上纠缠不清,实该就此打住默不作声,但见父兄言辞间于怀舟颇多鄙薄,不由代怀舟不平,忍了又忍,还是道:「爹爹,这是真的,他待我一直都好得很。」

    阴七弦不屑道:「好得很还喂你吃化功散。」

    怀风呼吸一窒,顿了顿,声音变得又低又轻,「他是怕我不肯跟他回京,方才出此下策。」

    见他吞吞吐吐,眉宇间一层隐忧,阴七弦哪里肯信,沉声道:「真也罢,假也罢,我也懒得深究,不过他掠走你却是千真万确,我阴七弦的儿子岂是叫人欺侮的,他既敢欺到我厉冤阁头上来,少不得要叫他拿命来偿。」

    怀风脑袋登时嗡的一声。

    他这些时日见识过了厉冤阁暗杀的手段,实是防不胜防,怀舟回京之路有千里之遥,本已有广阳王窥伺在侧,再来一个厉冤阁,如何能够抵挡,不禁大急,噗通一下跪倒,紧紧攥住父亲衣摆,求道:「爹爹,求你千万莫要杀他。」

    他急切之下容色大变,一张脸顷刻间毫无血色,双手都在微微发抖,「爹爹,我同他虽不是亲兄弟,可这几年他却一直拿我作亲弟弟看,疼我宠我并不逊于您和大哥,甚或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后来知道我不是宗室子弟,待我的心意也丝毫不曾变过,他这次带我回京,只是想照顾我一生一世,实无恶意。爹爹,咱们虽与他家仇深似海,可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他无干,求求您饶了他吧。」

    他历来行止温雅语声和缓,这时声音尖利仪态尽失,将阴七弦和阴寒生都唬了一跳。

    阴七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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