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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阳春 作者:白日梦0号

    和缓,心道打铁趁热,紧接着道:「大哥,我和他兄弟情分已尽,从此便如陌路再无瓜葛,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便是梦中亦不愿记起,只是我毕竟叫了他这么多年哥哥,叫我看他去死,实难忍心,求大哥容我任性一次,莫要再追究此事,只当大哥心疼我,全了我的脸面罢。」

    说到底,仍是在为怀舟求情。

    阴寒生心中万般不甘不愿,但见怀风红了眼眶哀求不休,叫他当场拒却,着实不忍,沉吟片刻,道:「便看在兄弟份儿上,留他一条性命。」

    他袖子还叫怀风紧紧拽着,这时已皱成一团,轻叹一声抽了出来,握住怀风一双手,低低安慰,「兄弟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他这样说,那便是应承了怀风守这私密,护他颜面。

    怀风挣扎半日,终于等来这亲口一诺,一口气松懈下来,竟似劫后余生,怔忡过后泪闸一开,泪珠子扑簌簌掉下来,落地无声。

    从药庐中出来已是傍晚,离了怀风那院子,阴寒生一张脸复又阴沉下来,牵马出庄,直奔鸣镝堂。

    这鸣镝堂离着染醉山庄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堂口坐落在群山之中密林之后,乃是大大小小高矮有致的数十座竹楼组成的一片山寨,此际天色晦暗,寨子各处已点起火把,正中一片十丈方圆的练武场上更是篝火旺盛,映出场子里正切磋的七八个内堂弟子,场子外三四十名师兄弟或观战或对弈或闲话,一众人里有精瘦如柴的,有形如铁塔的,亦有娇俏少女、半老徐娘,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无不齐备,乍一看,便似座寻常村寨,殊不知此间藏龙卧虎,每一个都是淬了毒的利刃上了弦的箭锋。

    阴寒生马蹄轻响进了寨子,甫一现身,众弟子均已察觉,各个都收了散漫之态,但见少主纵马直奔寨中主楼,无意与众弟子闲话,这才又去各做各事。

    这寨子里的主楼是碗口大毛竹搭就的一座两层小楼,说是主楼,却既不大气也不威风,同周边一众竹屋无甚两样,只不过里面住的乃是鸣镝堂堂主沈万山,便成了一众弟子敬畏之所。

    这竹楼外表寒酸,内里也是一般的平淡,一水儿的竹桌竹椅竹榻,沈万山此刻正坐在竹椅上,对着竹桌上一盘肉炒笋,一碟炸竹虫,拿着个竹根雕的杯子品着徒弟孝敬的竹叶青,端的是悠哉惬意,就听见竹门哐当一响,少主阴沉着脸从外面进来,也不废话,一张口便是人命,「去平京把安亲王雍怀舟杀了、」

    沈万山笑微微地慢条斯理,「那是皇亲国戚。」

    阴寒生绽出一抹冷笑,「当今太子的人头咱们也不是没算计过。」

    言下之意,这个尚不足虑。

    眨一眨眼,沈万山笑意更浓了些,「他也是神兵谷的弟子,哥舒老儿的徒弟,武艺很是不弱。」

    「那就多派几个人去,下毒、暗箭……法子多的是,还用我教你?!」

    抿了口酒,沈万山一张菩萨脸越发慈悲,叹口气道,「这位王爷是个硬点子,身价银子要少了咱们只怕要吃亏。」

    又看一眼阴寒生,「若是杀到一半儿少主又改了主意,只怕还要更吃亏。」

    「没有银子。」

    沈万山一愕,放下酒杯。

    烛火下只见阴寒生目光闪动,冷如黄泉,「这人非死不可,无关生意,必要时,你亲自动手也行。」

    顿一顿,敛了笑容,「只是要悄悄地做,一点风声不漏,除了你我和下手之人,决不能再叫别个知道是厉冤阁下的手,尤其是怀风那里,若是谁说漏了嘴叫他晓得,我活剥了他。」

    第八十三章

    自从被堂兄知晓了这一段私密,怀风几日不敢与之照面,每日只在药房中消磨,阴寒生倒是一反先前的避而不见,重又在总坛中进进出出,见了怀风也是谈笑风生一如往昔。

    怀风提心吊胆等了十来日,只见一切风平浪静,思忖堂兄素来待自己厚重,既说帮自己守密,定然不会告到父亲跟前去,自己这一番疑神疑鬼倒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嫌,不由微觉惭愧,这才不再躲避,重又如常起居,同阴寒生兄友弟恭起来。

    中秋之后天气转凉,转眼间便到冬日,怀风在药房中呆了整整三个月,验了无数药材配了上百方剂,终于找出那化功散配方,调制出来一剂,先找两名内堂弟子服了,果然内力散得一点不剩,随后又喂了解药,功力立复,期间并无半点差错,晓得自己这是配对了,欢喜无限,赶忙又配出一服来送到父亲跟前。

    阴七弦这一年来有子侄承欢尽孝,又见厉冤阁于侄儿手中平稳兴旺,心中再无隐忧不平,唯今所愿,不过是多活几年看侄儿娶妻生子,同怀风共享天伦,于武学一道再无执着,又怎会在乎一身功力化为乌有,这日见儿子欢天喜地捧了化功散来,淡淡一笑便即服下,不多久便觉一股凉气直透丹田,往昔鼓荡不休的真气倏然间如火遇寒冰,由旺至弱,再由弱至无,渐次消失不见,一瞬间,只觉四肢百骸均空荡荡的,颇为不惯,但以往各处穴道中的针刺之感亦随之无踪,无异解脱一场酷刑,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

    「爹爹,怎样?」

    怀风自始至终陪在一旁,这时伸手去把父亲脉搏。

    他这些时日极少出屋,憋得肤色益发白了些,又因时常熬夜翻阅医书,双眸中带了淡淡血丝,微现憔悴,阴七弦看了一阵心疼,道:「你这些日子累坏了,我如今无事,你便好生歇一歇,莫再整日关在药房里。」

    「爹爹放心,我晓得的。」

    怀风细细诊了一会儿,见无不妥,一颗心放回肚中,亦松出一口气,「果然是无事了,这下再不用天天拿针药压着,以后只需每三日吃一副生脉散即可,平日饮食上再仔细些,注意调养便是。」

    忍不住欣然一笑,「我定要服侍得爹爹长命百岁,看大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阴七弦听了先是一喜,随即想到怀风那具身子,知道这一生是抱不上亲孙了,登时胸中又是一痛,但此际屋中尚有两个丫鬟侍立一侧,便有什么安慰叹息之语亦是不便说的,也是不忍说,唯恐徒增难过,于是强作欢颜,顺着怀风话道:「这敢情好,只是你大哥一双眼睛长在额头上,等闲女子看她不上,不然早就要他成亲了。咱们这一家因练功短命,均成亲甚早,你祖父十八岁便娶了你祖母,你大伯亦是未满二十迎的你大伯母过门,唯独到了你大哥这儿,我没让他练这断阳经,既无性命之虞,也就不曾逼着他婚娶,谁知一转眼竟已二十七了,若在寻常人家,娃娃也抱上几个了。」

    说着说着,忽地就上起心来,瞅了瞅两个侍女,手一挥,叫人退出房去,拉着怀风道:「你大哥弱冠时我倒是放了两个侍妾在他房里,只是一直不见有孕,前些日子我随口问起,才知早就让你大哥打发去了外堂做侍婢,这一年多也不见他再收一个进屋,长久下去,我抱得上孙子才是怪事。」

    随即放低了声儿,「待会儿你大哥过来用饭,你给他把一把脉,莫要身子有什么不妥才好。若有什么,早些治,若没有,我也该给他寻觅一门亲事,早些开枝散叶才是。」

    怀风方才那段话不过顺口而出图个吉利喜庆,再不料惹得父亲牵出这么一大堆话,愕然之余又觉好笑,忙宽慰道:「大哥想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这才遣了人出去,倒未必是身子不好,爹爹未免过滤了。只怕大哥哪一日见到投缘之人,三两日便迎娶进来也不一定。」

    说完,突地想起阴寒生待自己隐而不宣的一番情意,暗忖:莫不是这段情思还没放下,故而无心娶妻。

    心中不由陡地一凛。

    两人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阴寒生一脚迈进来。

    他整个上午都在书房听几个堂主回事,因临近年底,不免越加忙碌,虽知怀风制成了化功散请叔父服下,到底没能抽身过来陪侍一侧,直到晌午才得了空儿过来用饭,一进门便见叔父同怀风皆是神情松快隐含喜色,晓得那化功散定是见效了,也是一喜。

    「恭祝二叔从此身康体健寿比南山。」

    头一转,冲怀风笑道,「我方才在门外隐约听着你正说我,可是在背后跟二叔说我的坏话。」

    怀风连忙起身让座,「借小弟两个胆子也不敢,大哥莫要冤枉我。」

    阴七弦哈哈一笑,「我正同你兄弟说起保养之道,如今入冬,最是易染风邪之时,我才说叫他给你把一把脉,无病防着些也是好的,可巧你就来了,倒省得去叫。正好,那脉诊还没收呢,怀风,这就给你大哥诊一诊罢。」

    阴七弦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谎话信手拈来,兼且入情入理,只将怀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阴寒生不疑有他,笑道:「侄儿什么身子骨,二叔还不清楚,您几时见我生病来着。」

    虽如此说,倒是不敢拂了长辈一片心意,袖子一撸伸出手来。

    怀风抑着一肚暗笑,搭上三指诊了一番,不一会儿道:「爹爹放心,大哥气定神足,半点毛病没有。」

    他三人说话间,仆役端了一只只食盒过来摆菜,因是冬日,菜肴多以牛羊肉类为主,有一道羊肉萝卜汤用铜锅盛了,下面架着一只小小碳炉,香气霎时散了满屋。

    阴寒生忙碌半日,着实饿了,笑道:「二叔,用饭罢。」

    扶着阴七弦入座,趁侍婢为三人布菜的当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二叔,桐城分坛近日接了一封书信,送信人自称是神兵谷弟子,说是谷主传信与您,分坛坛主徐茂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命人送了来,侄儿不敢擅拆,还请二叔过目。」

    那信封甚是寻常,并非甚名贵纸张,倒是上面「七弟亲启」四个字写得挺拔遒劲颇有风骨,阴七弦一望那字,脸色便是一凝,拆开封口掏出一张纸来。

    那纸上字迹不过寥寥数行,阴七弦却看了足有移时,阴寒生与怀风心知有异,谁也不敢出声相询。

    「大师兄病重,恐怕来日无多,邀我回谷一聚。」

    良久,阴七弦放下信笺,淡淡语气中暗藏忧虑。

    哥舒仲离享誉江湖数十载,阴寒生与怀风皆久仰其名,不防今日骤闻噩耗,不约而同都是一惊。

    「二叔……」

    阴寒生才唤出口,阴七弦已知其意,点了点头,「我们师兄弟一场,遇到这等事,原该去看看,且大师兄待我一向厚重,如今又是亲笔相邀,我回去,亦算不得坏了当初誓言。」

    收起信笺,吩咐道:「备好车马,咱们明日一早启程。」

    看一眼两个小辈,「你两个同我一道去拜一拜这位大师伯罢。」

    阴寒生习的是神兵谷武学,身为一派弟子,前去拜见掌门本是应有之义,怀风虽与神兵谷无甚瓜葛,但一身医术正可派上用场,阴七弦略一思量便即定下主意。

    阴寒生晓得叔父心意,并无异议,当下叫来管家安排下去行程。

    怀风却是心中发虚,想到怀舟亦是神兵谷弟子,哥舒仲离又是他恩师,这一趟行程指不定便要撞见,到时父兄在侧,仇人相见之下若是动起手来,自己该当如何?

    一时心乱如麻,望着一桌菜肴又怎有丝毫胃口。

    他食欲不振,阴七弦亦是没了心情,叔侄三个草草用了些饭便命人撤下,各自回去准备。

    翌日一早,从染醉山庄驶出两辆马车,另有十名内堂弟子护卫,一行人往神兵谷驰去。

    这神兵谷便坐落在徽州境内的含山之中,一行人晓行夜宿走了将近半月,终于到了含山脚下。

    含山风景秀美,纵是冬日,亦是绿意点点流水淙淙,一条林间幽径直通谷中。

    阴七弦数十年不曾回返师门,如今重又走这条入谷之途,不禁恍如隔世,眼见四周景色一如当年丝毫未变,自己却韶华已逝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英武少年,心下先就平添两份怅惘。

    怀风对神兵谷向往已久,唯因担忧怀舟亦在谷中,一路上惴惴难安,眼见谷口在望,心中却无一丝欢喜。

    他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坐在车中默然无言。

    阴寒生骑马走在车旁,见名满天下的神兵谷果然一派清幽,暗赞之余又兼好奇,心思多在欣赏沿途风物,也是一路无话。

    不多时,车马行到谷口,随侍的一名弟子气运丹田,按阴七弦吩咐,高喊道:「远客来访,请谷主一见。」

    喊声才落,两名弟子便自谷内现身,一个三十出头,着一袭文士长衫,面容清癯文质彬彬,另一个年长些许,一身短打劲装,紫棠脸下一部短髭,甚是剽悍,向阴七弦一行抱拳为礼,「敢问来客名讳?」

    阴寒生跳下马来,回了一礼,自怀中掏出一封名帖交与二人,「尊长名讳不便言说,请将此贴转呈哥舒谷主,自然知晓。」

    那文士模样的弟子接过名帖去了,留下师兄在此相侯,不多时便即回转,一脸恭敬之色,深行一礼,「原来是四师叔驾到,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另一人听说是长辈前来,亦忙跟着行了一礼。

    阴寒生与他二人乃是平辈,这礼是不能受的,便侧身闪在一旁,命手下将车帘打起,请阴七弦受礼。

    第八十四章

    「你们都是我大师兄的弟子吗?」

    怀风先行跳下车来,再扶父亲站到地上,阴七弦背负双手,望着二人悠然一笑。

    「恩师正是谷主,晚辈乔青鱼,乃恩师座下第五弟子。这位金明德金师兄乃二师叔座下,排行第二。」

    两人行礼完毕抬头去看,只一眼便即愣住,望着阴七弦发起呆来。

    阴七弦风姿之绝世气韵之华美,初见之人少有不为之目眩神驰者,如此两个后辈看得出了神,也不是甚奇怪之事,怀风见两人痴痴而望,倒并不生厌,反而暗忖自己当日初见父亲时可也是如此失态,不禁微觉好笑,但等了一会儿,见两人兀自痴痴愣愣不能回神,姓乔的那个尚好一些,不过目光迷醉,那姓金的汉子却嘴巴大张,口水都险些淌出来,着实失礼,便不由生出几分鄙夷。

    「两位师兄,两位师兄……」

    乔青鱼和金明德尚自呆呆愣愣,忽听似有人叫唤,又怔了片刻方才醒神,目光迷茫地转了两转,才看清是先前递上名帖的那名青年男子正同自己说话。

    「二位师兄,家叔听闻谷主病重,急欲拜见,还请二位师兄引路。」

    阴寒生亦是对二人行径大为不满,见叔父眸中闪过不悦之色,忙出声唤醒二人。

    乔青鱼与金明德均已出师多年,此番因哥舒仲离病重,不久前才被匆匆召回谷中,又因二人均行事稳重见多识广,便被长辈遣来专司迎接来访宾客,不想一照面便即看美人看得呆了,出了如此大丑,均觉羞愧万分,一个赛一个的脸红。

    金明德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乔青鱼怔了怔才晓得道:「请四师叔随晚辈来。」

    两人转了身在前面带路。

    阴七弦素来敬重大师兄,恐闲杂人等多了扰了谷中清净,向十名内堂弟子淡淡吩咐道,「你们在外候着罢。」

    将人与车马都留在了谷口,只携了怀风与寒生入内。

    哥舒仲离及一众弟子所居的屋舍距离谷口尚有里许,穿过一条羊肠小径,地势便见开阔,或大或小三四十间屋舍坐落其间,青瓦白墙错落有致,简洁齐整又不失风雅,阴七弦久不踏足神兵谷,而今故地重游,见自己当年所住的那一栋青砖房仍是旧时模样,刹那间忆起师父在此间传授武艺的情形,师兄弟几人猎得野物在屋前空地上架火烧烤,旧景尚且历历在目,却已是逝者如斯物是人非,脚步不由就缓了下来。

    「你是二师兄弟子?二师兄也在谷中吗?」

    金明德方才闹了个大红脸,往回走的这一路上便讪讪地不敢抬头,只不时拿眼偷偷去瞧,除却阴七弦,又将寒生与怀风也打量个遍,见三人皆是俊美不凡各有千秋,暗赞之余又觉奇怪:四师叔这般风雅人物,却怎的从不见师父提起?

    他正纳闷,冷不丁见阴七弦发问,呆了一呆才晓得是同自己说话,急忙道:「正在谷中。大师伯病中召集门下弟子回谷,师父一接到讯息便率我等小辈星夜赶来,住下已有五六天了。」

    这一辈中排行第二的欧百龄乃是出身江湖第一镖局,年轻时颇有些正派人士的傲气,拘泥于门户之见,于阴七弦这等来历不明的师弟不大看得起,两人关系不好不坏,不过客客气气罢了,若在平常,阴七弦倒也不大愿同这位二师兄碰面,只是如今大师兄有恙,神兵谷势必要另择一人接掌谷主之位,欧百龄虽执拗迂腐了些,却也耿直公道,于这等时候坐镇谷中最是压得住人心,因此一听二师兄人在谷中,阴七弦眼中便略过一抹笑意。

    「谷中弟子都回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金明德虽不见得是好色之徒,但见如此一位美人相询,莫说阴七弦本是他师叔,便是不相干的路人问起那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家师座下弟子七人此行都来了,大师伯座下弟子六人,现有五人在谷中,只有六师弟怀舟不在,谷中是派人送了信的,不过一直没见回音,他是三师叔的儿子,贵为亲王,想来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罢。至于三师叔,早已过世,除怀舟师弟外别无传人,再有便是师叔您和这两位兄弟了。」

    怀风自进了谷便没片刻安宁,一颗心战兢兢悬着,稍有动静便是一惊,这时听说怀舟不在谷中,一惊之后便是一喜,一下将心落回肚里,暗暗长出一口气,但放心之余,又生出一丝落寞失望。

    阴寒生听了这话亦是暗暗欢喜,想起沈万山前几日密报,目光闪烁间却是别有心思。

    几人说说走走间便到了近前,主屋外,一人负手而立,四方脸上一双卧蚕浓眉,高鼻阔口,不见十分英俊,却有十分威严,大冷天里只着一袭茧绸蓝袍,寒风中背脊挺得笔直,见了阴七弦,点头一笑,「四师弟,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正是近三十年未曾谋面的二师兄欧百龄。

    阴七弦站定了脚,亦是微微一笑,「有劳挂念,小弟甚好,二师兄可也不错罢,第一镖局的名头响彻江湖,小弟久居荒僻之地,却也时时听闻二师兄如何行侠仗义英雄了得。」

    「什么行侠仗义,不过是江湖讹传罢了,倒是四师弟,这些年一丝声息不闻,若非大师兄传信,咱们见你一面都难。还有老三,自师门一别,竟连见也不能再见了。」

    追思往日师兄弟们一起习武的情形,欧百龄登觉怅然,但随即又觉欢喜,笑道:「难得今儿个师兄弟齐全,咱们待会儿好生饮上几杯。」

    想起雍祁钧,又轻轻一叹,「可惜再不能与三师弟拼酒了。」

    他以往与阴七弦并不亲近,但过去这许多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狂傲,端严依旧,却也随和可亲起来,又兼师兄弟数十年不见,如今暮年重逢,哪里还记得昔日芥蒂,便只剩了一腔欢喜。

    阴七弦此生最恨之人莫过于雍祁钧,听欧百龄一再提及,眸光便是一沉,但碍于欧百龄面子,只淡淡一笑,转了话头道:「二师兄早来几日,可知大师兄病况如何?恰好犬子怀风是跟随出岫谷姜神医习过几年医术的,不说有十分真传,倒也有八成火候,不如叫他给大师兄瞧瞧。」

    侧过身,叫过阴寒生与怀风,「这是小弟的侄儿寒生,习的亦是太玄经,这是怀风,此次随我前来,便是来给大师兄请安叩头。」

    冲二人道:「给你们二师伯见礼。」

    「拜见二师伯!」

    两人一撩衣摆便即下跪。

    欧百龄赶忙一手一个去扶,「快快起来,闹这些虚礼做甚。」

    他与阴七弦同门多年,自是知道这师弟武学天分甚高,调教出来的子侄必也不差,这一扶上便用了内力,也是考较一番的意思,谁知用了五成功力,却见二人晃也没晃一下,规规矩矩叩完了头起身,站在一旁。

    欧百龄一共收了七个徒弟,各个皆是精挑细选的美质良才,又是悉心调教多年,自忖放眼江湖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但也没哪个当得起自己五分功力,眼前这两个后辈论年岁均不及自己徒弟,怀风看去尤其年轻,却已有这等修为,不由大为惊异,想到方才与自己相抗的那股内力纯和浑厚,绵绵如江河不休,竟不逊于自家习练多年的太玄经,虽不知是何名堂,也不禁暗暗喝一声彩。

    「贤侄师从姜独活姜神医?想必医术了得,大师兄病势甚是不轻,请了不下十数个大夫,竟都束手无策,贤侄若能医好,神兵谷上下同感大德。」

    怀风一躬身,「为尊长分忧原是晚辈们该当,二师伯言重了。」

    欧百龄多年如一日的性子直爽,也不再做虚言,拉住了怀风一只手,「咱们这便瞧瞧你大师伯去。」

    另一只手拉住阴七弦,一起进了主屋。

    哥舒仲离所居主屋朴拙一如株州别庄,怀风见过,还不觉怎的,阴寒生却是大吃一惊,着实不敢相信名满天下的武林第一人竟简朴如斯,脸上便带出些愕然之色。

    这时已界深冬,为了挡风,主屋门窗四闭,窗上又糊了厚厚一层窗纸,光线便不甚明亮,好在屋中生了几盆炭火,火光熊熊,倒也并不觉得如何昏暗。

    一名老者端坐在屋子正中,见了一行人进来,似要站起,只是身子似乎衰弱已极,左手在桌上撑了一下,仍觉吃力,一旁侍立的一个三十许男子赶忙搀扶住,这才颤巍巍站了起来。

    「七弟,一别经年,你可一点没见老啊。」

    老人身形高大,但因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一身玄色布袍穿在身上便显得空荡荡,见了阴七弦,微微一笑,目光中满是喜悦之色。

    阴七弦一进门便即站住双脚,不敢置信般望着老者,良久才敢相认,「大师哥。」

    见哥舒仲离向前走两步,朝自己伸出双手,再无犹疑,一步上前紧紧握住,「大师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哥舒仲离淡淡一笑,「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且不忙说这个。」

    转头看一眼扶着自己的弟子,「这是你四师叔,快快拜见。」

    又冲阴七弦道:「这是我三徒儿云澄心。」

    云澄心面目十分寻常,倒是一双眼睛精光内蕴,向阴七弦行礼之时不卑不亢,颇见气度。

    阴七弦于江湖事知之甚详,晓得这云澄心是大师兄几个弟子中最稳重勤勉的一个,此刻见哥舒仲离单只叫这一个弟子给自己见礼,已知大师兄必是属意此人接掌自己衣钵,面对这未来掌门,微笑赞道:「大师哥调教出来的弟子,必是好的。」

    他们两个在此寒暄,直看得欧百龄不耐烦起来,「师兄,这是四师弟家的怀风侄儿,跟姜独活学过医术的,你们且不忙叙旧,先让怀风给你看上一看。」

    拉着怀风推到跟前,又和阴七弦一道扶着哥舒仲离坐了回去。

    怀风此行随身背了药箱,这时见二师伯满面焦急之色,晓得这几人也无心受礼,索性也不去磕头,先拿了脉枕出来放到桌上,取了哥舒仲离左手,搭上三根手指诊起脉来。

    这一诊之下,不由吃了一惊,紧接着蹙起眉头。

    第八十五章

    怀风在那边诊脉,阴七弦与欧百龄便在云澄心服侍下分左右落座,阴寒生不敢于众长辈前放肆,见云澄心请他坐下,笑着摆一摆手,站到了阴七弦身后。

    哥舒仲离身子衰弱不堪,精神看上去倒还好,又许是人逢喜事,微笑看了看怀风与他诊脉外,还有精力同两个师弟闲话家常。

    「七弟生的好儿子,这般好样貌不说,还学得一身医术,只可惜生得太秀气了些,若非身量在这儿摆着,乍一看,倒像个女孩儿家。」

    哥舒仲离大了阴七弦十来岁,燕南飞领了小徒弟回谷后,倒有多半是他这大师兄代师授艺,说是师兄弟,实则更有半师之宜,便连称呼也不同于欧百龄中规中矩的四师弟,乃是捡了阴七弦名中一个字来叫。

    欧百龄见怀风面色沉重,一颗心跟着往下沉,但看大师兄难得如此欢喜,又怎会露出忧色,听了这话,跟着笑道:「这孩子样貌随四师弟,只是轮廓又柔和些。嗯,这般品貌,也不知哪家姑娘配得上了。」

    再看看阴寒生,又是一通夸赞,「不光儿子,四师弟这侄儿也生得一表人才,武艺也极好的,能养出这两个孩子来,四师弟福分不浅啊,真真羡煞旁人。」

    欧百龄徒弟不少,无奈子嗣不旺,与妻子结发数十载,却只生了六个女儿出来,见阴七弦有两个如此芝兰玉树似的子侄,不免十分眼热。

    阴七弦便笑,「谁不知二师兄家六位侄女个顶个的聪慧孝顺,倒来羡慕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

    欧百龄一叹,「孝顺又有何用,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总不比儿子能守在身边一辈子。」

    「女婿如半子,六个女儿给你招回六个半子,足抵得上三个亲儿,二师兄还有什么不知足。」

    提起女儿婚事,欧百龄便是一脑门官司,「还说什么半子,我这几个丫头一个赛一个的倔,除去老大老二硬逼着嫁了出去,余下几个竟没一个愿意嫁人的,只说留在家中撑门立户给我养老,三丫头尤其可恶,背着我出去走镖不说,把她三个妹妹也带坏了,一个个成日价舞刀弄枪,哪里有丁点女孩儿的样儿,媒婆上门提亲,硬叫她打了出去,如今全扬州都晓得我家丫头厉害,竟没一家愿意结亲,只说恐惹了我家姑娘,怕连丈夫也要揍呢。」

    不止唉声叹气,简直便要捶胸顿足地哭上一通。

    欧三小姐欧婉扬艳名四播,不止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亦是出了名儿的不好招惹,一把快剑杀得强盗宰得淫贼,十七岁那年便护着江南十八家商号的十万两红货自镇江走到山西,半点差错也无,秉性刚强精明爽利,闯下好大名头,却也因此叫寻常男子望而生畏,至今二十有三,仍是待字闺中,成了欧百龄一块心病。

    阴七弦何时见这位二师兄都是一派端严,几时见他这般哭丧着脸,不禁骇笑,正要宽慰几句,忽听身后阴寒生道:「欧三小姐乃巾帼英豪,等闲男子哪里配得上,没的倒玷辱了三小姐英名,便是成了亲,只怕夫妻也不和顺。二师伯何苦强逼,只怕再等一等,缘分自然到了,届时有好女婿上门也未可知。」

    阴寒生素来不喜多事,这般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说话着实罕见,阴七弦忽地心中一动,问道:「你识得这位欧师妹?」

    阴寒生一点头,「侄儿半年前曾于望江楼中与三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三小姐女扮男装击箸而歌,快意豪迈之处,我等男儿皆逊其色。」

    那日欧婉扬一身素白长衫,凭栏而坐,江风猎猎中极见洒脱爽朗,侧面看去轮廓竟与怀风有五分相像,阴寒生当日未免多看几眼,这时忆起,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微笑。

    阴七弦还从没见过侄子如此夸赞哪家姑娘,一个念头突地冒出来,正欲开口,却见怀风已松开了哥舒仲离脉搏,不禁一顿,转而问道:「可是诊完了,如何?」

    欧百龄亦看了过去。

    怀风看了看在座诸位长辈,犹豫半晌,未敢答言,这般情形落尽阴七弦和欧百龄眼中,俱是心中咯噔一声。

    「好孩子,有什么话只管直言,你师伯我活了六十来岁,早知生死有命,又岂会看不开。」

    哥舒仲离大限将至,并不见如何惊慌颓丧,怀风见他残烛之境却仍是笑呵呵一派平和,视生死不过寻常,佩服已极,想了想,道:「大师伯这病名唤血鼓,并不是近日所患,最早于两年前便应有所预兆,起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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