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分卷阅读1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好人一生平安》作者:菠萝个蜜 晋江vip20130210完结 总点击数:58412当前被收藏数:1455文章积分:16,397,462 平凡的大三医学生梁平安在开学时结识了新生沈贺,这名学弟却似乎来头不小。 突然想到一句文艺范儿的: 他爱他在最好的当下,他爱他却在千帆过尽的多年以后。 一个人到底怎么才会爱上另一个人? 【雷点:俗套,狗血……】 一句话简介:世界变化太快,学弟包养学长。 内容标签: 年下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平安,沈贺,顾凛之 ┃ 配角:韩启威,赵小雨,沈涵 ┃ 其它: 1一 南方的九月份热得让人抓狂,从早到晚一丝凉风也没有,简直连丁点希望都不给。离了空调的人,就像离了水的鱼儿,煎熬,真是煎熬。 但是再煎熬,也不能减少丝毫新生报道的热情,人群蒸发着汗水,热气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浓厚,笑脸都显得吵吵闹闹,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理所当然,这是一所大城市的名校,每年都会向社会输送无数优秀的毕业生,尤其是它的医科,更是在国内名列前茅。进入它就好像成功了一半的人生,对刚刚结束高考的新生们而言,此时此刻可能就如同进入天堂一样美好。 然而作为一名荣幸的医学院大三生,梁平安却没表现出一点天之骄子的模样,这会儿,他正经过中国移动橘黄色的帐篷,立着的塑板广告印着零元购机的噱头,在惹眼的广告板映衬下,梁平安看起来还不如广告板高,如果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其实并非是多么矮小的身材,只是他微微低着头,镜片又挡住了小半张脸,有些干瘦的肩膀上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一手还拎了两个塑料袋,在一片嘈杂的人流中十分不起眼,渺小极了。 “嗡嗡嗡”,梁平安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手机看起来很旧了,对比旁边移动摊位摆放着的几个智能机样品,它实在是太过时了。 “我刚从自习室出来。” “给你带了点粥。” “还烧么?我就快到寝室了。” 梁平安挂了电话,看起来有点担心地皱了皱眉毛,这个表情显得他有点软弱,他漫无目的地抬头扫了一眼,接着一下子定格了。就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名高个子的男生,事实上,不只是梁平安注意到了他,他几乎抓住了周围所有的视线,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新生,健康,英俊,干净,充满力量,他简直像从某个女孩梦中走出来的王子。这个男生背着一个大旅行包,一手拿着几张新生须知,另一手正拿着两张百元钞票,看起来打算递给谁。 梁平安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小声提醒道:“这种垫子超市只卖八十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男生唰地把头转向他,精雕细琢的五官直接给予了视觉上强大的冲击,梁平安忍不住呼吸一窒,他从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被这样的人注视着就好像站在了什么舞台上,紧张极了。 男生没有把钱装回去,也没有气急败坏地指责商贩的狡猾,事实上,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个床垫到底值多少钱,他似乎更在意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人。现在,他正用一种有点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梁平安,好像在巡逡什么,或者做什么评估,这感觉一瞬而逝,让梁平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接着,男生扭过头,右手随意地一递送出两张钞票,好像从未被打断似的一手抱起了一张床垫。 梁平安有些发愣,对方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一时让他难以理解,他呆呆地盯着男生准备离去的后背,对方却突然又转过头,扬了扬手里的纸,询问道:“能帮我拿一下么?” 这声音略显低沉,但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好像隐含着倨傲和自信,让一个疑问句充满了不能拒绝的力量。 梁平安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接过几篇新生须知,男生已经大踏步向前走了。梁平安愣了两秒,犹豫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粥袋,还是跟了上去。 沈贺的专业是经济学院的金融学,经济学院的男生宿舍楼就在医学院的后边,隔着不到一百米。 两人路过医学院的宿舍楼时已经聊了不少,梁平安忍不住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地看了沈贺一眼,对方也停下了脚步,朝宿舍楼指了指:“这就是你们宿舍楼?” 梁平安连忙点头,沈贺哦了一声,把胳膊下夹着的床垫扔到地上,说:“那不就快到我的寝室了?正好歇一歇。” 梁平安眼睛一亮,立刻接道:“好,好,你快歇歇,我把东西送上去就帮你去收拾寝室。” 沈贺又哦了一声,蹲下身子坐在了捆成一卷的床垫上,看起来真要休息了似的。 梁平安顿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他快速地冲上五楼,跑进寝室,把粥倒进饭盒,又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热水。 韩启威虚弱地从下铺撑起身子,疑惑地看着梁平安:“咋了?有事?” 梁平安嗯了一声,一边弯腰快速地把韩启威扔的到处都是的鼻涕纸捡起来,韩启威有点不放心地追问:“老三,你这么急匆匆的,不是被什么人骗了吧?” 梁平安抬头茫然地看了韩启威一眼,韩启威鼻子不通气,声音囔囔地嘀咕:“这刚开学,人多事杂,你可别被什么小广告的给骗了。” 梁平安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不会了,大一那阵就知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低着头拿水盆往地上撒水,“刚刚在图书馆那儿碰到了一个新生,自己来报道的,一个人背个大包还拿床垫,我想帮帮忙。”这功夫梁平安已经拿着笤帚把地面扫了一遍,正擦了擦额头,把粥盒端到韩启威手上,叮嘱道:“待会记得吃药。” 韩启威吸了下鼻涕,揶揄道:“妹子?” 梁平安愣了一下,脸唰地红了,连忙否认:“不是,是个男生,很高的。” 韩启威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吸了口粥:“你又去当老好人。” 梁平安气喘吁吁地冲下楼的时候,沈贺正百无聊赖地低头玩手机,清晰的音效十分出众,画面流畅地运行着3d游戏,沈贺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在飞快地比划着,梁平安虽然看不懂,但还是忍不住羡慕地看了几眼。沈贺抬头看了看他,胳膊一伸,智能机高清得惊人的画面一下子映入梁平安眼中,沈贺问他:“玩么?” 这让用着话费赠机的梁平安吓了一跳,慌忙摆手:“不,不用,我不会。” 沈贺不听他拒绝,一把将手机塞到了他手里,随意道:“一个手机有什么不会用的,你玩吧,点不坏。” 梁平安双手捧着手机,就好像捧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砖,或者一枚嘀嗒作响的炸弹,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他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画面一转,流泻出悦耳的音乐。他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手机,另一只手学着沈贺的样子轻轻滑动,画面上造型别致精巧的人物就随着他的指尖奔跑起来,这新奇的感觉难以形容,梁平安低着头,几乎要把整张脸贴到屏幕上。 一秒钟就足够沉迷。不知哪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梁平安肩膀上,用了点力道,更类似于揉捏,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沈贺微微低着头,眼珠在秋天充沛的阳光下呈现出琥珀似的色泽,他直起身子把背包放在床上:“到了。” 梁平安张着嘴,愣了一下,连忙把手机还了回去,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寝室格局和医学院是一样的,不过沈贺住在一楼,似乎更为阴凉。 沈贺到得早,其他几个人还没来,他先挑了一张靠窗的下铺,刚刚铺好新买来的床垫,回头就不见了梁平安。 梁平安这会儿正拿了抹布在水房洗着,满心都是感动,这个学弟看起来这么优秀其实却平易近人,你看,刚刚认识就把那么高级的手机借他玩…… 沈贺倚着门口,看梁平安认认真真地把他的床柱桌椅所有能擦的边边角角都抹了一遍,洗得又薄又软的大半袖汗湿了一片贴在他瘦削的后背上,让呼吸的起伏格外分明,宽松的短裤随着他的蹲起露出一小截同样瘦削的腰,沈贺看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唇,他又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正专心致志对付不知什么造成的一块污垢的梁平安,搭话:“很少看到这么会干活的男生了,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梁平安不好意思地接过矿泉水,讷讷地说:“哪有女朋友。” 沈贺哦了一声,又说:“你都大三了,还不找一个?” 梁平安很少跟人聊到这种话题,偶尔被韩启威开个玩笑都要脸红好久,这会儿只知道辞不达意地解释:“忙,学习忙,不急……” 沈贺点点头,体贴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倒也是,你们本硕连读,时间是不急。” 梁平安张着嘴,觉得沈贺说的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他也说不清哪儿怪,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呢?”说完他就觉得有点突兀,他是从来不会追问别人什么事情的。 沈贺好像有点惊讶,梁平安又紧张又后悔,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对方或许会觉得反感。沈贺却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我暂时还不打算交女朋友。” 梁平安看他没当回事就放了心,抹了把脑门,直起身子检视了一遍。桌椅床位墙角都收拾的干净利索,好像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主人的准备。 沈贺想必也是如此想法:“太谢谢学长了,我请你吃饭吧,晚上有空么?” 梁平安先点了下头,又想起了什么,为难地说:“不行,今天晚上有实验。” 沈贺遗憾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说:“那改天吧?留个电话。” 梁平安连连点头,刚说完手机号码,门口就踏踏地传来脚步声,几个人探进脑袋,互相确认着:“就是这个寝室吧?” 两个一般高的男生走了进来,一个戴眼镜另一个不带,这竟然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后边还跟着一对夫妻,梁平安好奇地看着他们,对方也同样好奇地看着他,其中一个男生走过来说:“我叫李文殊。”他又指了指旁边那个男生:“这是我弟弟李文杰。”李文殊看起来挺爱说话,李文杰就比较安静。李文殊又问:“你们俩都是咱们寝室的?” 梁平安连忙摆摆手,不等他说话,沈贺就伸手在他肩膀搂了一下,说:“这是我朋友,来帮我收拾寝室的。”这个动作十分亲密,梁平安从小就不善于和人交往,这么快地交到沈贺这样的朋友,是他压根儿想不到的,他有点紧张,讷讷地说不出话。 在梁平安对韩启威的描述中,沈贺就成为了一个无比光辉高大的形象,又懂礼貌,长得又好,明明是个有钱人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他还特热情。 韩启威兴致缺缺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老三,这世道禽兽都长个正经人的脸,你还是长个心眼吧。” 2二 开学大潮在轰轰烈烈的军训中落下了帷幕,新生们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结束了高考噩梦,就发现自己迎来了更大的挑战。对一些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宿舍集体生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个人空间;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全新的教学方式,再也没有老师会在课堂上抓住玩手机的某个学生,也没有哪个教授会穷追不舍地追着要作业,一切都需要坚决的自制力。否则,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们就会猛然发觉,大学成为了滋生堕落的温床。 对于曾经的大一新生梁平安来说这些从来没成为他的问题,作为大三学生,他面临的唯一问题就是愈发严峻的课业压力。 现在,他正泡在自习室里,第三遍温习课本和笔记,仅仅其中一本就有半块砖头那么厚,而这一整个系列的教材叠起来能够盖住一个七岁的小孩。 梁平安的脑袋并没有多聪明,与之相对,也没能拥有多么出众的外表,他能考上这所名牌大学的一流专业,全靠别人难以忍受的刻苦和努力,梁平安的高中班主任曾经这样评价过他:他是所有老师心中最理想的学生。 就如此时,坐在梁平安旁边的人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他却只是揉了揉脖子,拧开水壶喝了口水,接着继续埋下脑袋苦读。又有一个人拉开椅子坐下来,却并没有急着急急忙忙地拿出书本,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了句话:“学长,吃饭了么?” 梁平安抬起头,扶了下镜框,看清了眼前的人,沈贺支着胳膊,微微歪着脑袋看他,梁平安认识沈贺已快一个月,却每每忍不住惊叹沈贺鬼斧神工的外貌,这感觉就好像每天都能见到杂志封面上的模特活生生地走出来一样,总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沈贺动手把桌面上摊开的几本大部头合上,收进梁平安的书包,一边说:“我刚好有事找学长,请你吃饭吧。” z大外边有不少小吃店,两人一边走一边随便聊着,沈贺虽然和梁平安在不同的学院,但因为他是大一新生课程较轻,隔三岔五总要找梁平安出来“了解学校”。 梁平安羡慕地说:“学生会很好啊。” 沈贺点了下头,又说:“是有点意思,可是以后自己的时间就要少了。” 梁平安也点点头:“嗯……还是学业为重。” 沈贺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学长知道我在学校边上有一套房子吧?” 梁平安愣了一下,点了下头,不久之前沈贺曾提起过一次他有个亲戚送了他一套房子作为入学贺礼,但也仅仅是如此。沈贺并没有说过太多家里的情况,但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他衣食无忧,出身富贵。 沈贺接着说:“本来我是打算自己长住,现在进了学生会恐怕就忙不过来了,能请学长帮我一个忙么?” 沈贺有求于他已经让梁平安大出意料,他连连点头:“你说。” “我看学长去自习室占座也很辛苦,光线也不是很好,时间长了伤眼睛。不如学长来帮我看房子吧,里边安了网线,学长想查什么也方便。”沈贺表情平淡,好像说的不过是件“帮我带个饭”之类的小事。 梁平安的脑子一下子乱了,这是帮忙么?这么好的事情岂不是让他占了大便宜。 沈贺微微低头,为难地看着梁平安:“学长不同意?可这房子空着实在可惜,我又不想出租……我觉得学长人很好,只有交给学长才能放心。” 梁平安脑子一热,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一边点头一边郑重其事地保证:“你,你放心。” 沈贺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启威皱了皱眉头,不太相信地盯着梁平安:“有这样的好事?白让你住新房子?我咋感觉像诈骗呢?” 周洲从上铺探出脑袋,笑嘻嘻地眯着眼睛:“咱老三是善有善报,你这就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韩启威瞪了他一眼:“滚蛋,你就知道扯淡,沈贺那什么人?这才几天,全校女生都快知道他了,人那叫实力高帅富!又是学生会竞选又是参加比赛的,后边成天跟着人都一群一群的,咋就跟咱老三这好?你说他啥也不图?我反正是不信。” 周洲嘿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反驳他:“这都说东北人没心眼,我看你可是个阴谋论者。怎么就不能有纯洁的友情了?怎么有钱人就不能有个至交好友了?就不行人学弟不贪慕虚荣,就爱清粥小菜?” 韩启威嗤之以鼻:“沈贺那一看就精明着呢,就咱老三这样的,人要是耍他,他都还得帮着数钱。” 梁平安低着头,被两个人说的不自在,急急忙忙地打断他们:“不是,不是那样,沈贺人很好。” 韩启威瞅他一眼:“你看谁不像好人?” 崭新的钥匙□生涩的锁孔挤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沈贺拉开防盗门,这是一间毛坯房,四面的墙壁都是灰突突的水泥,地面粗糙极了,几扇落地窗上印着手印和指纹,看起来急需一次大扫除。 梁平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没有家具和任何装饰,站在灰色的简陋的房间里,这感觉就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封闭的大盒子,并且很轻易地联想到隔壁再隔壁都是一模一样的盒子,少了壁纸,墙面漆,地毯,吊灯……似乎更能让人清晰地观察。 沈贺走到落地窗前:“这个小区是新开发的,环境不错,我打算好好装修一下,以后还会升值。” 还没等梁平安说点什么,沈贺又继续道:“学长喜欢什么风格的装修?” 梁平安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怎么也无法挤出相关的回应,沈贺似乎注意到了了他的窘迫,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本书,放在梁平安手里:“学长帮我参考一下吧。” 梁平安连忙摆手:“这不行,我不懂这些,万一弄砸了……” 沈贺径自翻开纸张精美的印刷书,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个怎么样?” 梁平安立刻点头道:“很漂亮。” 沈贺拿出另一本书,翻开一页:“这种呢?更现代些,简洁大方。” 梁平安只顾得点头:“这个也很好。” 沈贺合上书,盯着他:“那学长想要哪一个?” 梁平安下意识地推却:“你说吧,你选。” 沈贺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我邀请学长来是因为以后学长会帮我打理这间房子,如果用了学长不喜欢的装修,会让我觉得很遗憾。” 梁平安局促地搓了搓手,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第,第一个,我喜欢第一个。” 沈贺微微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备用钥匙:“装修大概要花一个月时间,学长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挑一挑家具和壁纸。” 梁平安又紧张又激动,连声应着:“好,好。” z大医学院的教学楼以宏伟著称,放眼望去,整个学校恐怕只有教务中心的建筑能与之抗衡,然而在地理位置上,医学院就显得有点边缘化了,它离生活区有点远,就在z大正门边上。 这样,梁平安从前上课、吃饭、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就变成了上课、房子、吃饭、宿舍的规律,他每天勤快地往返于校内校外,却并没有在他原本就干瘦的身子上减去几两肉,相反,这个总是低着头,真诚而努力地生活在校园一角的平凡学生,在肩负了一个被人需要和看重的责任后,开始变得神采奕奕,谦卑的脖颈似乎有了些挺胸抬头的力气,尤其是面对着给予他信任的主角时。 就如此时,梁平安正兴奋地向沈贺比划着什么,厚重的镜片也挡不住眼中的神采,他连餐桌上的饭也顾不上吃一口:“沈贺,你不知道,昨天阳台刚装好,就像电影里那样的大窗户,栏杆都是雕花的,我看空间很大,就让人搭了个架子,填了块土地,能种点西红柿,还有萝卜,我家种的萝卜特别好,等我下次回家拿点种子回来……” 沈贺这个正牌房主看起来却还不如梁平安来得关心,他只是托着腮看着梁平安,不时嗯嗯两声表示应和。 梁平安正说到兴头,嗡嗡震动的电话打断了他,这个突然的通话仅仅一分钟左右后就结束了,梁平安却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活力,不声不响地埋下头吃饭。 这无疑暗示着刚才的电话涉及到了梁平安一些很隐秘的事,沈贺不再托着腮敷衍,眼神看起来倒比之前更加专注了,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学长,你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沉默。” 梁平安显然十分不擅长掩藏情感,他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沈贺的疑问。 沈贺善解人意地说:“我当学长是朋友,如果学长什么困难和烦恼都要隐瞒,那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梁平安张了张嘴,好像舌头和嘴巴粘在了一块:“我妈……我妈住院了。” 沈贺立刻劝慰他:“别太担心,你离家这么远着急也没办法,你不是还有两个姐姐在家里?” 梁平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这神情简直就是在告诉别人他有难言之隐,更何况是坐在他对面的沈贺。 沈贺不会做出死缠烂打刨根问底的事,他用支持的甚至体贴的态度拍了拍梁平安的肩膀,端着餐盘站起来,低声说:“学长不想说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希望学长记得我们是朋友。今晚我没什么事,如果学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3三 沈贺的自信和从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与梁平安分开后已经快六点了,天色还很亮,他把手机的振动调到正常模式后,就去了篮球场,找了几个人痛快淋漓地玩了一场。 傍晚将尽的时候,他才用衣服抹了把汗,弯腰拾起了放在石阶上的手机,清晰的大屏幕安静而空荡,好像在嘲笑着他的胸有成竹,沈贺微微皱起了眉头,李文殊臂弯里夹着个篮球走过来,打趣道:“赢球脸色还这么差?” 沈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打赢文学院的有什么高兴的。” 李文殊哈哈笑了两声,爽朗地一锤他肩膀:“你太正经了吧,玩玩而已嘛。” 沈贺看了眼屏幕,轻轻一按,顺手扔进口袋,颌首道:“没错。” 这时候梁平安正在寝室一筹莫展,韩启威拎着热水壶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梁平安坐在床铺上发呆,他瞪大眼睛嘿了一声:“老三,今儿咋没去上自习?这脸苦的,出啥事了?” 梁平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妈又住院了。” 韩启威一听就明白了,把热水壶放一边儿,一句废话没有,伸手就掏兜:“这三百你先花着,不够我这儿还有。” 梁平安整张脸唰地红了,急急忙忙地推着韩启威的手:“这,我都管你借了好几次钱了,上次的还没还,不行,我不要……” 韩启威又瞪了一下眼睛,眉毛都快竖起来了:“怎么,咱们兄弟还差这几百,你那俩姐姐靠不住,还有咱哥儿几个,你别犯愁,学你的习,下学期就要导师淘汰了,你可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梁平安嗫嚅几声,眼圈发红,说不出话来,两只手都有些抖,死死地拧在一起。 韩启威正要把钱塞到他怀里,寝室门又开了,周洲和一个身材微胖的男生走了进来,看到这场景他们先愣了一下,周洲反应最快,赶紧往里走几步,一边摸出钱包一边取笑梁平安:“老三这是又周转不过来了,来,哥赏你点银子。”说罢又回头跟那个男生说话:“寝室长,不来出点血?” 郑宇明没急着表态,好像在琢磨什么,半晌才开口道:“我说点实在的,我不是小气,我也理解老三家庭状况比较困难,上次那额外书费都是我垫的,但咱们老这样也不行,我不说别的,咱们几个一个月生活费也是有数的,总不能因为老三就全都天天啃咸菜吃粥吧?” 这话郑宇明说的平静,也是实情,但总是有些戳人伤疤的感觉,梁平安本来红着的脸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韩启威一下子就火了:“老大,你这什么意思?自个儿兄弟有困难还不让帮了?我就宁可吃咸菜喝粥我也愿意!” 周洲连忙息事宁人:“哎老二你别这么冲,老大不是这意思,对吧?” 郑宇明点了下头,转头对梁平安说:“老三,这话我也不想说,但我是寝室长,该说的我一定要说,但能帮的我也不会差了。” 梁平安总算插上了话,紧张得结结巴巴:“你说的对,我明白,我也不想总向你们借钱,这次,这次就不用了,我,我再想想办法。” 郑宇明瞥了韩启威一眼:“我家有个亲戚在这边开店的,我是想把你介绍过去帮忙,双休日全天,平时晚上大概两个小时吧,一个月下来估计能挣出生活费来。以后你也不用靠你姐了,做得好还能给你妈寄点钱回去,你看怎么样?” 韩启威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梁平安已经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点头了:“好,好,这样好,谢谢你,太谢谢了。” 郑宇明露出个笑容来:“小事,别客气了。” 韩启威皱着眉头,似乎要说话,周洲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z大医学院素以学业繁重闻名,早课晚课大课小课实践课实验课,基本上从大一开始就是全天满课。z大数年来流传着一句话:做了医学生,折寿后半生。这里边固然很大成分是学生的抱怨,但也说出了熬夜和背书的劳累,尤其对于本硕连读来说,能从这里抗战熬出来的,个个儿都弄得要早衰似的,二十六七的好像已经三十六七。 对于本硕连读的学生来说,他们学生生涯面临的第一个转折点就在大三下学期,这时他们就要实行导师制,由学院的教授来挑选学生进行指导,因为每个导师的研究方向侧重不同,成为哪个教授的门生就意味着以后职业生涯的定型,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大事,摊上负责的有名声的教授是每一个医学生的梦想。但是,这样的教授通常挑选的又是数的过来的佼佼者,将有很多学生不能真正接接受到导师的一对一指导。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韩启威都开始熬夜啃泡面,梁平安却在临近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开始打工,如果打工的地方在校内也就罢了,可是郑宇明介绍的地方却离z大有快二十站的距离,来回坐车就要一个多小时,再加上工作时间,梁平安这一晚上什么也不用干了。如果是怕吃苦的学生,恐怕就要放弃打工或者学习,至少其中一样。可对于梁平安来说,是没有放弃这种想法的,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缩短睡眠时间和闲暇时间,因为这,沈贺这个显眼的的存在已经带着他尚未装修完成的房子渐渐淡出了他的生活重心。 现在,他正往包里塞进一个馒头,急匆匆地奔向校门口的公车站,半个月的高强度运作终于在这个瘦削的学生身上刮走了最后一点油水,他的脸色不太好,换句话说,一脸菜色,本就没二两肉的下巴愈发显尖,细瘦的脖子下两条锁骨像刀锋一样吓人,不难猜想往下边的肋骨也是如此。要是这里有个老人在,恐怕就要糊涂:他是不是逃荒出来的? 在等公交的这当空,梁平安摸出馒头,就着一瓶水飞快地吞咽着,经过一天太阳的曝晒,柏油马路蒸腾着熏熏然的气味,他坐在马路牙子边上,屁股底下垫了两本打算在车上看的教材,他很饿,两个雪白的大馒头三口两口就近了肚,他吃的很香,让旁边的人似乎也觉得本来没滋没味的干粮有点令人垂涎了。 今天的公交车似乎来得有点晚,梁平安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探着身子向远处巡视,没看到公交车的影子,倒是不小心看到了个熟人。 沈贺就站在不远处,靠着一棵大树,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梁平安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时间,接着小跑着过去打招呼:“沈贺!”他跑的有些急,到了跟前先扶了扶眼镜,才堆出笑容说话:“你也在等公交?” 沈贺抬手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不。” 梁平安愣了愣,脸有些红,尴尬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地憋出一句:“那,那我先走了。” 沈贺打从出现就显得有点冷淡,这时却突然叫住他:“等等。” 梁平安茫然地回头,沈贺微微低着头看他,“学长今天能陪我么?”不等梁平安说话,他又加了一句:“前两天房子交工了。” 梁平安这才想起还有个房子的事,他立刻觉得好像犯了天大的过错,沈贺这样信任他将房子交给他监管,他却置之不理了……这么一想,梁平安慌忙道:“沈贺,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我不是,我这阵子要打工,我,我。”梁平安急的满脸通红,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沈贺姿势不变,仍是低着头,看着梁平安染上血色的苍白面颊,笨拙的镜框有点滑下了鼻梁,露出急切的眼神,好像正在诉说着他的真诚和歉意。这让沈贺不自觉呼了口气,好像把什么不快也一并抛开了,是啊,和他较什么真呢,看看他这顺从的神情吧,这个滥好人如此卑微,他懂得什么叫欲擒故纵呢。事实上,沈贺皱了下眉,对于二十几岁的男人来说,梁平安有些单纯过头了,甚至显得有些傻。但是,他喜欢的不就是这种不染世事的干净么。 梁平安一直局促不安地盯着沈贺,注意到了对方转瞬即逝的皱眉,他心里一沉,好像别人心情的不好统统是他的错,恨不得用什么来弥补,他越着急说话越不利索:“沈贺,我,我,我妈的病花钱,我大姐二姐都不拿,还有我,我的生活费……” 沈贺听到一半,差不多就猜出了下半段,他打断了梁平安磕磕巴巴的解释:“学长,我明白了,你今天能请假么?” 梁平安先犹豫了一下,又赶快点头答应:“好,好,我这就打电话。” 沈贺没有急着把梁平安带回家,他还需要具体了解一些事情,与其把新装修好的房子用作谈话场所,显然它还有更重要的用途。他带着梁平安又走了一段路,那里有一个地下车库,他先取了车,才载着梁平安驶向了繁华的市区。 4四 梁平安今年二十一岁,还从来没有吃过西餐,没用刀叉吃过饭,更叫不上来什么“意粉”,连看见桌子上铺着洁白的餐巾都要紧张半天;沈贺今年不过十八岁,却显尽了人间富贵,举手投足都是养尊处优的气派。环境造就人,这话没错。 梁平安今天本来是要在一间小小的烧烤店与油腻腻的盘子和碗度过一整晚,现在,他却坐着漆黑的崭亮的轿车,来到了一间环境优雅的高档西餐厅享用美食,峰回路转都难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来这里的,多是约会的情侣或者正式的商业聚餐,像梁平安与沈贺这样的组合不免有点奇怪。梁平安一身洗旧的地摊货,畏畏缩缩地四处打量;沈贺却衣着考究,神色自若。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恰好诠释了一部书名:贫穷,贵公子。要再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来替换,那就是:□丝,高帅富。 好在,梁平安脸庞年轻,眼神干净,低着头也不见得猥琐,看起来倒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小心翼翼总不会叫人心生反感。 饭吃过一半,沈贺擦了擦嘴,放下刀叉,开口道:“学长。” 梁平安精神正高度集中在手里的刀叉上,不小心“呲――”地一声在磁盘上划出一道印,这声音让他紧张得浑身僵硬,感觉好像整间餐厅所有人都在看他。 沈贺微微一顿,凝视着梁平安:“学长,你脸色真差,我想帮帮你,可以么?” 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太出色,用这样的脸说着这样贴心的话,这世上不知有没有人能说出“不”字来。 梁平安是个凡人,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平凡,他的人生平淡无奇,大半在学校里度过,在学校的时间又总是在埋头苦读,他不懂国家大事也不懂世界末日,他活在自己狭小的天地,最骄傲的事就是考出了山村,走向了大城市,可当他来到了这个新天地,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渺小无助,他买不起一双普通的凉鞋,也吃不起一顿麦当劳,他跟不上什么潮流,也不知道怎么享受,他只知道努力,真诚地活着。就像一颗暴露在工业污染中的剥了壳的种子,无法发芽无法生长,善良的人看见会感叹和担忧,恶毒的人恐怕就会踩上一脚。 如果有人对他表示关心,他只会感动的不知所措,然后说:“好,好。” 就像现在,梁平安磕磕绊绊地叙说着:“我家,有三个孩子,我有两个姐姐,小时候爸妈喜欢男孩,什么好的都让着我,后来我大姐二姐跟我爸妈的关系一直很差……上初中的时候,我大姐出去打工,嫁人了,然后把我二姐也接出去了帮忙干活,我高中三年她们都没回来过,后来我妈,我妈就病了……” 沈贺鼓励地看着他,梁平安低着头:“上大学的学费很贵,我,我当时想出去打工,不念书了……后来我爸带着我去找我大姐,求我大姐借钱给妈治病,这几年我妈的病一直没好,我爸年龄大了家里的地种不动了,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我,我大一时想自己赚钱,但是,但是……” 沈贺哦了一声,问了一句:“宿舍门口贴的广告单?” 梁平安把头低的更低,继续说:“交了钱就没消息了,我室友说是骗子。” 沈贺点点头:“就算不是假中介,医学院学业那么繁重,学长耽误了学习更是损失。” 梁平安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贺已经把事情捋清了,了然地陈述:“你大姐这个月没给你生活费。” 梁平安低着头不说话,沈贺仔细地看他的表情,没发现埋怨和委屈,反而是一种羞惭,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姐姐和父母关系交恶是他的错,母亲生病是他的错,父亲年老体衰是他的错,没法补贴家用是他的错,挣不出生活费也是他的错。他不为命运的艰辛而愤怒,只为自己的无力而自责。 沈贺凝视他片刻,突然回身叫了服务员,要了一瓶红酒:“学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为什么不暂时放松一会儿?” 梁平安不知道怎么拒绝,沈贺倒一杯他就喝一杯,可他连喝啤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又没有天生酒量,几杯不知名的红酒下肚,眼神都有点散了。 外边天色暗下来,餐厅里昏黄的灯光让深色的沙发陷进了混沌,梁平安脸色微红,眼睛周围也泛起了一圈潮红,被笨拙的镜片衬得就像一只迷了路的小动物,又困惑又惊恐。 沈贺抿了抿嘴唇,放下酒杯,轻声问道:“学长,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突兀了,如果是很会说话的精明人,可能会这样说:“那还用说!”,如果是想讨好他的人,可能会这样说:“当然好了,认识你的人都夸你讲义气,够朋友。”可是梁平安没有这样机灵的脑袋和嘴巴,现在人又好像变成了一团浆糊,他急切地想表达自己,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你,你是好人。” 沈贺愣了一下,又很快地掩饰开,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照计划来:“那学长……喜欢我么?” 梁平安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可他又反应不过来更想不到拒绝,就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沈贺嗯了一声,不等他反应,加上一句:“那太好了,我对……” 后边的字梁平安就听不清了,他睁着眼睛看沈贺,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突然一下就全黑了。 沈贺不急不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光,视线落在趴倒在桌上的梁平安的耳朵上,耳廓柔软洁白,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凑过头去,用嘴唇轻轻碰着:“学长,还去看房子么?” 梁平安被热气吹了耳朵,发痒地揉了揉耳朵,从鼻子里嗯了两声,沈贺就微微勾起了嘴角。 梁平安的身材较为瘦小,沈贺半拖半抱地把他弄上了车,再从车里抱上楼也费不了多少力气,把人放在床上,沈贺觉得有些口干,就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大床又软又舒服,梁平安沉浸在酒醉的混沌和感官的惬意中,他感到有些冷,忍不住想蜷缩起身子,这一下可让他大惊失色,衣服哪里去了? 他感到一些不安,强撑着精神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这是…… “沈,沈贺……” 对方露出了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的笑容,低下头,贴近他的脸,把嘴唇互相贴在一起,用温热的舌头□着他的牙齿,梁平安瞪大了眼睛,猛地弹起了腰身,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来推拒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然而他的力量微不足道,沈贺放开他的唇舌,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向下滑去,干净的脖子和清晰的锁骨,沈贺在他的颈窝留下深深的吻痕。 梁平安不知所措地撑着身子,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完全没有想法,费力思索的话脑袋又会胀痛,于是他只好凭着本能的反应挣扎,躲避着:“沈贺,你,你要干什么?” 沈贺正忙着按住他的两条胳膊,一手掰开了他的一条腿,架在臂弯上,一副懒得废话的神色,把高高昂起的下身顶进梁平安的臀缝,俯下身子咬着他的耳朵:“学长说喜欢我啊……难道学长是骗我的?” 梁平安喝的迷迷糊糊还知道摇头:“没,没骗……”他这样说着思维更加混乱,酒意上涌,四肢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力气一下子泄了大半,软绵绵地躺倒在床上。 沈贺终于空出了按住梁平安两条胳膊的左手,他吁了口气,强迫自己兴奋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一点,挤了些液体到手上,又把梁平安的腰腿抬高,才缓缓地挤进去一点。 “啊……”梁平安紧紧皱着眉头,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好像刚才的反抗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无力地被拉开双腿,承受着陌生而奇怪的疼痛和羞耻。即便酒精弱化了知觉,但持续的钝痛和腰部过于弯折的酸楚让他忍不住小声呜咽起来,啜泣一样的声音却愈发刺激了沈贺的欲望,他把全部的身体都压下去,一次一次地撞进这具年轻而单薄的身体,他的手用力地掐住细瘦的腰杆,在光滑的柔软的小腹边缘留下青色的瘀痕。 呼吸和律动,汗水和□,像一首激烈而急迫的流行乐,让人战栗着通体舒泰,没什么比这滋味更叫人沉迷了,沈贺仰着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享受的代价并不用他承担,余韵的热度渐渐从心脏消退,流失在四肢百骸,他的理智也悄悄回来了。深蓝色的床单皱巴巴地卷在梁平安身下,他此时的状态十分狼狈,整个人不知是睡还是昏了过去,脸色惨白,眉头打了死结似的解不开,浑身上下遍布□留下的斑痕,两条腿好像没了骨头一样张着,本来隐蔽的部位可怜地红肿起来,沈贺伸手摸了一把,指尖带出的不光有白浊还有触目惊心的血丝。 这同他预计的有些偏差,沈贺蹭掉手里的东西,起身去浴室用热水浸了一条毛巾。□的诱惑力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把人做到昏过去甚至受伤绝不是他的本意,唯一的理由只能是他暂时失去了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性。即便可以把原因归结到初次尝试的生涩,可在沈贺心中,这也是不该发生的……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掌控的,他的人生,他的未来,包括他的感情。 客厅的夜光钟表无声无息地跳到了下一格,已经一点了。沈贺倒了一杯白开水,让冰凉的液体滑进燥热的喉咙,他倚靠着门框站立在卧室的门口,屋子里的光线已经被调到夜灯模式,黯淡而昏黄的光线让床上躺着的人影影憧憧,依稀能分辨出几枚新鲜的吻痕,沈贺闭上眼还能回想起这具躯体的温热和美妙的手感,他有一种微妙的冲动,干脆就在这张床的另一边躺下来,然后睡到天明吧…… 可他没有。他只是把喝空的杯子放在一边的柜子上,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订好闹钟,很快进入了睡眠。 5五 梁平安回到宿舍楼的时候,天还没亮,他的手机没电了看不了时间,但约莫着也要有五点了。 空荡荡的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秋天的早晨还很凉爽,这本来是一个十分适合散步和思考的时机,梁平安却走一步顿一步,紧咬住牙关才能勉强对抗下身传来的阵阵刺痛,临着终于见到了寝室的影子,他的冷汗都快要把衣服湿透了。 “老三!” 这声音回荡在楼群之间,把梁平安吓了一跳,他还来不及调整下惨白的脸色,就撞进了韩启威的视线,他张了张嘴,“啊”了一声,又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着了。 韩启威快步走到他跟前,神色焦急:“你干什么去了?我打了一晚上你电话怎么都没人接!” 梁平安嘴唇哆嗦了几下,韩启威听不清,气的大声嚷嚷:“说话啊?怎么了这是?碰上抢劫的了?” 梁平安只知道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韩启威瞪着眼睛看他,又气又急的好像恨不得在原地转上几圈。梁平安嗫嚅着:“没,没什么,是,是我家里的事。” 韩启威皱着眉头,只看得到梁平安的头顶,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韩启威想了想,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我就知道。” 梁平安腿一软,韩启威看了他一眼:“一晚没睡?”一边说着就拉了梁平安到楼拐角,从兜里摸出一沓钱,硬塞到梁平安手里:“老三,我想了好几天,怎么说,”韩启威竟然露出犹豫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寝室长怎么想的,在这么关键的一学期给你介绍那么远的地方打工,他是什么意思我和周洲都说不准,但我不能看着你这么下去,这钱你拿着用吧,把那打工的地儿辞了,听见没?” 梁平安红着眼睛,昨晚一切难堪的回忆好像都被来自这个东北大男孩的关心冲淡了,韩启威给他的钱厚厚一沓足有两三千,梁平安吓了一跳:“这么多,这么多钱?” 韩启威有点遗憾地说:“我想攒钱买个iphone来着,这下是买不成了。反正借你也不白借,等出了iphone十到时记得送我一个。” 梁平安只知道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半晌才小声挤出一句:“谢谢。” 韩启威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咱们是哥们不?是就别跟我说谢。” 两个人肩并肩回了寝室楼,同样是带着疲惫和困意,但却如此亲密无间。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清晨五点,韩启威的友情温暖了梁平安的心。 与此同时,不远处公寓楼里的沈贺,正在崭新的家具中醒过来,并且刚刚发现了隔壁空空如也的床铺。他愕然地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弄脏的床单甚至也被叠成一个小方块摆在床脚。这是一个刚刚被半强迫半诱哄上了床的人能做出来的么?何况还是同性! 沈贺简直有种荒谬的感觉,他瞥了一眼前几天特意去办的信用卡附卡,这是准备送给梁平安作为妥协礼物的,现在,这张小小的塑料卡片孤孤单单地躺在桌面上,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他拿出电话,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梁平安的电话,结果当然是关机。沈贺终于皱起了眉头,他的表情有些不悦,关于梁平安这个平凡的人,有一些事超出了他的预计和控制,他并不打算让这个趋势继续发展,所以,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 再给梁平安两个脑子他也猜不透沈贺的想法,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体。作为一名拿过奖学金的z大医学生,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状态很差,直肠发炎,体温升高,伴随一系列并发症包括恶心头晕,这是梁平安自己体质的问题,他轻易不生病,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不把他脱层皮誓不罢休。 韩启威和梁平安的位置一下对调了个儿,轮到梁平安虚弱地躲在被子里,韩启威每天给他带饭,除了实验课,梁平安基本就不出寝室了,每天看笔记复习,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一个小假期。 这样,足足有半个月,梁平安再也没见过沈贺,来自于这个光芒万丈的学弟的消息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z大这么大,偶遇的机率实在是小。梁平安像一只懦弱的乌龟,自欺欺人地摒弃了与沈贺这条线的交遇。可是,不这样,他还能做什么呢?哭泣还是抱怨?愤怒他做不来,仇恨更是连想都不敢想,他只知道躲避罢了,对于绝大多数小人物来说,回避总是根深蒂固的本能。至于以此敲诈或者赚点好处这样的想法,恐怕根本就不存在于梁平安的世界里。 何况,沈贺是这样优秀的人,他做什么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梁平安甚至都不知道是否该责备他,毕竟,他又不是女人,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判断。 梁平安是真的不记仇,也没有一颗精明的脑袋,如果沈贺就此再也不联系他,可能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直到这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梁平安和同学抱了新发的教参书,急匆匆地赶赴教学楼,就在楼门前见到了沈贺。 沈贺显然是在守株待兔,看到他,自然而然地迎上来接过梁平安的书,随意地搭话:“我这一阵子在忙着校运会的事情,一直没时间来找学长,听说学长上周没怎么上课,是生病了么?” 梁平安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支支吾吾地应道:“是,小病。” 一边的同学是名女生,见到沈贺这样的校园名人立刻来了兴致,嘴巴一张就说起来:“什么小病!你前两周缺了多少课,还不是导员照顾你才给你的假。” 梁平安被呛声,也不恼怒,他脾气好是众所周知,谁与他讲话都很随便,反正说什么他也不会生气。 沈贺瞅了她一眼,礼貌地说:“同学,我找他有事,能请你先回去么?” 这位打扮入时的女同学看了看手里的书没做声,梁平安连忙说:“你都放在这吧,我待会儿一起拿回去。” 这才合她的意,她刚要点头,正好对上了沈贺的视线,她的脸颊腾起了红晕,好像这个正注视着她的英俊男生让她突然改了主意,她微笑着,善解人意地说:“算了,你和朋友有事要忙,我帮你一起搬回去好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这句话有点本末倒置,这名女生是团支书,他明明是应她的要求来帮她拿教辅资料的。可他只是讷讷地啊了一声,点了下头。 这个时间,学生们有课的已经坐在了教室里,没有课的一定躺在宿舍小憩,这一片小花园被太阳晒的直不起腰,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梁平安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样子,要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他一概没有头绪。 沈贺却是有备而来:“学长还记得我说要帮助你么?” 梁平安细微地点了点头。 沈贺就从钱夹里摸出一张卡,递到梁平安眼前:“这是我的附属卡,支取额度xx万,密码xxxxxx,学长以后不必再发愁生活费了,如果家里需要,也可以补贴家用。” 这个突如其来的东西简直要把梁平安砸晕,对他来说,这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是雪中送炭也是一张通往无忧世界的通行证,更是无可比拟的恩惠。 梁平安嘴唇发干,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说话的力气:“为,为什么?” 沈贺很快地反问他:“学长觉得呢?” 梁平安微仰着头,对上沈贺的注视,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很沉稳,瞳色略浅,让人觉得好像永远也抓不住他的真实思绪。 太安静了,好像连阳光都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沈贺的喉结微微一动,这个小动作一下打破了沉默,梁平安突然觉得后背冒出了冷汗,他好像猛地从哪个午后的梦中惊醒,急急忙忙地就要离去。 沈贺没做任何想法一把攥住了他的小臂,力度之大让梁平安倒吸了口冷气,沈贺神色一变,立刻松开手,转而语气又变得温和有礼:“学长,今晚有时间么?上次还没来得及让学长仔细看看……” 梁平安连连摇头:“不,我没时间,没时间。” 沈贺沉默片刻:“那明天?”不等梁平安回答,又继续说:“不如这样问吧,学长哪天有时间?” 梁平安被咄咄逼人的沈贺吓住了,嘴巴突然不听使唤,把一直困惑地鲠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做,做,做那种事?”话一出口,沈贺还没回答,他的脸色就一下子白了,好像被自己的大胆给吓了一跳。 沈贺神色不变:“学长说喜欢我,然后我们喝了很多酒……如果学长真的这么反感我的话,也没关系,我还是很想帮助学长。” 这样的“退让”和“无私”让梁平安没有任何回击的余地就被收服了,他讷讷地红着脸,说不出一个字。 沈贺微微弯腰,“学长……今晚能来么?” 韩启威把书往梁平安前边一扔,急三火四地就要冲出去:“老三,我先去买饭,你在二食堂门口等我!” 梁平安急忙忙地叫住韩启威:“等等,今天不用给我带。” 韩启威疑惑地看着他,梁平安解释道:“沈贺找我。” 韩启威一直对沈贺抱着辩驳的态度,他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心思却很细致,现在,他只是把梁平安的书一同接过来,挥挥手就走了。 梁平安留在教室慢慢整理笔记,几分钟的功夫,偌大的教室走了个干净,剩下零星几个人,有的直接开始了自习,有的正在摆弄着手机。 空旷的教室响起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梁平安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屏幕上躺着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息,发件人沈贺:学长下课了么?我在楼下等你。 梁平安没想到沈贺竟然会特意来等他,急的脸都发了红,教室在五楼,他跑到楼下还用不了半分钟。 沈贺刚把短信发出去,手机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看到对方出现在了眼前,这感觉真是头一遭,怎么说,很奇妙,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却能让人一下子心情好起来。 梁平安气喘吁吁地跑到沈贺跟前,额上冒出一排细汗,在临近傍晚的光辉中泛着温柔的颜色,沈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真正抓住或者碰到什么,他的神情一如往常:“我知道校外有一家冷面店做得很正宗,学长想吃么?” 其实这种问题问了梁平安也是白问,他习惯接受,善于妥协,却不会表达自己,更不懂得拒绝。这种时候,他永远只会说:“好。” 6六 上次来,梁平安没机会仔细看看沈贺新房子的装修,现在,傍晚余辉正浓,复古的桐木地板承载着沉甸甸的雕花实木家具,营造出十分大气而精巧的气氛,从玄关可以看到其中一间卧室地面铺着浅灰色的地毯,像一大片柔软的高贵的草坪,让梁平安几乎不敢把脚踩上去。 梁平安束手束脚地跟着沈贺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两间主卧一水的欧风,一个浅灰色一个乳白色,看着就舒服。厨房和阳台连着,一个多月前梁平安搭出来的两米见方的小菜园静静地呆在那儿,棕褐色的泥土平平坦坦的好像在等待着他来掘出第一铲。他原来还想着种点萝卜,这会儿却猛然发觉厨房里连口锅都没有,双开门的大冰箱一打开空荡荡的,只有一袋雪糕和两盒包装精致的糕点,在最底层有一样新鲜东西,红通通的一堆苹果被放在保鲜箱里。 梁平安忍不住问沈贺:“你,你喜欢吃苹果啊?” 沈贺指了指那堆苹果:“这不是显而易见。” 梁平安讷讷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我家那边有个山坡全是苹果树,没人管的,特好吃,酸甜酸甜的。” 沈贺好像并不在乎哪块山坡种了苹果,他盯着梁平安一开一合的嘴唇,有些畏缩但不自觉讨好着他的神色,领口露出半截清晰的锁骨,就在不久前,这里还被他留下过红艳艳的印记,顺着这里向下有柔嫩的□,接着是平坦的洁白的小腹,还有属于处子的不染□的器官……一切都让他充满了满足和享受感,这一段冷却的时间似乎没能让他顺利地抽身而去,反而让这个平凡的人充满了更浓郁的诱惑……食指大动,急不可耐。 沈贺略略调整了呼吸,侧头看向客厅黑色的50寸大电视:“学长想看电视么?” 天渐渐黑了,梁平安与沈贺坐在宽大的柔软的沙发上,电视的声音低低沉沉地在欢快的背景音中飘远,光线悄悄地从他们身上撤离,天空大片大片地失去亮度,建筑群骤然变得深刻起来,梁平安眨一眨眼,视网膜上的一切就都藏进了阴影,看不清了。沈贺站起身,沙发的凹陷悄悄弹回来,然后灯亮了,外边的一切就成了另一个世界,透明的玻璃开始反着光,房间就像被罩进了一个泡里。 冰箱门轻轻发出“乒”地响声,沈贺提着两根雪糕,又坐回梁平安旁边,微微歪着头问他:“吃么?” 沈贺的殷勤总是留有余地,不骄不躁,让人感到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梁平安连声说着谢谢,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生怕掉下一点碎渣,弄脏了这崭新的价值不菲的沙发。 雪糕只是普通的伊利火炬,甜甜的巧克力脆皮缺了角,冰凉凉的雪糕一下融化了,奶白色在温热的唇角舌尖一闪即逝。沈贺的视线渐渐移不开了,似乎是寒冷刺激了他的口腔分泌出过多的唾液,他的喉结微微一动,这不受控制的举动让沈贺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梁平安,还正专心致志地吃着,他没什么犹豫做了自己想做的。 这突然靠过来的散发着热度和暗示的身体让梁平安愣住了,冷的稍微发木的嘴唇被火辣辣地吸吮住,沈贺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像要把这个人生吞入肚似的倾轧而来,梁平安的手松开了,火炬筒“啪”地一声倒着扣在了地板上。 紧接着的是梁平安惨白着脸的挣扎,被人压制住按倒的情况显然刺激到了他一些很痛苦的回忆,他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陡然之间,却猛地刹住了。 沈贺也注意到了这个异样,他微微抬起头,梁平安也正看着他,愣愣的眼神,他摸到口袋里那张小小的卡片,似乎还带着沈贺的体温……他如何拒绝施与如此恩惠的人呢? 放弃了抵抗的佳肴掀开锅盖冒着热气和香气,端端正正地摆在沈贺面前,他终于一扫此前的种种不悦,露出了微微得意着的笑容……没有什么能够脱离他的掌控。 再疲惫的清晨梁平安也不会放纵自己睡个懒觉,只是对于韩启威来说,这简直要了他的命。 两人又在宿舍楼前碰上了的大清早,这回可没有上次那么感动了,韩启威黑着一张脸等着梁平安:“这回又怎么了?夜不归宿还不打电话,你知道昨天查寝我怎么帮你混过的啊?” 梁平安这次的状况要比头一次强不少,至少,没有外伤。可是走过这么一段路,站在外边对着韩启威撒谎也实在是太困难了,他只好说:“昨天和沈贺出去了,他喝酒……喝多了,就在他房子那住了,手机,手机没电了。” 韩启威起了个大早心情实在不好,“又没电了?你手机怎么总没电?半夜不回来还联系不上,这世道多乱啊,你就不能借个电话?你这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导员了。” 梁平安只知道点头,支支吾吾地解释:“太累了……下次我一定记得。” 韩启威虽然还是不太爽,皱着眉头气哼哼地瞪着他,见他脸色憔悴却说:“反正也醒了,我去买早点,你管个酒鬼也够呛,吃点什么?” 梁平安想说油条,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买杯粥吧。” 韩启威瞅了他一眼:“你真想营养不良啊?得了,我看着买吧,你回去吧啊。” 梁平安躺在宿舍窄巴巴的床上,愣愣地看着屋顶,明明身心俱疲却无法进入梦乡。他想着自己像女人一样张开双腿承受着男人的求欢,像最没骨气的乞丐一样紧紧捂着口袋里的铜板,又像最懦弱的失败者一样独自离开。他想着穿起薄薄的凉凉的衣衫时背后懒洋洋的声音,走了?嗯。后天有时间么?……有,那,那我先走了…… 困惑茫然以及挥之不去的屈辱和尴尬让他已经不知道和沈贺该如何相处,沈贺……是那么出色那么完美的人啊,却愿意如此地帮助他,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连他自己都觉得面上有光,他感激还来不及,还怎么能对他愤怒得起来?可是这一切对么?他这样的难受,连腰也酸痛的直不起来,事实上,这甚至比给他一耳光还要难熬。他喜欢沈贺么?沈贺这样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眼的人谁不向往呢,却不该是这样的……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梁平安的脑子永远也想不通。 他勉强吃了点韩启威买回来的早点,香喷喷的肉夹馍,三食堂的特色每天排队的人买,好吃的很,却干巴巴的,一点也不适合现在的他吃。可梁平安对别人的好意总是太过感激没办法拒绝,趁着室友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快速地从柜子里取出两只药膏。这还是上次他从药店偷偷买回来的,都是医学生,谁看到这两个药名都能猜出来端倪……梁平安一想到这就觉得害怕,这,这可不能叫人发现,为什么?梁平安说不清,只是,光是这么想一想他都觉得难以启齿了。 过了一周,梁平安刚下了课就收到了沈贺的短信,他告别韩启威,小跑着到了校门口,找到上次坐的黑色汽车,沈贺正坐在里边打着电话:“今天有事,不去了。不是因为沈涵。我明白,嗯,大姨你放心吧。” 这没头没脑的对话梁平安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是挂了电话后表情沉默的沈贺让他不敢插嘴,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沈贺。车子已经驶到了主行道上,沈贺专心地看着前方路面,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旁边有一个关切的视线。 来到这座南方大城市三年,梁平安去市中心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是因为学习忙,二是因为缺钱。进入商业时代的如今,市中心再也没有从前的模样,到处都被各大购物中心挤满了,空手去溜达图什么呢?说不准路边卖零食的小商贩都会嘲笑你。 当然没人敢嘲笑沈贺,他身上看似普通的一件衬衫都要四位数起,眼光毒辣的营业员们恨不得浑身都长出笑脸来,哪怕他不买,试穿一下也是赏心悦目的。 真正是众星捧月,梁平安长见识了。 可今天的主角并不是沈贺,他摆了下手,反而指了指梁平安:“给他找几件像样的。” 这可让梁平安吓了一大跳,这种地方他看着都眼怵,昂贵的价钱代表了高不可攀,让人望而却步。 他急的话都说不清了:“沈贺,我不买,我不买。” 沈贺低头翻看着衣架,闻言问道:“不喜欢?” 梁平安更着急了,这么贵的东西啊,哪里敢不喜欢呢? 沈贺继续说:“学长,我给你的卡你怎么不用?” 梁平安似乎比他还要疑惑:“我,我室友借我的钱还有用着,卡里那么多钱,要攒着……” 沈贺显然不能理解这种观念,他微微蹙起眉头:“可它是用来花的。”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学长不知道吧,这种信用卡如果每个月不花够一定额度,反而是要扣钱的。” 梁平安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模样:“攒着还要扣钱?” 沈贺觉得他这直脑筋怪有意思的,这样仰着头看他也让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他忍不住想摸一下梁平安的脸或者头顶,耐着性子解释说:“市场资金是流动的,流动的资金越大,年度gdp就会增加。这就像国家的业绩一样,为了增长业绩,就要想办法让钱流通起来。” 梁平安一知半解地点点头,gdp是什么他没有概念,不过这不影响沈贺在他眼中一下子变得博学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外的,沈贺好像自从出现的一刹那就让人相信他一定是最优秀的。否则,不就成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梁平安惴惴不安地提着两个袋子,一件外套和一条裤子就花了两千多,他觉得自己的手心都握出汗了,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衣服统统是沈贺挑的,他这会儿甚至都忘了那件外套是什么颜色的,太吓人的价格让梁平安彻底失去了感知的功能,喜不喜欢都不知道了。 不过沈贺是喜欢的。他拘谨地穿着新衣服站在沈贺面前,沈贺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他:“学长穿这件衣服真好看,明天就穿上好么?” 梁平安不敢直视他的视线,好像那目光带了热度,要把他全身烧着似的,他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7七 沈贺突然发现了一个乐趣,他以前在网上看到什么“死宅”、“养成系”还不屑一顾,现在放在梁平安身上,他却体会到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随便的一件小礼物就能让梁平安感激不已,无论给他什么他就都喜欢,永远不会耍脾气或者主动伸手讨要什么,小心翼翼的眼神生怕哪里做错了似的……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他的主人一样,沈贺想不出更能让他满意的情人了。床上床下都一样乖顺,永远不会给他惹出什么麻烦。 这一个多月真是美妙的时光,沈贺爱上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孩子在画纸上涂抹喜爱的颜色,并且他知道,无论是怎样的颜色,这张画纸都会为他的垂幸而感激涕零地颤抖。比起这些,亲手抹掉更让人兴奋,将这个好说话的没什么主见的男人握在手里搓圆捏扁,享受着对方因为一丁点恩惠就涌泉相报的感谢,这是多么让人舒心的宝贝。 梁平安这会儿正在寝室洗衣服,最近他洗衣服越来越勤了,一大半是因为沈贺时不时送他衣物鞋子,不要,沈贺就会拿信用卡说事,梁平安不太懂那些业务什么的,只好顺着沈贺的意思,这样一段时间下来就积攒了不少衣服,加起来,恐怕比他自己春夏秋冬所有的衣服加起来还要多。不过,梁平安一年四季的衣服也是两只手就数的过来了。 韩启威趴在被窝里玩电脑,支着脖子,嘴巴也不闲着:“你这是要一天一洗啊?至于么?再贵它不也就是件衣服?” 梁平安低着头说:“这,这都是沈贺的。”沈贺不让他告诉别人那张卡的事,梁平安就谁也不敢说了,只照着沈贺教他的,说这些东西都是沈贺以前穿剩的,现在小了扔了白瞎就给他了。 韩启威眼睛都不抬:“反正都是他不要的,你洗的再干净他还能要回去啊?” 周洲戴了副眼镜正在闷头背书,他这样子显得还挺正经,就是一说话就没正形了:“瞧你口气酸的,见不得别人对老三好啊?” 韩启威啪地砸了下鼠标:“又放屁!我是那样人吗我?我这是替他着想,这么点小事对人家来说那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就咱老三跟供着尊神似的。” 梁平安忍不住替沈贺说话:“沈贺,沈贺是好人。” 韩启威哼了一声把头转回去了。 寝室静了没一会儿,门又开了,郑宇明拎着几个塑料袋回来了,他笑眯眯地招呼:“来吧,吃饭了。” 韩启威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饿狼扑虎似的,大呼小叫:“寝室长你太好了!” 这个季节已经过了秋天最后的余热,外边还好,屋里尤其是阴面就有些阴冷了。郑宇明带了火锅面回来,热乎乎的面条里煮着脆生生的菠菜,上边还加了肥牛卷,一闻就叫人流口水了。 四个人在自己的桌子上呼哧呼哧地吃的正香,郑宇明突然趁着吃面的间隙说话了:“诶,老三,你猜我刚在食堂碰着谁了?” 梁平安急急忙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谁啊?” 郑宇明嘿嘿笑了两声:“就临床三班的,叫林冉那个,知道不?” 周洲眼睛一亮,连面也顾不上吃了:“哎我知道我知道!腰细胸大,头发带卷那个,对吧?” 韩启威被周洲这么一提示也想起来了,揶揄郑宇明:“怎么了?美女对你有意思?” 郑宇明意味深长地吁了口气:“哪是我啊。” 周洲两眼冒光:“难道是我?” 郑宇明哈哈笑了两声:“这叫你女朋友听见还想不想活了?” 周洲嗨了一声,追问道:“那到底是谁啊?不是老二吧?” 韩启威吸溜吸溜把面汤也喝干了,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我不喜欢,太骚了。” 郑宇明面色一僵,紧接着把话岔开:“老二喜欢清纯的,我们都知道,不过这次嘛……” 这话让韩启威和周洲一下子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看向梁平安。 梁平安从来对这样的话题不上心,这会儿正津津有味地吃面呢,丝毫没注意周围诡异的气氛。 郑宇明见主角半天不说话,只好咳了两声:“老三啊……” 梁平安端着饭盒转过来,一脸茫然:“怎么了?” 郑宇明也不玩神秘了,直接说:“老三啊,隔壁班一妹子看上你了,怎么,有意思没?” 梁平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这可真是头一遭,梁平安上头有两个长姐,从小就是唯唯诺诺的样子,高中时更是个绝对的书呆子,又没钱又没情趣,嘴巴还笨。现在的小姑娘谁会喜欢这样没有朝气的男生呢?只有熟了的好朋友,非常亲密的人才会发现他的优点,比如说摘下镜片的话就会发现其实梁平安的相貌是很耐看的,眼神更是让人一看就舒服;再比如说他待人真诚,不贪小便宜吃了亏也不记得,其实是个很值得交往的人。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女生,对他表示出好感……梁平安唰地涨红了脸,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周洲大喊一声:“我x啊!老三也要结束魔法师生涯了!” 梁平安还来不及问魔法师是什么意思,韩启威也皱着眉头说话了:“我怎么觉得这不太对劲啊?这姑娘可不简单啊,我记得去年她和那个……外院的吧,反正是个富二代,那人不是要分手么,闹得那阵仗,她不是说了非此人不嫁,这姑娘突然转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郑宇明:“老大,她咋说的?” 郑宇明还来得及说话,周洲一下子接上了:“哎,不是我说啊,老二,你怎么就见不得咱们平安好呢?沈贺你觉得人家有图谋,这好不容易有个姑娘看上老三了吧,你又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不是,”周洲突然换了个强调,捏着嗓子:“启威,你这到底是为哪般?” “嘿!你还来劲了,”韩启威又气又乐:“老三太老实了,我不看着点他早晚得吃亏!” 郑宇明终于接上话了:“是这么着,她这么说的,以前是受伤了,然后就觉悟了这富二代靠不住,这回就想找个老实的好好处,然后一下子就发现咱们老三这颗闪光弹了。” 周洲连连点头,看着梁平安:“缘分,这不就是缘分!老三,把握机会!” 韩启威看起来挺冷静,问郑宇明:“老大,她……是怎么知道老三的?” 郑宇明哦了一声,微微一顿:“还能怎么知道,打听呗。” 韩启威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扭头看梁平安:“老三,这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我是觉得这姑娘不能太适合你。” 梁平安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心脏砰砰直跳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脑子里不知怎的冒出沈贺的脸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郑宇明见他不说话,继续说:“老三,你也不小了,交个女朋友也好,我看林冉态度挺认真的,要不你试试?也不用直接就处,就先认识认识做个朋友?” 梁平安向来拒绝不了这种,何况郑宇明又给了他这么大的余地,他只好点了点头,紧张地说:“好,好。” 有了这么一件事,梁平安突然觉得周围都不太一样了,虽然没见过那个女生,他却忍不住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走路也开始不自觉地挺起腰板来,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忐忑,还有一点说不清的期待。 现在,又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梁平安揉了揉脖子,收拾起书本和韩启威一起走出教室,郑宇明先出去几步,他站在走廊里和一个女生说话,笑容满面的模样。他一回头看见梁平安,连忙招手:“老三,快来,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林冉。” 梁平安只觉得后背一下子绷紧了,手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紧张地打招呼:“同,同学,你好。” 那女生倒是大大方方的:“你好,我叫林冉。” 然后梁平安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几个人面面相觑,郑宇明先打破了僵局:“老三啊,待会你和林冉溜达溜达吧,我和老二先回去了。”说着就拽着韩启威走了。 林冉脸上画着精致的烟熏妆,显得眼睛又大又有神,用这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梁平安一眼简直就像探照灯一样,她的目光定格在梁平安的手腕上,眼睛一下眯起来:“这不是xx今年新款的表么?你眼光真好。”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她,说实话,这是什么表他也不知道,是沈贺给他戴上的,不过他不知道怎么和林冉说,只好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 林冉笑了笑,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胳膊:“我还没吃饭呢,咱们去校外吃烧烤吧?好不好?” 娇滴滴的女生身上散发着层层香气,手指柔软极了贴在他的胳膊上,整个人就像一块刚出炉的香喷喷的白面包,梁平安满脸通红,哪里还能说出不字。 8八 吃烧烤花了一百多块,梁平安付钱的时候脸都发白了,一百块钱对他来说就是一周的生活费,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怎么拒绝林冉撒娇似的要求呢,何况,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要是受一点委屈,梁平安都会觉得于心不忍。 那么,吃过饭,如果对方为了保持体型,想再去周边的商店转悠转悠,那就更是理所当然了。 梁平安身上的几十块钱很快就被两杯冰淇淋消耗一空了,林冉却似乎没有就此打道回府的意思,她积极地拖着梁平安的胳膊,指着不远处的商厦:“那里地下有一家专门卖手工皂的店,特别好用。”她转头打量梁平安:“我刚刚还没注意……你的皮肤真不错,平时用什么洗脸?” 梁平安诚实地说:“自来水。” 林冉一愣,紧接着露出甜甜的笑容:“你真会开玩笑。” 梁平安摇摇头,刚想解释,林冉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了:“男生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还好有我,我给你挑个洗脸的皂吧?好不好?”林冉微微侧着头对他笑,显得又乖巧又可爱。 梁平安忘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红着脸点了点头。 在梁平安的概念里,香皂就该是几块钱一大块,能把手洗干净就行的,他不知道现在流行起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洗面奶,洗颜泥,磨砂膏,手工皂……这些他听都没听过,现在面对着一排排一柜子的五颜六色的香皂,一闻,还有着甜蜜蜜的果香,他还以为来到了一家糖果店呢。 糖果和香皂能有多贵,梁平安悄悄数着自己口袋里的钱,还有一些硬币和一张二十块的纸钞,买一个,应该也够用了吧? 林冉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在梁平安眼里这可爱的模样就像是发现了新衣服的小女孩,他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女性的娇柔和新奇让他充满了向往和喜爱。 林冉挑了快半小时,用小塑料篮子装了一堆“糖果”过来了,梁平安还没反应过来,收银员已经打出了小票麻利地把香皂打包了,直到看到白纸黑字的小票,梁平安才愣住了,他觉得后背唰地冒出来冷汗,他结结巴巴地问林冉:“这,这么几块香皂,怎么,怎么要五百多块?” 林冉没想到梁平安没有直接付钱,反而用这种口气问她,她脸色一下子就不那么可爱了,可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说:“这都是纯天然的,添加的都是精油,对皮肤特好,你不懂的,用了就知道了。你看我,我这块是早上用的,这块是晚上用的,喏,还有这个,是洗澡用的,这个么是洗头发用的。你想,要是不好我会买这么多么?” 梁平安张口结舌,完全搞不懂这些那些有什么区别。 林冉见他这幅样子,不禁把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刚才你不是还说好,这回又不喜欢了?我还特意给你挑了一个洗脸的呢。” 梁平安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带钱。” 林冉疑惑地看着他:“你没有卡?” 梁平安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张被他视若珍宝,夹在钱包里的信用卡,他觉得那是沈贺借他的,如果不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是不打算用的。 这会儿,对着林冉的质问,他咬咬牙把那张卡拿了出来,他一定会还的…… 林冉终于露出了个笑容,亲亲热热地挎住梁平安的手:“你真好。” 与此同时,刚刚从篮球场下来休息的沈贺,从包里掏出手机,嘀嗒一声打开了短信,最上方的银行通知引起了他的注意:您好,你今日19:23于xx商厦消费51020元,如果不是本人操作,请…… 沈贺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会,敏锐地察觉了点什么,他放下篮球,同李文殊打了个招呼,就快步地向校门走去了。 这一晚上的消费让梁平安心神不宁,同沈贺在一起时不一样,沈贺是富有的他再怎么花钱也不会让人觉得接受不了,而他,他是这样的贫穷…… 林冉兴致颇高,看起来对第一次的约会十分满意,她笑容满面地贴着梁平安,用柔软的腔调跟他说着话:“你知道咱们学院讲解剖那个张老头么?我跟你讲哦,他啊,其实……” “学长。” 梁平安突然听到了沈贺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犹豫地像四周打量。同林冉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几乎忘了还有沈贺这个人的存在,现在,他正紧张着刚刚刷下去的五百块,那感觉就好像是他偷了别人的东西……梁平安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丝惊慌,好像被抓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可是,其实,沈贺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隔三岔五就会给他发信息,通常是出去吃一顿饭,然后买些东西,就回到沈贺的房子,然后,然后做那些事,到了清晨,他就早早醒来去上学。在学校里也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罢了,这样,好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又好像比那更多些什么说不清的…… 现在,他一下子看到了沈贺,这个男生实在是太招人眼球了,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单单往街边一站,也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林冉突然捂着嘴惊呼了一声,悄悄拽着梁平安的袖子:“这不是沈贺么!你认识他?” 梁平安已经顾不得她了,他紧张地看着沈贺,对方正从马路对面过来,身形颀长,在一路车水马龙中满身光辉,真像是什么电影的片头。 林冉悄悄松开了梁平安的胳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沈贺,对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衣着打扮到气质神态,不过短短一瞬,沈贺就移开了视线,站在梁平安面前,像老朋友一样打了个招呼:“这个时间很少能在校外看见学长,今天是陪女朋友逛街么?” 梁平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林冉比他积极得多,笑着对沈贺说:“哪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梁平安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一下子茫然了。 沈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女孩手里提的袋子上,他眼睛微微一眯,突然感到心中一股升腾的怒意。 梁平安仍无知无觉地看着他,沈贺没有理会林冉,他一字一顿地对梁平安说:“既然是普通朋友,那我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学长,待会有时间么?” 梁平安啊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好像沈贺的眼神跟平时不太一样了,他忍不住退缩了:“我,我,我得把林冉送回去。” 沈贺微微一顿,心中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梁平安,甚至还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差点忘了,学长是大好人,当然要这么体贴了。”话一出口,他就心中一惊,这话梁平安听不出来别的意思,可旁边这个女孩一看就是精明的样子,沈贺立刻加上一句:“不过,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体贴的。”他说着对林冉做了一个调笑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打趣他们俩似的。 林冉也笑了一下,拉着梁平安走了。 沈贺转过身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目光沉了下来。 把林冉送回女生宿舍楼,梁平安的手机一时不差地响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才接起来:“沈,沈贺……” “我,我知道了。”挂了电话,梁平安又向校外走去,这时候他脑子里还记挂着明天上的病理课他还没有预习,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会是怎样的事情。 梁平安有一把钥匙,房门轻轻被推开,里边一片黑暗,没开灯,梁平安有些忐忑,小小声地叫了一声:“沈贺?” 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下,把门带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沙发上前站了一个人影,落地窗透进来的光让这人影像个鬼怪,散发着不详的气息,梁平安吓了一跳,一步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人影向他走来,他颤抖地又叫了一声:“沈,沈贺?” 影子无声无息的不发一言,回答他的是对方强有力的掌控,他只觉得小腹一痛,然后就一头磕在了餐桌上,梁平安痛呼一声想直起身子,却被更用力地按在了桌子上,他听到身后oo地传来声音,这声音他很熟悉……他脸色泛白,每次沈贺都会先用些粘滑的东西做准备,这次显然没有…… 梁平安回忆起每次开始时的疼痛,他几乎要哭出来,慌慌张张地恳求着:“沈贺,沈贺,我,我,会痛……” 沈贺终于说话了:“会痛么?” 梁平安刚想点头,说是的,还没出口却骤然转变成一声惨叫,身后结实的躯体像烙板一样把他五脏六腑烫伤,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的身体。沈贺把他的一条腿抬高,牢牢按在桌面上,让已经受伤的穴口□地更大,没什么犹豫和技巧地向前猛冲,每一次凶狠的撞击都会让匍匐在他身下的这个男人哭泣和颤抖,但这没法消减他心中的愤怒和耻辱。 是的……耻辱。沈贺活到现在,还没碰上这样让他丢脸的事,就是这个人,一边享用着他给予的物质,用感激和崇拜的神情看着他,一边却用这些……高档的衣物,限量的手表,用他赐予的这些资本!去吸引女人们的目光! 是的……更多的是愤怒!沈贺的精神就像分离了一样,一个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地对着本该是“宠物”的男人发火,另一个冷眼旁观他的失态,好像在嘲笑他,你的冷静呢?你战无不胜的计划呢?这不是你最理想的情人么?这不是你大学生涯最完美的一笔么?干净,老实不懂反抗,可是你忘了,他还是个男人! 男人,正常男人,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 沈贺狠狠顶撞几下,将灼热的液体挥洒进不知何时变得潮湿的甬道,他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他退后几步,目光落在桌子上。 梁平安趴在偌大的餐桌上,上衣还没脱下,裤子堆在一只脚上,另一个脚腕被沈贺掐出了瘀紫,借着外边微弱的光线,能看清他两腿之间一片狼藉,黏糊糊的白浊和血液混在一起,沿着他垂着的一条腿往下淌。 寂静的屋子里只能听见小声的呜咽和啜泣,梁平安的意识还清醒着,只是被痛苦弄得满脸泪水和冷汗,他感觉不到腰部的存在,下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学长。”沈贺轻轻念出这个词,刚刚发泄过的头脑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他快速地分析着,他还是舍不得梁平安的,如果有什么超出预计,他就把它转回来。 沈贺轻轻俯下身子把梁平安拦腰托起,把他圈进怀中,感受着他骨头的形状和体温:“我一直以为学长喜欢我,没想到学长会找女朋友……我很生气,也很冲动。” 梁平安闭着眼睛,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贺思路越来越清晰:“我生气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学长,如果你想要恋爱……我来做学长的男朋友,好么?” 梁平安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他:“你,你是同性恋?” 沈贺愣了一下:“我还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 梁平安也愣住了,是啊,这不是当然的么……能和男人做这种事的,不是同性恋是什么?那么,他也是么? 能和沈贺做这种事,并且不觉得恶心的,其实他也是同性恋么?那么我们是,我们是恋爱的关系么? 梁平安在疼痛中陷入了难解的困惑,我是么?他这样想着,我喜欢林冉么?我喜欢沈贺么?他一下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9九 恋爱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 人们是怎样在一起的? 又是怎样才会相爱? 这些问题梁平安是想不明白的,在他简单的处世观里,沈贺和他做了很亲密的事,就像夫妻那样,现在,这个把他拽进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他表白……这么看的话,不就像是在恋爱一样了? 梁平安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一走神的功夫,就下课了,他懊丧不已,生怕自己漏记了教授说的重点。 韩启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三,你最近怎么了,好像注意力不太集中?” 梁平安好像被人戳中了心事,连连摆手:“没,没有。” 韩启威反而确认了似的:“你一紧张说话就磕巴,得了,招吧,是不是感情问题?” 梁平安脸唰地就红了,简直是不打自招。韩启威却好像失去了逗他的兴趣,他有点无奈:“老三,说句实在的,你这性格跟人谈恋爱,除非对方跟你一样老实,不然你就只有吃亏的份。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但就那女的,她耍你就跟玩似的,明白么?” 梁平安愣了一下,才想起林冉来,和沈贺确定关系已经过了两三周,他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那个女孩也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梁平安想了想,还是说:“不是,她上次找我,我没去。” 韩启威一下子放了心:“哎,这就好,我就是怕你吃亏。老三,我劝你也别着急,你看你成绩不错,,等以后工作了,啥样的找不着?” 梁平安感动地点点头:“对,你,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没钱,上次林冉买香皂就花了五百多呢,我,我谈不起。” 韩启威眉头皱了皱:“不是吧?第一次见面就让你买东西?这女的也太不靠谱了。” 梁平安摇摇头,“女孩子爱美,往这上花钱不奇怪。” 韩启威不太赞同的样子:“不是老大怎么给你介绍这么个女的,真是的。” 梁平安也心有戚戚,不过还是忍不住替郑宇明说话:“确实,确实很漂亮。” 韩启威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现在天气变冷了,在外边站一会就觉得腿脚冰凉,经济学院的教学楼在校园中心,从中点走到医学院的教学楼就要好半天,梁平安捂紧了围脖,终于看到了沈贺的身影。 沈贺似乎也是快步走来的,呼出的白气热乎乎的,手里还提着两个饭盒,他走到梁平安跟前就说:“等久了?” 这样温柔的神情梁平安看了半个月也不习惯,就好像天神走下了神坛,然后慷慨地把全部的光环统统洒在了他身上。 沈贺倒是自然而然的,他有点好奇这种谈恋爱的感觉,好像确实有不同的滋味,梁平安以前是对他感激,还有点像对偶像明星似的那种崇拜,现在呢,看他的时候有一点害羞似的,这样的神情特别挠人。 临近期末了,不少科目已经快结课了,梁平安又想拿奖学金,这一阵子已经开始全面复习,基本上天天熬夜。沈贺就非要让他暂时住到外边,环境好,也不用充电台灯,最关键的是,很方便他随时解决冒出来的欲望。 两个人走在灰色的马路上,今天格外冷,不少本地人都冻得一脸菜色,恨不得小步跑起来,梁平安和沈贺都不是在南方长大的,这种温度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多么严峻。 这时,街边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雪!下雪了!” 梁平安抬起头,这只是一场小雪,雪花和小指甲盖差不多大,颤悠悠地飘到人脸上,一下子就化了个干净。他没什么惊喜的,不过周围的气氛感染了他,他忍不住跟沈贺说起来:“沈贺,我家每次一下雪都要没过膝盖的,有一年雪特大,特别冷,我家的狗不知从哪里叼了一只兔子回来,是冻僵的跑不动了,后来我妈就做了一锅肉汤,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我家的狗分了块骨头……” 沈贺嗯了一声,看起来也对这薄薄的一层小雪没什么兴趣,两个人头也不抬继续往前走,梁平安笑呵呵地给他讲故事,衬得旁边见了雪激动得跟疯子似的人群十分滑稽。 学校食堂的饭菜没有多么精致,不过给的饭特多,梁平安把一路拎回来有点凉了的饭菜放进微波炉热了热,装了盘子才拿上来吃,他爱吃茄子,沈贺就记得买一份,梁平安每次看到或者油炒或者酱腌或者清蒸的茄子心里就暖洋洋的。 吃完了梁平安就把盘子和碗筷洗了,沈贺在一个盆里洗苹果,一侧头,就能看见对方,这种感觉真的是无法形容,就好像真的是相爱的人。 然后,就是各自学习了,静悄悄的一盏台灯就摆在餐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打扰谁,不过,有时候学着学着,沈贺就会动手动脚了,这张餐桌曾发生过不太美好的事情,沈贺似乎是故意的,又在同样的地方做了两次,不断在梁平安耳边呢喃着道歉的话,就像洗脑一样把痛苦的回忆洗刷掉了。梁平安是很难记仇的,他有那么一阵甚至还为自己花掉的五百块而内疚,何况那之后,沈贺还说了很动人的话。 又过了几天,梁平安迎来了第一场结课考试,他非常满意,估分在90以上,他觉得这多亏了沈贺提供给他的良好环境,不光这样,他还借他钱,让他不用为了打工而奔波,他想见到沈贺,告诉他他的感激。今天是周五,沈贺这个时间还没下课,他就先到校门口等着。 不大一会儿,就迎来了一股人流,梁平安扬着脑袋四处寻找沈贺的沈阳,他眼睛一亮,看到了对方。他连忙叫出:“沈……” 然而就在这时,沈贺突然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对他,而是对着另一个方向,梁平安愣愣地看着,先入眼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再接着,是站在车前的中年男人,穿着考究,气度不凡。 梁平安觉得这个中年人有点眼熟,好像有点像……他脑子一亮,对!像沈贺! 沈贺背对着梁平安,他们似乎正在交谈什么,正说着,车上又下来一个人,这是一个小男孩,顶多十岁的模样,他靠近那个中年人,抬头对沈贺说了什么。 几个人又说了半天,中年人神情似乎略有不悦,不过沈贺仍然没什么表示,好像陷入了僵局。 梁平安直觉地没有过去,直到中年人和小男孩一起上了车,他才急急忙忙地小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沈贺,那是谁啊?” 沈贺没回答他,直接岔开了话题:“学长,今天考得怎么样?” 梁平安这才想起他的本意来,连忙说:“多亏了你,我……” 沈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是眼神却好像并没有在听他说话,他的思维在很远的地方,是梁平安不能接触的地方。 期末轰轰烈烈的来了,自习室的灯成夜成夜地亮着,图书馆占座成“疯”,晚上回到寝室,还能看到走廊里披着衣服熬夜的学生。据统计,每年一月与七月,z大就会冒出一个特殊群体,有人戏称为“熊猫党”。此党来无影去无踪,由民间自发组织,长盛不衰,以黑眼圈为党徽,以六十分为口号。 韩启威就是此党坚定不移的一员,梁平安回宿舍取书时看到韩启威面色憔悴地背书,他忍不住说:“年年都这样,你就不能平时好好学……” 韩启威正处于崩溃边缘,闻言立刻爆发了:“你是学霸!学霸!学霸!” 梁平安被他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他满世界发狂,等韩启威冷静下来了,才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笔记递过去:“拿,拿着,这是我的重点笔记,我都看过了,你拿去用吧……” 韩启威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老三……” 梁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先看吧,我走了啊。” 韩启威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唉真好,有个免费的高档自习室。”这回他倒忘了对沈贺的看法了。 梁平安脸红了红,生怕被人发现什么,开门逃似的走了。 经济学院也是z大的热门专业,以教师队伍阵容惊人吸引考生,又以挂科率奇高闻名z大,作为从未经历过传说中挂科地狱的大一新生,沈贺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镇定。 梁平安刚刚从宿舍目睹韩启威的惨况,回来看到优哉游哉看电视的沈贺,对比强烈,让他不由好奇起来。 “沈,沈贺,你怎么不复习?” 沈贺随意地搭话:“到了考试时再努力的话,还有什么用呢?不可能会有太好的结果。” 梁平安一下子觉得找到了知音:“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贺一看见他这种推崇的认同的表情就忍不住想再说点:“人生必须有规划。到时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被任何干扰因素影响,按照计划走,就没什么实现不了的。” 梁平安被沈贺坚定而强悍的人生观震住了,半天也回不过神来,他说不好自己的感觉,这就好像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一部精准运行的人形机器,设置好了每一秒的程序,绝对不会有一丝误差和偏离……什么也不会打扰或者阻碍到他的前进。 10十 事实证明,临阵磨枪取得的成绩是无法和有备而来的高分抗衡的。不过,能全科安全通过,韩启威已经要三叩九拜不知哪路神仙了,梁平安今年超常发挥,拿到了全级第七的骄人成绩,一等奖学金一到手,他立刻就拿去还了钱,无债一身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尤其是沈贺,欠沈贺钱有一种让他说不清的感觉。只是,他郑重其事还给沈贺的五百一十块钱,对方却丝毫没当回事地当书签似的夹进书里了。 期末考试一结束,z大立刻就空了一半,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谁也不想在冷冷清清的学校多待了,再说,一周后大部分校区就要停水停电了。 梁平安拎的东西不多,最沉的东西就是一提包的书,等明年一开学就是大三下了,这时的医学生们立刻就要交出一份论文,而这份论文将会决定他们最后的导师是谁。梁平安这学期的成绩着实出彩了一把,如果再拿出一份好论文,进入刘教授的研究生名单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梁平安越想越激动,连着挤火车的劲头也特别足,那可是刘教授啊!每年收的研究生都屈指可数,基本是就是每班一个,绝不超过,这就意味着各班的佼佼者要奋力争夺一个名额,这是比高考还要惨烈的竞争。如果,如果能够成功……梁平安只觉得心脏一阵收缩,那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沈贺一早就回家了,本来还想开车送他也没能成行,梁平安突然觉得有点不舍,他看着窗外的车站,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就要离开这个大城市了……他呆呆地望着外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滋味。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梁平安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沉着的男声:“学长,上车了么?”他的脸有点红,突然有点紧张,虽然说是恋爱关系,可平时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沈贺总是发短信,极少打电话。 现在,冷不丁听着从话筒传来的问切,梁平安突然觉得有点奇妙的感动,就像心里流过一道暖流似的。他忍不住小声说:“沈贺……”叫完了他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讷讷地低着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接下来漫长的十几个小时,这个笑容一直没能完全从他的脸上消去。 沈贺这个电话只是单纯的甚至礼节性的,挂了电话,他整了整西装领子,温文尔雅地挽起一边女伴的手,前方的大厅正有一场颇为正式的酒会,他找到目标,礼貌地打了招呼:“爸。”对方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头向周围的一圈人介绍:“这是我的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来,认识认识各位伯伯。”沈贺打起精神,站在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中,化作灼热的新星。 小山村的路不好走,下了火车还要做两个多小时的小巴,现在是冬天,这里已经快到零下三十度,车厢里没法开窗户,人们又裹得厚实,空气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梁平安坐得昏昏沉沉的,客车刚刚停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外边就响起了女人的呼唤:“平安!平安!” 梁平安急急忙忙地提着包下了车,着急地喊了一声:“妈!”在村口黄色土路上被人搀扶着一个女人,蜡黄的脸上依稀能辨别得出年轻时的秀丽,可惜现在年过半百又病痛缠身,她憔悴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活像一只脱了水的干虾。 梁平安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过去扶住了她,跟旁边的男人说话:“上次走我妈走路还能行,这怎么……” 旁边的男人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干瘦的样子,像是把一辈子的力气都过早地耗光了,眼眶疲倦地往里陷着,他的腿关节也不好了,走路有些蹒跚:“上次住院花了不少,你大姐不给钱了,买不起药。” 梁平安咬着牙,强忍着眼泪,扶着女人慢慢向前走着,好不容易到了家,也只是两间砖瓦房,原本绿色的玻璃窗框被油烟腐蚀成黑色,厢房前边堆着一摞还没有小孩子高的玉米,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家庭正处于怎样的窘境中,只有屋前的一片菜地,到了夏天,还能生机勃勃地长出各色瓜果不知愁地享受着山间清澈的雨露。 梁平安把刘凤英扶进屋,屋子里倒是整齐,也是因为可以摆设的东西实在是寥寥无几。他摸了一把炕头,也不怎么热了。梁平安一声不吭,扭头就去了灶炉,黑色的煤块零零散散的,完全码不出一堆来,他愣愣地看着冰冷的厨房,小小的窗户悬在上头,刺眼的雪光静静地反射进这黯淡的世界。 他想起他享受着的生活,他住着那样好的房子,有着那样出色的恋人,还做着成为研究生的梦,他甚至为几块香皂就花了五百块!而他的父母却在为此承受着这一切……看看这真实的一切吧,痛苦和愧疚狠狠地攥住了这个老实善良的年轻人的心,他抹着眼睛,镜框斜斜地挂在了手上。 梁平安想到那些无谓的固执,他握紧了拳头,急匆匆地冲出了房子,徒步走向了被冰雪覆盖的蜿蜒的山间小道。真冷,穿着运动鞋的脚踩进雪地不一会就湿透了,再过了一会就冻上了,他几乎麻木了,机械地往前走,鼻尖被一月份的严寒冻成萝卜一样的红色,嘴唇也毫无血色,可这同他心中的难受无法相提并论。 站在镇上的提款机面前,梁平安终于为他自己从沈贺给他的这张信用卡里取出了第一笔钱,他以前总想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可是,那里边有没有他的私心和自欺欺人呢?他其实是在期盼着什么?是那有可能来自于沈贺的尊重和好感么?还是他一直以来被人称为“老好人”的认知在作怪?他没资格,从来都没有……所有的尴尬和压力他都该承受下来,他怎么配享受那样快乐的生活?他的父母为了他能够上学曾跪着求遍了亲戚,他为什么却要这样逞强,如果奖学金没有用来还钱,而是拿回来,爸妈会有多高兴呢? 现在,十张鲜红的钞票躺在他的手中,就像火焰,就像烙印,来自于沈贺的,梁平安突然很想哭,这样的,这样的差距,这样的遥远啊。 在现实面前,梁平安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他的卑微,这个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的瘦弱青年忍不住蹲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我想变得更好,我想成为更出色的人。 他想不起来了,有这样一句话: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发现,你变得如此的敏感而脆弱,你会注意到你们之间一切的不平等,难以释怀。 梁平安用这些钱先买了一车煤,把炕头烧得热乎乎的,然后又去镇里买了十斤猪肉,十斤腊肠,还有面,油其他家里缺少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刘凤英治病的药,大头都花在了这上边。等他拎着满满当当的一麻袋东西回家,口袋里的钞票也干干净净叮当作响了。 梁平安其实不太会做饭,前两年刘凤英还能下地,就死活不让他动这些锅碗瓢盆,现在,她下不了床了,她男人的人腿脚都不好了,她就只能心酸地看着他:“小时候从来不让你做这些,想不到现在却还是要做……” 梁平安知道他妈又要想起他大姐二姐了,果不其然,刘凤英的下一句话就充满了不甘和恨意:“养了两个丫头,全白养了,吃了家里这么多年饭,还觉得我该她们欠她们的,不孝!不孝啊!” 梁平安沉默地低着头,他不知道该不该像他的母亲这样去恨他的大姐二姐。小时候,在他的印象里,大姐黑黑瘦瘦的,眼睛机灵得很,脑子也转的很快,当年在学校念书也是顶呱呱的,可是,后来他出生了,家里只够供一个孩子上学,他家就他一个男孩,小姑娘的抗议有什么用,辍学之后,大姐看他的眼神,就再也不是从前那样了。二姐……二姐是个没户口的人,计划生育后农村的家庭只让生两个,为了能生个男孩,梁平安的妈当年跑去了外地把二姐生下来,却不能报户口,一直说是捡的,二姐从出生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埋怨她不是个男孩,她一天学都没上过,到现在,也不认得一个大字。 全家的中心是梁平安,全部重心都是他,所有的人都是在为他支付着自己的希望和生活。他还能去怨恨谁呢?只有自己了吧。 女人的抱怨和谩骂弥漫在灶火之间,外边却依旧是静悄悄的天寒地冻。 有了这笔救急钱,梁平安一家总算过了一个还过得去的年,不至于太过寒酸。在来来往往的亲戚或者看大学生的潮流中,数不清的孩子在父母的逼迫下,大声说出“我也要做金凤凰”的豪言壮语。 大人们就笑哈哈的夸赞着梁平安的父母,刘凤英的病也似乎好了大半,满面红光,这样的场面似乎给注她枯竭的生命注入了无穷的活力,让她觉得病痛的日子出现了无上的光辉。 年糕是从别人家买的,饺子却无论如何都是要自己包的,揉面活馅儿梁平安手生的很,不过他手巧,很快包出来的饺子就正模正样了。 刘凤英忍不住又高兴了:“我儿子就是聪明!” 梁平安也笑了一下,手机突然在兜里响了起来,他沾了满手的面粉,赶紧擦了擦,笨拙地用两个手指夹住电话,“喂?” “学长,过年好。” 梁平安这一阵子忙着家里,顾不上联系沈贺,冷不丁听到这个声音,他愣了愣,耳根突然发热了。 “嗯,嗯,沈贺,你也过年好。” 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低落,停顿片刻,问道:“学长,我想去找你,好么?” 梁平安瞪大了眼睛,心脏停跳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好,好。” 挂了电话,刘凤英好奇地看着他,问:“谁啊?” 梁平安看着他妈,猛地惊醒过来,脱口而出:“朋友,要来咱家。” 梁平安的妈也惊了,“咱家?咱家拿啥招待人家啊?” 梁平安的脑子总算回复了些清醒,他环顾四周,一盏黄色的灯泡挂在房梁,地面是一层发黑的水泥,如果同沈贺在校外的房子相比……这是没办法比的。 11十一 春节刚过了没几天,镇上的小车站,迎来了一位贵客。 火车晚点两个多小时,梁平安又提前到了一个小时,坐小客过来还要一个多小时,加在一块儿,他足足等了一上午,早晨出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现在太阳都挂在正午了。 出站口稀稀拉拉地出来几个人,梁平安眼前一亮,连忙扬着手臂高呼:“沈贺!沈贺!” 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背着大包出现在了破旧的候车室,他的头脸被厚厚的帽子和围脖挡住了,只能看到几缕蔫巴巴的黑色头发。 梁平安急忙迎过去,这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往日神采飞扬的沈贺现在脸色大不好,隐隐的似乎有些发黑。梁平安担心地问:“沈贺,你怎么了?生病了?” 沈贺沉默了半天,突然快步走到外边,扶着栏杆就吐了,梁平安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沈贺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他连忙从脖子上摘下毛围脖,把沈贺的嘴巴和衣领擦了干净。 沈贺闭着眼睛,面露憔悴,呼吸微弱地顺着气,任由梁平安忙上忙下地给他收拾残局。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睁眼就对上梁平安的眼睛,在明晃晃的冬日阳光中显得特别干净,特别的黑,沈贺突然觉得心里的一口浊气悄悄地舒出去了。 把胃都吐空了浑身反而都好受了,沈贺尽量让说话有点中气:“没买到飞机票,火车票也只买到了硬座……”说到这儿,他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发青。 梁平安点点头:“人多就是这样,你,你辛苦了。” 沈贺□冷的风一吹,脑子也清醒过来了:“没什么。”他的嘴巴突然不受控制地又冒出一句:“见到你就值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好像还没琢磨过味儿来,紧接着,整张脸就红了,连着耳根,脖子,全是一层淡淡的粉,他想说点什么,说点应景的,能表达他心情的,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我……” 沈贺凝视着他,真的觉得来的没错,现在,他的心平静下来了,没有嫉妒,没有愤怒,没有寂寞。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笨拙的男人,永远不会背叛他,为什么?沈贺思考着,或许因为他是懦弱的,而我,沈贺笃定起来,我是他的依靠。 站在梁平安位于山头西边的家,沈贺的心情难以平复,他知道梁平安家里穷,也知道贫困的生活带给了这个平凡人身上不可磨灭的特质:不自信。可是什么也比不上亲眼见到的感受,沈贺终于明白了“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真正含义。 对于只懂种地的庄稼人而言,当他们不能靠这唯一的营生获得收入而又得了拖人又烧钱的慢性病,医保也是不管用的,何况,家里还要供养一个大学生。 沈贺来之前特意去买了礼物,都是些保养品,那种包装精致价值不菲的,一看就是摆在玻璃橱窗里的高档货,可放在这里,还不如一床毛毯来得有价值,或者几瓶白酒,一盒卷烟。什么都比这华而不实的,一大盒子里只有几个小塑料包的礼品实用。在沈贺习惯的礼数中,他第一次失手了。 面容难掩病态的女人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往家领人,梁平安没交到什么朋友,女朋友就更别提了。现在,沈贺往这小屋里一站,满身的贵气,他的风度和屋子里的整个气氛,还有住户都是天差地别。可即便他受到了最高待遇,也只是为了迎接客人早上新包的猪肉酸菜饺子,味道并没有多么美味,可是很朴实,饭菜的滋味很浓厚。 小小的两间砖瓦房只烧了一床炕,还好地方够大,几个人住也是不嫌挤的,可是沈贺从没有和人一起睡觉的经验,在他的观念里,睡觉必须要有质量,这样才能保持在繁忙而纷乱的世界中完整的个人,才能让灵魂在黑夜中得到冷静的擦洗。 如果身边躺着自己的情人,一米之外又是一个打着鼾的男人,最边缘还有一个病痛缠身的女人浑浊的呼吸,隐隐的似乎还能闻到没洗过的脚丫子味儿……对沈贺来说,这就像把他扔到蛇鼠堆里,或许没这样夸张,但确实浑身的不自在。 这一晚,又累又困的沈贺没能成眠。他睁着眼睛看着不太明亮的窗玻璃外隐隐约约的月光,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来的到底对不对。他又想到如果没走的话,就要留在家中继续对着那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和络绎不绝的需要寒暄的长辈,让他觉得就像舞台正中的小丑一样……可这情景不会再持续许多年,他已经长大,他已经成熟,他背后有整个贺家的支持,谁敢小觑他呢?沈贺把目光移回来,落在睡得香甜的梁平安脸上,他的人生轨道一寸寸铺好,所有人已经就位。 梁平安起了个大早,昨天他折腾了一上午,晚上又忙上忙下的兴奋,睡得特别好。只是,沈贺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一早起来,竟然又多了两个黑眼圈。 梁平安有些吃惊,小心翼翼地问他:“沈贺,你昨天没睡觉么?” 沈贺正往头上套毛衣,疲倦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梁平安更加忐忑,放下手里端着的水盆,胳膊上还搭了一条毛巾,靠近沈贺,担忧地问:“你,你怎么了?” 沈贺听了听屋外的动静,然后直勾勾地看着他,压低了嗓音:“学长就睡在我旁边,我想……” 梁平安一下子就僵住了,脸上红了一块,又有点紧张似的发白,他急匆匆地扭头向外边看了一眼,又快速地说:“沈,沈贺,我爸妈,我爸妈还在呢。” 沈贺凝视着他,一张脸即使没了光彩,也是一种憔悴美,反而让梁平安充满了责任感,他犹豫了半天,想说点什么又似乎很不好意思,憋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想想办法,你,你别急。” 沈贺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目的是把自己失眠的事混过去,他知道梁平安是个有些内向的人,他没想到梁平安会这么做。 梁平安又忙着招呼沈贺:“我刚刚给你烧了盆热水,你快来洗脸吧。” 沈贺应了一声,半蹲着身子,姿势生硬,脸盆是几个人一起用的,边缘都沾上了黑色的污渍,他低着头皱了皱眉,还是兜起了一捧水。 寒冬腊月又是年后,小山村里所有人都猫在家里,凑一桌麻将,或者聚在一块儿聊天,大山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连看门护院的狗都懒得叫唤一声。 梁平安说要带着沈贺出去走走的时候,把刘凤英吓了够呛:“这大冷的天儿,你们要去哪儿啊?” 梁平安支支吾吾地,编好的谎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沈贺接过话头:“阿姨,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哦,哦,那好,你们去吧,多穿点。”刘凤英对这一表人才的客人毫不怀疑,笑着挥了挥手。 两个人缓缓地走在冰封的山路间,各自捂紧了衣领,梁平安含含糊糊地透过毛围脖说话:“那块山坡原来是有人住的,后来全家迁走了,房子就空下来了。” 沈贺嗯了一声,突然有点想笑,他侧着脑袋看梁平安,对方正畏畏缩缩地弓着背抵御寒冷,“学长,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梁平安被开了个玩笑,心脏砰砰直跳,他对上沈贺含了笑的双眼,讷讷地半天也接不上话。这样的反应在沈贺意料之中,无趣么?不……这其实比得到撒娇或者讨喜的回话更让人心痒。 若搁在春天,这段路也就几分钟,现在满地的雪路不好走,两人到达目的地花了小半个点。远远看去,屋顶前门小院都被积雪覆盖了,白茫茫静悄悄的。沈贺莫名地兴奋了起来,房里没人气儿自然也没暖炕,不过门一关,到底也算是个能待人的地儿。梁平安开始紧张了,他总也不能习惯做那样的事,可沈贺的话他又觉得无论什么事都应该接受……这就好像计算机指令似的,几个if叠加起来,就会得出一个优先指令。他手有点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有些畏惧,沈贺却已经靠了过来,低着头和他接吻,亲了一会儿把梁平安亲迷糊了,就一把把人翻过去,灵巧地解开腰带,一只手向下扯裤子,只是冬天穿得厚,梁平安里边套了两层,一层棉裤一层线裤,沈贺呵呵轻笑了两声,缓缓向前把人压在墙上:“穿这么多,是在设置障碍么?学长,我好想你……” 这样说着温柔的情话,沈贺已经用力地把梁平安的内裤拽了下来露出半截屁股,有段时间没做过了,沈贺的身体回忆起那些快感,他生活自律又有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傲气,喜欢男人也要弄得精细干净,一夜情是下下策。梁平安是他到手的第一个也是非常称心的情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最新鲜的时候……现在,对方正乖乖地扶着墙背对着他,毫不反抗的模样,他只要解开裤子就可以尽情地享用这具身子了……他的手指流连在光滑的弹性的臀瓣上,渐渐往里滑去…… 梁平安的脑袋抵着墙面,墙面冰凉,他却觉得整张脸都在发烧,烧得快化了。他能感受到腿根以上暴露在冰凉凉的空气里,前边的欲望却还陷在温暖的衣裤中,沈贺火热的东西慢慢推挤着进来,小小地抽动着,几下之后慢慢深入……梁平安闭着眼睛拧着眉头,忍不住小声哽咽一下,还是疼……沈贺亲吻着他的耳廓,气息不稳:“忘了拿润滑剂,对不起。”梁平安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没关系……唔……”可惜话音未落沈贺突然开始加大了力度,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急切地□起来。梁平安再也说不出话来,呜呜咽咽地挤出几声,腿就有点软了,沈贺一把搂住他的腰,更加用力地向前顶撞着。不知过了多久,梁平安才感到一点绵痒,小腹腾起一股热流,欲望不知何时悄悄支了起来,顶着衣裤有些胀痛。他忍不住小声□了一声。就有一只手善解人意地伸了过来,一上一下地抚慰起半勃的小东西来。 寒冷不再,两人大部分的衣裤都没脱下,浑身捂出了一层细汗。梁平安面上的红晕未能全部消退,半阖着眼睛,系着裤腰带的手指是软的微微发抖。沈贺伸过来一只手帮他系,系了几下就不老实地往上摸,平坦的肚子,瘦瘦的肋骨,小小的突起……他突然坏心眼地用指尖掐了一下。 梁平安受了惊,红着眼圈看他,沈贺也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贴了过去一边含糊地说:“学长,你真好……” 12十二 夜了,梁平安又煮了两盘饺子,切了块腊肉煎成片,今天是沈贺来的第二天,应该好好招待一下,刘凤英特意去磨坊磨了块豆腐,炖了院子里种出来的白菜,汤汁透着股热乎气。 炕上摆了个四四方方的矮脚桌,用的年头多了,桌面已经有些发软,攒出了一层黑垢,瓷盘上也有黄色的细纹,可摆上香喷喷的饺子和腊肉,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沈贺很会说话,聊了一会儿一桌人就热络起来,刘凤英一边笑一边啧啧地扭头跟她男人说话:“不愧是首都的人,跟咱们这乡下人就是不一样,你看这气派,咱们平安啥时候跟人学学呢。” 沈贺一听,连忙道:“阿姨,您太客气了。学长才是真的优秀。”他说着又看了看梁平安,笑着说:“我当初是一个人去报道,什么也摸不到头绪,多亏了学长照顾我。” “哦,哦,是这样!”刘凤英笑的合不拢嘴,忍不住又说:“我们家平安嘴巴笨,人也不机灵,但就是心眼好,别人给他一个好,他肯定记着还人家两个好。” 沈贺点头表示认同:“能和学长交朋友,我很幸运。” 刘凤英被说的心花怒放,一时忘了其他,夹了一筷子菜就放进了沈贺的饭碗里,就又笑呵呵地问梁平安话了,谁也没看到这位城里来的贵公子微微僵住的筷子。 收拾碗筷的自然是梁平安,他看到沈贺的碗里剩下了一块豆腐。梁平安捧着碗愣住了,半晌,听着外间的笑谈,仍然是那么妥帖和谐,亲亲热热的,梁平安却觉得有那么一丝迷茫,迷茫中又有一点寒意,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但他突然发觉,他从来都不知道沈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样完美的表象下,或许是全然不同的心思…… 当大部分放假的学生们还在通宵上网,结伴出游,或者睡懒觉到中午,梁平安已经开始着手进行论文的准备了,即使还在过年,他也不能让自己松懈下来。白日跟沈贺消耗了太多力气几乎休息了一天,现在正该把时间补回来。 刘凤英吃过药已经上炕睡觉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平安搬了吃饭用的四方桌,还有一摞子书挪到了厢房,头顶只有一盏四十瓦的灯泡,寒冬腊月的,穿着棉衣也不暖和。要论环境,同学校明明亮亮干干净净还吹着空调暖风的自习室当然是没法比,同沈贺的房子那宽敞舒适劲儿更是天壤之别,可只要学进去了,脑子就静下来了,什么也不想了。 他攥着一只油笔,一边查资料,一边打着草稿,组织着自己的论点和思路,木门“吱嘎”一声被从外边推开了,梁平安吓了一跳抬起头看,沈贺正抱着一个黑色提包走进来,看起来没有一丝困意。 梁平安愣愣地问他:“你,你怎么不去睡觉?” 沈贺已经找到电源,把笔记本电脑开机了,手指啪啪地输入密码,一边随口回答着:“学长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脸才慢慢红了起来,手脚突然也不那么冰冷了,热乎乎的。 两个人静悄悄地挨着坐着,白色的笔记本偶尔呼呼地散一下热,薄薄的纸张轻轻翻过一页,外边刮着寒风,凶狠地在四周盘旋,屋子里昏黄的灯光却为他们圈出一片温柔的空间。梁平安蜷着腿,桌子不大,一不小心就会在底下碰到沈贺的膝盖,明明白天那么亲密的事都做了,这样的小动作却让人脸红心跳…… 沈贺的手不知何时离开了键盘,悄悄放在了梁平安的腿上,轻轻地摩挲着,梁平安一下子抬起头,一直低着头镜框向下滑了点,露出黑色的眼珠,沈贺慢慢靠过去,亲吻一路向下,直到微微泛冷的唇齿,才骤然剧烈起来,饥渴似的咬舐,让过度紧张的梁平安闭紧了眼睛,一声也发不出来。 沈贺放开手,微微喘着气离远些,梁平安嘴唇已经通红,还兀自紧张地竖着耳朵,生怕有人推门进来。 沈贺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轻笑几声:“你怕什么?我出来的时候你爸妈已经睡着了。” 梁平安磕磕巴巴地说:“万,万一起夜,上厕所。” 沈贺意犹未尽地看了他一眼,说:“那学长快写吧,写完了我们把灯关了……” 梁平安指尖有点发抖,写出的字也潦草了。 次日,沈贺提议去镇里,他想要换一张无线网卡:“联通的在这里信号不好。”沈贺这样对梁平安解释。 于是又坐着小客回去,到了小镇买完了网卡,沈贺却又去了最大的超市,买了许多吃的喝的,甚至还有一盒护手霜,梁平安还好奇地看了一眼牌子,直到结账时发现多了两盒保险套,他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耳根都红透了嗫嚅半天也说不出话。 保险套和护手霜很快就消耗在了寒冷的冬天和山坡上无人居住的小屋,做的太勤,梁平安这一阵子走路都发软。山里的茅厕都是在外边的,冬天时一泡尿都能马上冻成冰,人要是撅着屁股一会儿就要冻得哆嗦,梁平安上厕所时的痛苦和难熬是没法形容的,每次上完厕所回来他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比外边的雪地都要吓人。 刘凤英注意到了,担忧地问他:“平安,你咋了?肚子不好?” 梁平安被这样一问,舌头都快要打结了,沈贺自然而然地替他解围:“学长不要熬夜太晚了,伤身体。” 刘凤英也接道:“是啊,平安,妈知道你用功,但也不能糟蹋身子,只要你好好的,别的妈什么也不图。” 梁平安连忙点头。 沈贺一待就是十来天,明天就是正月十五,梁平安特意去要了糯米,和刘凤英学了包汤圆,这会儿他正活着糖馅儿,后腰突然一紧,被沈贺给整个给抱住了。他吓了一大跳,着急地向后推他:“沈,沈贺!我妈还在屋呢!” 沈贺没动,贴着梁平安的后背,似乎有一点不舍:“学长,我得走了。” 梁平安愣了愣,连忙说:“啊,那待会儿我送送你。” 沈贺嗯了一声,松开手转身离开了。 梁平安低头看着一盆糖馅儿,其实他想问你有急事么?怎么了?或者,不能吃了汤圆再走么?可他说不出来。 把沈贺送上了火车,把刘凤英死活都要让沈贺带的一袋萝卜放到座椅下,外边响起了火车鸣笛,梁平安急急忙忙跳下了火车,站在外边隔着窗户对他挥手,身影被缓缓前行的火车拉远,在沈贺的视野中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点,沈贺支着胳膊看外边,苍茫茫的白色雪地看久了眼睛都要花掉,他想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梁平安的口袋嗡嗡震动起来,他脱下手套,摸出手机,小小的屏幕上沈贺的名字一闪一闪,“学长,坐上车了么?” 他哈了口气,让指尖暖和点:“没,快了。” 短信回的很快:“今天这几天麻烦学长了。” 梁平安急急忙忙地按键,可是手指有点麻木了,他刚打上不麻烦,我欢迎你……小客车就突突地开过来了,他只好点了发送,其实他还想继续打:夏天的时候才好呢,林子里全是蘑菇,还有野果子,秋天更好,苹果和山楂都熟了……你,你明年还来吗? 车子还没开,沈贺的短信又过来了:“那我以后来,学长都要欢迎我哦?” 梁平安心口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写着:“好,不论什么时候你来,我都欢迎。” 沈贺看着这条短信,外边阴霾了一早晨的天突然透下来一片太阳,在白皑皑的山顶反射出亮眼的光芒,火车吭哧吭哧地翻山越岭,驶向他即将面对的披荆斩棘的现实。他收起了手机,闭目养神起来。 梁平安兀自还攥着手机,直到小客车停在村门口,他才默默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之后又过了半个多月,沈贺间或给梁平安打个电话,也都是抽空似的,几句话就匆匆挂了。梁平安不知道大一的新生有什么可忙的,可放在沈贺身上就不同了,要是沈贺像其他男生一样成日打游戏或者追女孩,那反而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的,沈贺一定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忙吧……至于是什么事呢?梁平安只知道羡慕地想想,一定是大事吧。 李凤英也是这样说的:“平安,你那朋友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你跟人家好好学学。” 梁平安就嗯嗯地点头。 到了开学的时候,家里又拮据起来,梁平安去镇上取了两千块钱,拿回来说是自己的奖学金发下来了,李凤英笑的鼻子眼睛都看不出来了,直夸我儿子有出息。梁平安低着头,心里发闷,脸上的神色就显得有点强颜欢笑。沉浸在喜悦中的老两口什么也没发觉,他们把一沓子粉红色的钞票张张叠好,当做意义重大的宝贝塞到炕沿下。 梁平安靠着发黄的墙,一顿一顿地给沈贺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他的眼圈发红,心里盛满了难以描述的情绪。 这条短信与银行提示扣款的短信一前一后到达沈贺的手机,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正穿着挺括的西装,站在父亲的背后学习实务,宽大的会议桌上,黑色的碳素笔流畅地签下一笔预算三亿的合同。 他甚至没让手机里的这件小事在他的脑子里待上一秒钟。 13十三 时隔半个月,再见到沈贺,梁平安忍不住脸上挂了笑,高兴地打招呼:“沈贺!” 这个时间正好是下课的点,食堂的人多,沈贺就拉了他出校门下馆子,没想到外边也是人挤人。现在正是刚开学,要好的、一个寝室的,都三五一群地出来聚会了。走了两家也没空位置,沈贺干脆去了超市,推着购物车打算买菜自己做着吃。 梁平安拿了一瓶酱油和一瓶醋,盐巴味精也少不了拿了一堆,还没买菜,就把购物车填满了一半,梁平安推着车,问一边正打量一摊子瓜果蔬菜的沈贺:“你想吃什么?” 沈贺想了想,回答他:“就吃点平常的吧,醋溜白菜,尖椒鸡蛋,再买一袋鸡翅,就是这买不到河鱼,现在刚开春,憋了一冬的鱼最鲜美了。” 梁平安讷讷地跟在他后边,只摸了点葱姜蒜,其余的都是沈贺做主挑的。结了帐,一人拎着一个大塑料袋,沉甸甸的,幸好沈贺的房子楼层不高,几步就走回去了。 东西都是沈贺买的,梁平安拎着菜和肉就去了厨房,一边说:“沈贺,你快去歇着吧,看会电视,我很快就弄好。” 沈贺不会做饭,本来也没打算动手,恩了一声就去书房开电脑了。 梁平安手脚勤快,不大一会儿就做好两道菜来,饭香把沈贺从屋里勾了出来,弯着腰打量着菜色。汤汁鲜美,刀工也整齐,沈贺用筷子夹了一口,简简单单一块鸡蛋也能炒得入口生津,香软甜嫩。梁平安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脖子上还系着一个大方格的围裙,紧张地看着他,小心地问他:“怎么样?” 这样软弱的人动起菜刀面板,油炒煎炸这样的活儿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菜香味浓,火候正佳,真是奇怪。沈贺不吝赞美:“学长手真是巧,以后一定是个好医生。” 梁平安擦擦手,脸上憋不住露出笑容来,还紧着谦虚:“哪,哪有那么容易,医生可难当咧。” 沈贺伸手揽住他的腰贴近自己怀里,还是一样瘦,一整个冬天也没长出二两肉,头发里还有点油烟味儿,可这样抱着就让他感觉舒服呢:“学长,我想你了。” 梁平安紧张地磕巴了:“我,我,我也想你……” 沈贺抱了有一会儿,才放开他,坐到桌边吃起来,味道真是不错,环境也是外边比不了的,有家的感觉,吃完了,也不用急着走,可以聊一会儿天,沈贺突然有点着迷这种感觉,好像在遥远的回忆中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他又想起在那个小山村的日子,每日每夜和梁平安待在一起,早起看见的第一张脸是他,睡觉前也是要亲一会儿才睡,平时什么时候想做也很方便……反正,他已经容忍了与自己的情人升级为男女朋友关系,再放宽一点界线也无妨吧? 沈贺不再犹豫,问梁平安:“学长,我们同居好么?” 梁平安赶忙把嘴里的骨头吐出来,瞪大眼睛看沈贺,好像有点不敢相信似的,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同,同居?同居?” 沈贺点点头,加上一句:“我想每天都吃到学长做的菜,好么?” 梁平安差点就要点头,又想起宿舍来,犹豫地晃了下脑袋:“我,我不想搬出寝室……” 沈贺一下子沉默了,梁平安立刻紧张地说:“沈贺,你别,别生气。” 沈贺侧头看他,笑了一下:“没什么,吃饭吧。” 梁平安松了一口气,讨好地对他笑:“我们寝室关系很好的,寝室长还跟我介绍过工作呢,以前我没钱了,他们都会借给我……” 沈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漫不经心似的反问了一句:“是么?” 梁平安什么也听不出来,只知道使劲儿地点头说是。 沈贺就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不再接话。 医学院大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导师,其实就是变相的优胜劣汰,要放在初中高中,就是火箭班实验班的性质,最好的老师配最优秀的学生。 只是,这回的名额更少,竞争更激烈,现实也更加残酷。 梁平安把准备了一个假期的论文在学校的微机室打出来,又买了一个本夹子装订好,仔仔细细地拿给郑宇明看,郑宇明不光是寝室长,还是班长,也是院学生会的一名副部,韩启威曾经跟梁平安打趣过他:说他权利欲旺盛,应该去当政客。 郑宇明负责统计交论文的人数和填报的导师,他随手翻看几页,看到了梁平安的导师申请表,第一位就是刘利群,郑宇明眼睛一眯,用果不其然的口气说:“老三啊,你也申请刘教授的指导生啊。” 梁平安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嗯,上学期刘教授找过我一次,叫我好好准备论文。” 郑宇明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梁平安正茫然,他就凑过来,神神秘秘的样子:“老三,你是咱们寝室的人,我也不瞒着你,今年咱班李响也要申刘教授的指导生,你知道啊,那小子家里可有钱,他小叔还是学校里的领导,这事儿准成……你肯定没戏,还是趁早找个别的教授,省的到时候刘教授不收你,你就指不定分到谁哪儿去了。” 梁平安嗫嚅几声,有些失落,无助地抬头看郑宇明:“可,可是我的论文都是照着刘教授的研究方向写的,这,怎么改啊?” 郑宇明也露出担忧的神情,半晌,一咬牙:“这么着,老三,你要是信我,我帮你改改,张教授和刘教授的研究方向大体一致,改一改还是能相通的。” 梁平安有点犹豫,张教授跟刘教授的档次可没法比,如果说刘教授是这个领域的带头人,张教授就是把前人脚印踩得更深的人,直白点说,嚼人家吃过的东西。 可好歹也是小有名气的教授,照郑宇明的说法,如果刘教授不收他,分给哪个不着调的老师,那才真的完了。 梁平安想了半天,越想越没信心,到底还是保守些吧……他感激地对郑宇明说;“谢谢你,那麻烦你了。” 晚上沈贺又找他,梁平安到时沈贺已经把三个西红柿洗好了,就等着梁平安过来下锅炒了。梁平安照着食堂的做法,弄了一盘米饭浇上蛋炒西红柿,然后炸了一包鸡柳,放在盘子边缘,看上去也是令人食指大动。 沈贺心情不错:“学长手艺真好。” 梁平安心情却不太好,小声说:“你,你喜欢吃就行。” 沈贺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学长,你的论文写的怎么样了?”梁平安什么都跟他说,毫无隐瞒,全然信任。 梁平安低着头,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儿的:“本来今天想交的,可,可是我们班长说有个同学已经跟刘教授打好招呼了……” 沈贺又哦了一声,问道:“你们班长?跟你关系很好?” 梁平安点点头,回答他说:“是我们寝室长,就是上学期帮我介绍工作,还,还要给我介绍女朋友的那个……他说帮我改改论文,给另一个教授,其实张教授也很好。” 沈贺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真的这么无知?简直连一点心眼都没有,谁对他好一点,他就把人家当成知心天使。沈贺懒得和他说这个了,他摆摆手:“快吃吧,待会儿凉了。”吃了几口,他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学长,我们过几天也有个小论文要交,虽然你们是医学院的,但是论文格式应该都差不多,学长能借我看看么?” 梁平安难得被沈贺有求,忙不迭地应好,还说:“我,我可以帮你列个大纲格式出来,对了,末尾的参考特别重要,如果没引用,要算抄袭的。” 沈贺一边吃一边嗯了声。 每个教授一开学都要提一下导师制的事,虽然所有人都早已是耳熟能详,老师们还是要再强调一遍自己收论文的截止日期。韩启威刚把自己的论文交上去,就闲不住地到处打听,回来就和梁平安八卦:“老三,你猜咱班李响被哪个教授招了?” 梁平安心里一紧,犹豫地说:“刘教授吧。” 韩启威愣了一下,“怎么可能?” 梁平安也愣住了,还没抓到头绪,韩启威皱着眉头讲起来了:“李响那成绩,累死他刘教授也不能收他啊?他是找了人,给自己塞到咱们副院长那儿去了,搞不好以后这是要留校呢!” 梁平安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韩启威见他神色不对,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老三?老三?梁平安?……” 梁平安觉得胸口胀痛,悔恨得不得了,他张张嘴,“我,我的论文没交,没给刘教授。” 韩启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句:“我操!你疯了?!咱班就那么几个成绩有望的,还有一个想跟副院长的,你不是一直想跟刘教授么?啊?” 梁平安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韩启威,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韩启威突然怀疑地看着他:“不对啊?我记得当时看你装订的论文,明明写的是刘教授啊?” 梁平安终于说出话来了:“交的时候,郑,郑宇明他说刘教授没希望,让我给张教……” 韩启威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是不是傻!这么大事,你都不打听打听,就直接让别人给你改了?” 梁平安整个人都傻了,只知道重复着:“可,可是他说,他说李响,李响已经定了……” 韩启威突然冷静下来,盯着墙壁好像在想什么。 寝室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郑宇明笑眯眯地拎着饭盒进来了。 14十四 郑宇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寝室里有两个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优哉游哉地放下饭盒,又从包里抽出一沓打印纸,递给梁平安,脸上仍是关切的神色:“老三,你看看,这是我帮你改过的,你写的真不错,张教授那肯定没问题。” 梁平安下意识地接过来,平时常挂在嘴边的谢谢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心里难受。 韩启威站在一边,突然开口问郑宇明:“老大,你成绩在咱班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今年报的哪个导师?” 郑宇明脸色不变:“哦,我啊?我本来是寻思报副院长的,你看我又是班委又是学生会的,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学术最重要,就报了刘立群教授。”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韩启威已经压不住火气,声音大了起来:“老大,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告诉老三说李响已经被刘教授内定了?” 郑宇明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李响有关系,有后台,老三拧不过他。” 韩启威愤怒地瞪着眼睛:“可李响他妈的就没申请刘教授的研究生!你这是在欺骗老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是不是因为你也想申刘教授的研究生,你觉得老三对你有威胁,你自己赢不了他,你就跟他玩这一手!你他妈够阴的!” 郑宇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这一通话都是在说别人的事,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像是歉意,又似是得意:“老二,你误会我了,老三这样的好人,我会害他么?我天天收论文,可能是那天看花眼了,原来李响没报刘教授的研究生,那我一定是记错了,老三,对不起!你要我怎么办都行。” 韩启威压根不给梁平安说话的机会,气的破口大骂:“放屁!你他妈还在这儿放屁,你也知道老三是好人,啊?你也知道!他多信你啊,这么大事都不知道问问别人,你说啥他就信啥,郑宇明,你真够狠的,你是真狠啊!咱们同寝室三年,你竟然算计你兄弟,你还是人么?我想起来了,你去年还鼓动他去校外打工,你给他介绍女朋友还介绍个骚货,你他妈一早就没安好心!” 韩启威喘了口气:“我真是瞎了眼,叫了你三年老大,你他妈也配!”他越说越来气,看了眼旁边呆愣愣的梁平安,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就像只没头没脑的落汤鸡。韩启威觉得心中一团火噌噌地燃起来,他握紧了拳头:“我今天不教训你都对不起自己!”话音未落就猛地扑了过去,一拳砸在郑宇明脸上。 韩启威是个大个子的东北人,一身腱子肉有的是力气,现在又在火头上,下手很重,两拳就把郑宇明给打蒙了,郑宇明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用两只胳膊挡在眼前,吓得直喊:“韩,韩启威!你打人,你再打我跟你没完!” 韩启威手下不停,口中也骂着:“打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他抡起拳头正要揍下去,冷不丁胳膊被人给抱住了,梁平安红着眼圈看他:“算了,刘教授的论文截止日期已经过了。” 韩启威愣了愣,满心的愤怒突然被他的眼神给浇灭了。梁平安脸色灰败,要用一个词形容,就是:伤透了心。看着这样的人,让韩启威觉得仿佛自己浑身的力气也没了。韩启威站起来,又拿脚狠狠踹了郑宇明两脚,才拉着梁平安出了门。 寝室外边围了几个好事的同学,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看到地上躺着个人□,都吓得退后两步。 梁平安一句话也不说,红着眼眶,韩启威想安慰他,可自己心里还没顺过气来。两个人就绕着校园转圈,一句话也不说。天渐渐黑了,林荫道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梁平安终于停住脚步,终止了韩启威舍命陪君子要走到天黑的劲头,他低着头说:“谢谢你。” 韩启威一阵心酸,他替这个懦弱的老好人心疼,被人欺负了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反击,只会自己难过……他又有点恨铁不成钢:“老三,你咋就不能精明点?”说完了却又后悔,责备一个轻信的老好人,谁心里好受呢?错的不是他,而是这险恶的世界。 可梁平安也只会埋怨自己罢了:“我,我当时应该去问问李响的,老大,老大说不定真的是看走眼了,他后来还帮我改论文……” 可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韩启威叹了口气,已经发不起火来了,他拍拍梁平安的肩膀:“老三,你就当被狗咬了吧。” 梁平安低着头,好像背上压满了沉重的东西,让声音也轻的听不清,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梁平安oo地开门的时候,站在玄关正好看着刚刚从浴室走出来的沈贺,体态颀长线条流畅的年轻人正用毛巾擦着头发,水珠撒的到处都是。 梁平安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次来浑浑噩噩的,忘了给沈贺消息,他本来是想自己待一会儿,沈贺多数时候还是在宿舍过夜,他没想到沈贺也在家,一下子拿着钥匙愣住了,沈贺也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招呼他:“你来了啊,进来吧。” 梁平安微微弓着背,小声地说话,不知所云的:“你,你在啊,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沈贺连忙叫住他:“你等等!”说着随手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衬衣披上,几步追过来,一只手掰过梁平安的脸:“脸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梁平安眼边的一圈红还没褪去,这幅模样就像受了欺负后委屈又伤心的来找人安慰,沈贺眼神微微一动,心里大半有数了,他并没多意外,越过梁平安半步把门带上,顺着这个姿势就把人推着压到了门上。 沈贺微微低下头,伸手摘了梁平安的眼睛,睫毛似乎还有点湿漉漉的,他靠过去用嘴唇轻轻沾了一下,在梁平安耳边说话:“学长,别难过了,所有人都会碰到挫折,都会有绊住的时候。你难过的话,就是挫折乘以二倍,你笑一下,就把负面的都抵消了,明天,还是一个好好的人,是不是?” 梁平安的脑子里萦绕着温和的低沉的声音,沐浴过后的湿气像香气似的钻进他的胸肺,年轻男人的热度□裸地贴着他的面颊,统统是最温暖最叫人迷惑的东西。梁平安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圈住沈贺的脊背,“沈,沈贺,沈贺……” 沈贺微微笑着,满意地把眼前这个全心依赖着他的男人剥光,用尽耐心和温柔,或许有些耗神,但看见身下人前所未有的投入,哽咽似的一遍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更胜于肉体快感。 沙发太软了,一不小心就要陷进去,梁平安一条腿被驾到沙发靠背上,另一条腿被沈贺向外压开,很艰难的姿势却让结合更加紧密,梁平安抓住柔软的沙发布,失去了眼镜的聚焦,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沈贺的身影像一部电影,来来回回地拉近拉远距离,他忍不住松开手,攀住了沈贺的胳膊,温热的汗水实实在在地传递着沸腾的□,借着较以往强烈的疼痛,梁平安终于小声地哭出了声音:“沈贺……” 头天晚上闹了一顿,第二天上课还是要见面,不光要见面,还有实验的环节,梁平安他们寝室是一个小组,作业都是一起交的。 郑宇明脸颊肿的厉害,一进班就惹来了全班人的注目,别人问,郑宇明就含糊其辞地打哈哈:“嗨,还能怎么弄的,自个儿不小心摔的呗。” 四个人再坐在一起很尴尬,韩启威怒目而视,梁平安低着头眼圈还是黑的,周洲表情没什么异常,该说说该笑笑的。郑宇明自然而然地坐到周洲别上,讲台上刘教授板书写的有些密,郑宇明一只眼睛还肿着,看不清字,就侧头挤出个笑,问周洲:“老四,你笔记借我看一眼吧?” 周洲瞅了他一眼,把本子推过去一点,韩启威眼睛一瞪,还没开口,周洲皮笑肉不笑地说话了:“唉,您这看看倒没事,可千万小心着点,万一哪儿又没注意给我改点什么,那我交作业可就糟了,您看是不是?” 这话就好像一个耳光扇在郑宇明脸上,属于杀人不见血的攻击。 韩启威哼笑一声,看都不看郑宇明一眼。两个室友同仇敌忾,给梁平安出气,梁平安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他脸色发白,紧紧握着油笔,写出的字却浮着心神不宁,好像郑宇明的尴尬让他也感受到同等的尴尬。 离着下课还有几分钟,刘立群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咳咳。” 班里的同学一下子支起了耳朵,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教授定下了自己的研究生,现在,看来刘教授也要做出决定了。 梁平安低下了头,与之对比,郑宇明却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整节课受的气统统化作了扬眉吐气,仅剩的完好的一只眼睛里也冒出了期待的亮光。 刘立群的目光在教室中寻逡,落在这一小堆人身上,他的目光充满了欣赏:“咱们班交给我的论文有两份,都写的不错,但其中一份水平超出了我的预计,十分难得,所以……” 郑宇明身体前倾,两只手放在桌面上都不自觉地握紧了,即使一边的韩启威正用尽去全力怒视着他,也无法减弱一丝他的兴奋。 刘教授笑了笑:“梁平安,明天来我办公室填表。” 下课铃盖过了同学们乱七八糟的声音,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不过结果倒并没有多意外,从报刘教授指导生人数的稀少就可以看出大多数人的自知之明,毕竟,刘立群只收尖子生的传统是众所皆知的。 教室里稀稀拉拉的走空了,只剩下一张桌子旁边的四个人。 震惊已经过去,气氛沉闷而诡异,韩启威和周洲面面相觑,梁平安脸色先白后红,整个人还处于巨大的困惑和惊喜中不能自拔。 郑宇明张张嘴,从最初的震惊到不可思议到愤怒到绝望,他现在只剩下冷冷地吁气:“老三,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原来你才是最大的赢家,玩我是吧?” 郑宇明的声音一下子抬高:“梁平安,我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其实你最阴啊,是,我承认我跟你有竞争,可我还是帮你找了张教授,你呢?啊?你这一手太绝了,先示弱然后背后整我,谁能想到你是只不叫唤的狗呢?” 韩启威腾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还真好意思说,你帮他找张教授?你自己怎么不去?你这就是报应,现世报!你选不上怨谁?怨你自己没本事!” 郑宇明的脸红白交加,他竭力使自己保留最后一丝颜面:“梁平安,你等着,我绝对不会比你差,也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梁平安急的想解释,冒出一个“我”字后却没了下文,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这一切让他同样茫然。 周洲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梁平安:“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5十五 临近中午,梁平安还做梦似的,韩启威碰碰他:“哎老三,你这是撞了大运了,走,好好吃一顿去。” 梁平安讷讷地啊了一声,刚要迈步,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振动起来,他接起来一听,是沈贺。 韩启威听梁平安一阵嗯嗯啊啊,挂了电话,就跟他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我不去吃了,沈贺找我。” 沈贺平时也经常找他,韩启威和周洲两个人见怪不怪,挥了下手就勾肩搭背地走了,梁平安也加紧脚步朝校外走去。 沈贺说的地方是校外的一间酒店,梁平安有点疑惑,沈贺并不是多么好吃的人,偶尔出去也是突然心血来潮,去某个精挑细选的餐厅,大中午的他从来没特意去过哪里吃饭。 承天海鲜大酒楼,是这一片数得出的高档饭店,这个时间正是饭点,酒店前边停着崭亮的一排私家车,让梁平安有点望而祛步。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站在酒店门口,见了他似乎有点犹豫,掏出手机低着头点了几下,梁平安的手机应声而响。对方立刻有了目标,大步过来,这个男人一脸精明像,梁平安是不认识这个人的,对方显然也不认识他,却有他的手机号……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一伸手,和梁平安握了两下,自我介绍道:“你好,小同学,我是王平达。这个,你好像还不知道吧?” 梁平安有点紧张,摇了摇头,王平达呵呵笑了两声,打量他的眼神别有深意:“你可真是碰到贵人了,你们刘教授在楼上等你呢,快去吧。” 梁平安吓了一大跳,说话都结巴了:“刘,刘教授?” 王平达拍拍他的肩膀:“我跟刘教授老朋友了,这顿饭啊就算是认师宴,你现在就是我亲戚,知道吗?” 梁平安一张脸涨得通红,虽然还没捋清前应后果,但也知道这是走后门,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憋了半天,小声对王平达说:“谢,谢谢。” 王平达一脸啼笑皆非:“谢?你还谢我?我还要谢你呢,我这才是攀了高枝呢。” 高枝?梁平安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认识的人里能称得上这个词的,恐怕也就只有沈贺了吧。他的脑袋一下子发热了,沈贺?是沈贺么?他这么想着,心里好像被糖水粉刷过一遍似的。可惜惊喜过后,梁平安心中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对他而言沈贺的恩惠已经太多太隆重。韩启威对他也很好,很照顾,可同沈贺这样又截然不同,韩启威的好平易近人,沈贺的好却高高在上,碰不到摸不着的悬着。 刘教授和王平达真的是相熟,听言谈,竟然还是从小就认识的,王平达一说梁平安是他的远亲,刘教授本来就欣赏的眼神立刻变得亲切慈爱,不像是带学生了,倒像是看着家里哪个有前途的小辈。 “其实你这个学生啊,我一早就很看重,就算你跟平达没什么关系,我也是要招你的,你这个孩子稳当,认真啊!”刘教授一高兴,多喝了两杯酒,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以后啊,你也别懈怠,保持这股劲儿,你就跟着我,你有出息,肯定有出息!” 这话跟保证差不多了,有了刘教授的青眼相待,前途是必然光明无比的。此时此刻,换个学生恐怕都要激动得哭了,梁平安却不知道怎么表示出来,他只是涨红了脸,一遍一遍地点着头,好像把刘教授说的话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底。 一顿饭吃下来,梁平安只觉得踩在了云端,生怕哪一脚踩空就回到了现实。他送刘教授回了办公室,王平达也没什么废话,留了电话和名片,看起来比梁平安还要高兴,他拍拍梁平安的肩膀:“小同学,以后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梁平安只知道点头,别的客套话什么也不会说了。站在寝室楼下,他环顾四周,平日平平无奇的一切现在好像都是微笑的,他似乎站在了世界的中心,兴奋极了。他摸出手机,快速地找出沈贺的电话,回拨过去。 “嘟嘟――” “学长?”话筒把沈贺的声音修饰得磁性而低沉。 梁平安紧紧握着电话,心中最想说的话却也不过一句:“沈贺,谢谢,谢谢你。” 电话微微静了一下,对面才传来声音:“学长是说刘教授的事情么?” 梁平安赶紧嗯了一声,沈贺似乎正在走动,有些杂音还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不过……是件小事。” 当然不是小事!梁平安想这样大声说,可说出来的却全然不同:“那,那你先忙吧。” “嗯。”沈贺没再说什么,干脆地挂断电话。 梁平安满身的激动悄悄消退了大半,他上了楼,寝室的几个人都在,气氛却沉默得让人心慌,梁平安注意到了不对劲儿,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点什么,郑宇明已经用讥讽的不怀好意地眼神盯住了他。 梁平安心里一凉,惴惴不安,很怕郑宇明说出沈贺什么来…… 郑宇明冷冷地开口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多么干净,原来也不过是靠了关系。” 梁平安愣住了,张口结舌地:“我,我,我……” 郑宇明终于得到机会一解心头之恨,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我什么?你要说我没有?别否认了,刚才你和刘教授从承天出来我都看见了!” 韩启威刚才没说话,这会儿一下子站起来,“郑宇明,你别嚣张!他就是走了关系又怎么着?能走上关系那是人家能耐,你的手段才是真肮脏!再说,老三,”他说着回头看梁平安,有点疑惑:“你说,你是真的走关系么?还是刘教授请你吃饭,只是刘教授看好你而已……” 梁平安脸色发白,嗫嚅几声,说不出来解释的话,他摇了摇头。 郑宇明冷笑道:“是不是走后门瞎子也看得出来,不是请客谁去那么好的酒店?”郑宇明越说越不客气:“对了,你的钱哪里来的?是不是都是管我们借的那些?梁平安,你真是扮猪吃老虎啊,你先管我们借钱走后门,然后你再装可怜,好人都让你演了!” 韩启威打断他的话:“你别瞎说,欠你的钱他早都还了。” 郑宇明立刻狡辩道:“那可是后来才还的,现在人家是攀上高枝了……诶对了,梁平安,你是怎么攀上高枝的啊?也是这么装善良博同情么?” 梁平安想反驳,又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该怎么反驳,这种吵架的阵仗已经让他昏头转向,抓住对方的弱点回击根本是天方夜谭,他只知道着急地说:“不是,不是,我没有……” 韩启威的火气又噌噌地上来了,向前迈了一步,有点要动手的意思。郑宇明立刻瞪大眼睛,嗓门大了起来:“怎么?你还要打我?上次我认了,这次呢?啊?他妈的这小子从头到尾涮我啊,你还要替他出头,等哪天人家把你也涮了,我看你这保护神还当不当!” 韩启威怒瞪着眼睛,大吼:“放你娘的屁!老三……” “老二,你冷静点。”周洲本来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突然制止了韩启威的激动,他似乎是在场最冷静的人:“寝室长,你这话说得过了点吧?说实话,走走后门,通通关系,现在不就兴这一套么?你这么闹,不还是因为嫉妒老三么?你不就是心里不平衡么?怎么,看他平时不起眼的,什么事都依着你,你就真觉得他不如你了?” 周洲说话一针见血,比韩启威的意气用事更刺人,郑宇明脸红红白白,一时找不到话说。 周洲顿了顿,看着他继续说:“老三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几年咱寝室的卫生从来都是他收拾,冬天谁犯懒了不想出去买东西,也统统都是他带的,逃课点名,作业分配,哪次不是老三吃亏?他是借你两个钱,那也是没办法,老三都用本子记的,你没见过吧?我见过,他欠你的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的。日久见人心,老大,我再叫你一声老大,咱们住了三年,终于是看透你了,真到关键时候,你,靠不住。” 这句话说完,寝室一下子就静了,半天没人说话,几个大男生面对面站着,互相僵持。 郑宇明吸了口气,眼神发狠:“你们向着他,我明白,但你们谁也别不认账!这事他就是在耍我,背地里人家早就做好了准备,眼看着我在他眼前演小丑!” 周洲偏头看梁平安:“老三,我不相信你会故意耍别人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之前要装作没报刘教授的研究生?” 梁平安一下子张开嘴,想说他没装,他真的不知道是沈贺在在背后帮忙,可话到嘴边,他一下子惊醒,又咽了回去。该怎么说?沈贺要他的论文,然后帮他交给了王平达,王平达是刘教授的朋友……可是,这一切他却都不知道?谁会相信呢。谁会相信有这么一个大好人默默地做田螺姑娘呢?还是这个在他们眼中精明的“高富帅”? 难道告诉他们沈贺在跟他谈恋爱? 郑宇明见他半天不说话,冷笑一声:“说不出来了吧。”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郑宇明绝不善罢甘休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敦厚和善的寝室长已经消失了,现在这个眼神冰冷的人只是暂时的偃旗息鼓了,这件事会永远让他耿耿于怀,并在往后的时间伺机以此攻击他。梁平安突然觉得后背发冷,骨头都似乎泛起了冰寒。 三年的朝夕相处,就这么不堪一击,曾经的好室友,就真的变成了仇敌。 16十六 多事的一周终于过去,曾经常常打闹的寝室如今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搞不好就要动手,而主角永远都是梁平安。 没有谁喜欢这种感觉,梁平安夜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脑海里回放着之前的争执,以及互相出口的指责,语言是最锋利的刀,杀人不见血。若说寝室曾经是晴空万里,现在就是乌烟瘴气,影响的是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 沈贺在校门口等他,面带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对比梁平安的憔悴脸色反差十分鲜明。 两个人一边往校外走,沈贺关心地问:“学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梁平安低着头越说声音越小:“上次,上次你帮我找刘教授的事,我们寝室长知道了,他,他很生气……” 沈贺哦了一声,微微低下了头:“我不想看学长这样烦恼。” 梁平安总是被沈贺恰好流露出的关切体贴感动,两个人的交往,同亲人和朋友或者世界中任何的其他关系都不一样,这是最特别的关系,只有两方的小天地,没有任何分散的感情,独一无二,我接受你所有的忧愁烦恼,你体会我的喜怒哀乐,眼神相碰的时候就有了外边的世界。这是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沈贺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将梁平安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停下脚步,轻声说:“搬出来住吧。”这一次,他有必胜的把握。 梁平安一下子抬起了脑袋,愣愣地看了沈贺一会儿,缓缓地点了下头。 同居是什么概念? 寝室是最好的例子,八个人,四个人……两个人。只是人数越少,意义似乎就变得不同了。 恋爱,男朋友,同居。这三个词摆在一起,正好可以构成一个心形,就像小女孩粉红的梦境。 对于梁平安来说,也是亦真亦幻的梦境。 是沈贺啊……梁平安想到对方的脸,想到火辣辣的激吻,还有赤条条的交叠的躯干,他有点紧张,左右环顾,好像觉得自己脑海里羞耻的画面一不小心让别人也看到了。他又想到在那些写着不知哪国文字的餐厅里,沈贺优雅的举止,还有在校运动会上领奖的英姿勃发,在演讲比赛中挥斥方遒的潇洒,在大大小小的活动里作为组织者的核心力…… 梁平安有点发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突然撞进了梁平安懦弱的心,他浑身微微发着抖,优秀!这个词突然萌发让人无法抗拒的向往,不知何时埋下了种子,如今被什么无法定义的来源于生命的养分浇灌着疯狂地生长起来,在他心房里四处冲撞着,亟欲见到阳光。 z大校庆将至,校园里悄悄地涌起了一股节日的氛围,每个角落都摆着宣传的画板,每个学院的教学楼都张贴着五颜六色的海报,演讲比赛,歌舞比赛,才艺比赛,英语比赛,大型晚会……一切充满竞赛性质的活动都将期待着的人群推向兴奋的□。 往日,即便医学院每一间教室都挂满了条幅和气球,梁平安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但这一次,他却悄悄地留意起来。 沈贺进入学生会一学期多,已经混得风生水起,许多传言都说他是下一届校学生会主席,即便不是,也说明了他的实力。校庆将至,各学院的统筹工作就叫沈贺忙得□乏术,本来已握在手心里的同居计划被稍稍打乱延后,沈贺压着心里的不满,笑着接过秘书处叫过来的文件,这是英语比赛的名单统计,各学院的人员和班级都列有详细信息,沈贺扫了一眼,他只需检查一下有无遗漏项就可以签字了……这时,他的目光却突然顿住了,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梁平安。 沈贺入校时就因为外形优势小范围引起了骚动,真正成名却是在开学不久后的一次辩论赛,英语辩论赛。有人把这段比赛视频录了下来,传到校园网上,几天的功夫点击量和浏览量就过了万。 英俊潇洒的男生和出色的辩论让这段视屏一下子上升到了宣传片或者微电影的水平,流畅的辩词配合纯正的发音,让人还来不及思考内在的含义就先沉迷在语感的韵律之中。在古代这就叫做一战成名,放在如今的大学校园里,则是塑造了一个校园偶像。 网上有一张真相图,有才的帅哥多数没钱,有钱的帅哥搞不好就是骗子,有才有钱的成功男人多数又都年龄大了,如果一个男人长得帅还有钱,然后比高帅富还多那么一点才华,那么……就是gay。对于沈贺而言,正中红心。可惜放在现实生活中,当局者迷的还充满着幻想的女大学生们,就统统做起了一个梦。同一个梦想,同一个z大。 梁平安戴着耳机,捧着一本书,一句一句地跟读,他低着头,神情专注,笨拙的镜框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他就推回去锲而不舍地继续念。可是……一个从小山村出来的接受了十几年应试教育的人,要如何才能说出流利的英文?他甚至没有最基础的发音知识,清辅音浊辅音,连读技巧,元音前冠词变化……连这些都弄不清的话,靠模仿只能学到一点皮毛。幼儿在两岁前都不会说话,他们聆听着外界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掌握到语言的窍门。这就是梁平安现在的阶段,然而,离校庆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韩启威找到梁平安窝着的角落,听了一会儿,从后边一拍梁平安的肩膀,他苦着脸看他:“老三,你这发音太怪了啊。” 梁平安一下子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我知道,那怎么办?” 韩启威一屁股坐到他边上:“不就是一篇稿吗?你找个英语好的人读一遍,给录下来,然后照着背呗。” 梁平安顿悟,收拾东西就要走。 韩启威拉了他一把,皱着眉头:“老三啊,你说实话,你最近咋了?” 梁平安被人戳中心事,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韩启威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追问道:“咱们医学生,看得懂英文就成呗,你练口语干啥?还要参加什么比赛,你以前可从来不感兴趣。” 梁平安只好说:“就是,练练,刘教授也说,要多挑战自己。” 韩启威一下子释然了:“你真死心眼,刘教授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要跟自己较劲儿啊。” 梁平安只好嗯嗯地点头,韩启威又说:“那你练吧啊,到时候比赛我去给你捧场。” 在梁平安口中磕磕绊绊的英文短篇,到了沈贺嘴里就成了上佳的蜜糖,浓稠而丰满,让人忍不住也想随着他的韵律念出一个单词。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听着,却说不出来别的话。这里只是偌大的校园一角,太阳快落山了,沈贺才终于空出一段时间,给他录这一段音。 沈贺念完了,问出了同韩启威一样的疑问:“学长,怎么突然想起来练习英语口语了?” 梁平安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次说的很熟练:“我们也有很多专业书籍是英文原版的,我想锻炼一下自己。” 沈贺不比韩启威,他微微一顿,似乎在思考什么,“那参加英语比赛呢?” 梁平安讷讷地啊了一声,小声说:“锻炼,锻炼自己……” 沈贺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什么,他看了看梁平安的神色,这个一向没有秘密的老好人,现在的眼神里藏进了心事。沈贺感到一丝不悦,不过,他又很快抛开了这点念头,梁平安顾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事?如果他想知道,一定会得到答案,可是,他向来对追问这种手段不屑一顾。 沈贺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说:“那学长先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梁平安啊了一声,连忙也站起来,急急忙忙地想说沈贺今天你几点回去我们一起走吧,可话还没组织好,沈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他愣了一会儿,又坐回去,戴上耳机,听着录音中流畅优美的英文演讲,嘴唇一动一动地跟读起来。 太阳悄悄地落了下去,这个角落里的石桌石椅失去了余热,小花园黑qq的,读着英语的人闭着眼睛,专注地聆听着录音,把声音和节奏一点一点刻到脑子里。 沈贺实在是太忙了,等他好不容易把一切事宜安排好,外边的天早就黑透了,他有点累,想早点休息,又想洗个热水澡,看了看时间却有点晚了,澡堂这个点已经不让进人了。沈贺顺着校园主道往寝室楼走,看到一对对情侣从水房那边过来,男生大多手里提着两个暖水壶,女孩甜蜜地靠在对方肩膀上,男生脸上就一副做苦力也甘心的表情。沈贺顿住脚步,想了想,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对方不知道在干什么,接的慢了点,好像还有点惊讶:“沈贺?” 沈贺走了两步离开人来人往的大道,站在绿化带边缘:“学长,在哪呢?” 梁平安接到沈贺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学校里几乎从没有过。他有点紧张:“还在学校。” 沈贺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还不回去” 对面安静了一下,声音有点小,还有点磕巴:“我,我在读英语,我怕回去,打扰你。” 沈贺喜静,梁平安都记在心里了。屋里的表针都是无声的,声音大一点,他就睡不好,特别容易醒,外边要是谁结婚放个鞭炮,他就会皱起眉头心烦意乱的模样。 沈贺站在这儿一会儿已经惹来了不少目光,有些三三两两结伴的女生打量着他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着什么,说着说着就会有一个女孩红了脸,几个人笑着打闹起来。 这里人太多了……沈贺不再说话,挂断电话,发了一条短信:“学长,我去找你。” 17十七 南方的春天雨水充足,树木与灌丛大口呼吸奋力生长,遮蔽月光四处蔓延。树尖挂着远处楼群的一窗灯光,梁平安戴着耳机听不到人的脚步拨开草丛,oo地向他走来,挺拔的影子倏忽一下晃到眼前,他吓了一跳,耳机也滑到了地上。 沈贺弯腰替他捡起来,笑了一下:“吓着你了?”这里很黑,外边的灯火稍稍照进这片小花园,无法将他的形容描绘出来,只能留下一个挺秀的剪影,颜色寡淡,就像若隐若现的水墨画。 梁平安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摇了摇头:“没,没有。” 沈贺又笑了一下,他笑的有点太多了,梁平安觉得今天的沈贺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过,具体哪里,他又说不出。沈贺把他的耳机收起来:“学长,自己练怎么知道有没有进步,我们回去吧,我来教你。” 梁平安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脸颊涨红:“好,谢谢,谢谢你。” 天黑了,从小道翻出去要比走大道快很多,十几分钟后,梁平安已经在站在水池前洗苹果了。沈贺不做家务,不会也懒得弄,反正,他哪怕拿一个盘子出来,梁平安都会抢着去做,有这样勤快的同居人,他自然是顺水推舟享清福。 不过,有一件事梁平安是从来不会跟沈贺抢的。就是削苹果,这项手艺沈贺从小练到大,堪称绝活,他削出的苹果皮又薄又漂亮,十次里有九次半是整个削出来的,一条长长的红色的苹果皮可以从头拉到尾,而且,很快。 梁平安每次接过沈贺削好的苹果心里都暖洋洋的,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沈贺,你削苹果真好。” 这句平平无奇毫无新意的赞美沈贺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点小事他也懒得得意一下,通常一笑而过,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心里有点怪怪的,想了一会儿说:“学长的手更巧,平时做的饭都很好吃。” 梁平安连连摇头,脸上有点发热:“一般而已……” 沈贺吃完了苹果,拿出梁平安的英语演讲稿,扫了一遍,纸张已经有点被握皱了,可以想像得出主人的认真,可惜,没有技巧。他想了想,找出两根笔,一根红色一根蓝色,在纸上圈圈画画。梁平安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沈贺检查了一遍,才拿给梁平安,说:“你看,红色的点是重音,每个单词的这个音节要重读,蓝色的是停顿,一句话的断点,你可以在这儿喘口气。” 梁平安眼前一亮,好像重重迷障豁然开朗似的,他衷心地说:“沈贺,你真厉害。” 恭维的话谁都爱听,尤其是当对方真心诚意的这样说。沈贺把纸递给他,继续说:“你念一遍吧,我听听。” “啊?”梁平安一下子紧张起来,手都不知放在哪里了。 沈贺看他这幅样子,说:“如果你对着我都说不出来,台下那么多人,你怎么才能流利地背出来?” 梁平安一想到那个场面,更加紧张了,可这是他自己决定的,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目标。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低着头照着沈贺标记的开始念。 本来下午练得半熟的稿子现在被沈贺重新打乱,梁平安一边改变自己的发音习惯,一边努力记住新的句子断点。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磕磕巴巴地读了一遍下来,梁平安头都抬不起来了。 沈贺一边听一边拿着个本子记着什么,等他好不容易念完了,才把本子递到梁平安眼前,一条一条地纠正:“学长,你跟着我念,的和啧,要读后边的发音。”梁平安点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眼神专注地看着沈贺。沈贺继续说:“第二条……” 真人的指导比听着录音自己摸索着跟读要便捷不少,一晚上下来,一篇英语稿子梁平安总算念出点模样了。 墙上的时钟也悄悄滑到了第二天。 沈贺捏了捏眉心,他这几天确实有点累着了。梁平安一下子惊醒过来,心中有点歉意更多的是感激,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伸出手指在沈贺的太阳穴轻轻揉了揉。指尖温热,力度适中,沈贺闭着眼睛,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梁平安按了一会儿,小声说:“沈贺,你头疼的话告诉我,我,我在我们学院选修课选了中医穴位研究,有很多穴位可以缓解疼痛,疏通血脉你就不难受了。” 沈贺正舒服着,梁平安的指尖已经离开他的太阳穴,沿着脊椎移到了肩部,缓慢地推揉着,他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你真是个宝贝。” 梁平安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他一直觉得沈贺很出色,很优秀,很完美,却没想过对方是怎么想他的,对于沈贺而言这或许只是半睡半醒间的一句玩笑话,梁平安却连指尖都发抖了。他红着脸按着记忆一个一个穴位地向下按摩,卖力地变换着手法,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手腕微酸,沈贺的身子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力度,软绵绵地靠在了他身上。 梁平安探头去看,沈贺的脸颊放松下来,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关了客厅的灯,又去卧室拿了一条被子出来,轻轻盖在沈贺身上。沙发足够宽大,沈贺微微动了动,惬意地进入了梦乡。 梁平安习惯熬夜,这个时间于他而言还清醒的很,他蹲在沙发边上,一片漆黑静谧,只有天上的月光静悄悄地渗进来一点,温柔地抚摸着睡着的人,好像这样俊美的容颜让月光也羞怯了似的。梁平安是个凡人,他有点着迷了,这样的寂静,这样的深夜,这么优秀的恋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躺在他眼前,就像是藏在深山里的秘密宝藏,就像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梦境,让梁平安产生了一种错觉,沈贺是属于他的。 他忍不住露出混杂着不好意思和期待的笑容。 刘教授是真的很看好梁平安,这一届他只招了八个学生,只有一个在期末大榜上出了系里前二十。八个学生里有两个是稳占全系前五的天之骄子,还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医学界的泰斗,爷爷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中医。这个阵容可谓是精英团,个顶个儿的全是人才。梁平安站在这里边总有点抬不起头的感觉,本来的激动褪去,现在,他只剩下紧张和胆怯了。 刘教授找了个功夫把他们八个人叫到了一块儿,开小会。刘教授虽然年过半百,但是保养不错,慈眉善目地往中间一坐,颇有点传道解惑授业的意思,他环视一周,旁边几个学生都是年纪轻轻的大学生,现在都坐直了身子一脸自豪地看着他,这些都是潜力股,并将在他的教导下成为未来的一颗颗新星。刘教授终于笑眯眯地开口了:“你们能坐到这儿,都是不容易的,我也是千挑万选才从咱们专业里选出你们这八个人。” 坐在一起的学生们虽然还不熟,但是以后却会变成比同班同学还要亲近的关系,相当于“师兄弟姐妹”,互相照应是没错的。坐得近的两个女生已经迅速地发展出了友谊,现在正手拉手露出激动的笑容。 刘教授挺满意这届学生的素质,他继续说:“你们现在还不熟,但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一起学习,我给你们上了一年的课了,你们肯定都知道我这个人特别重视学术,所以每个月都会给你们留小组作业,你们得培养出自己的思维和对于研究课题的敏感。你们现在大三,我也不要求你们提出什么新观点,但也不能照着书抄,必须得有内容,必须让我看到你思考了。”刘教授说的含蓄,其实是在给他们打预防针。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知道,刘教授对于论文有多么挑剔,他的眼光有多么高。但是,能从刘教授手下顺利毕业的学哥学姐们,现在都出人头地,意气风发,这将成为多么强大的关系网。 刘教授每年都会看到这种混杂了忧虑和期待的神色,他笑呵呵地结束了严肃的话题,又开始说:“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的目标不光是做个好医生,还要为医学界做出贡献。等明年我就会安排你们实习,要是光纸上谈兵,也是不行的,对不对?” 一堆人里有的点头,有的会说话的就开始说刘教授多么英明,怎么怎么受教了。梁平安当然是点头的那一小撮人,刘教授却一眼盯住他,笑眯眯地说:“你们这些学生啊,都很好,很出色,我要选个小组长你们千万别多想,你们都是我的亲学生,我也不按照成绩排,省的你们犯嘀咕。” 几个人的眼睛唰地亮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刘教授,其中一个男生还说:“教授您就说吧,我们都是同学,谁当组长还不都一样。”说是这么说,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刘教授慢条斯理地说:“那就梁平安吧,他虽然成绩不是一顶一的,但他办事我放心,心细,啊,行了,我没什么事了,你们互相认识认识吧。”刘教授说着就拿着自己的包走了,留下八个人大眼瞪小眼。 其余的人或许心里略有不服,不过也没说什么,刘教授选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就都等着梁平安说点什么。梁平安哪里碰到过这样的场面,现在脑子里已经空了,本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对着十四只直勾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的眼睛,他紧张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的目光忍不住去寻找什么,就在他对面,有一个男生看起来最友好,眉清目秀的,一双凤眼显得特别有神。梁平安的视线让他愣了一下,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个刚出炉的“小组长”神色紧张,看着他的目光明显带了点求救的色彩。 男生一下子笑了出来,跟旁边的人打趣:“哈,怪不得刘教授说他放心他呢,这同学老实啊。”说着又笑眯眯地转头跟梁平安说:“同学,你别紧张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其余的人听了就都有点忍俊不禁,再看梁平安紧张的样子,就都下意识地放松了姿态,说笑声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随意,梁平安感激地看了说话的男生一眼。 后来,大家随便地自我介绍一番,留了电话就都散去了。 梁平安也想走,却被人拦住了,对方笑着:“都不谢谢我啊?” 梁平安好不容易才平缓了心情,镇定下来,被这么一说,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 给他解围的男生……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了,顾凛之叹了口气:“就光谢谢啊?” 梁平安被他这两句话弄懵了,瞪着眼睛看他。 顾凛之又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有意思,咱们交个朋友吧。”不等梁平安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不过,交朋友也不能免了你这顿饭。” 顾凛之给人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说的话都像在开玩笑,一看就特别开朗,特别外向。这种人很难让人反感,即便他自作主张地要人请客,梁平安看了眼时间,抬头认真地说:“好,正好中午了,你想去哪个食堂?” 18十八 顾凛之还是很有分寸的,两个人就近食堂吃了铁板烧盖饭,也就花了十几块,比起上学期请林冉吃饭,一顿就花了一百多,这才是正常的学生消费水准。 顾凛之只是借个引子而已,本意是想跟小组长沟通一下感情,一顿饭下来,他对梁平安也了解了差不多。挺普通一个人,家庭一般,顾凛之在心中含蓄地猜测,非常一般。性格也很内向,不善于交际,但是眼神特真实,老实巴交的,和他待一块挺轻松。长相嘛……也挺合眼缘的。 梁平安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吃饭的功夫自己早已经被人摸了底,顾凛之擦了擦嘴,吃的也挺满意,笑着对梁平安说:“哎,下次我请你吃啊,你待会干嘛去?” 梁平安老老实实地说:“练口语。” 这个回答让顾凛之有点吃惊:“英语?”他又好奇地问道:“你要出国?” 梁平安连忙摇头:“不是,参加过两天校庆的英语演讲比赛。” 顾凛之来了兴趣,梁平安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是参加这种竞赛的活跃分子,他问道:“你经常参加这种活动?” 梁平安继续摇头:“不,不常参加,这是第一次。” 顾凛之拉成声音哦了一声,一双凤眼明亮亮的,好像正在琢磨着什么,一边支着脑袋看他:“介意我问一下为什么?” 梁平安犹豫了半天,对上顾凛之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了实话:“我,我想变得更,更优秀。”说完他自己的脸先红了,好像这样的话让他感到不好意思。 顾凛之却一下子失去了好奇,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唉,我还以为是为了某个人呢。” 梁平安吓了一跳,原本只是耳根泛红,这下连脸颊都红了起来:“为什么?” 顾凛之解释道:“很多这种例子,你看现在电视上的选秀节目,有不少男的是上去给女朋友唱歌示爱的。咱们学校也有,前两天不还有个男生拿着话筒喊谁谁我爱你的。” 梁平安心脏都快要停跳了,嗫嚅了半天也不能把脑子里奇怪的幻想抹去。 顾凛之又问他:“你哪天比赛,在哪儿,我去看看。” 梁平安回过神来:“后天下午五点半,大礼堂。” 顾凛之又露出笑容来:“那你加油吧。” 和新朋友顾凛之在食堂门口分开,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半个点,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回寝室待一会儿,现在,想到郑宇明,梁平安低头给韩启威发了条短信:“我去教室占座。”这个时间学生们都还在午休,整栋教学楼都空荡荡。梁平安找到教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书本占了四个位置。 其实现在寝室同郑宇明的关系都不太好了,只是还没有在外边撕破脸,韩启威态度坚决,势必要将横眉冷目坚持到底。周洲就显得有点不冷不热,看似和往常无异,甚至还能一起在食堂吃饭,但实际上却已经不再和郑宇明深交。 班里的同学不是瞎子,多数能看出点问题来,不过郑宇明是班长,平时又很会做人,即便真的闹翻了,恐怕在班里郑宇明还是要占上风。韩启威和周洲不是大嘴巴的人,梁平安更是不说闲话,别人来打听,也套不出什么,郑宇明更不会明说了。如今,曾经团结的一个寝室只是如履刨冰的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梁平安坐在教室里发呆,心里有点难受。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一切都只是如韩启威所说,是郑宇明的错么? 可是,他也走了后门,同样是不公正的手段。 他和郑宇明又差什么了呢? 只是因为郑宇明先发制人,所以所有人就都指责他么? 那如果……郑宇明从来没有动过坏心眼,而他仍然在沈贺牵上的一条线上,王平达,刘教授,那么…… 梁平安突然愣住了,那么整个寝室就会指责他么?!而郑宇明就成为不正当竞争的受害者,那么情况就会整个调转过来。 结果是一样的,搬出寝室。 梁平安绞尽脑汁,他奋力地涉足他最不擅长的领域,他竭力回想着那天的争吵……郑宇明是怎么知道他和刘教授去承天吃饭的?承天酒楼可是在校外,郑宇明没事去那儿干什么呢? 王平达,刘教授的事,沈贺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他,最后还是他自己打电话问的,沈贺真的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值一提,还是在隐瞒着什么? 突然弹开的教室门打断了梁平安的思索,韩启威揉着眼睛迈进来,几步坐在他旁边,一头趴在课桌上,迷迷糊糊地说:“正睡午觉呢,看着你短信了,唉,我再眯会儿……”一边说着连眼睛都没睁。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幸好,韩启威还是他的朋友。梁平安想到之前的假设,暖意盈盈中又隐隐含了一丝后怕。 大礼堂位于校园中心,因为临近校庆,地板桌椅都被清理了一遍,人往里一站,敞敞亮亮的,宏伟的大门熙熙攘攘地进出着学生,此时正好过了饭点,校园到处贴着宣传海报,十分显眼,路过的学生三三两两就沿着主道溜达进了大礼堂。还有参赛的学生来助阵的亲友团,和组织者拉来的友情观众,时间还没到,偌大的礼堂竟然做了个半满。 梁平安拿着稿子,心如擂鼓,手心冒出冷汗,前排坐着一排评委老师,个个儿不苟言笑拿着笔做记录,梁平安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以往来到大礼堂或者其他任何,他都是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和一群不辨面目的陌生人挤坐在一起,共同注视着一个方向,一个焦点,黑暗是他最好的保护色,黑暗也是酝酿着无数人羡慕与向往的匣子。他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到这个舞台上,就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 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就是他了! “下一位参赛选手,梁平安!” 梁平安每走一步就觉得浑身的关节就僵硬一分,手脚统统没有知觉,世界是寂静无声的,脚下是真空的,灯光像燃烧的炭火,黑qq的观众席隐藏着洪水猛兽。他在巨大的压力和畏怯中感到了无边的后悔,我不该报名的,我不该站上来,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稿子早已烂熟于心,倒着背恐怕都能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第一句话就藏在嘴里,可舌尖向外拱出一个音节就被牢牢地拴住了,剩下的字节惊慌失措地乱成一团,难以成序。梁平安眼前愈发干涩,炙热的黄色灯光也无法遮盖他脸色的苍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放弃吧,干脆放弃吧,软弱的退缩的念头一瞬间占领了他的头脑。 观众们没有意识到台上这个人的窘况,依然维持着秩序等待。 寂静的大礼堂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口哨,缭绕地盘上礼堂高高的屋顶,像礼花炸开,学生们一下子骚动起来,四处找寻着发声处,就在左侧靠后方,正有一个高挑的男生哈哈笑着在挥手:“加油!” 梁平安立刻把视线粘过去,竟然是顾凛之。所有人的视线,包括评委老师都被这个上蹿下跳的人吸引了目光,舞台中央反而一下子失去了关注,失去了光环,它立刻就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张四方台子。 梁平安张了张嘴,干燥的喉咙凝聚起力气,像初生的小鸟,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啼叫。 三分钟有多长,三分钟有多短……潮水般的掌声扑到梁平安的后背,似乎有了形质敲击着他发软发僵的脊柱和小腿,然后从他的脚尖开始,一点一点将他淹没,他有点不敢呼吸,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样……结束了?成功了? 梁平安的目光有点抓不到焦点,余光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沈贺!是沈贺,就坐在第二排,静静地看着他,鼓着掌,明确无误地表达着肯定。 是的……成功了!梁平安猛地意识到了,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就在刚刚,就在此时,实实在在地发生着,发生在他平凡无奇的人生中,就像一颗漂亮的玉石“咚”地落在了一潭似乎永远不会流动的水里,从此就成为了水的灵魂。 梁平安终于才回过神来,有了触觉,手心的汗水黏糊糊的,他直直地和沈贺对视着,脑子里冒出许多念头,他忍不住紧张起来,声如蚊讷:“我,我……”可话筒还在他的嘴边,把丁点琐碎的心事放大,礼堂重新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出色的人,不到十米的距离,正坐着一个人,他有许多从未说过从未了解过的感情想表达,此时此刻在心中膨胀,曾经的胆怯和畏惧不知去了哪儿,他想说,想对沈贺说…… 沈贺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避开他的目光,大步走了出去。 失去了主角,梁平安愣住了,看到眼前数不过来的人头,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急匆匆地冲下了舞台,又急匆匆地冲到了门外,寻找着什么,外边却连个人影儿都没了。 韩启威和周洲也追了出来,韩启威一拍梁平安的肩膀,看起来很兴奋:“哎呀没看出来啊,老三你真行,露了一手!” 周洲也挺惊讶:“你怎么做到的,前几天还磕磕绊绊的,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梁平安高兴又紧张,可又掺杂着一点莫名的失落,他摇了摇头:“都,都是沈贺教我的。” “沈贺?”旁里突然□一个声音,顾凛之好奇地看着梁平安:“他可是校园名人,你们认识?” 梁平安还没来得及解释,韩启威已经接过话头:“嘿!你不是刚才吹口哨那个人?” 顾凛之一伸手,友好地说:“对,我是顾凛之,这个,跟梁平安都是刘教授的学生。” 周洲看了看他,好像在寻思什么:“你是三班的……嗯,叫什么来着……” 梁平安有点疑惑,小声说:“叫顾凛……”话音未落,周洲猛地一拍脑袋,笑了出来:“我想起来了,那个灵芝哥!” 顾凛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外号算是传开了。” 韩启威被一提醒,一下子也大笑起来:“哈哈,诶……哈哈,你就是那个拿灵芝泡茶喝的人?终于见到本人了,太逗了,诶呦,不行了,肚子疼……” 梁平安也想了起来,瞪着眼睛看顾凛之,一下子醒悟似的:“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你,你平时真的生吃灵芝么?” 顾凛之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几个窃笑的人,转开了话题:“这个咱们待会儿再说,先回去看比赛,还没听成绩呢。” 19十九 优秀奖已经远远超出了梁平安的预计,参赛的学生里边有外语学院的佼佼者还有常年浸染在外语环境下的高手,梁平安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已经占了大便宜,如果是一场带有面试和随机性质的演讲,他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成功的。幸运的是,校庆前的这次英语比赛只是一场小规模的热身。 奖状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硬纸壳,红通通的,写着梁平安的名字,可意义却与以往不同。梁平安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回放着不久前的一幕幕,灯光,舞台,演讲,观众,掌声…… 周洲和韩启威却早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顾凛之身上,现在,四个人正往食堂而去,梁平安下了课就过来准备比赛没来得及吃,周洲和韩启威自然也没吃,他们现在饥肠辘辘,口水咂巴几下都能品出点菜香来,恨不得把食堂的摊口全吃个遍。 顾凛之无奈地笑笑:“唉,都是我那几个室友给我瞎传,有一次我拿干无花果泡水喝,泡开之后形状有点像灵芝,再加上我的名字和灵芝发音有点像,这可好了,给他们灵感了。” 几个人又是一顿乐,周洲又忍着笑问他:“那你给人针灸的事是真的么?” 顾凛之点点头:“这倒是真的。”他扭头指梁平安:“他知道,我们那天都介绍来着,我爷爷是中医,我太爷爷也是中医,偏我爸崇洋媚外要搞西医,我就惨了啊,从小就被逼着学这学那的,生怕没人给他们传宗接代了。” 梁平安点头作证:“是,是真的,刘教授还说和他爸爸认识。” 周洲立刻做出一副崇拜的样子:“原来是医生世家,真是失敬失敬。” 顾凛之从善如流,笑哈哈地做了个拱手的姿势:“不敢当不敢当。” 就这么一会儿,顾凛之已经和梁平安的寝室打成了一片,熟稔得就像多年的老朋友,这个活泼开朗的大男孩身上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是那种很积极的自信,可以想象他出身的家庭必定是幸福而优渥的。 吃饭的时候也是谈笑风生,周洲爱开玩笑,韩启威就等着噎他,顾凛之是八面玲珑的人,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就是点睛之笔。饭还没吃完,这几个大男生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梁平安在路口跟他们摆手道别:“那我先走了。” 顾凛之正和韩启威聊着最近的国际大事,一边说的热火朝天一边又摆出义正言辞的样子。顾凛之一愣,疑惑地瞅瞅他们,又问梁平安:“你不在寝室住?” 梁平安啊了一声,就讷讷地站那儿了,顾凛之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识趣地转开了话题。 这个时节白天开始拉长,六七点的时候天色还没黑下去,街道是朦胧的青蓝色,远处的天际也是寡淡的青蓝色,晚风漠然的匆匆擦过,没什么人气儿。 梁平安摸出手机,没有新短信也没有未接来电,往常这个时候,沈贺如果有事不回去会告诉他一声,如果回去的话则会告诉他想吃什么,以便让梁平安顺路买食材。偶尔,也会有一两次碰巧的时候一同回去,或者直接去外面的某个地方解决晚餐。 但今天他没有接到这样的短信,他犹豫了一会儿,想打电话过去问一问,手指已经按在了拨号键上,过了一会儿却又挪开了。他有点忐忑,有些模糊的感觉,却没有清晰的头绪。他拐进附近的超市,买了两个西红柿,他记得冰箱里还有一袋鸡蛋,不论沈贺回不回去都能够做一顿。 收银员唰地撕下小票,顺手撇到一边,梁平安就仔细地捡起来收好。过去常常需要借钱的生活逼着他养成了记账的习惯,每一笔琐碎的花费他都要将之记录下来,便于日后对照和检查,如果上个月卖两块钱的本子这个月变成了两块五,他就断然舍弃,并寻找更廉价的替代品。与之截然相反,沈贺花钱的方式时常让梁平安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个并没有多么强烈物质欲的年轻人会花几百块钱买一个核桃那么大的橡果音箱,只是为了偶尔兴起摆在餐桌上放一首曲子,他也会花不菲的钱去购买某个不错的创意,比如说一件大背心上印了个有意思的图案,他就会拿下来结账,即使这件材质和老头衫差不多的背心标价是以三开头的某个四位数。在多数人眼里的奢侈品于沈贺而言只是一个不错的点子,他似乎从来没注意到这个东西是需要用钱换来的。事实上,他对于“钱”这个概念有一种麻木不仁的理性,花钱这个动作难以牵扯他的情绪,挣钱的体验也无法构成他的需求欲望,似乎在沈贺眼中,这只是他生活的世界中流通的某种介质,就像风,就像水,可以使用,但却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 越了解,越心惊。在梁平安有限的见识里,他想不出沈贺的家庭背景该是怎样的雄厚,又是怎样的环境才会培养出这种可怕的价值观,可这不阻碍他难以自拔,甚至有些盲目地崇拜着被这个人吸引。 同居以后,沈贺除去“借给”他用的信用卡,每个月还会拿出一沓“伙食费”,数起来都叫人手发软,省着点用足够养活一整个寝室的人。两个西红柿还不到两块钱,一斤肉也不过二十块,何况每天也只有一顿晚饭需要准备,一个月下来,一沓红钞几乎保持了原样,被梁平安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寂寞地落灰。或许它更重要的作用是时不时用厚重的身躯昭示着它的富态。 从表面看起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梁平安的家庭贫困,他的恋人用金钱支援他,理所当然。可是……他是个男人啊,如果对方不是沈贺而是个女人,他不就成了那种人们不屑一顾的“吃软饭”的男人?对于同性,梁平安隐约的还无法摆脱朋友的认识,有关恋爱他生涩而朦胧,对于友谊却更容易接受。在这条路上慢慢摸索着的梁平安没有发觉这样的思想会让差距变得比喜爱更突出,让他凡事小心翼翼。 当吃饭时有些什么比较“高级”的东西,比如一盘鸡翅,他会不自觉地放慢速度,等待沈贺吃差不多了才会放开肚皮吃。 从超市走回去十分钟足够了,梁平安低着头慢慢走着,不知在想什么。 门锁咔哒一响,客厅里沈贺正坐着看书,梁平安愣了一下。他瞥到沈贺手头的书,这本书沈贺已经读了好几天,是一部英文原籍,挺有名的经济学著作,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偶尔沈贺还会用手机查几个单词。他不想打扰沈贺的阅读,换了鞋子,悄悄拐进了厨房,还没把东西放下,沈贺却放下书,过来找他了:“学长取得名次了么?” 梁平安有点吃惊,沈贺手头一旦有书本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分散注意力的,他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拿到了优秀奖。” 沈贺哦了一声:“也是不错的。” 梁平安一下子想起来,扭头问他:“沈贺,你吃饭了么?” 沈贺顿了顿,没回答他的问题,问道:“学长,你今天在台上,是不是要对我说什么?” 梁平安刚刚把手里的西红柿泡在盆里,听了这话猛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只觉得血液全涌到了脑袋上,他看着沈贺,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贺的神情与他截然相反,比起梁平安又紧张又不好意思的眼神,他似乎有点心烦意乱,可仍然在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平和:“学长当时是要对我说什么话,对么?” 梁平安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手脚都麻了大半,他红着脸嗫嚅着什么,心脏里的血热烈地跃动着,耳膜里都好似藏进了一面小鼓,怦怦怦怦。 然而……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我们并不是普通的男女关系,难道你真的想在整个大礼堂的人面前说出什么感情的话?还是对着同性?我记得以前告诉过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信用卡的事,难道你一点都不懂?你真的已经二十多岁了么?”一连串的反问,失去了沈贺惯常的优雅和冷静,失去了娴熟而礼貌的“学长”,失去了体贴的语气失去了太多假象的铺设。 近乎质问的反问和沈贺明显烦躁的神情让梁平安整个人愣住了,他觉得手脚里雀跃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蹑手蹑脚地从心尖从脸颊离去,他想赶紧说点什么解释的话,可是出口却只有最笨拙的:“对不起,对,对不起,沈贺……” 餐厅和客厅是打通一起的,沈贺站着距离他一步之遥,身后的天空已经陷入深深的黑色,客厅的落地灯让他背着光看不清脸色。 “以后不要这样了,你应该庆幸,我离开得早。” 梁平安僵在原地,其实他未能说出口的,仅仅是一句谢谢你。 20二十 梁平安最初和沈贺一起的时候怕的要死,脱了裤子偷偷在厕所涂药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做贼一样,生怕有人进来看到他丢人的姿势,夜里翻来覆去地难以成眠。可恋爱的诱惑让他昏了头,肾上腺素的激增让他忘了害怕,在辉煌的灯光下,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谁的青春不曾荒唐,只是他的青春来的太慢太迟。 梁平安悄悄地退缩了,好像有人把他满溢出的情感扣上了塞子,统统堵回了瓶子。沈贺这一周都住在寝室,一方面是因为校庆终于来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道歉也不管用的话,还有什么法子呢?他从没谈过恋爱,也没碰到过类似的情况。他没办法和人诉说,更没有无师自通的本事。 与此同时,成为刘教授的学生以后,梁平安面对的第一个论文主题已经被打印成a4纸摆在了面前。 比起梁平安来,顾凛之似乎更像是这个八人小团体的领导者,他口才好人又风趣,兼之家教熏陶,有很广的医学知识背景,说起什么都头头是道,大家虽然最后都把作业和归纳出来的草稿交给梁平安,可实际上的中心却是顾凛之。 蓝莺是个很温柔的女生,不笑的时候也是含情脉脉的,笑着的时候眼睛就像一汪春水把人魂都勾走了,她现在就在笑着开顾凛之的玩笑:“刘老师明明是叫平安做组长的,怎么叫你抢了人家的风头?”她说着还扫了梁平安一眼,柔柔的模样让谁也生不起气来。 顾凛之挥挥手,笑着说:“你才说错了,你没发现,古代那主公都不说话,就管坐在那儿压场子,出来摆面子一顿乱侃的都是谋士。” 蓝莺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两边脸颊一对儿小小的酒窝:“你说话真有意思。” 梁平安也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你,你比我好。” 顾凛之绕过蓝莺,一下子伸胳膊挂住了他的肩膀,低头笑着:“还说我好,小心我给你篡位。” 前边几个人已经走远了,后边就剩下蓝莺和她的朋友彭琳琳,两个女孩被顾凛之逗得直笑,她们的注意力显然大半放在顾凛之身上,不过,梁平安也乐得轻松,他本来就不善于和人交际,如果对方也不是健谈的人,就只能落得两厢对视尴尬沉默的结果。比起畅快言谈,他更善于聆听和感受。 就这么一会儿,梁平安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彭琳琳看他的次数明显增加,似乎正在用眼神示意着什么,蓝莺的脸颊有点红,欲言又止的模样。 梁平安还没反应过来,顾凛之已经拉着他快走几步,一边说:“你不是要去市里么?快点吧,待会儿人一多公交车又没座儿了。哎!蓝莺琳琳,我们先走了啊!” 梁平安被连番变故弄得一头雾水,啊了一声只来得及同蓝莺和彭琳琳挥手,连告别都没说出来。 两人急匆匆走到一段路,顾凛之回头看了几眼才放开他,叹了口气。 梁平安有点糊涂,不太确定地问他:“怎么了?” 顾凛之又叹了口气:“蓝莺可能是看上我了。” 梁平安尴尬地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顾凛之瞅瞅他:“你都没点好奇心?” 梁平安更加尴尬,紧张地问他:“好,好奇什么?” 顾凛之挑着眉看他:“蓝莺长得漂亮不漂亮?” 梁平安连连点头:“漂亮。” 顾凛之也点头:“没错。”说完又皱着眉头看梁平安:“你可真是奇怪,人家正经是一美女,我又没对象,还躲着她,这么八卦的事你都不好奇?” 梁平安也看他,眉头微微皱着,想起了林冉,也是漂亮女孩,也是处对象,可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五百块钱的香皂让他至今难以忘怀。他想说漂亮女孩花销很大,你躲是对的。可顾凛之的生活显然比他宽裕很多,或许他根本不在乎那些钱。梁平安琢磨了半天,只好含蓄地说:“我,我也会躲的。” 顾凛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你躲什么?” 梁平安看顾凛之的神色不对,立刻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是啊,蓝莺又没看上他,他有什么好躲的,他有点尴尬,讷讷地啊了一声,笨拙地回避了话题:“没,没什么。” 顾凛之也不说话了,目光有点探究似的,老往他身上瞅。 梁平安看了看时间,摸出手机,只有一条中国移动的话费提醒短信,他忍不住翻了一遍收件箱,确实没有未读短信了。他的神色有点失落,一时没注意顾凛之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嗯了一声。等他回过神来,顾凛之已经半天没说话了,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梁平安同顾凛之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他一下子回想起来了。 就在刚刚,顾凛之问了他一句话……他说的是:男朋友? 梁平安的脑子轰地一声,整个人就傻在了那儿。 若说顾凛之刚才只是试探,那么现在看着梁平安青红交加的脸色,他就是万分确定了。真是出乎意料……顾凛之向来长袖善舞的品质在这时突然失灵了,他脸上还挂着点惯常的笑意,眼睛深处却在飞快地思考着。 梁平安真的是一个异类,他身上没有一丝同类的气味,可偏偏现实就是这样,他明明是一个最平凡无奇的学生却又比其他同样刻苦的老实人多一个秘密,若说顾凛之能想象出来的发生在他身上最让人想不到的事,恐怕就是现在了。 顾凛之看着梁平安惊惧的神色,明显是被吓到了,面无血色,鼻尖好像都泌出了汗水,整个人就像被什么鬼怪给抓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不动。他突然觉得有点可怜梁平安,这个人太软弱了,他身上有很好的品德,却没有坚定的主见,对方还没表态,他就先觉得是自己的错,开始自责和忍不住后悔……可其实他不必为任何事道歉。 顾凛之斟酌着,才缓缓开口:“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再说,”他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这也没什么,全中国咱们这样的人有几百万呢。” 梁平安手脚还冰凉着,神游天外着,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好像整个人只剩了一个空壳。他竭力地去消化着顾凛之的话…… 梁平安猛地抬起头,嗓音都变了调:“咱,咱们?” 顾凛之的神色已如往日自如,现在正笑着打趣他:“看把你吓的,这有什么,我室友都知道我这点事。” 梁平安震惊地看着他,顾凛之已经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不过我从来不交朋友,你有固定的对象?” 梁平安正全身心戒备着,这次立刻摇头:“没,我没有。” 顾凛之笑了:“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到处瞎说,我嘴巴可严了。”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沈贺同他的关系……为什么?梁平安有一瞬间的迷惘,接着又想起来,沈贺会生气,是的,他已经为此惹恼了沈贺……他试图让自己说的话更可信一点,憋了半天,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冒出一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头,他有点忐忑,小声说:“我,我和他分手了。” 顾凛之愣了一下,想起刚刚他有点失落的样子,又想起梁平安太没有“gay”气质的平凡,顾凛之更加细致地回忆着,似乎曾看过梁平安穿某件十分昂贵的外套可平时多数时候还是一身发旧的衣服……他心思一动,再看梁平安的眼神就有一点同情似的。想到这儿,顾凛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和神态:“你别太难过,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个。” 梁平安吓了一跳,连忙就想摆手拒绝,又生生忍住,脸憋得通红,谎话让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顾凛之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唉,咱们真是缘分。” 李文殊有点手痒,把一颗篮球顶在指尖转圈,在寝室里扫了一圈,李文杰一如往常,戴着耳机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神情专注,不知道在干什么。李文殊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单单这个屏幕就要一万多,足够买两台不错的台式电脑了!不过是显示器比普通台式的要大一圈,再有就是从旁边稍偏一点的角度就看不见显示器上的内容。李文杰却当成宝贝一样,从来不让别人碰,有一次李文殊的笔记本坏了,他管他借,才知道他的弟弟竟然还在电脑上设置了密码。李文殊看不出这昂贵的配件哪里值钱,他只是觉得,李文杰长大后越来越神秘了。 现在,他想出去打一会儿篮球,李文杰他是不会去打扰的,另一个室友回家了,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是沈贺。 沈贺在他眼里是个比李文杰还要神秘的人。 别人只看到沈贺让人羡慕的能力和外表。他却觉得,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譬如说,大学生活这么久他从来没见过沈贺的亲属甚至从来没听到他有类似的电话,他有一辆价值七位数的跑车却从来不在学校里开,他英俊潇洒多金却拒绝所有女孩的追求,以为他是洁身自好偏又常常夜不归宿,他在学生会尔虞我诈的重重心机中如鱼得水却从不为阿谀奉承和特权露出喜色,他参加各种活动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他期末不复习也能拿高分,他明明才十八岁却异常沉稳…… 这实在是一个太优秀的人,他身上有数不清的优点和让人着迷甚至疯狂的资本,可他又不像大多数优秀的人一样张扬,将自己的某段经历时常挂在嘴边当做谈资,他的骄傲刻在骨子里,含蓄而隐晦。 李文殊有点走神,其实,越了解沈贺,他反而觉得有点疏远,这个人看似左右逢源,其实极有思想,你很难猜到他的真实想法,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捉摸不定,做君子之交可以,却没办法敞开心怀。李文殊以前觉得自己也是个挺出色的大好青年,遇见沈贺才发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你以为这世界上不可能会存在的人或者事。 不过,这一阵子沈贺有点反常,他已经有段时间一直住在寝室了,李文殊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感觉到,沈贺有点不对劲儿,哪里不对劲儿他说不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好事。 李文殊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沈贺,今天有事么?陪我出去打会儿球?” 对方抬起头,似乎挺高兴有个能专心做的事,他回答的干脆利落:“行。” 21二十一 顾凛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压低了声音:“累啊,这论文可真难写。” 梁平安也有点疲惫,他已经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了,宽大的桌子上堆着厚厚的参考文献。顾凛之懒散地趴在桌子上,看样子亟待一些提神的东西,梁平安被他影响也有点心神不宁,偷偷摸出手机,有点紧张地解锁…… 顾凛之眯着眼睛却不阻碍他把明亮的洞察的视线投在梁平安身上,他嘴角一勾:“怎么?又想对象了?” 梁平安唰地红了脸,连连摇头:“没,没有。” 顾凛之瞅瞅他,突然来了兴致,几下就把桌面的纸本装了起来,拉着梁平安出了自习室。梁平安有点急了:“你要干什么?咱们的论文还没写好。” 顾凛之安慰他:“八个人呢,你着什么急?”他又忍不住开梁平安的玩笑:“看你思春了,还有心学习?走,带你出去玩玩。” 梁平安被这样直白的玩笑说的面红耳热,急的都结巴了:“我,我,我不去,我不想去。” 顾凛之只当他不好意思,更加来劲儿,半拖半拽地就把他拉回了自己寝室,他从衣柜里掏出几件衣服,利索地往身上一穿,又把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站在那儿露出一种有点坏有点挑逗的笑容,活脱脱一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 梁平安看的直发愣,不过换了件衣服,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或者其实现在这样才是顾凛之的本性,平时都是收敛着的……到底哪个才是顾凛之真实的模样? 顾凛之微微笑着,上下打量了梁平安一圈:“你这样子刚好,清纯型……”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有点不确定地问他:“我还一直没确认,你的确是零吧?” 梁平安摇摇头:“我不懂什么是零。” 顾凛之被吓了一下,这才释然:“我还以为看走眼了。这么说吧,你跟男人上床的时候是在上边还是下边?下边就是零。” 梁平安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样隐秘的他连想都觉得不好意思的事,顾凛之却像谈论天气一样侃侃而谈,在他心里难以启齿的事情或许并没有多么严重……是么? 两人一出校门顾凛之就打了车,梁平安从来没在这座城市里打车,起步价就是八块,他不舍得花。等到了目的地一下车,计价表咔哒跳到了四十块。梁平安吓了一跳,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有点心疼地递给顾凛之。 顾凛之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着接过钱:“本来是带你出来玩,那待会喝酒的钱我拿了,行吧?” 梁平安点点头,想想一瓶啤酒也不过几块钱,就小声说:“那,少要点吧。” 这是一间小有名气的酒吧,在这座大城市里也能这么有名自然有它的特色,譬如说它优质的客源,譬如说它出色的驻唱乐队,譬如说它装修精致的环境。 梁平安没去过酒吧,在他印象里酒吧和网吧一样,都是“群魔乱舞”的景象,去那儿的都不是好人。不过,顾凛之兴致勃勃的,他又紧张又有点激动,一进门就忍不住四处打量。 这里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光怪陆离,也不是咖啡馆那样的休闲场所,隐隐地暗潮汹涌,有一种微妙的淡淡的兴奋在灯光下流淌,人们像鱼,被欲望喂养,四处寻觅。 梁平安慢慢意识到了什么……目之所见都是男人,高矮胖瘦,优雅的粗野的,俊俏的清秀的可爱的成熟的,形形□,让人眼花缭乱。 梁平安手脚都不知搁在哪儿了,局促地跟在顾凛之后边,有人和他打招呼:“有段时间没见着你了,这是你朋友?” 说话的人是个挺漂亮的男孩,腰细腿长,正对着顾凛之眉目传情。 顾凛之也在笑,太娴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是啊,第一次来。”男孩是个人精,看顾凛之的心思显然没放在他身上,就识趣地走了,临走,还侧着身子在顾凛之手边擦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梁平安听的不太清楚,顾凛之却笑了起来。 梁平安有点好奇,不等他问,顾凛之已经扭头回答了他:“他说你是个雏儿,叫我小心点,哈哈,小海可是风月场的老手了,这回也看走眼了。” 梁平安尴尬地低下了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顾凛之拉着他坐到一处隔断里,视野不错,能将舞池和大部分的酒吧收之眼底。顾凛之去吧台要了两杯酒端过来,一杯蓝色一杯绿色,晶莹剔透,像饮料似的。梁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些多少钱?” 顾凛之放松身体依靠在靠背上,看起来很自在:“不贵,这不是酒,你尝尝看,是酸甜的。” 梁平安听了就放下心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味道有点像苹果汁,又多了那么一点发涩的味道。梁平安又忍不住喝了一口,他还想继续喝,顾凛之却挡住了他的手,眉毛一挑:“慢着点来,你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梁平安本来还好奇地往人多的地方瞟,顾凛之这么一问,他反而不敢抬头看了。 顾凛之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年轻人还是大叔?” 梁平安想到沈贺,面色更红,却硬逼着自己说:“大,大叔吧。” 顾凛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梁平安的答案让他更加确认自己先前的推断。这个老实人恐怕是碰到了那种有钱又有手段的熟手,就喜欢他这种干净的雏儿,只不过玩了一段时间腻了,结果就…… 顾凛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平常喜好长得漂亮床上又放得开的少年,大叔嘛……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有合适的。他犹豫了一下,对梁平安说:“这样,你先自己坐一会儿,我去找两个熟人,要是一会儿有人过来跟你搭讪,你不要跟着走,就坐在这里等着,也不要喝别人的酒,要是有看顺眼的就留下来聊聊,记住了?” 梁平安先点了头,等顾凛之的身影一消失才感觉到紧张,他有点无助,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就在他斜对面,一个男人已经观察了他半天,现在,这个男人站起来,向梁平安这里走来。 “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顾凛之带了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一下子看到有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正坐在梁平安对面,顾凛之立刻停下脚步,远远地打量着他,从男人的举手投足可以看出他十分有教养。顾凛之微微眯起了眼睛,把目光移到男人的左手上,接着,回头笑了笑,指着梁平安说:“看,就是他,人不错,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晚了一步。”对方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梁平安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坐在对面的人,他有点吃惊:“那不是邱尧么?”说罢又露出有点遗憾的神色:“他的眼光向来不错,名声也不错,真想看看你朋友长什么模样。” 顾凛之放下心来,又看了一眼梁平安那边,笑容肆意,姿态风流,转身走进了纷杂的人群。 邱尧已经快四十岁了,到了他这个年龄,已经不再追求什么激情和刺激了,也不再为一夜情而着迷,他生活富足,作息规律,有过轰轰烈烈的青春年少,也有过迷茫的放纵,现在,他只是来找一个过夜的伴儿,看得顺眼,品行端正就好,如果相处的不错,发展一下长期关系也很好,他对此已经游刃有余,轻车驾熟。他知道自己的魅力,他举止优雅,有人生阅历,博学而不做作,像梁平安这样年轻的还生涩的大学生,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即使如梁平安这样不善言谈的人,也不知不觉说了不少,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轻松闲聊,时间过得飞快,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梁平安看了眼时间,觉得不早了,就想回学校。他刚准备向眼前这个男人告别,顾凛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靥足,浑身透着股懒洋洋的舒服劲儿。他拉开椅子在梁平安旁边坐了下来,友好地跟对面的陌生人打招呼:“你好,我是他的朋友。” 邱尧的年龄和与之相配的涵养让他没有露出被打搅的扫兴,他礼貌地点点头,回应道:“你的朋友很可爱。”这是他坐到这里到现在说的最直接的一句话。 梁平安有点尴尬,顾凛之却和邱尧对视着,对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他对梁平安有兴趣,并且,很满意。 顾凛之想了想,转头征求梁平安的意见:“你今晚打算回学校么?” 顾凛之问的很含蓄,梁平安没懂,理所当然地摇头说:“回啊。” 邱尧一直在看他,这时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我们聊的很开心,你不想一会儿再多交流一些……其他的?” 这回,梁平安明白了,太过紧张让他失去了找借口的能力,他支支吾吾地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合理的解释。 邱尧想了想,他刚刚不着痕迹地回避了双方的感情问题,现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是第一次?” 顾凛之一来,话题直接向露骨的方向而去。梁平安被这几句对话弄得坐立不安,顾凛之好心地替他解围:“他啊,刚刚失恋,我是带他出来散散心。” 邱尧一听就明白了:“哦……是这样,那我误会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也不着急,咱们先交个朋友也好,这个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梁平安心中又愧疚又尴尬,刚想摇头,顾凛之却爽快地答应了:“成,那麻烦您了。” 顾凛之坐在副驾驶上,和邱尧相谈甚欢,一路上说了不少梁平安的事情。邱尧似乎很感兴趣,听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从前视镜对梁平安笑笑。 梁平安一路局促不已,下了车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顾凛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了一句话:“他挺喜欢你的。” 这种“喜欢”却没能让梁平安感到宠若惊,他只觉得很尴尬。 顾凛之见他不说话,继续说:“你们刚认识,八字还没一撇,人就能不辞辛苦地送你回来,这人不错。” 梁平安讷讷地还是不说话,顾凛之有点无奈:“邱尧名声不错,现在也到了收心的岁数,我真的觉得他挺适合你的,你考虑看看吧。” 可是…… 梁平安把话咽回了肚子。 22二十二 z大校庆落幕式举办得很隆重。光是租用舞台灯光就花了好几万。主持人是沈贺,那天晚上梁平安有课没有去看,但后来在校园网上传疯了当时的图片,不知是谁用手机拍的,还有一段录像,前边到处是攒动的黑乎乎的脑袋,旁边有女生刻意压低嗓音的激动的窃窃私语,虽然画面像素不高,还到处乱晃,但偶尔从黑漆漆的背景唰地闪向光芒四射的舞台中央,就会看到惊鸿一瞥的画面,高挺俊美的青年自信而从容,磁性而清晰的声音读出一段旁白,美丽的女主持人站在身侧浅笑嫣然,完美得让人嫉妒。 现在,这个再次大出风头的大一新生,并没有如同某些小道消息八卦传闻一样和某院某系某班的某花偷偷约会。他刚刚发了一条短信,正一边翻着不知什么内容的课本,一边等待着回信。好在,信息回的很快,只是内容寡淡无味,字数也少得可怜,沈贺却一下子想起了对方小心翼翼,认真打字的模样。 有人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沈贺向来不以为然,现在也是,他绝不会为此昏了头脑,这世上哪有永远不变的东西?享受现下才是对的,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短信:“今晚做焖鸡饭吧。” 梁平安忐忑不安地捧着手机,心脏怦怦直跳,时隔一周多,沈贺终于主动联系了他,他紧张地打开收件箱,这句含蓄的邀请一下子就跃入了眼帘,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着就憋不住高兴了,脸上露出一种愈来愈雀跃的笑容。 吃过饭,洗了澡,在熟悉而整洁的房子里抱着合心意的情人,沈贺的情绪非常好,兴致也很高,在他身下的人好像又有点瘦了,本来就没二两肉的臀部一只手就能捏住一边,瘦巴巴的肩膀撑在床上却让他格外兴奋,或许是有段时间没做了吧……真奇怪,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哪里也不出彩,为什么能让他这么惦记……沈贺俯下上身,两只胳膊紧紧地圈住这具身体,他的呼吸有点难耐的粗重:“怎么又瘦了?给你的钱不够你吃点好的?” 梁平安把头埋在枕头里,背对着沈贺的脸上是强忍住的不适,不习惯加上前戏草率,梁平安正在极力让自己忽视疼痛感,他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有……有个论文,最近要交,一直在……唔……熬夜……” 沈贺咬了下他的耳朵,梁平安的耳朵很软,老人都说耳朵软的人没主见,可他却很喜欢……因为这里很容易被他逗弄出一些有趣的反应。梁平安这个人虽然听话,但不论上几次床也很拘谨,沈贺不能理解,二十几岁的男人了,□而已,解决生理欲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梁平安浑身一颤,小声地呜咽出来:“嗯……哈……” 沈贺露出一点笑意,他喜欢这种感觉,将人在指尖摆弄和操控的感觉,轻轻的撩拨就能听到梁平安在嘴巴里闭得紧紧的□,他不停地顶撞着,在灼热的身体里冲刺着迸发欲望。梁平安的体力没有他好,两次就累得动不了了,沈贺略有点不尽兴,看了看梁平安半硬不软的下身,还是伸出手握住指尖灵巧地动作着,直到对方浑身着抖结束这次□。 沈贺知道他恐怕是承受大于享受,可也没办法,男人之间的□当然没有异性那么容易。沈贺放松身体侧躺在一边,伸手搂住梁平安的腰,觉得有点困,他打了个哈欠,把头贴在梁平安的颈窝,很快地进入了睡眠。 梁平安一动不动,直到听到沈贺的呼吸逐渐平稳,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胳膊,扶着墙慢慢下了床,在浴室动作轻快地擦洗了一遍黏糊糊的身体,回来的时候沈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睡着,光线黯淡,依稀照在他露出的面颊和胸口,安详而沉静。 梁平安最喜欢看沈贺睡着的模样,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去,把沈贺的胳膊抬起来放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这次,他们面对这面,呼吸轻轻扑在对方的脸上,温柔极了。 梁平安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看着沈贺熟睡的脸笑了一下。 校庆之后就是五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性急的女孩已经穿上了长裙,向男生们,向世界展示着自己的青春和美丽。梁平安站在厨房的水池边上刮鱼鳞,今天他刚刚下课就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因为沈贺昨天提到想吃清蒸鲈鱼,鲈鱼有点贵,梁平安特意上网查了做法,生怕没做好白瞎了一条鱼。他手脚麻利地在鱼身上切了花刀,扫上了料酒和盐,门口响起了悉簌簌的声音,沈贺拎着一大包东西进来了。 梁平安探出脑袋,就看见沈贺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饼干,面包,火腿,饮料,湿巾,花生,还有泡面…… 梁平安有点疑惑,忍不住小声说:“方便面不好,你想吃面条的话,我,我可以做。” 沈贺瞅了他一眼,回答道:“今年五一连休,能放五天假期,我打算去海边旅游。” 梁平安听了,讷讷地啊了一声,又说:“那,那你小心点。” 沈贺弯腰把火腿放进冰箱里,扭头看着他说:“我们一起走,机票都买好了。” 梁平安吓了一跳,心脏里好像一下子飞进来一群鸽子,扑棱扑棱的。沈贺走过来,低头碰了他的耳朵一下:“送给你的惊喜,喜欢么?”他看着梁平安的耳根一点一点红透了,又悄悄往脸颊扩散,不用问也知道了。 海南是个美丽的城市,阳光,沙滩和大海,海鸥,椰子树,蓝天……这些都是梁平安从未亲眼看过,从未亲手触摸的东西。 有人说在中国是没有真正的旅游的,为什么?人太多,服务不到位,简而言之就是花钱找罪受,旅游是为了享受生活,如果连排个队都要半天,那么回报无法达到付出的程度,旅游是否还有意义?有些人会叹气,说那有什么办法,平时没时间啊。另一些人就得出结论说“旅游”在如今还只是小部分群体独享的活动。 这个理论尚有待商榷,不过放在梁平安身上却大大适用,细数起来,他去过的能称得上“城市”的地方恐怕也只有两个。可惜由于资金短缺,却难以在当地著名的风景区逛逛,感受一下名胜古迹。 能来中国十佳旅游城市之一的海南旅游,梁平安兴奋得一夜没睡好,坐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脑袋就没离开过小小的舷窗。 沈贺看他支着脖子累,有点费解:“外边是黑天,能看到什么?” 梁平安回过头,笑容满面:“飞机翅膀上有灯,一闪一闪的。” 沈贺看了他几眼,有点语塞,结束了话题:“睡一会吧,待会下了飞机还得坐车。” 梁平安摇摇头:“你睡吧,我不困。”说完又迫不及待地把眼睛贴上了机窗。沈贺也不管他,闭目养神起来。 沈贺以为等下了飞机,凌晨的时候梁平安就精神不起来了,可惜恰恰相反,下了飞机梁平安反而更兴奋了,看他东瞅西瞅的劲头,嘴巴也不停,一点也没有往日的笨拙了:“沈贺,这的空气真潮湿,真闷……就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沈贺左耳进右耳出,找着指示牌往出租车乘坐点走,梁平安的精力不错他一早就知道,睡得晚起的早,是那种最珍贵最稀少的觉少人群,只不过,现在他似乎有点太亢奋了。 梁平安指着不远处一堆外国人,拍拍沈贺的胳膊:“你看,沈贺,那么多老外,他们肯定是一个旅行团吧?”他的声音有点大,有个红棕色头发的外国女性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贺没睡足就下了飞机,一路上梁平安又一直在絮絮叨叨一些小事,他隐约觉得脑子里有根神经突突地跳着,这会儿“嘣”地一下子断裂了:“大惊小怪什么?” 梁平安脸上挂着的笑还没来得及消退,他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醒悟过来。几分钟后,他恢复了最常见的姿态,低着头,有些内向的,眼神也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等好不容易打上了车,沈贺觉得不光头有些嗡嗡地响,不知怎的,心口也不舒服起来了。梁平安偷偷打量着他,有点犹豫,轻轻拉过他的一只手,用两个指头在他的掌心某几个点缓缓按压着,时轻时重,力度适中,半晌,沈贺觉得心中的浊气散开了,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微微一顿,反手抓住了梁平安的手,握在掌心。 出租车平稳而安静地行驶在凌晨的街道,高高的路灯提着光一盏盏路过,天空澄净万里无云,远处的城市不知疲倦,静待着新来的客人。 23二十三 沈贺订的酒店就在一片细白的收费沙滩旁边,从干净的落地窗能看到海天相连的蓝白色盛景,梁平安睡了两个小时就坐了起来,期待地守在窗边看日出。红通通的太阳慢慢在两片平直的色板中挤出来,把黯淡的景色一点一点调亮,最后大笔一挥,撒上金灿灿的粉末,就有了波光粼粼,就有了晴天白云。 梁平安心痒难耐地看着大海,从这里看去,海面平稳无波,像一大块上好的碧玉,他觉得就是坐在这里看一整天,也不会腻。他也就这么做了,从太阳初升到腆着肚皮踱步到天空正中央,他中间只喝了点矿泉水,啃了几块三加二饼干。沈贺在卧室里拉着窗帘补觉,直到中午才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起来刷牙洗脸。 梁平安站在卫生间门口,沈贺睡饱了心情总是不错,他亦步亦趋的,意思不言自明。他的目光太直接,沈贺看在眼里,吐出嘴里的泡沫,擦了把脸,笑了一下:“想吃海鲜么?” 梁平安答非所问:“我,我想去海边。” 沈贺嗯了一声,从背包里抽出一件宽松的大半袖,一边换一边说:“行,咱们去海边吃海鲜。” 可惜到了海边,梁平安却一下子变成了傻子,远处来看海面就像块大镜子,到了进来伸脚一踩才发现海浪不小,梁平安往里走了两步就紧张地退了出来,总觉得站也站不稳,走得深了点一个浪花过来就能把他劈头盖脸地甩进海里。 沈贺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不会游泳吧?来,我教你。” 梁平安出身在山村,家里条件又不好,能有地方游泳才怪了呢。 沈贺教的很耐心,手臂牢牢地托住梁平安的腰,指挥着他的动作:“你放松就好了,先把自己浮起来。” 梁平安紧张得很,总觉得心飘在了云端,云彩还晃晃悠悠的,吓人。他感到腰部沈贺的力量稳稳地支撑住他,才感觉安了心,竭力去找沈贺说的那种“浮”的感觉。他闭着眼睛,把脑子清空,海浪轻轻地托着他,过了好半天,梁平安才渐渐放松下来。沈贺低着头看到两条细瘦的腿一点一点飘起来,泳裤是他给梁平安挑的,黑色的有点紧,把窄窄的臀形衬得特别性感,沈贺看了几眼,控制住自己的心思,悄悄松开了手,放梁平安自己在海水上面飘着。 梁平安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他吃力地扭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只有他自己飘着,沈贺不见了。这下,他一下子就慌了神,脑子里霎时空空一片,什么要领都忘了,扑棱扑棱地就想站起来,可惜,这里距岸边已经有十几米了,脚下的海水恐怕有两米多深,他一时踩不到底,不会游泳的人最怕这种情况,梁平安刚刚还浮得好好的,现在一下子变成了秤砣,拼了命地往上挣扎,却在海里陷得更深,他呛了好几口水,终于压不住恐惧,大声喊起来:“沈贺!沈,沈贺!沈贺!” 就在这时,他感到腰部被什么东西给一把抓住了,整个人一下就被带进了水里。梁平安吓得眼前都发黑了,张着嘴灌进又苦又咸的海水,他几乎要哭出来……眼前却突然贴过一张脸,就着这姿势亲上了他的嘴唇,还往里吹了口气,梁平安的眼镜留在了岸上,他睁大眼睛,才确认眼前这个从水里突然冒出来的人是沈贺。他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乱抓一气终于抱住了沈贺的身体。沈贺带着他游了几步,脚底触到了海底,就把梁平安的脑袋托出了水面。 梁平安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眼眶发红昭示着刚才被吓哭的窘态,整个人也牢牢地缠在沈贺身上,就像树袋熊6魉频模四肢圈得死紧,嘴唇泛白,还微微发着抖。 沈贺没忍住,笑了出来,先是憋着的微笑,后来就变成了哈哈大笑。这个少见的恶作剧让梁平安猛地意识到,这个凡事似乎都游刃有余,生活充满规划的人其实还是个未满二十的大男孩。 梁平安慢慢缓过劲儿来,脸色通红,眼底又有点害怕还没能退去,他虽然很尴尬,可绝不肯再离开沈贺身边一步了。 即使他后来学会了最简单的蛙泳,也是努力地跟在沈贺后边,牢牢跟住,绝不自己去哪儿随便转转。 沈贺后边跟了个尾巴,他心情却很好,一看到梁平安瞪着聚焦不清晰还微微发红的眼睛,就忍不住要笑一下。 到了晚上,沈贺不知从哪里租来了烧烤架和帐篷,还支了个炉子,放上一口锅煮螃蟹。 烧烤是梁平安弄出来的,螃蟹他就彻底没了办法,沈贺就手把手地教他:“把这个后盖掀开,从这里……对。” 梁平安一手拿着一个壳,试探地咬了一口白色的条状物,沈贺连忙让他吐出来:“这个不能吃,你把它扔掉,吃蟹腿和下边的肉,喏……”他说着微微用力,把一条带着白花花的蟹肉的蟹腿拽了下来:“吃这个。” 梁平安有点不好意思,就着沈贺的手咬了一口,这个动作让他脸色发红,两个人坐在帐篷边上,旁边稍远的地方也有几个人在扎帐篷,看到他们在吃饭,友好地靠过来打招呼:“你们就两个人?” 沈贺抬头打量对方,这是两男一女,也是大学生的模样。几个人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儿去,这三个人都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很健谈,一听到梁平安和沈贺的学校,立刻露出羡慕和吃惊的表情,第一是因为距离海南太远,第二则是因为牌子很响。这下,梁平安和沈贺身上立刻被打上两个标签:有钱,有才。 梁平安难得体会到一次热情和被瞻仰的感觉,几个人打扑克的时候,他和沈贺一伙,输了也很开心,呵呵笑,沈贺瞅了他一眼,利索地甩出手里的对子,憋死下家,轻松出手拿第一。可惜他赢的十次里有八次要被梁平安拉后腿,对方就开梁平安的玩笑:“哈哈,你是不是跟我们一伙的啊?” 梁平安讷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地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对方却好像根本不在乎什么输赢,纯粹就是逗乐地说几句话,应急灯没电了,几个人玩得不错,留了联系方式才散去了。 月光照着大海,帐篷边上烧烤架上的碳印还没洗去,细细一闻还能嗅到淡淡的肉香,空气潮湿得闷人,天空却明朗极了,大片大片的星星连成一条河,安静地俯瞰大地。这是在城市里永远看不到的天空。海浪唰唰地冲刷着沙滩,像画匠粉刷着墙面。 沈贺侧着身子,掰开梁平安的腿,小幅度地在他身体里进出着,梁平安生怕有人听到,死死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沈贺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细细密密的汗水,沈贺把他紧紧搂住,闻到洗发水的清香,很淡,混杂着一丝热乎乎的汗味。 “嗯……”沈贺发出惬意地叹息,又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才帮梁平安提上裤子,胳膊却没有离去,在梁平安的耳边低声问:“今天玩得开心么?” 梁平安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慢慢平复下来,他脸庞发热,出了不少汗,点头小声说:“开心,大海真好。” 沈贺用鼻音嗯了一下,气流绕在梁平安的发梢,他的声音更低:“那……刚才舒服么?” 梁平安觉得刚刚平和的心脏又怦怦狂跳起来,他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好不容易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身后却没有了回应,再仔细一听,沈贺的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帐篷外边的海浪声像催眠曲,一声一声,重重叠叠,绵绵延延。就像……永远。 梁平安虽然觉少,可是睡得很沉,相反,沈贺对睡眠的要求就很多,要黑要静,否则就很容易醒。 天还没亮,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起来,沈贺闭着眼睛四处乱摸,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试探地问:“是梁平安么?”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并且……非常礼貌和成熟,推断年龄至少在三十岁以上。沈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盯着帐篷顶,斟酌片刻,才说:“他不在,我是他的同学,你找他有事么?” 对方似乎有点遗憾:“没什么,我是他的朋友,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贺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出去自习了,可能很晚才会回来,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告一下。” 对方的犹豫让沈贺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不过男人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我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空,我手里刚好有几张优惠券。这样,能请你转达他一下么?我姓邱。” 沈贺微微一顿,平静地回答:“好,我知道了。” 对方连忙道谢:“那谢谢你了。” 沈贺挂了电话,闭着眼睛回想刚刚的对话。成熟男性,绝不是梁平安的交际圈;朋友,什么朋友?优惠券?谁会给梁平安送优惠券? 24二十四 梁平安昨天第一次学游泳,费了很大力气,浑身肌肉酸痛,今天就没力气下海了,他也不想总跟着沈贺,就坐在海边晒太阳。他怕晒伤,套了一件薄体恤,露出两条腿,盘坐在沙滩上,专注地看着沈贺,游得真好……他有点羡慕,又有点心痒,可是腿实在是太酸了。手机就在这时嗡嗡响了一下,他拿过来一看,是一条短信,是邱尧。 梁平安差点忘了这个人,这时猛地想了起来,他犹犹豫豫地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想起那天邱尧耐心地开车送他和顾凛之回学校,邱尧这个人真的很好,很礼貌……梁平安有点难以拒绝他的好意。他总是这样,当初于沈贺也是这样,对方露出一点善意,他就不忍心叫人失望了。他想了半天,一字一顿地写道:好,我回去就找你,谢谢你。 他低着头,没看到沈贺正往他这边游过来。 五一的小假期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梁平安恋恋不舍,刚刚学会游泳正在热乎劲儿上,他这两天每天都要泡在海里好几个小时,本来在自习室的灯管下捂白的皮肤被晒黑了一层,像被烤过的刷了蜂蜜的面包似的。 回到学校,韩启威被他短短几天就发生的惊人变化吓了一大跳,不可思议地拿手指在他脸上蹭了半天,也没擦下来什么“变黑霜”之类的东西。韩启威羡慕地绕着他转圈:“这肤色,老三……男人啊!你一个白斩鸡也能晒出这种感觉,不行啊,我也要晒黑,等今年暑假的……”韩启威嘀嘀咕咕地开始计划起尚遥远的假期。 周洲在一边幸灾乐祸:“当初你还说人家沈贺怎么怎么的,看,现在后悔了吧?羡慕嫉妒恨了吧?这都快一年了,人家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韩启威唉声叹气:“成成成,算我失策。” 梁平安越听越尴尬,坐立不安的,跟他们打了招呼就自己先离开了。走了没两步,又想起一件事来,他有点烦恼,实在没办法,就给顾凛之打了电话。 顾凛之的小假期过的也很尽兴,接了梁平安的电话,他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两人就在学校的小花坛碰面,梁平安吞吞吐吐地说:“凛之,我,我还是不想和邱尧来往了。” 顾凛之皱着眉头,一脸费解:“你觉得他哪里不行?”事实上,他觉得以邱尧的资本,梁平安根本挑不出什么不满意来。 梁平安没办法说出沈贺来,他只好闪烁其词地回答:“没,没什么不行,但就是,我还是不想,我,我没准备好。” 顾凛之无可奈何地看了他半天,只好叹了口气:“你别后悔就行,邱尧这个人我给你打听过了,是真不错,上一个伴儿交往了一年多,是对方要结婚了他们才分手。过了好几个月,现在才又出来寻找下一春,这是个靠谱的人。” 梁平安没注意到别的,只被一句话给惊住了:“结婚?同性恋也能结婚?”他的脑子一下子混乱了,喜欢同性的人,怎么能够突然转性和异性过一辈子呢?……那可是一辈子啊!每天,每夜,每一个节日,每一个新年,身边的人都只是貌合神离,一直到死……他假想一下,都觉得遍体生寒。 顾凛之看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简略地解释了两句:“你接触的还少,这个圈子……很多人都是没办法。”他摇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开话题:“得,你不想我也不能逼你,他不是说要找你,今晚我们再去一次酒吧,面子上咱们得说得过去。” 邱尧见到梁平安还挺开心,亲切地搂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也发现了梁平安的变化,有点惊讶:“你去哪了,晒的这么黑?” 梁平安有点紧张:“我,我跟朋友去海南玩了,就五一那几天。” 邱尧思索了一下,有些疑惑:“我上次给你打电话,你同学说你在自习,嗯……五月二号那天。” 梁平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五月二号他正在海南游泳呢……哪里接到过邱尧的电话。他摇摇头,肯定地否认道:“不会,我那天没在学校。” 邱尧更加疑惑,一旁来陪着兼善后的顾凛之也有点摸不清头脑。 就在几个人都思索着的时候,边儿上□来一个声音。 “电话是我接的。” 梁平安脑子嗡的一声,他浑身僵硬,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沈贺坐下来,这里是一处隔断,比较隐蔽。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把这里的三个人看了个遍。他感到心中的愤怒在沸腾,眼前这一幕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还存着一些不确定心理,毕竟,梁平安是这么老实的人,他会背着他招人?难以置信。 气氛有点诡异。梁平安低着头,脸色发白,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英俊青年面无表情,顾凛之尚处于震惊状态,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邱尧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试探地问了一句:“这位……你们是恋人?” 没人回答他。 邱尧见多识广,心思通透,看他们三人之间情形沉默,又似相识又似顾虑,显然是在同一个生活圈子。邱尧猛地意识到,他只是个局外人。他在心底苦笑一声,不再久留,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沈贺的出现让顾凛之大大意外,他之前的假设全部被推翻,还没来得及抓住事情的头绪,沈贺已经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见梁平安仍傻坐着不动,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一丝怒意:“还不走?” 梁平安腾地站了起来,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消失在酒吧门口。顾凛之兀自发着愣,半晌,猛地想起了什么,也急匆匆地出去了。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外边已经不见了梁平安的影子。顾凛之担忧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这件事是他先引起,梁平安闪烁其词使他误会,才有了后来邱尧这件事,梁平安恐怕说不明白这些来龙去脉,他应该做个解释的……顾凛之皱着眉头,着实有些烦忧,他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同时他又沉浸在惊讶中,梁平安的“前男友”竟然是沈贺?那个风头一时无两的大一新生,凭沈贺的条件,是怎么看上年龄比他大又远不及他出色的梁平安?顾凛之忍不住琢磨起来,他仔细回想梁平安的样貌,细想一下五官的确还算可以,可也不是多么突出……一定要说,可能就是性格不错吧?可性格好的人又不知凡几……顾凛之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论。 沈贺是开车来的,做了一次尾随的“跟踪者”已经让他心里憋了郁气,看到刚刚的一幕,他觉得牙根发疼,疼痛刺激着他的大脑,他不假思索,做了一个决定。 “把钥匙给我。” 车子性能很好,隔音更好,让沈贺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酝酿出一股}人的冷意。 梁平安先是愣了愣,接着就慌了神,右手不禁捏紧了口袋,他嗫嚅着:“沈,沈贺……” 沈贺目视前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梁平安眼前:“钥匙。” 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的沈贺让梁平安陌生而害怕,他把一把栓了红绳的钥匙放到沈贺摊开的手心里。 沈贺看都没看一眼,打开车窗,往外一扔,车轮撵着薄薄的钥匙驶过,车体轻颤,好像也同时碾碎了梁平安的心脏。 他睁着眼睛看沈贺,感觉脸上火烧一般疼痛。 沈贺却没有与他对视,说:“下个月我会把信用卡冻结,这几天你可以尽情的花。” 梁平安还不能确定,或者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晕乱一片,有些惶惑和茫然:“沈……沈贺,你,这是什么意思?” 开着车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一丝除了冷静和压抑的表情之外的神色……是一种混杂着快意的冷笑:“什么意思?你不懂?”他没等梁平安组织好语言,“上次你花钱找女朋友,这次,男朋友?就这样吧,回到学校,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梁平安整个人如遭雷击,愣住了。片刻后,血色渐渐从他惨白的脖子攀附而上,到了脸颊,耳根,最后是眼圈。 不再见面? 这是梁平安无法想象的刑罚,沈贺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他脑子里一下子挤进去很多画面,都是沈贺对他好的时候,亲吻,□,学习,一起走路,买东西,吃饭,睡觉,洗澡……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太多话涌上他的心口,却把狭窄的通路堵上了,他张着嘴,却没能发出有用的声音来。 学校的大门近在咫尺,汽车稳稳地停下,沈贺终于侧过头,这是一路上他看梁平安的第一眼,然而却并没有让梁平安感到一丝安慰,目光中的森寒让人想打哆嗦,他说的话简洁有力:“下车。” 梁平安只是摇头,指尖发着抖,他小声地叫着:“沈贺……”他想伸手碰到他,拉住他,那样就好像给了他虚浮的安全感,让他能感受到真实的触碰。 沈贺突然探过身子,胳膊碰到他的鼻梁,动作很快,把梁平安的镜框刮掉了,他没有去安慰揉着被镜腿刺痛眼睛的梁平安,再次命令道:“下车。” “不……”梁平安艰涩地吐出一个字,他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酸痛,他几乎哭着说出来:“沈贺,不要……” 回答他的是对方强有力的动作,沈贺把他推出去,一把关上车门,不做丝毫逗留。黑色的汽车平稳地离去,无机质的黑冷的外壳烟丝密合地融入夜色。 梁平安哽咽地擦着眼睛,蹲在马路边,心里又难受又惶惑。他想跟沈贺解释,却因为对方表露出的冰霜或者金属似的对待而畏缩,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后悔,悔意如同大海一样要把他溺毙,为什么要跟顾凛之去什么酒吧呢? 路过的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25二十五 天渐渐黑了,行人也渐渐少了。南方的五月天气已经很热了,梁平安在路边坐了好半天,才提起点力气,从来自于沈贺的打击中缓过神来。他揉揉眼睛,站在路口有些茫然。他站得时间实在有些长,惹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 半晌,他终于转过身,慢慢地朝学校大门走去。 郑宇明在寝室的日子没有之前那么意气风发了,寝室长这个词儿现在彻底成了个挂名,其余三个人里韩启威和周洲对他都不冷不热的,唯一稍好些的却是梁平安,一如从前帮他占座,收拾实验器材……可那副不敢多说又犹豫的嘴脸只会让他更加愤怒,心里的一股火压在那里,不上不下的,他恨不得这个人消失了才好……去他妈的老好人! 现在,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痛快地让这个虚伪的“好人”得到惩罚! 郑宇明冷笑地看着眼睛红肿的梁平安,“怎么了?被人赶出来了?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一连串的质问和嘲笑像一大丛夹着冰碴的荆棘,恶狠狠地砸在梁平安脸上,韩启威和周洲都没在寝室,他独自面对着郑宇明畅快淋漓的讥讽,腿肚子僵硬的像木桩子,一动都动不了。他这副样子简直就是任人宰割的羊羔,没有谁比他还好欺负了。 郑宇明说的肆无忌惮,把自己的怨气统统发泄了出来:“梁平安,你以为你真的多好?你就是个窝囊废!谁稀罕你那惺惺作态,你以为你带个饭就是好人了?打扫个卫生就是好人了?哦,还是因为你每天都摆出一副可怜劲儿?你根本不知道你唯唯诺诺的有多烦人,一个男人连一点主见都没有,成天管别人借钱,对了,我还小瞧你了,你借钱是去干什么了?走后门是吧?讨好有钱人是吧?梁平安,你就是个虚伪的小人!”郑宇明的脸色通红,像一只亢奋的公鸡,愤恨地闪动着翅膀,用尖利的喙爪凶狠地撕咬着什么假想中的敌人。 梁平安面对着曾经的室友,旧日的情分让他没办法撕破脸,性格上的软弱让他选择了后退。他终于找回了麻痹的四肢中仅存的一点气力,快步倒退着离开了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后面传来“哐当”一声的关门,走廊里就再无声息了。他木然地向外走,几分钟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宿舍楼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一夜,他在学校小花园的石桌上度过了八个小时,这并不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露天而宿。 第二天上课,他面目憔悴,头发乱成一个鸟窝,衣服也皱巴巴的,空着两只手,一副被人打劫了的样子。韩启威大吃一惊,也顾不上不听课了,急切地问他:“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梁平安不知道怎么说,憋了半天也只是摇头。 韩启威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也不管正在上课,拽着他胳膊就把他从后门拉出了教室,周洲没和他们坐在一起,不过眼神一直跟着他们,他左边坐着郑宇明,头都没抬正专心致志地听课。周洲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 梁平安面对着韩启威又担心又着急的疑问,他没办法编出什么谎言来,只能红着眼眶,一遍遍磕磕绊绊地重复着:“没,什么都没有。”被逼的急了,忍不住挤出一句:“我,我不能说,不能说!” 两人僵持了半天,直到课间的休息铃声响起,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中,韩启威的眼神由急切的热到失望的冷,他看着梁平安:“老三,咱们不是哥们么?你真的有不能说的事情瞒着我?” 梁平安低着头,好像已经无法再直视他,他看着韩启威站在他面前的两条腿,在凝滞的停顿后,终于离开了。他小声地喃喃着叫出韩启威的名字,可人已经走了,没有听见他无助的声音。他感到一阵一阵的悔意和彷徨,值得么?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这一切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便不必面临这样的抉择和困境。 电话的铃声打断了梁平安的思绪,他接起来,顾凛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在上课么?” 梁平安望望韩启威刚刚走过去的教室门,鬼使神差地说:“没,没上。” 顾凛之顿了顿:“那你现在能出来么?我在超市门口。” 顾凛之昨天也没太睡好,他一看见梁平安的状态,心中立刻就猛地一沉。他打起精神,询问梁平安:“昨天后来到底怎么了?他……沈贺,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梁平安还是犹豫,顾凛之却催促他道:“你还有什么顾虑的?我看都看到了,猜也猜个差不离,你说明白,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 梁平安心里突然很难受,好像一下子有股水涌上了眼眶,他嗓子发紧:“没,没办法了,沈贺把我,把我赶出来了。” 顾凛之没说话,半晌,才凝重地问了一句:“你……你们是恋人关系,还是,咳,情人关系?”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能说出“包养”来改选了个隐晦的词,不知道梁平安能不能懂。 梁平安没什么犹豫,小声说:“恋,恋人。” 顾凛之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尴尬或者掩饰,他想了想:“如果你们是恋爱的话,那就好办,他多半是吃醋误会了,我帮你跟他解释清楚。” 梁平安的眼神燃起了期待,顾凛之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你不说实话,我当初就不该问。” 梁平安生怕他不乐意,急急地解释道:“沈,沈贺不让我说。” 顾凛之又叹了口气:“得,怪我瞎折腾吧。” 梁平安心中七上八下地给沈贺打电话,嘟嘟嘟响了半天,那边才接起来。他一下子把心提了起来,顾凛之在一边看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沈,沈贺,你在哪里?我,我想见你。” 挂了电话,梁平安说;“他说他在操场。” 顾凛之嗯了一声,梁平安的电话漏音严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顾凛之点点头,心里有了点底儿:“平安,他还接你电话,态度也还成,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梁平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夜的疲劳立刻去了大半。十分钟的路程五分钟他就走到了。 这个时间除了上体育课的学生,操场上基本是没人的,两个人到了地方才发现眼前空荡荡的,别说沈贺了,连上体育课的班级都没有一个。 梁平安有点发呆,顾凛之心里却隐约地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过了十几分钟,操场东面才出现个人影,近了一看,果然是沈贺。 梁平安眼睛就挪不开了,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沈贺……” 对方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顾凛之仔细观察沈贺,他听过沈贺的大名,因为这个大一新生一入校就锋芒毕露,议论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的确是有资本的。他不了解沈贺到底是什么性格,但和刚“吵过架”的恋人站在一起,他的神情实在是太沉着了,压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来,顾凛之不知道这是他的真实想法还是仅仅是一个伪装,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打破沉默的僵局,友好地说:“你好,我叫顾凛之。我是梁平安的同学,也是朋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昨晚的事情,你别误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平安绝对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沈贺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说吧。” 顾凛之压下心中的疑惑,归纳了一下事情的始末,说道:“其实,这件事都怪我。是我硬拉着他去酒吧,我以为他是单身,才给他介绍两个朋友。不过,平安他一直没同意,昨晚是特意去跟人说清楚的。”他说着还笑了两声,“我一直搞不懂他推脱什么,原来是因为你。” 顾凛之的笑声没得到捧场,他略有尴尬,沈贺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梁平安:“我知道他没这个本事。” 顾凛之听了这话,先是一喜,以为沈贺是松了口,可他对上沈贺的眼神,却没有看到一丝柔软。他心思急转,联系之前的疑惑…… 顾凛之一下子猜出了沈贺并未说出口的言外之意。没本事?不如说是笨拙和优柔寡断!换句话说,没能力。他固然有大半责任,但梁平安的态度和应对也绝不是恰当和机智的,有第一次,谁能保证没有第二次呢?顾凛之向来擅长言辞,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扭头看着梁平安:“你听懂了么?” 梁平安没回答顾凛之,他看着沈贺,他们相识已经大半年,同居也有两个月,他看得出来……在沈贺冷静的外表下,他感到了顾凛之感受不到的东西。本能促使他抓住了沈贺的手,一遍遍重复着:“沈贺,对不起,沈贺……对不起,对不起……”沈贺仍然不为所动,他心里突然发酸,声音带上了哽咽的颤抖。 沈贺突然把目光转向顾凛之,顾凛之一惊,就听沈贺指着他对梁平安说:“你以后不再和他来往,能做到么?” 26二十六 梁平安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不行,沈贺,我,都是我的错……” 顾凛之看出来了,沈贺这是心里不痛快,找台阶下呢。他拍拍梁平安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可惜梁平安压根看不懂他的意思,还分出一只手着急地拉住他,一边无助地叫着他的名字。 顾凛之心中无奈,这件事一波三折,他对沈贺的作法和意图尚不能完全理解,梁平安已经是一头茫然,只知道慌张了。他只好暂时安慰梁平安:“你别急,反正论文也写完了,最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梁平安兀自着急,拉着沈贺的手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粗重的镜框也滑下了鼻尖,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沈贺突然觉得心里的郁气和恼怒一下子达到了顶峰,嘭地一声炸开了,他扣住梁平安的后脖颈,手上的力度没了分寸,也不顾梁平安痛的挣扎,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这么蠢?” 这是沈贺第一次明白白地表现出他骨子里的骄傲……梁平安虽然不够敏感,可仍是能听出沈贺语气中的蔑视,他停止了动作,愣愣地看着沈贺。 沈贺话一出口,头脑就冷静了下来,就像烧开了的水顶开了壶盖,溢出来之后浇灭了燃烧的烈火。他立刻感到了后悔,出于各方面原因,他立刻换了一种温和的语调,连带着眼神也带上了歉意:“对不起,学长,我太冲动了。” 梁平安张着嘴:“啊……”他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被沈贺的转变弄得不知所措。 沈贺盯着他,眼神像泛着光的琥珀:“学长,我们以后好好的,再碰上顾凛之这样的人……或者事,要告诉我,行么?” 梁平安点头如捣蒜,生怕沈贺突然翻脸似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好,我,我记住了。”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是如果把石头扔进水里,除了最开始的噗通的一次震荡,还有接下来绵绵的余波。 从前,不论梁平安做什么吃的,哪怕只是拌一盘凉菜,沈贺都会夸赞地说很好吃,学长手真巧诸如此类,现在,沈贺吃了几口,突然放下了碗,瓷器与玻璃桌清脆地碰撞在一起,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这已经是这一周来的第二次了,上一次,吃到一半,沈贺就不发一言就出门了,一晚上没回来。这一次,梁平安低着头,筷子僵在碗沿,保持着一种小心而畏缩的姿势。 沈贺坐了一会儿,不想让自己表现得想只没头没脑的苍蝇,他强迫自己把心里突然冒出来的火气压回去,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既恼怒……又有一丝隐隐的担忧。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心里又是一阵烦躁,让他失去了吃饭的胃口,梁平安不敢问,他也永远不会向谁倾诉什么。 沈贺喜怒不定的态度让梁平安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许多缺点,不善言辞,面对生人时紧张得会结巴,成日闷头学习体质也不够好生起病来总是要拖很久,知识面狭窄只知道课本上的东西……梁平安咽下嘴里没了滋味的饭菜,握紧了筷子。 沈贺早晨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床已经空了,他摸到手机,按了闹钟,时间刚好七点整。餐桌上用保温盒扣着一碗粥,边上还有一小碟切成丝的咸萝卜干,萝卜还是从梁平安家拿回来的。沈贺走到厨房里,掀开锅盖,果然,里边摆着几个圆圆的包子,面皮宣腾腾的,让人忍不住想像着咬下去时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口感。 梁平安的手真的很巧,饺子和包子这样精细的活计,他都能弄得漂漂亮亮规规整整的。沈贺刷了牙洗了脸,坐下来细嚼慢咽地吃着,就在餐桌边上,摆着一个棕色的榛果音箱,他拧开开关,流畅舒缓的乐曲就响了起来。比之学校食堂早上乱哄哄,粥汤菜汁四处乱溅,学生在窗口挤做一团的氛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可惜他却越吃越不是滋味。脑子里忍不住想起他发脾气时梁平安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一大早上的,就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难道不是在躲着他?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沈贺越想越不舒坦,脑袋里嗡嗡直响好像钻进了一只马蜂,吃进嘴里汤汁味美的包子也没了味道。他扔下吃了一半的包子,干脆去卧室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回寝室住几天。 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清早的空气舒服得让人毛孔发酥,一些体育生们正在做着晨练,大男生们活力饱满的喝声传出很远。 梁平安气喘吁吁地沿着操场跑步,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淌,他摘了眼镜,否则粗重的镜框会一直在他的鼻梁上颠簸,一不小心就会顺着汗水甩出去。他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远处白色的教学楼没了棱角像一块半融化的方糖,只有脚下红色的跑道清晰分明,他专注地沿着白色的界限向前跑,不时的,旁边做着例行训练的专业运动员们轻轻松松地超越他,像正迁徙的一大群健壮的角马经过一只瘦骨伶仃的羚羊,踏踏踏地带着风,以一种他可望而不可及的速度跑远。 梁平安羡慕极了,他暗暗给自己鼓劲,跑完这一圈! 顾凛之和梁平安不在一个班,却是一个专业,两个班每周都有一节课是一起上的。整整一个半小时,梁平安几乎有一半时间都花在看顾凛之了。韩启威疑惑地看了他好几次,张张嘴眼神复杂,却每每又把话吞了回去,沉默地低头记笔记了。 刚一下课,梁平安还犹豫着,顾凛之已经走了过来,指了指外边:“咱们出去说?” 梁平安忙不迭地点头,忘了跟韩启威打招呼,拎着书包就跟在顾凛之后边走了。 韩启威愣住了,他的眼神无法从两人的背影移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曾经的“老三”渐渐远离了他……是从他和老大闹僵搬出寝室起?是更久之前的夜不归宿?或者从认识沈贺这样的有钱人后? 还是此时此刻,他不再对他无所不言,而是与同为刘教授得意门生的顾凛之有了“秘密”? 韩启威合上笔记本,在涌向食堂的湍急的人流中失去了踪迹。 顾凛之和梁平安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这个时间学生们都在食堂吃饭,人工湖边上一个人也没有。 顾凛之直奔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主题:“你们和好了么?” 梁平安先点了点头,又有点犹豫:“我,我不知道,沈贺他,他总发脾气。” 顾凛之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和他不合适。” 梁平安急急忙忙地接道:“我,我知道!”他说完又低下了头:“我知道沈贺比我好很多,他,他很优秀,各方面都比我强……但是我,我会赶上他的,我,我已经开始锻炼自己了,我每天早晨都会去跑步,看,看书也不只看专业的,昨天我还申请了菁华社团,我,我……凛之,我们合适。” 顾凛之没办法说出残忍的话来,对着这样一个努力而真诚的人,他只能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他生气的话你就哄哄他,明白么?小礼物,或者……一些别的,能让他开心的。” 梁平安认真地听着,突然眼睛一亮。 顾凛之突然有点羡慕沈贺,梁平安是多么简单的人,笨拙得可怜……这世间有许多情侣,大半因为小事分手,这件小事的起因又多数是因为一方的固执。 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另一个人改变,即便相爱。 沈贺最喜欢吃苹果,梁平安用他自己攒下来的一点钱去超市买了一箱最好的苹果,上网查了几大页的做菜教程,苹果羹,苹果派,苹果酱,苹果汁,从暮色四合到天色黑沉,梁平安一直在厨房里,忙得没站住脚。 他累得腿脚都有些发麻,一溜儿的保鲜盒里装着各色的小吃,桌子上还摆了个刚从烤箱拿出来的热乎乎的苹果派。散发着浓郁的果香,让人食指大动。 可是沈贺今天却没回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客厅和书房的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亮光,梁平安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时钟的指针指向数字“8”,黑色的指针微微一颤,好像打了个无聊的哈欠。 梁平安握着手机,手心里有一丝汗水,在通话键和短信键之间犹豫了半天,还是按下了发送。 沈贺的短信很快回复过来。 他在寝室住了……梁平安怔怔地看着一桌子的苹果佳肴,心脏突然很难受,好像也被搅拌机的铁片打了个稀碎。 梁平安把手机放下,抹了一下出汗的脑门,站起尚未得到休息的腿,准备把还蒸腾着热气的食物放进冰箱。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嘀地一响,他拿过来一看,又是沈贺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什么事? 梁平安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快速地打着字:我做了苹果吃,很多。他紧紧捏着手机,一动都不动,简直就像恭候着什么圣旨似的。 可是小小的手机好像睡着了,再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27二十七 自来水哗啦啦地把沾满苹果碎末和粘稠汁液的盘碗冲洗干净,梁平安不用洗涤剂,他学过药理化学,知道这些东西的残留物是难以避免的,他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盘子的边缘抹干净,一个一个叠好。 沈贺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热乎乎的沁人心脾的果香,他没关门,就站在玄关往里看,把梁平安的背影尽收眼底,哗哗啦啦的水声里夹杂着盘子相碰时轻轻的响声,一切都非常清晰明了,十分平常。沈贺站在门口,退一步就可以把门带上,转身离开这里,向前一步就是妥协……向他自己妥协。 犹豫让他警觉,关门的声音惊动了梁平安,他伸着湿漉漉地两只手就跑了出来,脸上一瞬间挂上了惊喜:“沈贺!” 沈贺嗯了一声,忍不住也被梁平安的喜气洋洋所带动,笑了一下,他看到餐桌上已经空了,问道:“苹果大餐在哪儿?” 梁平安急急忙忙地从冰箱里端出一个大盘子来,小心翼翼地撕下保鲜膜,还没凉下来的甜蜜蜜的气味一下子朝着空气散射开来,沈贺喉结微微一动,梁平安已经回了厨房替他把碗和筷子拿了出来。 炸得焦酥的金黄色外壳下裹着又软又香浓的苹果馅,沈贺夹了一口含入口中,梁平安紧张地看着他,眼睛都不自觉地睁大了。 苹果派的味道很好,眼前讨好他的人也很顺眼,沈贺舒了口气,把盘子往梁平安那边推了推:“你没吃吧?尝尝,很好吃。” 梁平安脸色发红,嘴巴合不拢地笑:“你,你喜欢,就好。” 沈贺三下两下把盘子吃了个空,暖心又暖胃。他忍不住问道:“怎么想到要做这个的?” 梁平安正被成功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想也没想,张口就说:“都是顾凛之告诉我的。”说完他才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白了脸。 沈贺却没如他预想的那样摔门而去,他好像没听清,又或者被美食迷惑了头脑,忘记了之前的事。 梁平安提心吊胆挺了半天,后背都有些发麻了,才发觉沈贺并没有要追究他继续和顾凛之交往的事情,他偷偷松了口气,更加殷勤地问沈贺:“你,你今天累不累?” 沈贺没急着回答,他打量着梁平安,反问道:“怎么了?” 梁平安小声说:“我,我帮你按摩。” 沈贺突然感到身体里涌出一股燥热来,这个普普通通的词,从梁平安嘴里说出来简单的没有一丝暧昧的味道,可他偏偏低着头又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略微带着一点讨好他的生涩和紧张。沈贺喉结微微一动,“好……我们去卧室。” 梁平安急急忙忙就去翻自己的书包,一边念叨着:“我买了一瓶药油回来,舒筋活血的……” 沈贺按耐住燥热的心,在梁平安指尖手掌力度适中的推拿下闭上了眼睛,药油带一点中药的气味,特别有劲儿,好像能钻进骨头里似的,液体被体温温热,淡淡地蒸腾在人的肌肤上,迷迷糊糊的让人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想起一些陈旧的电视剧里才出现的东西。 沈贺舒服够了,觉得浑身好像充满了精力,他一勾手把梁平安带到身下,低着头看他:“学长,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梁平安呼吸一窒,不知是因为药油的味道一下子蒙住了,还是因为沈贺与往常大不一样的,散发着暧昧和□暗示的神情,他的脸好像发了烧,嘴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贺撑起身子,从玻璃瓶里倒出一点药油,伸出食指在梁平安的胸口画了个圈,他抬眼看梁平安,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调笑来:“游戏的名字就是,不许动……” 梁平安腾地涨红了脸,就被骤然覆盖下来的影子擒住了嘴唇。 次日清晨,梁平安终于没能如往日一般起个大早。 屋子里还留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混杂着药油的涩味还有□的痕迹……他想起昨晚“放浪形骸”的一切,想起自己失去理智一般的□和断断续续的呜咽,沈贺的脸一下子填满了他的脑海。羞色慢慢涌上了他的脸颊,梁平安几乎不想出去面对沈贺了。 沈贺却推开门来找他了,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坐到床边问他:“饿了吧?我们出去吃饭。” 梁平安连忙四处翻找眼镜,也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他没了眼镜看什么都不清晰,还是沈贺帮他从床底找了出来。他抓过眼镜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就算出去买也要抓紧时间,他正急急忙忙地换衣服,闲在一边的沈贺插了一句话:“你今早没起来,耽误事么?” 梁平安愣了一下,犹豫地说:“我,我昨晚,冰箱里有剩下的苹果派,还有一盒牛奶……我,我以为你会吃的……” 沈贺微微一顿,又问:“别的呢?” 梁平安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没,没跑步,不过,晚上跑也是一样的。” 沈贺不再说话了,两人在食堂吃过了早饭,分开之前,沈贺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梁平安说:“学长,最近新出了款手机,我觉得不错,打算换一个,给你带一个?” 梁平安吓了一大跳,手机可是贵重物品,沈贺觉得不错的少数也要几千吧,梁平安连忙摇头:“我,我的手机还能用,你,你自己买吧。” 沈贺瞅瞅他,换了个说法:“那明天学长出来陪我逛逛吧。” 梁平安就点了头。 菁华社团是z大小有名气的社团,经常组织大型活动,有支教也有讲演比赛,慈善募捐等等,是一个非常锻炼人的组织。 梁平安已经大三了,多数大学生都是在刚入学时才进入社团,玩两年,到了大三,如果还没混出什么名堂,基本就要退社了。不过,梁平安年龄比其他社员大两岁也不是什么坏事,学弟学妹们一听他是医学院的大三学生,导师又是赫赫有名的刘立群教授,立刻就都改口叫了哥。 今年暑假的支教活动,也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梁平安身上。 菁华社团的团长李涛已经大四了,他对梁平安印象不错,也很照顾他,发觉梁平安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的毛病,还特意借给他两本书学习讲话的技巧。现在,在社团活动的教室里,李涛把定下来的参加支教活动人员名单念了一遍:“赵小雨,余青……梁平安,以上这些就是定下来的人员,我知道咱们团报名的人多,但是这个支教报告是要交到学生会的,你们的成绩,奖学金,曾参加的活动,才艺,年级等等都要作为参考依据,所以,交了申请表没选上的人也别难受,今年好好学习,争取明年拿个奖学金,咱们还有机会!是不是?” 梁平安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这是李涛为他留下的名额。若是从前,他一碰到这样的事,恐怕立刻就要大摇其手推辞掉的……但这次,他咬咬牙,眼神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果决来。 李涛开完会,把梁平安和余青单独留了下来。他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余青是个嘴皮子快性子也快的人,梁平安却显得老实不少,不过,李涛知道余青的心地很好,他希望这两个人能带起这次的支教团队来。 李涛坐下来,“咱们这次支教活动是去甘肃,六月中旬就要动身了,环境是非常苦的,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余青咱们认识两年了,我知道你性子急,梁平安虽然入社时间不长,但也绝对是个靠谱的人。咱们团队一共十一个人,我选你们两个做领队,一是因为你们年龄是最大的,二是因为你俩搭档,我觉得最合适。” 余青立刻表态:“社长,你放心,我这是第二次支教了,我有数!” 梁平安得到认可,心里像流过一道暖流,又有点紧张,他一边点头,一边说:“我,我会好好干的。” 李涛拍拍他们俩个的肩膀,目光落在梁平安身上:“把握好机会,我相信你们。” 沈贺给梁平安的信用卡已经很久没被使用过了,这次,他挑中了两只手机,刚要刷卡,却被梁平安小声制止了:“沈贺,我不想换手机。” 卖手机的销售小姐正在开单,闻言停下了笔尖,抬头看他们俩。 沈贺感到一丝不悦,可是他没表露出来,而是问梁平安:“为什么?” 梁平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理由来。 可沈贺刚让销售小姐开单,梁平安又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转头急急地对他说:“沈贺,我真的不要!” 沈贺是绝对不想在这里发生争执的,他的目光微微一冷,不再说话,转身拿着自己的单子就去了收银台。 梁平安愣了一下,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沉默的氛围延续到了沈贺的房子里,梁平安惴惴不安,忍不住偷偷打量沈贺。好了没几天,他似乎又生气了。 梁平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买点苹果…… 沈贺突然先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不要?” 梁平安摇摇头,认真地解释道:“太贵了,我,我已经花了你不少钱,现在住的也是你的房子……” 沈贺打断他:“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也要一千多,它同手机有什么区别?” 梁平安脸涨得通红,他急急忙忙地辩解:“衣服,衣服我也不要。” 沈贺不明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花的是他的钱,多少又和梁平安有什么关系?若说这个软弱的人突然想要自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梁平安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是沈贺没办法理解的,对他而言,这完全是无谓的坚持。 28二十八 在沈贺若有若无的生硬态度中,沉默横亘了整晚。梁平安不知道沈贺是不是故意的,他侧着身,用后背对着他。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不再试图用用蹩脚的笑话缓解沈贺的不悦,他躺下来,窗帘缝隙间隐隐透出黯淡的光线,夜晚和寂静反而让他的思绪翻涌不息。最初沈贺的慷慨帮助让他感激万分,更加亲近之后却反而每每让他感到如针扎似的痛苦,对方太过轻描淡写的给予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与那些无足轻重的给予是同等的,是一样的…… 梁平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变了,这变化不安且陌生,在他的心里脑海盘旋不去,像一首充满魅力且穿透力极强的音乐,反反复复,似乎咀嚼千万遍也无法抛弃,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滋味,每一遍都会引诱着他的情绪起起伏伏。 这改变是好的么?或许正是这种改变让沈贺不满,而这都是他的错。可心里的歌像是生命的火花,它比一切珍贵,谁握住了它便再也不舍得松手。 梁平安的大三就这样过去了。回想这一年的生活,他的人生从未这般惊喜又这般忧愁过,从前遥远朦胧的情绪挤满了这多事的一年,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变成了现实,与他之前平淡的二十年相比,这一年就像一座高山从平地拔起,可谓波澜壮阔,精彩万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的他,第一次的恋爱对象竟然是个男人。 在这一学年的终结,梁平安还来不及感叹回顾什么,就踏上了人生第一次远行的旅程,位于甘肃的小村庄正等待着以他和余青为首的这群支教大学生的到来。 梁平安收拾行李订火车票的时候,沈贺还在准备期末考试,沈贺虽然不会为了背书而熬夜,但一累了就会头疼。这一学期的同居下来,梁平安单看沈贺的眉毛就知道那种手势的按摩他最舒服。 现在,沈贺的眉毛告诉他此时眉毛主人的心情不太好。梁平安蹲在冰箱前边,把除了苹果和雪糕饮料意外的食品统统清空,沈贺是从来不会下厨的,假期没人住,这些东西留着全都会坏。 他oo地把收拾一空的冰箱关上,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对沈贺说:“冰箱里还剩半个苹果馅饼,还有一盘包子,热一热可以吃。” 沈贺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就又低头看书了,显得有点漠不关心。他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贴心的话,这种做法也是他最熟悉最拿手的。可是他心情不好,并非因为即将分别的一个半月带给他多么大的伤感,而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让他不舒服。不知是什么作祟,沈贺难以忍受被动的离别。 支教做什么呢? 能挣钱么?还是能增加知识? 若是为了体验生活,梁平安的贫穷已经不用再找对比了,还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他不相信梁平安怯懦的外壳下有一颗热血爱国的心。若是想长本领增加社会经验,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实习的机会,在哪个小公司干上一假期,恐怕比在学校上一年学还有用。 与其去千里迢迢去做些没意义的事,不如留在这里,安心学习,且衣食无忧。 沈贺越想越不痛快,似乎这件事连带着梁平安都让他十分看不顺眼。 不过,他不会把这些“无理取闹”的情绪表现出来,梁平安背着包出门的时候,他终于放下手头的书,走到门口送人。 梁平安穿着一件洗旧的大半袖,这件半袖沈贺有印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梁平安穿的。因为洗的次数过多,棉质的布料已经很透了,稍一出汗就紧紧贴到了脊背上,好像轻轻一拽就能把它撕烂。他支着沉重的防盗门盯着梁平安,“怎么不穿新买的衣服?” 梁平安愣了一下,才回答他:“你,你给我买的太,太贵了,我怕弄坏了。” 沈贺立刻反问他:“以前不是也穿着么?” 梁平安啊了一声,讷讷地低着头。 沈贺站直身子:“祝学长一路顺风。” 梁平安连忙抬头,刚说了好,沈贺已经转身回屋了。他只好自己把门关上,整了整背包带。 想到即将到来的挑战,梁平安有些无法控制的激动。他从来没参加过类似的活动,几个同龄人组织在一起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陌生的环境达到目标完成使命,要给小学生们上课,还要站在讲台说话,要和学生们交流……梁平安还没踏上了旅程,心中已经开始忐忑起来,然而更多的却是激动和决心。 为了将活动经费压到最低,十一个人放弃了飞机票,绿皮火车慢悠悠地向着茫茫戈壁驶去,从出发地开始到了现在,潮湿闷热的空气渐渐失去了水分,从浸染着无数人的汗水和呼吸的火车窗口荡进来的风越来越干燥,刮得人昏昏欲睡,口干舌燥。 南方的风景渐渐从沿途消失,绿意葱葱过渡到低矮的稀疏的灌木丛,再到无边无际的黄土地,蓝天高广,火车哐当哐当地蜿蜒在细长的铁轨上,像一只纤弱的长虫缓缓前行。 漫长的行程已经过去了大半,车厢里一起上车的人们多数面容模糊麻木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群年轻的大学生却依然充满了活力,二十几个小时的旅途无法减弱他们内心对于一天以后即将开始的崭新经历的期盼。午后昏昏欲睡的小憩过去了,他们就像春天的冻草,一个接一个地复苏过来,凑到一起开始聊天,打扑克。 梁平安这把的牌不错,一副大小王留到了最后,唰地扔出去惹来一片哎呀哎呀的嘘声,有个男生刚刚用三张炸牌打了梁平安的一副对子,他懊丧地说:“学长,这么好的牌你还把着,唉,我以为你剩个小对儿子呢。” 梁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一看,是刘教授的,他连忙收敛心情,严阵以待。 “平安啊?回家了么?” 梁平安连忙回答:“没回。” 刘教授挺高兴:“那正好!原本是大四才带你们实习,今年咱们z大附属医院正好有机会,你明天上午九点……” 梁平安急急忙忙打断他:“刘,刘老师!我不在学校,我跟社团去甘肃支教了。” 刘教授那边愣了一会儿,才遗憾地叹了口气:“啊……赶不回来?” 梁平安环顾四周,一群学弟学妹们正支着耳朵听着,他低声说:“已经快到了,老师,我回不去。” 刘教授只好说:“那这样吧,我也让凛之去了,到时候你们俩个联系联系,给我交个报告上来,这个机会很难得,你们俩个是这届学生里我最欣赏的,错过太可惜,你多和他讨论,虽然不能上手,了解一下现在的学科情况也好。” 梁平安心中一阵感动,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刘老师,谢谢您。” 刘教授呵呵笑了两声:“趁着年轻出去多走走也好,多锻炼锻炼自己。” 梁平安又是一阵点头:“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刚才输牌的男生询问道:“有事?” 梁平安摇摇头:“没什么,我导师找我。” 余青刚好和另一个男生抱着高高一摞盒饭回来了,他往窄巴巴的过道一站,目标明确,一群人欢呼着扑向他,盒饭是刚做出来的,热乎乎的香气飘散在狭小的车厢里。 余青没急着吃,他坐到梁平安旁边,笑着说:“这可是你们最后的晚餐了,好好品味。再过七八个小时就到地方了,咱们后半夜下车,然后坐小客车,明早七点半到达目的地,我跟你们说,这地方可是真穷,想吃肉?趁早断了念头,只有粗粮和咸菜。这大半个月下来,能把你们肠子里的油水刮得一干二净。” 有一个脸颊肉呼呼的女生举手,表情严肃地问:“领队!我带了五斤五香牛肉干,请问够吃么?” 周围一圈人哄地笑开了,有贫嘴的男生立刻就开始叫她“五五”。梁平安也笑了起来,那女生被人笑的红了脸,瘪着嘴不说话了。 余青忍俊不禁:“你自己吃省着点估计能够,不过我打赌两天你那点吃的就得被瓜分了。” “五五”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惹来了一顿调笑,余青看了看这一群嘻嘻哈哈的学弟学妹们,把下一句话咽了回去。 从火车的玻璃向外看去,世界就像一部绵长的电影,多数时候平平淡淡,偶尔会经过山洞陷入一片原始的黑暗,分明是渺无人烟的场景,却可以一眨不眨地看上一天,似乎是重复的风景,重复的树木,重复的电线杆,一个小时之前看到的农田,一个小时之后看到的也是别无二致的玉米地。但是你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即便在你的脑海里它们的形象是如此统一,但过去的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现在的无疑正投在视网膜里,未来的清晰无误地摆在十米,二十米,一百米之外。 奇怪的是,最能立体表现时间标识的恐怕就是前进的铁轨,但坐在这上面,人们却很难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人们目光呆滞地看着外边,抱怨着无聊,没什么好看的,却没发现刚刚经过的一棵小树上正有一窝雏鸟吱喳鸣叫,这一秒钟的变化,是一个被漠视的时间点。在下一秒经过的另一棵小树,又是即将被忽略的另一个时间点。无数个时间点铺好了这条漫漫的轨道,一段旅程就像是一次生命。 天色渐渐黑了,白亮的管灯照亮了困乏的车厢,过了不知多久,又悄悄变成了几盏昏黄的小灯。 火车渐行渐缓,微微一颤,停了下来。 梁平安一直没睡觉掐着点,他提前十分钟叫醒了打着盹的学生们,睡眼惺忪的大学生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一个接一个地跳出车厢,热且干燥的风扑打着这些外来人,裹挟着细细的飞沙,有人打了个哈欠,然后呸呸呸地吐唾沫:“全是沙子!” 29二十九 十一个人包了一辆小型客车,起先还有公路可走,到了后来只有坑坑洼洼的黄土地,有个晕车的学生已经吐了两次,味道和声音让人们开始焦躁不安。 还没下车,有的女生已经担忧起来,窃窃私语着:“什么都没有……” 余青站起来调节气氛,“来之前我就说了,咱们都知道这次支教点非常偏僻,地理上是在甘肃最西北的村镇,跟中国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接壤,环境是肯定艰苦的,大家忍一忍,要都去好地方,这还有意义么?是吧?打起精神,还有一个多点就到了。” 梁平安是少数还精神着的人,坐在他身边的“五五”却已经脸色苍白,被颠簸的车辆弄得精神萎靡。 梁平安看她难受的样子,小声说:“把你的左手给我。” 五五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伸过来,梁平安用食指拇指比量了几下,掐住掌心上的某个穴位,用力按压了一会儿。 五五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嗝,她一下子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闭紧了嘴巴,梁平安善意地对她笑笑。五五抿了抿嘴,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咱们领队有绝活,晕车的赶紧过来!” 梁平安愣了愣,连忙站起来,竭力让自己克服胆怯,主动走到前边:“谁不舒服?” 到达时间比预计晚了两个点,不知道是因为路程不好走,还是余青一开始就少说了时间,一行人下车的时候都没了人样,最严重的有个晕车的学生吐得已经脱了水,脸色蜡黄,被别人扶着下了车。 梁平安在车上露了一手,现在倒真像个领队了。 余青忙得焦头烂额,正跟学校的联系人交涉,这边身体不舒服的就都过来把梁平安给围上了,十几个人在原地整顿了半天,才重振旗鼓,跟着负责人去住处了。 住处也不是专门给他们盖的,就在“学校”的边上,学校是三间简陋的砖房,住处紧挨着它,只有一间更加简陋的土坯房。 先进去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似乎被里边的寒酸给吓着了。 梁平安总算看到了曙光,他不在乎房子是否漏风,房顶是否倾斜,睡觉的地方够不够大,他现在只想找个能躺下的地方休息一下。 十一个人里有五个女生,出于女士优先的原则,她们先被安排了有限的床铺,剩下的男生尽量挤在一边,可地方仍是不够。 余青无奈地站在屋子中间:“前几年都没超过十个人。” 梁平安看他为难,想了想就说:“没事,我打地铺吧。”说着就从包里翻出一条毯子,甘肃地区早晚温差大,这是特意带上御寒的,他把它铺在地上,用背包当枕头,就打算睡觉了。 “五五”坐在床边,吃惊地看着他:“这怎么行?” 梁平安一闭上眼睛就不想睁开了,他微微摇了摇头:“没事。”他闭着眼睛,想起高中时候的事。那时他大姐二姐已经离开家了,几年时间都杳无音信,李凤英查出了肾衰竭,他父亲的关节炎也突然恶化,那年他已经高三,到了农忙时家里没人干活他就背着书请了半个月的假,晚上就睡在地里,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继续干,掌心的血泡磨得受不了了,就坐到堆在一边的高高的秸秆上,翻出卷子和习题册,支着手指,尽力避免手掌与笔杆碰上。山村里的星星连成一片,能看到银河横跨头顶,他闭着眼睛,想象着考出山村,走向大城市,想象着高楼大厦,想象着尚无法想象得出的美好生活。迷迷糊糊的睡意中,愿望变成一颗星子,从他的眼前悄悄漂浮起来,升上了无垠的深蓝深蓝的天空。 次日,休息了一天的大学生们终于又打起了精神,他们早上一出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上百个孩子挤满了三件狭小的砖房,还有一些没了座位就站在外边的土院子里,正安静地等待着。 余青是唯一一个有经验的,他起了大早,已经和这所小学里的任课老师煮了大锅的粥搬到桌上。现在不过六点,上课的时间是七点,这些年轻人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余青是知道的,不过他没告诉他们。 没有人再抱怨肮脏的好像从来没洗过的被子,也不会再有人半夜嘟囔着太挤了睡不着,所有人都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把碗里的粥喝光。 余青和梁平安已经把十一个人分了组,这些学生都是附近村子的,每年一有支教的大学生来,他们就会一起迁到这里来听课,因为这几间砖房,是这整个区里最好,最宽敞的地方了。 这些孩子多数在十岁左右,少数五六岁的是被父母送来凑热闹的,余青和平时的代课老师交流过他们的进度,他们的课程都在小学四五年级,让这些大学生们交小学的课程是小菜一碟,可除此之外,他们更重要的职责却是给这些孩子一个梦。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梁平安在煤炭涂出来的墙面上讲了一个多点的数学,他非常投入,甚至没感觉到紧张。到了下午,余青按照计划开始分组进行拓展训练,十一个人,每个人差不多分到十个小孩。 梁平安手里有一厚本的日程规划表,是他们来之前就做好的,他照着上边的内容进行,第一个内容就是自我介绍。十个孩子里有两个很爱说话,高举着手要第一个发言。他们的年龄不到十岁,皮肤却没有一丁点城里孩子的白嫩,他们的脸颊被风沙和干燥染上粗糙的红,指缝里有洗不干净的黑色污垢,常年缺水造成了当地人与灰尘共同生活的状态,物质的匮乏却让这些孩子的眼里漾着水一样的纯净,一方,尚未被眼花缭乱的世界打扰。 梁平安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从他的心里滋生出来,他端正态度,认真地聆听着眼前这个小男孩的自述:“……我家最值钱的是一头羊,它可争气了,总能挤出奶来!” 梁平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鼓励了这个家里有一头羊的小男孩,抬眼寻找最后一个应该发言的人。就在这群孩子的最边缘,站着一个沉默的男孩,说他是男孩似乎又不准确,他的年龄是这些孩子里面最大的,已经开始抽条的骨头让手脖脚脖都从衣裳里露出一截来,他很瘦,额前有几缕脏得发灰的头发缠在一起。即便在一群同样难以称得上“整洁”的孩子里,他也显得异常落魄。 梁平安犹豫了一下,低头对照名册。这个男孩的姓很生僻,仉发音同“掌”,这似乎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姓。他尽力放缓语气:“你今年多大了?” 男孩低声回答:“十三。” 这个年龄确实不小了,他不应该出现在小学三,四年纪的课堂上。梁平安又确认了一下名册,问他:“你叫仉图?” 这回,仉图连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梁平安竭力克服正阻碍着他思索的内向,继续问:“今年该上初中了?” 仉图突然抬起头,盯着他,蒙了灰似的瞳仁似乎突然露出一丝无力的痛苦。出现在这个男孩身上的绝不相称的神情让梁平安愣住了,仉图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不大会儿,梁平安再找他,正好看到他用细瘦的腿和与泥土一个颜色的鞋子飞快地向外边跑了。 到了晚上放学,梁平安才找着机会和余青说话:“你知道仉图么?” 余青啊了一声,点点头,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他,这个孩子……”他似乎在组织语言,梁平安不错眼珠地等着他往下说。 余青抿了抿嘴巴:“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来支教,和你一样,我也注意到了仉图。这里的老师跟我说了他的情况。他父母很早就没了,前两年来了个支教老师,待了一年半,和仉图特别亲近,那个老师说,仉图就把他当做亲哥一样,但是后来……那个支教老师走了,回城里工作了,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梁平安心里有点难受,这里环境非常艰苦,能待一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对于不能离开的这些孩子们来说,在抓住梦之后又生生被人抽走的感觉…… 余青叹了口气:“这孩子今年能上初中的,但是没钱,就算申请特困,吃穿都是问题,在这里,好歹还有熟人照应着。” 梁平安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年考上大学的自己。家里真是没钱了,四五千的学费,上哪找呢?他记得当时他父亲带着他,千辛万苦打听到了他大姐二姐的住处,见了面,噗通一脚就让他给她们跪下了,梁平安被他父亲按着脑袋磕头,他的眼镜被甩在了地上,嗡嗡作响的耳边是他父亲哽咽的恳求:“他是你们的弟弟,亲弟弟!我求求你们了,让他念书吧……”他的双手包括牙齿都无法控制地发着抖,红着眼睛,竭力不让哽咽冲出喉咙。 “平安?” 他从回忆中惊醒,再想到仉图,这个无亲无故的孩子能去求谁呢?他当年有没有同样地恳求过那个支教老师不要走? 梁平安无从而知。 第二天梁平安再见到仉图时,立刻叫住了他,旋即悄悄松了口气,他唯恐昨天的事让仉图再也不肯出现。他依旧沉默,穿着短小且破旧的衣服,被风沙吹得脏乱的头发贴在耳朵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灰蒙蒙的。 梁平安叫住他,却又犹豫了,他没有和人促膝长谈的经验,只好用最直白最直接的话说着:“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明白,但是你还小,还有机会……” 沉默的男孩突然抬起头,锥子般的视线从麻木的面具下破冰而出,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明白什么!” 梁平安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冲出来,他重复道:“我明白。” 仉图仰着脑袋,胸脯快速地起伏着,他的眼睑突然像被刺痛一般闭合了一下,接着,猛地转身向外跑去,似乎后边有个猛兽在追他,让他无法控制地想远远逃开。 梁平安下意识地想拽住他,却被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一把甩开了。 这里的小小骚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梁平安只好缩回手,他看了看旁边的学生们,问道:“你们谁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一晚的天气不太好,风沙很大,呼呼地吹打着木门,陈旧的木头吱吱嘎嘎地□着,余青出去看了看,回屋来跟大家说:“去年这时候就碰上了这种鬼天气,今晚说不好要有沙尘暴,但愿明早能停,否则就要耽误课了。”他环顾一圈,发现算上他自己,只有十个人,他疑惑地问:“梁平安去哪了?” 五五突然脸色一白:“他去找一个学生了,领队,会出事么?” 30三十 村子里的路很好找,笔直一条土道,风虽然大,可走个小半个点也就到了。 梁平安敲敲门,没人回应,一阵大风刮来,一下子把半扇木门推开,梁平安探头看了看,没人。他犹豫了片刻,走到隔壁去,这家男主人是个面目棱角突出的人,他点点头,用混杂着方言味儿的普通话说:“仉图啊?我看到他今天下午往那边跑了,对,就在那,他父母的坟就在那里。你来我家坐坐,等他吧?” 梁平安连忙摆手道:“不了,谢谢。”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黑暗,用手指了指:“你是说那个方向么?” 男主人点点头,肯定地道:“是的,不远,二里地。” 一千米,相当于两圈操场,梁平安这一学期每天早晨都要跑四五圈,一段时间下来,体质确实增强不少,现在他顶着风走,也累不到哪去。风沙让可视距离大幅度缩短,也让梁平安的步伐缓慢,过了好半天,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就在十几米开外,梁平安连忙快走几步,就看到仉图靠在一棵被大风吹弯了腰的小树旁边,再定睛一看,小树的另一边鼓着两个坟包。 是什么促使着向来被动的,凡事习惯避让的梁平安,这样穷追不舍地追着一个孩子呢? 有很多原因,但结果只有一个。他迎着风大声喊出来:“仉图!” 对方显然很惊讶,等看清了他,才愤怒地大叫起来,起先几句是他听不懂的方言,很快又换成了普通话:“你跟来干什么!” 梁平安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帮助这个孤儿,但是风沙太大,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好地点,他用手掌挡住眼睛,不让风沙迷眼,喊道:“我们回去!” 仉图本来是想动的,听了这话却像猛地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不用你管我!” 风沙越来越大,打在人□的皮肤上,就像扔了一把烧热的铁砂,可两个人的心思都没放在这上边。 梁平安从未如此坚定过,他靠过去,抓住仉图的胳膊:“我们走吧,风太大了!” 仉图不管不顾地甩开他,一边喊着:“虚伪!你不要管我!” 梁平安刚想说话,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巨响,刚刚仉图靠着的那棵小树竟然被硬生生吹断了一根树杈,树杈掉在地上,足足有成年人胳膊那么粗。 天色虽然昏暗,梁平安依然能看到仉图霎时惨白的脸。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着急地拉着仉图:“我们快点回去!” 仉图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眯起眼睛用手遮着看向远方,紧张地喊了一声:“沙尘暴!” 梁平安没见过沙尘暴,不知道沙尘暴的威力,可仉图知道……他的父母便是死于一次沙尘暴。在多数人心中,沙尘暴只是一次自然现象,和刮大风差不多,又不是泥石流,有什么可怕的?却不知道一场沙尘暴的瞬间风力可以达到9级以上,最大风速能达到20几米每秒,在这样的风沙里,窒息,碰撞都可能导致一场悲剧。 仉图弓着身子,几乎匍匐在地面上,这回换他拉住梁平安大吼:“趴下!” 这时候周围已经全黑了下来,耳边呜呜的风声像在哭号,梁平安捂住口鼻,根本没办法站起来,只要站起来就会立刻失去平衡。 他们无疑陷入了危机中。 就在这时,夹在呼呼作响的狂风里,梁平安突然听到仉图惊恐的叫声。他连忙护住眼睛抬头,就看见一根粗壮的树杈跌跌撞撞地被卷了起来,迎着他们撞了过来。 没时间犹豫或者做什么思考,梁平安侧过身,伸手把仉图揽进怀里,温热的人体与冷硬的树干同时撞到他的身上。他的眼前唰地黑了一片,比沙尘暴笼罩的天空黑得还彻底,疼痛之中他只知道紧紧抱住胸前的少年,昏天暗地中,风沙依旧猛烈地肆虐。 顾凛之从手术室里出来,他并没有动手,只是在一边旁观,三个小时站下来,却好像也经历了一场辛苦的大战,他感到疲惫,却还是要把手术的过程和值得记录的东西写下来。休息时,他拿出手机,准备联系梁平安。 没打通,娇柔的女声提醒着对方已关机。 顾凛之皱了皱眉,这个时间是他们两个定好的时间,梁平安心很细,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马虎。他又拨打了两次,还是关机,顾凛之无可奈何,只好先去吃了晚饭。 等他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这次,还是没通。 顾凛之立刻就发觉了什么。两个小时足够把梁平安那个古董似的小手机充满电了,何况他那种国产平板手机,一块电池的待机时间就有差不多一周,不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出现关机的情况……除非是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找出韩启威的号码拨过去,电话接的很快,韩启威的大嗓门敞亮地传来过来:“喂?” 顾凛之问道:“你能联系上梁平安的同学么?他手机打不通。” 韩启威想也没想就说:“他不是去支教了么?跟社团走的。” 顾凛之继续问:“那你知道是哪个社团么?” 韩启威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我有点记不清了,他一直没回寝室,放假就走了。” 顾凛之突然脑子一亮,想起一个人来,他连忙追问道:“你知道沈贺的电话么?” 韩启威微微一顿,才说:“我没有,不过梁平安有个本子,上面有我班同学的电话,还有不少送餐电话,他留寝室了,我们有时候用,或许能有沈贺的电话。” 顾凛之暂时松了口气,刚想挂电话,韩启威疑惑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么?” 顾凛之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没,只是我有急事找他。” z大的附属医院离z大只有两站路,顾凛之匆匆忙忙地打车回了学校,找人拿了钥匙,等到了医学院的寝室楼下,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楼道里静悄悄的,留校的人屈指可数,梁平安的寝室在他楼上,“503,503……”顾凛之仰着头找着房间,开门一看,地上有不少皱巴巴的纸片,地面随便地堆着几摞书,气味也不太好,顾凛之顾不上开窗户通风,直奔桌面杂物最少的书桌而去。 这张桌子靠门,收拾的非常干净。顾凛之打开橱柜,里边一件衣服也没有,空荡荡的,他只好又拉开书桌的抽屉,他看到了前几年的教科书,堆放得整整齐齐,他随手翻开几本,笔记密密麻麻,书页边角被翻得有些磨毛,可见下了多少功夫。顾凛之忍不住在心里惊叹,学习好的不少见,肯下功夫的更不少,但是从不叫苦叫累的却凤毛麟角。 顾凛之自认脑子不错,加之从小就浸染在医生世家的环境中,他学的要比大多数要轻松许多,在应试教育下基本都没被累着过,他是知道梁平安很努力的,但是亲眼看见几年如一日的积累和坚持仍然十分震撼。他继续往下翻,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本子,他连忙拿过来,的确是记的电话和各种联系方式,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眼睛一亮,终于发现了目标。 顾凛之拿出电话,将要拨打才感到有点不妥,他微微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了出去,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沈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顾凛之先开口:“你好,我是梁平安的同学,我有事找他,请问你能联系上他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急着回答,似乎在判断什么,半晌,突然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顾凛之说完之后,沈贺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态度来,紧接着又问他:“他去外地了,手机联系不上?” 顾凛之把情况说了一遍,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一句:“……他性格挺认真,如果真抽不开空一定会告诉我一声,我怕出什么事。” 两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沈贺说:“我试着联系他,如果联系上了再告诉你。” 顾凛之应了声行,就挂了电话。他把梁平安寝室的门锁上,站在走廊里,心中的忧虑并却并没有减少多少。 六月中旬的南方又闷又热,沈贺从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家里的佣人已经在门口放了一个小桌子,上边摆着一个水晶盘,切好的西瓜和各色水果漂漂亮亮地摆在一起,沈贺弯腰拾起一片苹果吃了,一边给学生会里的人打电话:“……对,我要菁华社团社长的联系方式……叫李涛?好,麻烦你了。” 半个小时后,沈贺穿好衣服,走到楼下,客厅里隐隐地传来说话声,沈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眼,先打了个招呼:“爸,宁姨。”又转头道:“爸,公司那边我请两天假。” 沈成辉的脸上还挂着笑,看向沈贺:“怎么了?” 沈贺简洁地回答:“同学有点事。” 沈成辉点点头:“早点回来,也带你弟弟出去玩玩。” 沈贺还没说话,坐在沙发一边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个最新款的平板电脑,黑漆漆的眼仁看着沈贺,懂事地说:“大哥忙。” 沈成辉的眼中流露出宠溺的目光,他的大手在男孩的脑瓜顶上摸了摸:“再忙也没兄弟重要。” 沈贺突然笑了一下,大步走过去,按住男孩的肩膀:“爸说的没错,上次你们来我学校,我都没来得及招待他,是我不好。等回来我就带沈涵去我学校逛逛,z大的校园是很美的。” 沈成辉满意地拍拍沈贺的手,侧头对身边的女人笑着说:“你看他们兄弟俩,多好。” 宁宝萍一边应和着沈成辉,一边拉过男孩的一只手,殷切地说:“小涵,你要多跟哥哥学习,像哥哥一样优秀。”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坐在中间的小男孩微微垂下眼帘,来自于头顶,肩膀,手心的三道体温,三只手掌,各自带着不同的形状。 31三十一 在机场买了机票,离起飞还有好几个小时,沈贺走得急,除了钱包手机车钥匙,其他什么都没带,他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的椅子上等待,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就碰上沙尘暴了?沈贺忍不住握紧了手机,就不该去支什么教!一开始明明老实得很,怎么越来越有主意了?沈贺的脑子里好像被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热铁,烫得他神经一跳一跳的,他一喘气,又掉到了胃里,他猛地站起来,到机场的商店买了一瓶水,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 下了飞机,天边的晨光微露,微蓝泛紫。沈贺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一看来电显示,连忙接听起来,一个冷静的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笑笑,我帮你联系好了,机场有人接你,跟他们走就行,到了地方给我打个电话。” “嗯,”沈贺顿了顿,又说:“大姨,那我同学……” 女人的声音镇定自若:“你放心,我已经通知那边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搜索了,说不好你还没到地方,人已经给找到了。” 沈贺连忙说:“太谢谢了,这次麻烦大姨了。” 女人似乎笑了一下,语气隐隐地柔和了一些:“和大姨还说什么谢。” 沈贺也勉强笑了笑:“那我先替我同学谢谢您。” 电话那边静了静,叹了口气:“笑笑,你别太着急,时间还短,就算在戈壁走失了,也能挺过来。” 沈贺知道这只是安慰,那么大的沙尘暴,他刚刚从网上查到了即时新闻,梁平安他们支教的村子离最强迎风处不过几里地,风速九十公里的沙尘暴能够连根拔起大树,人在那当口还能安然无恙是奇迹。 沈贺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机场高大的洁净的玻璃外边,一架纸片儿似的飞机正斜斜地升上半空,他凝视着不知是蓝色的天空还是别的什么,如果…… 唰啦唰啦的风声无边无际地漫延着,扫过稀疏的灌丛,扫过粗粝的石子,扫过昏沉沉的头颅,梁平安眼珠一动,还没睁开,先听到了呜呜的风声,他张张嘴,口鼻里全是沙子,呼吸十分困难,像有一把钉子撒在了脏器里,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于风箱的“喝喝”声。梁平安吃力地把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又干又涩的眼睛在失去了眼镜的聚焦后费力地辨别着周围的情境,总算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什么,“仉……图……”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回答他。 梁平安尝试着坐起来,刚一动立刻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他唰地白了脸,肩膀上的剧痛和后背的撕裂痛让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伤势,左臂百分之百脱臼骨折,他猛地想起沙尘暴来时的场景,被树干猛烈撞击后背后没有脏器破裂直接至死,之后在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的强风中两人不知被卷出多远,他只知道死死地抱住怀里的男孩,他还活着,就是万幸中的奇迹!梁平安内心一阵后怕,学医的人再清楚不过人体的脆弱了。他微弱地吸了口气,平躺着侧头看了一圈,绝境迫使他迅速成长起来,他竭力在心里回想着曾经看过的,了解过的野外经验,至少根据太阳分辨方向是可以做到的,支教的村子在甘肃西北部,当时的风向是…… 梁平安一下子瞪大眼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也一下子大了起来:“仉图!” 就在离他不远处,躺着一个瘦小的身躯,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 距离那场风沙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明晃晃地照在梁平安的脸上,他感到炙热和难耐,越发清醒起来,浑身的疼痛也越明显,饥渴感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的咽喉,然而却不能分泌出一丝唾液来缓解燥热。太阳晒得他脑仁发胀,却只能硬挺着。绝望就在这时突然侵袭了他的神经,在他的脑海里悄悄筑起许多他以为早就忘了的画面,有些是电影中的,探险队遇难的电影,人的头骨肋骨掩埋在沙子下,露出一小块白色的骨头尖儿。那些画面对于医学生来说不算什么,难以挑动他的情绪,此时此刻身临其境,他才能真正体会那种恐惧。 梁平安咬咬牙,给自己打气,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救援!或许这里太过偏僻,或许有别的原因,他必须振作起来……他强忍住浑身的疼痛,用一只胳膊坐立起来,尽量不用另外一只受伤的肩膀使力,他感到背部疼痛难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敢用手去摸肋骨,只是强忍着剧痛,踉踉跄跄地走到仉图旁边,用两根指头探了探男孩的气息,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梁平安环顾四周,朝一个方向蹒跚地行进。 沈贺一看来电显示,指尖就僵住了,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接了起来。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是余青,你是梁平安的那个朋友吧?前几天给我打电话的……”话还没说完,沈贺直接打断了他:“找到他了?” 电话里微微一顿,沈贺一下子攥紧了手机,他吸了口气,就听到话筒里传出声来:“刚找到了,不过现在已经昏过去了,我们不知道他伤势有多严重,不敢往外送,路上太颠簸……” 沈贺闭了闭眼,感到指尖传来一点酥麻,他回过神来,听到话筒里的喂喂声,他简洁地嘱咐了一句:“我知道了,让他在那里别动。” 坐在前边的司机是个很沉默的年轻男人,黝黑的皮肤趁着深绿色的军装,挺括的领子支着他刚毅的下巴,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前方单调的土路,丝毫没有因为后座这位贵重的客人所分神。 “……嗯,知道了,谢谢大姨。”沈贺再次挂断电话,探身拍了拍司机的肩膀:“麻烦了,不去你们驻地了,去xx村。” 一辆军用越野车驶进了这个偏僻的村子,村民们没见过这种车子,一会儿就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车门一开,喝!不知谁惊叹了一声,就见一个肩宽腿长,英姿挺拔的人迈了出来。沈贺稍稍一愣,没说什么,一边打着电话,就朝村里走去了。 村民们犹豫了一会儿,分成了两部分,一些人围在车边上,和驾驶座上的司机打听什么,一些人跟在沈贺身后,往里走了。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人一指天空,大叫:“快看!”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抬头,远处天边有个小点,不大一会儿,近了些,就听到嗡嗡嗡极吵闹的噪音。沈贺也听到了,他加快步伐,终于找到了余青他们下榻的住处。 余青站在门口,也眯着眼睛往天上看,他有点犹豫,看见沈贺,问道:“那是什么?” 沈贺言简意赅地回答:“直升飞机。梁平安在哪?” 余青有点发愣,“哦!”他先发出一个不明意义的音节,才指了指屋里。沈贺刚抬腿,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刹住了步伐,余青不明所以,就听沈贺对他说:“我不进去了,待会儿有人来接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余青又哦了一声,就看着沈贺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了村口。 余青没等多久,他看见一辆墨绿色的直升飞机降落在村头,不大一会儿,两个当兵的小伙子就抬了一副担架小跑着过来。余青连忙叫住他们,两个人手脚麻利,动作轻敏,把梁平安挪到担架上刚要走,又被叫住,“五五”一手搭在仉图的胳膊上,眼圈有点红:“这孩子呢?你们不救救他?” 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一个说:“长官命令只说一个人。”另一个看着男孩磕得一片青紫的脑门,一咬牙:“抬走!” 直升飞机打着旋在村民们仰望的视线中飞走了,余青和“五五”,其他的支教大学生也站在外边仰头看着,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他是什么背景啊?这可是军队的飞机……” 仉图眨眨灌了铅似的眼皮,睁开了眼睛,他头脑晕沉沉的,打量了四周一圈,一下子就愣住了。打从他记事起,就没住过这么干净、整洁的房间了,洁白的床单铺在他身下,一扇明亮的窗户嵌在他的左手边,他缓缓收回视线,看到自己的左手上扎着一根吊瓶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从玻璃瓶里流下来。他盯着那个吊瓶,午后的阳光穿过它投在他黑色的眼球上,仉图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拔了吊瓶针,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走廊里有人,一下子就看到了他,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怎么出来了?怎么出来了?” 仉图挣扎着不肯回去:“和我一起的,一起的人,他在哪?” 护士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制不住仉图这个半大小子,大声呼唤其他的人,有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闻声过来,按住了仉图的肩膀:“别着急,他很好,现在正在别的房间休息。” 仉图停下了动作,盯着医生说:“我想去看看他。” 医生看了看这个男孩坚持的眼神,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脑袋:“跟我来。” 医生敲开门,“沈先生,这个孩子一直嚷着要见你。” 沈贺侧过头,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面颊上,像什么珍宝似的叫人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仉图愣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到躺在床上的梁平安,他一下子扑了过去,手指发抖地抓住梁平安的被子。 沈贺瞅瞅他,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仉图脸色发白,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他抿着嘴唇不说话。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气氛有点奇怪。 半晌,沈贺站起来,似乎打算出去了,男孩突然低低地冒出一句:“他救了我……我会报答他的。” 这答案让沈贺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又似乎没能让他产生足够的兴趣,又或者意料之中没什么惊奇的,他推开门,离开了这间病房。 32三十二 梁平安伤势不轻,好在救治及时,把骨头接上,在医院静养两天就可以自己慢慢活动了,只是动作时需要加倍小心。他有些做梦似的,一睁眼看见沈贺,然后是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仉图,绝境和疼痛已经彻底消散,现在只有好事连连。 这是第三天了,沈贺坐在一边削苹果,红色的苹果皮在梁平安眼前一颤一颤的,他听见沈贺说:“我得回去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梁平安险些点了头,又及时抓回理智:“不,不行,我是领队。” 沈贺没说话,也没再劝阻什么,他把苹果削成两半给了梁平安,就起身走了,站在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梁平安身体一动,忍不住喊出来:“沈贺!” 对方回过头来看他,梁平安的脸有点红,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我,我还有一周就回去,我,我去找你。” 沈贺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只是窗外的阳光太盛迷了人眼,他点了点头,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再回去的时候,梁平安的这段经历就被同来的学生们不断提及和问询,梁平安只说是朋友帮忙,有人认出是沈贺来,又是一顿感叹。 一周短暂的时间匆匆过去,梁平安一只胳膊还打着石膏,奋斗在黑板第一线,这或许在许多孩子心理埋下了特别的种子。临走时,一群孩子围着他们哭,本来只是几个要好的在哭,后来离别的氛围影响了群体,传染似的把所有人的眼圈都弄红了,梁平安心里不好受,仉图就站在他的旁边,神情一如往常的倔强,死死抿着嘴唇,好像要把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话都吞咽进肚子里。梁平安手里握着一张纸,纸里包着他省下来的钱,他把这卷纸飞快地塞进仉图的裤袋里,低下头和男孩快速地叮嘱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给我写信,打电话,我也会给你写信。你……你以后要好好学习。”说完这句话,梁平安感到心里一阵轻松。然后他又觉得肩膀上有些沉重,却踏实。 男孩瘦骨嶙峋的手从短了一截的袖口伸出来,死死地拉住梁平安的胳膊,千言万语,他说不出来,仉图想起一句俗话,一句他会永远牢记在内心的话:世上还是好人多。 来时的小客车身上挂着常年也洗不干净的尘土和污渍,它带着这群年轻的大学生离开了,只是来时的欢欣雀跃尽数换成了沉默伤感,车厢里静悄悄的,许多人都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一如既往单调,土黄的背景。车站的风沙依旧,浮躁的尘土聒噪地扑打着旅客的衣襟,然而不久之后这些燥热就会变成越来越潮湿的空气和逐渐蓬□来的绿色生机,进行了短短半个月支教的大学生们也会在脑子里如此这般就将一切慢慢地过渡到黑白然后遗忘么? 梁平安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段经历会永远,永远,永远刻在他的脑海里。 本来按照计划,梁平安是打算在支教回来之后立刻去打工的,少说还能拿一个月的薪水,可现在他一只胳膊断了,胸侧的伤也还要养着,他还有什么活儿能干呢?连做个饭都要费好大力气。 梁平安只好回到了沈贺在z大边上的房子,干脆开始预习下学期的课程。 沈贺不在这里住,离市中心远,不过梁平安一回来,他也时常过来了。 梁平安只有一只手能用,切出来的菜惨不忍睹,与从前干脆利落品相工整的佳肴差距太大,好在味道依旧,沈贺吃的很满意。吃完了他就要帮梁平安洗澡,饱暖思□是真理。 在浴室里闹了半天,梁平安一只胳膊不能用,行动力锐减,气喘吁吁地被沈贺半抱了出去,然后在床上又做了一次。 第二天醒过来时,天早就大亮,沈贺已经走了。梁平安脸色有点红,躺了半天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爬起来,随便吃了点昨天剩下来的饭菜,就准备开始看书了。 看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梁平安赶紧接起来:“沈贺?” 电话那头挺吵闹的,隐约能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沈贺声音很大的喂了一声,梁平安连忙又问了一声:“沈贺?” “……嗯,你待会儿帮我接个人,一个男孩,十岁左右,在z大公交车站点那里。” 梁平安点头如啄米,连声嗯嗯应着,沈贺那边微微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只是注意力被周围的情况分散了:“……叫沈涵,我这里堵车,估计得等一个小时,你带他到边上咖啡馆坐坐,等我回去再说。” 梁平安说知道了,沈贺最后意有所指地叮嘱了一句:“少说话,给他点些零食吃。” 梁平安啊了一声,挂了电话,隐约感到了沈贺的态度有点严肃。 黄澄澄的公交车突突地开过来,一个急刹车,甩下几个人来,一个拎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的中年妇女,两个干巴瘦的老头,最后下来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 梁平安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没等开口,男孩也发现了他,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男孩几步就退开了梁平安的身边。 梁平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问他:“你是沈涵吧?” 男孩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慢慢点了下头。 梁平安又说:“我是沈贺的同学,他让我来接你。” 这回,男孩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下来,一眨眼,黑漆漆的眼珠就充满了这个年龄孩子才有的神彩和天真,他的嗓音很清脆:“你是大哥的朋友?” 梁平安一下子醒悟过来,眼前这个男孩是沈贺的弟弟!这让他有些紧张,这是沈贺的家人!即便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模样,可他的出现就像一只手半提不提地兜起了一出神秘剧目的帷幔,让人能看到幕布之后露出的冰山一角。 梁平安觉得手心出了点汗,他一下子忘了沈贺的叮嘱,下意识地征求了男孩的意见:“你,你想去哪?”话一出口,他又立刻想起来,急忙挽回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沈贺他堵车了。” 沈涵毫无疑义,点了点头。 梁平安记着沈贺的话,给沈涵要了一盘现烤的杏仁曲奇饼干,又点了一壶蜂蜜雪梨,就讷讷地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沈涵吃了几口就不动了,睁着眼睛看梁平安,眼巴巴的样子似乎特别希望他开口说点什么。 梁平安犹豫了好半天,看看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气氛实在有点尴尬,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自己坐车来?你还这么小。” 沈涵托着腮帮子回答他:“司机不在家,出租车不如公交车安全。” 梁平安哦了一声,又没话了。 沈涵黑色的眼睛闪了闪,露出好奇的光来:“你和大哥是好朋友么?” 这个问题可把梁平安问倒了,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不错。” 沈涵歪着脑袋,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大哥在学校一定特别出色吧?我妈总跟我夸他。” 梁平安不假思索地说:“沈贺很优秀,什么活动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学习也不耽误,他爱好很广泛,英语说得比老师都好,有一次我……”他猛地刹住话头,对上沈涵专注的视线,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这个男孩……梁平安回忆起支教时的经历,一般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你说一句话,他恨不得□来两句。而眼前这个眼仁黑亮的男孩却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丝毫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不知谁的手机响了起来,沈涵从裤袋里摸出一个比他巴掌还大的手机,接起来就叫:“哥!” 不知道沈贺跟他说了什么,他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兜里了,然后对梁平安说:“大哥说马上就来,他让我谢谢你。” 梁平安连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 沈涵点点头,礼貌地说:“哥哥再见。” 走出好远,梁平安忍不住一回头,正好看见沈贺的身影从街角拐了出来,不大一会儿,就和一个小男孩一起走了出来,两兄弟很快就往z大正门口走去了。 之后好几天,梁平安没再收到过沈贺的信息,大概过了快一周,他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顾凛之拎着一堆水果来探望他的时候,梁平安正支着一只胳膊,费劲地用一只手洗着头,一开门他满脑袋的泡沫还没冲干净,也没戴眼镜,梁平安眯着眼睛,还是看不太清顾凛之的轮廓,他犹豫地向外探了探脑,扶着门把手小声问:“你,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找到这的?” 顾凛之看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坦,他半推着梁平安的胳膊进了门,才解释道:“你真傻,沈贺给我打电话了,叫我来看看你。” 梁平安愣了一下,一副没转过来劲儿的模样。顾凛之又说:“当然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闲闲地转了一圈:“沈贺这人是心细,你这不是有伤在身,估计他怕你要干什么不方便,才拐弯磨脚地给我打电话。” 梁平安的脸有点红,讷讷地跟在他后边。 顾凛之一回头,看到他的神色,好像想说点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拉过梁平安的肩膀,用手摸了摸,然后说:“你这伤快好了,过几天跟我去医院实习吧,刘教授前几天还提了。” 梁平安连忙应好,头发上正好有一滴混杂着白色泡沫的水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板上,梁平安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没洗完头,连忙就跑回了洗手间。 顾凛之也跟了过去,看他一副吃力又笨拙的姿势,笑了两声就伸过手把他的的脑袋按进了水盆里,一边还不忘自嘲:“我来得倒真是及时,省得你自个儿折腾了。” 梁平安一手拄着洗手台,一边闭着眼睛不让泡沫溜进去,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洗完了顾凛之还赖着不走,四仰八叉地往客厅里柔软的沙发上一躺,有点羡慕地吁了口气:“这环境是不错,往这一坐可真是享受。” 梁平安有点饿了,就问顾凛之:“你想吃什么?” 顾凛之眼睛一亮,一下子直起半个身子:“你会做饭?” 梁平安点点头,顾凛之似乎挺期待,想了想大手一挥,说:“做你最拿手的!” 曾经梁平安最拿手的恐怕也不外乎是煮个大锅菜什么的,自从和沈贺住在一起,他对自己的要求愈发严格,现在他最擅长的是做苹果酱。不过不是所有人都爱吃苹果,梁平安打开冰箱门看了看,捡了两个土豆出来。 顾凛之天天在学校呆着,正是暑假,学校里又热又没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冷不丁往这空调房一坐,等上半个小时,三菜一汤就摆在了餐桌上,色香味俱全,往白净的盘子里一装,嘿,真叫人食指大动! 顾凛之尝了一口就停不住嘴巴了,他一边吃还不忘长吁短叹:“瞧沈贺这福享的!” 33三十三 暑假终于结束了,天气却没有凉爽下来的意思,从北方返校回来的学生们骤然进入高温的宿舍,一个个儿都有气无力地躺在凉席上装死。 今年报道的新生一如往年蜂拥而至,可以很轻松地在人群中分辨出哪些是新生,哪些是大二,大三的老生。虽然多数学生们脸上的表情在这个热闹的时节都是笑着的,但一些是三年五载的老松枝,一些是苍绿上冒出的新芽,总之还是差了那么点绿意。 梁平安路过移动的帐篷,每年这顶橘黄色的遮阳伞都会牢牢占据这块风水宝地,去年的广告牌换了代言人,不过主题却一如既往,几个青春活力的年轻人高高跳起,露出快乐的笑容。梁平安停下脚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愣了神,就在一年前……就在这里,不就是他第一次遇到沈贺的时候么? 放在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的一年时间会发生多少事吧。 顾凛之和梁平安的实习总结一交上去,刘教授刚随手翻了一遍就眼前一亮,他拍拍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角度选的很好!很好!” 第二天一早,刘教授就把他们两个又叫到了办公室,这回他面色挺严肃的,梁平安有点紧张,顾凛之给他使了个眼色,就先开口说:“教授,我们俩是第一次实习,没什么经验,平安前头还出去支教了,回来实习了也就小半个月……您看哪里有什么不对?” 谁想刘立群一听这话反而笑了,他用手指头点点顾凛之,呵呵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个人精!” 顾凛之和梁平安面面相觑,刘教授摇摇头,继续说:“你们的报告写得非常好,说实话,超出我的预计了。你们俩一个善于创新一个认真细心,是这样,我想让你俩试着帮我代几节课。” 梁平安和顾凛之立刻变了脸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医学院有个传统,大四以后有了实习经验的学哥学姐们中,会有几个优秀的比较得老师青睐的来代课,类似于助教的性质,从历年的结果来看,这个习俗是非常值得延续的,当然,每年为了这件事抢破头的学生也不知凡几。 顾凛之比梁平安先反应过来,他一下子抛开了什么矜持,什么都忘了,顾凛之激动得双眼发光,连连向刘立群保证:“刘老师您放心!我和平安肯定会付出最大的努力,决不让您失望。” 梁平安也使劲点头,在一边帮腔。 刘立群又呵呵笑了笑,在他们肩上拍了拍:“我要是不相信你们,会把这个机会给你们么?好,你们先准备准备,等期中考试过后就给你们安排,这段时间你们先把大一的课本捡起来看看。” 出了刘教授的办公室半天,梁平安还有点做梦似的,感觉脚下的水泥地面都软绵绵的,他和顾凛之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中同样是又惊又喜,又隐含紧张,他们看了看对方的神色,站了一会儿,顾凛之先笑了出来。 韩启威点点头,挺平淡地说:“祝贺你。” 梁平安本来一脸欣喜的兴奋,看到韩启威垂着眼睛,他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忍不住重复着:“启威,我和顾凛之期中后就要当助教了……” 韩启威嗯了一声。 梁平安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慌张,憋了半天,从嘴里不知所云地挤出一句:“那,那我走了。”说完也不等人回答,就急匆匆地掉头离开了。 韩启威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面的东西,一本一本归好放进包里,装到最后,桌面上还剩下一本厚厚的牛皮封面笔记,是梁平安落下的。韩启威拿过来翻了一页,这一页正好是去年梁平安生病时他帮着记的,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内容,心境却大不同了。韩启威突然扬起拳头,“嘭”地一拳砸在了桌面上,牛皮笔记微微弹动了一下,好像被突兀地惊吓到了似的。 梁平安心神不宁地从超市出来,走了一半才想起来忘了买醋,又折了回去,再出来时就看到沈贺站在门口等他。 梁平安有点惊讶,问他:“你怎么不回去?” 沈贺看他拎的东西有点多,顺手接过一袋:“刚好看见你进超市了,等你一会儿。” 梁平安嗯了一声,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里好像也轻松了不少。两个人一同往小道上走,这里已经偏离了z大门前的主道,进入了住宅区,下班的人还没回来,学生们也不会往这边走,冷不丁一看,前边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沈贺侧头看了梁平安一眼,往日这个时候,梁平安都会跟他说点什么,都是琐事,一五一十的跟汇报似的,今天显然有点不大对头。沈贺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他,梁平安还没反应过来,沈贺突然低下头凑过脑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个吻又轻又快,不带□也没有什么挑逗,比起缠绵悱恻这更像是一种淡淡的安慰。这是沈贺最拿手的技巧。 梁平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抖了一下,镜片滑下了半个鼻梁,接着就腾地红了脸,仔细一看,脑门都隐隐地冒出了一层薄汗。 沈贺凝视着他,喉咙有点发干,他刚打算再亲一下,这次对准了嘴唇――身后突然炸雷似的响起一声喝骂。 “我□奶奶!” 沈贺手里还拎着购物袋,刚来得及转头,眼神还没对焦,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拳头打在脸上,力度惊人,就像他是谁的杀父仇人似的。沈贺眼前一黑,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一步。 袭击者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拳头过后就是狠狠地一记重踢。这一踢彻底打破了沈贺的防线,他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回,梁平安喊了出来:“韩启威!”他反应过来,从被人撞破后瞬间麻木的四肢中找回活动的力量,他上前一把拖住韩启威的腰,用力地把他往后拉。 沈贺也回过神来,眼睛里好像突然被人点了一把火,让他眼前一片红色,从小到大他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沈贺像一只被惹怒的狮子,猛地向前方的敌人扑去,他毫不犹豫就挥出两拳,打在韩启威刚好露出来的肚子上。 “我操……”这两拳的疼痛让激动的韩启威不得不冷静了下来,他捂着肚子,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同韩启威自己摸索出来的打架技巧不同,沈贺是接受过特别训练的,最初目的是防身,用在这里,效果也很惊人。 韩启威蹲在地上,半天没动静,沈贺的拳头还没松开,站在原地盯着韩启威,似乎还想再补上两脚。 梁平安急的面无血色,蹲在地上拉着韩启威的胳膊,慌慌张张地叫他:“你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沈贺摸了摸腮帮子,肿了,嘴里腥甜腥甜的,他动了动嘴唇,“啪”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夹血的唾沫。 梁平安终于抽空抬头瞅了他一眼,似乎飞快地判断了什么,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继续焦急地询问:“你肚子疼么?哪里疼?不行,我们赶紧去医院……” 沈贺还没发作,蹲在地上半天没动静的人突然发出痛苦和难过的哭似的声音:“老三……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梁平安一下子住了嘴,他头皮发麻,不知道怎么回答。。 韩启威猛地抬起头,这个从来豪爽的东北大男孩竟然红了眼眶:“老三你,你怎么能和他搞在一起?他是个男的啊!他,他妈是个男的啊!你以前不是啊,你喜欢女孩,对,你喜欢女孩,林冉,林冉你记不记得?” 梁平安指尖有点发抖,韩启威的话像一把锥子,莫名地扎进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像电流沿着他的血管噼啪鞭笞。 沈贺突然说话了:“林冉?是那个五百块钱?” 梁平安的头抬不起来了,他甚至不敢去看沈贺。 韩启威猛地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沈贺:“老三,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前不是这样!”他抬起一只胳膊指着沈贺,脖子上爆出了一条青筋:“是他带坏你,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滚他妈的有钱人,有钱人都他妈是条狗!” 沈贺眼皮一跳,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经历他此生没有,也不打算经历第二次,他觉得身体里的血轰隆一下涌上了头顶,他一脚踹在韩启威的腿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从没强迫过他,你以为他的生活费都是哪来的?” 梁平安肩膀一缩,又忍不住抬眼去看沈贺。 韩启威被踹了一脚,立刻就想回击,听到沈贺的最后一句话,蓄势待发的全身却骤然僵住了,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给牵住了。韩启威慢慢转回头,用苦涩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梁平安。这眼神让梁平安抬不起头,却无法阻止韩启威颤抖地质问:“老三……老三,你缺钱,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这样,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你……他这是玩你啊!包养,包养你懂不懂! 梁平安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个词像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感到五脏六腑里霎时布满了针尖,轻微的呼吸都会惹来一阵绵延不绝的隐痛,他摇摇头,似乎在拒绝什么,声音微不可闻:“我,我不是,我不是……”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沈贺,血液里跳动着一个有力的,跃跃欲试的,亟不可待的宣言:“钱,钱我会还,我会还。” “但是,但是我……我,我爱他。” 34三十四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人动,也没人能反应过来什么。 包括梁平安自己。 韩启威张张嘴,只发出一种干涩的风吹过石面似的呼呼声,这声音打破了似乎会永远沉寂下去的氛围,好像解除了什么静默的魔咒。 韩启威颓然地问:“爱?你爱一个男人?” 梁平安发热的脑子凉了下来,他的眼睛瞥到沈贺,对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心脏怦怦直跳,既慌乱又紧张,他先摇了摇头,又咬牙点了点头。 韩启威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真相是这样,他宁可梁平安只是嫌贫爱富,贪慕虚荣。 ……也不是这样,好好的一个男人,大好前途的,却爱上了同性! 韩启威的胸口一阵发闷,他想大声问你爱他什么,可对上沈贺的眼神,他又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奈,这感觉就像看到执迷不悟的朋友陷入了爱情沼泽,劝,怎么劝?劝什么?梁平安这样的人都能大声说出“爱”这个词了。韩启威有些绝望,相处几年,他对梁平安再了解不过,他无比清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感到内心一阵深沉的难受,让他的声音无法平稳,好像正承担着巨大的愧疚:“我……老三,我不该,我不该不管你,是我的错,我明知道,我怎么就没注意到……” 梁平安被他的情绪影响,红着眼眶,浑身发僵,整个人像一根木头,似乎失去了表达情绪的功能。 就在这时,沈贺突然眼皮一跳,余光中一道人影飞快地向大道上窜去。 沈贺浑身一激灵,一瞬间头皮都发麻了,韩启威还好说,难道还有别人在场?他动作比脑子还快,下一秒人已经追过去了。 这个变故惊醒了梁平安和韩启威,他们匆匆跟着沈贺的脚步跑过去,只看到沈贺一个人沉着脸站在路边。 梁平安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安且犹豫地小声问道:“沈贺,怎么了?” 沈贺竟然皱起了眉头。 梁平安心里突地跳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沈贺斩钉截铁地说:“我今晚回学校住,明天再联系。” “啊……”梁平安应了一声,沈贺已经转身大步走远了。 留下韩启威,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没了动静。 沈贺一回到寝室,就看到李文杰一如既往静静地坐在电脑面前,雷打不动的模样,他半松了口气,走到李文杰旁边,低声说:“文杰,帮我个忙。” 李文杰摘了耳机,先对沈贺肿了半边的脸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屏幕上一片黑色的背景,上边游荡着绿莹莹的代码,像穿梭在午夜的幽灵一闪一闪地滑动向不知名的远方。 韩启威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打量着四周,装修简约而奢华,地毯一脚踩上去软的不像话,傻子也知道这是高档货。家具都擦得干干净净,茶几上摆了一个果盘,里边有两个红红的苹果和一串紫的发黑的葡萄。 到处都散发着整洁有序,淡淡的甚至有一点家的气息。 韩启威愈发沉默了,他的思维从最初的观察和不自在中抽离,飘到了其他地方。他想到梁平安的许多变化,曾经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出来,比赛,社团,支教,晨练……韩启威猛然惊觉,曾经那个唯唯诺诺,走路总是低着头,凡事忍让的人,竟然从不知何时开始慢慢挺直了腰板,抬起头,一步一个脚印,仰着脸往哪儿走去了。 这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室友,那个老实得懦弱的老三,但……仍然是梁平安,是他自己。 韩启威眼神复杂,许多思绪在他的脑海里转过,他想叹气,想大吼大叫,又觉得有些无力。 梁平安拿了一瓶药油过来,坐在他旁边,把他的上衣卷上去,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这么一会儿,韩启威的腹部就浮现出两块紫色的淤血,用手轻轻一碰,韩启威就狠狠咧了下嘴,沈贺下手这么重! 折腾了半天,韩启威说要回寝室了。 梁平安坚持要送他回去,两个人就又出了门,一起往外走。一路无话,到了宿舍楼下,这场景莫名让他们感到有些熟悉。 韩启威终于把心里那口气叹了出来,梁平安僵着脖子,好像正等待着什么宣判似的,韩启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把手搭在梁平安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老三,是哥们,一辈子就都是哥们。” 梁平安猛地抬起头,镜片也挡不住他眼中的神彩,他张着嘴,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他只是使劲儿地点头,握紧了韩启威的手臂。 沈贺这一走,足足一周没出现,梁平安给他发短信,回的也非常简洁,几个字,不是有事,就是回家了。 又过了几天,梁平安放学一回来,就看到沈贺在书房开电脑,他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就叫了一声:“沈贺!” 沈贺回过头,脸上的伤已经基本消肿了,表情平常,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天的凶狠。 梁平安忍不住跟在他后边转了半天,小声问:“这,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沈贺心情似乎还不错,半真半假地回答他:“这模样不敢见人,养伤去了。” 梁平安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仔细观察了他的脸颊几眼,没多说什么,好像放下了心。 吃过饭半天,沈贺才漫不经心地提起韩启威:“你室友,伤的重么?” 梁平安正在整理笔记,闻言抬起头,想了一会儿,才慎重地说:“没大事,不过也不轻。” 沈贺直接问道:“那我呢?” 梁平安一愣,似乎有点没听懂沈贺的问题,他的眼神挪到沈贺的脸上,有点犹豫,当时沈贺虽然从嘴里吐了点血,但他注意到沈贺的颊骨正常,牙齿没事;眼珠黑白分明,没有微血管破裂的迹象,也没事;走路说话很清醒,说明头部受到的撞击并没有影响到神经。 比起韩启威走路弯腰都龇牙咧嘴的样子,沈贺有什么事? 梁平安想了半天,中肯地说:“你……恢复得很快。” 沈贺没说话,过了会儿又说:“他后来找你麻烦了么?” 梁平安连忙摇头:“没有,我们是朋友。”梁平安没说,后来韩启威还特意找过他一次,是说沈贺,忧虑重重地告诫他沈贺不是什么善茬。 沈贺哦了一声,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眨眼,z大的金秋落叶又迎来了学生们严阵以待的期中考试,好在时间短,战线拉得不长,一周之后,松了一口气的学子们又三三两两地漫步在黄色的林荫道上了。 梁平安也迎来了自高考结束后,最为严峻的一次挑战。 身为刘立群教授的得意弟子,顾凛之和梁平安已经连续三天都泡在图书馆背书,查资料,生怕到时候给刘教授丢脸。虽说要讲的大一的课本,需要的知识面却绝不仅仅是大一的东西,两个人背教参,背笔记,背资料背得昏天黑地,还要演习一遍。这感觉同梁平安去年参加英语比赛的时候有些类似,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他好歹有了些“教书”经验,站到讲台上,不至于脑子一空说不出话来。 讲台下边一群学弟学妹认真地看着他,笔下不停,唰唰地写着笔记,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信任而羡慕地看着他,恐怕也在幻想着自己在几年后也能如这位学长一样站在讲台上给小学弟学妹们代课吧。 梁平安渐渐找到了感觉,愈发娴熟,每周一次的讲演让他无限期待,在饭桌上也常把这个话题挂在嘴边。 “沈贺,我今天讲了一章,内容有点多,下课后有好几个学妹要我电话,要管我借笔记……”梁平安眉飞色舞,黑色的镜框不能减淡他神色间一丝的喜悦色彩。 沈贺没说什么,好像听着,又好像在琢磨别的事情。 没过几天,沈贺偶尔路过z大食堂,竟然听到了梁平安的名字,隐隐约约地从几个女生的嘴里传出来。 “……唉,好幸福,咱们这届代课的学长都太优质了,我都听不进去课了……” “对对对!有个高个儿的,姓顾,为了听他点名我已经好久没逃课了。” 边上一个红裙子的女孩插嘴:“我觉得还是咱们的小安安最好,人品好,咱班同学问他什么都可耐心了,讲课特有条理,对了,昨天我朋友还管他借的大一笔记,你们没看到……” 红裙子女生的伙伴连声附和,一个短发的女孩两眼发光:“我觉得小安安太可爱了,一点也没有学长的架子,上次方玲玲缠着他问女朋友的事,他还脸红了……哈哈……” 几个人的笑声嘻嘻哈哈地传了很远,打闹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了别的人身上。 沈贺没走远,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小安安? 比起这个诡异的亲昵称呼,他更在意梁平安现在的知名度。 对他而言,这绝不是好事。 之前隐约的忧虑在这一刻骤然成形,沈贺又想起一个多月前和韩启威在学校附近发生的冲突。 梁平安不知道的是,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第四个人。 35三十五 这一晚一如往常,李文杰吃过李文殊带回来的晚餐后便如老僧入定一般走到了电脑面前,过了一会儿,李文殊听到轻轻的敲击键盘声又响了起来。 就在这时,寝室里猛地传来一声巨响,李文殊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竟然看到李文杰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发出爆碎声的是他脚边的暖壶。 温热的水汩汩地流淌在地面上,正悄无声息地漫向整个寝室。 李文殊连忙走过去,问:“阿杰,怎么了?” 李文杰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脸上的震惊慢慢消失不见,他重新坐了下来,一手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脑上的画面一闪,切换成了什么程序的后台,李文殊看不懂,又怕打扰他,干站在一边插不上话,他看看满地的碎片,打算先去拿把扫帚清理一下。然后他就听到李文杰的电话里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文杰干脆利落地回答:“对。我已经帮你查到了信息发布者的地址,现在正在截断这个帖子。” 电话那头静了静,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电话两头一时没了动静。 李文殊看看李文杰,明明是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这个弟弟显然比他要有更多秘密。李文殊犹豫了一会儿,看李文杰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电话那边的沈贺也似乎正沉浸在什么烦心事中,他站了一会儿,悄悄开门离开了寝室。 李文殊离开没多久,李文杰手指一顿,切换到鼠标操作,把一串地址复制下来,发给了沈贺,听到电话那边响起了挂断的嘟嘟声,李文杰才重新把目光投向被隐藏起来的网页。白底黑字蓝边,这是z大校内网的主页面,就在十分钟前,这里出现了一个帖子,标题惊悚,内容劲爆,第一张照片就是沈贺和一个男生扭打在一起的场面,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正在拉架,这男生他见过,跟沈贺关系不错,今年似乎大三,还是大四了?李文杰凝视着发帖人的说明,红色的三号字,后边加上几个感叹号,“是三角恋还是为爱争风吃醋?!!!揭秘富二代的感情生活!!!”这噱头惊人,却有些恶搞和玩笑的意思,并没有多么吓人。让李文杰惊愕的是,他黑进去的那台发布者的电脑里,还有几张尚未被贴到网上的照片,比起这些,已经贴出来的图片简直不值一提了,李文杰调出文档,正中间一张照片,清晰度不够高,但也能分辨得出是沈贺,正微微侧着头,马上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亲上去的姿势。两个人手里都拎着购物袋,地点是学校附近的一片小区。其实这也没什么,抓拍的好也能弄出这种暧昧的效果,但是对于熟人而言,对于李文杰而言,这就像一道炸雷,猛地在他脑海里闪现,把从前一点一滴的线索照亮,连成一条线。 李文杰虽然把大多数时间都花费在了网络的世界里,当初报这个专业本来也是父母逼迫,他并没打算花多少心血在这上边,有时甚至连专业课都翘,反正有李文殊顶着呢。但这并不代表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李文杰是个很敏锐的人,许多事情,他看过了,便记在心里了。 沈贺喜欢男人。这结论如此鲜明,以至于让李文杰恍惚了一下,比起说是相处一年的室友身上隐藏着一个让人震惊的秘密,不如说他惊诧于这种癖好竟然会发生在沈贺身上。李文杰又坐了一会儿,再次点开电脑,去干之前被打断的事了。 沈贺效率惊人,拿到地址就找人去把那个小网吧给围了。虽然他猜出这个帖子发布人多半是z大的学生,沈贺还是打算吓吓这人,省的以后再出事。他叫来的这几个人都不是随便的小混混,沈贺跟着沈成辉也有段时间了,生意场上结交了一些人脉,这点小忙,他们乐不得帮呢。 沈贺站在街边的小巷口,看着一个男生像只鸡崽儿似的被提溜过来,已经被吓傻了,人一松手,还没招呼什么,他自己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别提多窝囊了。 沈贺一看他这样子,连教训也省了,掏出他兜里的移动u盘,确认道:“你还有其他备份么?” 那男生脚都软了,说不出话,就一味地摇头,沈贺使了个眼色,一边的刀疤脸上去一把就揪住了男生的衣领,另外的人从他的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张学生证还有几把钥匙。 沈贺对着昏黄的路灯看了看,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王,风……外语学院,08届3班。”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每一个人都听清楚。沈贺抬头看他,要笑不笑的。 这表情不凶恶,但}人,被这样的眼神盯住,一瞬间会让人动弹不了。 王风后悔莫及,为什么那天他非得跟过去,非得那么好事呢!他吓得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解释:“我,哥,大哥,我错了,我没恶意,我就是八卦,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沈贺没说话,等眼前的男生脸色发白,几乎快昏过去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有没有备份也没关系,我既然能查到你上网的地址,就能查到你家的地址,何况还有这个。”沈贺扬了下手里的学生证,“听明白了?” 王风点头如啄米,沈贺看看刀疤脸:“行了,放他走吧。” 解决了这件事,沈贺终于松了口气。 可惜他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没两天,z大隐隐地流传起了一个传闻,听说了么?网上有人发沈贺的照片!什么照片?没看到,已经被删除了,不过听说是几个男的,好像是打架,也有说是争风吃醋的…… 听的人半信半疑,传的人也是一知半解,毕竟没照片,几分钟后又被删了,当时看到帖子的人屈指可数,传来传去倒成了个八卦笑话似的传闻。 又过了几天,有人看到沈贺在校门口和一个开玛莎拉蒂的富家女见面,两人状似亲昵,举止密切,立刻有人搜到了女孩的出身背景,连带着把沈贺的背景也勾了出来,哗!关注者的视线一下子转移了方向,聚焦在了这门当户对的“情侣”上,沈贺从来没这么高调过,这一下,之前的八卦笑话就渐渐随风淡去了。 连韩启威都听说了过来问梁平安,梁平安竟然是最晚听到风声的人。他这才猛地发觉,沈贺已经一周多没出现,也没联系过他了。相处的一年多以来,沈贺常常会这样不发一言地消失一阵子,梁平安早已习惯。 他有点犹豫,解释道:“他或许在忙什么。” 韩启威哼了一声,沉默一下,突然说:“干脆你趁着机会跟他分了吧,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 韩启威一谈到沈贺,三句话就要撺掇梁平安和他分开。 梁平安摇摇头,没说话。 天气渐渐冷了,沈贺有半个月不回去了,梁平安干脆抱了书,又开始了泡图书馆的日子。 顾凛之也有点忙不过来一边代课一边学习还要写论文的繁重课业了,两个人干脆在图书馆占了座,下了课吃过饭就开始啃书。 这一天,一如往常,梁平安正闷着头写什么,顾凛之突然抬起脑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指了指门口,意思让梁平安跟他走。 梁平安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收拾了书就跟着顾凛之出去了。 刚下过雨,外边的空气很凉爽,图书馆门前的柏油马路上零零碎碎地掉了几片叶子,湿乎乎地黏在地上。这个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平时热闹的草坪前已经没多少学生,情侣们一对对儿的也回去了。 梁平安有点疑惑,问顾凛之:“你累了?” 顾凛之背对着他,没吱声。 梁平安觉得哪里不对,就在这时,“嘭嘭嘭”几声巨响,一下子把他的声音吓了回去。 z大楼层最高的法学院教学楼顶突然爆出几朵烟花来,喜气洋洋的声音回荡在广阔的z大校园里,在宿舍楼教学楼小树林之间回荡。就好像往水里扔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地惹出了一大片四处飘荡的蒸汽,图书馆的窗口边上有学生探出脑袋,指着远处大叫:“快看!快看!有人在放烟花!” 梁平安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礼花。小时候过年过节,家里父母宠爱他,买上一两只胳膊那么长的刺花,细细的一根长棍儿,上边包了一层火药,拿火柴一点着,顶头上就冒出小小的白亮的火苗,在夜空里能燃烧好半天,人的胳膊一甩一甩地就能划出亮闪闪的圆圈,这是梁平安小时候数的过来的快乐事之一,只是后来,他慢慢长大了,就发现了站在一边隐没在黑暗里的大姐二姐,女孩们的神色从起初的眼巴巴的羡慕渐渐变成了不甘心和嫉妒。梁平安就没再提过要玩烟花的事了。 这样大型的,礼炮一样的烟火,他是从没亲眼见过的。 梁平安看呆了眼,挪不动脚地站在那儿。 过了好半天,五彩烟花才渐渐冷去,梁平安回过神来,立刻大吃一惊,顾凛之不知何时离开了,他身边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梁平安猛地刹住脚步,前方突然亮起光来,五颜六色的,不知是用什么光源弄的,把正中间停的那辆车映射的纤毫毕现。 梁平安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这辆车他坐过好多次。 车门打开,里边的车载音响突然放起了一首歌。 还在图书馆窗口上趴着的学生一下子回过神来,有的已经开始尖叫了:“天啊!这是有人过生日!” “谁?谁谁?在哪呢?” 一片嘈杂沸腾中,梁平安的耳边只剩下了那首轻快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他的眼圈慢慢变红了,生日?他早就忘了,山村里不兴这一套,到了城里,也没这个时间和习惯来过生日。 这并不是多么意义重大的事,对梁平安而言。但这却是告诉他有人记得你的最完美表达。 梁平安盯着黑色的轿车,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那个人,只有顾凛之从车里探出头,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梁平安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清晰流畅的音箱覆盖下险些被错过,梁平安赶紧接起来,电话那边静静的,梁平安死死地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才能听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他咽了口唾沫,小声唤道:“沈贺。” 电话里传出声音来:“生日快乐。”这个声音梁平安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过了,冷不丁听到对方温柔而专注的祝福,他感到耳朵发热。 梁平安又咽了口唾沫:“你,你在哪?” 沈贺似乎笑了笑:“你说呢?” 梁平安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看向之前发射烟火的楼顶,喉咙里一阵一阵的发痒,让他没办法说出话来。 沈贺也没说话,电话里静悄悄的,只有欢快的生日歌还在话筒之间流淌。 梁平安一下子觉得沈贺消失的这小半个月,以及在这小半个月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了。人人都说快要世界末日了,如果这就是末日,他但愿它每天都会发生。 36三十六 “梁师兄!” 喊话的是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女生,早春三月的阳光温暖宜人,她穿了一件连衣裙,外边披了一件针织开衫,看起来清纯可人。 前边林荫道上正慢慢走着一个人,从远处看,清瘦而平和,走在融融的春光下,忍不住让人想起蒲公英之类的草本植物,他回过头,抬头看向唤他的女生,干干净净的衣领衬托着同样干净的颈项,一副窄边的黑框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学者的味道来。 “师兄!”女生气喘吁吁地跑近,脸颊染上点急促的红晕,近了,她又忍不住把眼睛往旁边的人身上瞥,脸色更红,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下来:“师兄,我想管你借下笔记,刘教授昨天对我们说,你做的重点总结特别全。” 梁平安点点头,露出一点笑容来:“好,我现在去给你取。” 今年,已经是他作为z大医学生的最后一年了。四年前,他开始帮刘立群教授代课,三年前,他开始在z大附属医院的实习。年年寒暑假积累到现在已有四五年的光阴,虽然尚不能独当一面,但看个诊还是没问题的,剩下的也不过是积累经验。他们这届到了最后,就数他和顾凛之最为出色,刘立群教授的眼光又一次得到了证明。 梁平安从学校出来,路过超市,想了想,进去买了一袋冰糖,又熟门熟路地找到放水果的货架,挑了一袋苹果,才一起拎去结账。 他进了屋,打开冰箱,里边分门别类地用保鲜盒装着各色蔬果和熟食,他拿出几个西红柿,又取出一块牛肉放进微波炉里解冻,一边用小砂锅闷了几个白梨,往里加了一把银耳,又放了一些冰糖。沈贺这几天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好几次半夜坐起来咳嗽,梁平安想着,他该吃一些养肺的东西。 沈贺最近不知在忙什么,总是回来的很晚,似乎话也少了。 梁平安习惯不去问。时光和磨练可以让一个人的性格改变,让骄傲的人折膝,让卑微的人昂首,让穷凶极恶的犯人悔过,让信念坚定的人堕落,很多人几年后再见,你都不敢相信那是同一个人,命运和时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拍翻人们的小船,或者悄悄向着帆吹上一口气,没人知道。可无论它们如何多变,却似乎永远也无法把多疑敏感这种品质安放在梁平安身上。 到了快八点,大门口才想起了钥匙开门的喀拉喀拉声,沈贺迈了进来。他今年已经大四了,比梁平安第一次看见他时又长高了一块,眉眼也成熟了不少,看起来干练沉着。是啊,同梁平安相比,同任何一个同龄人相比,他接触实际商务的次数和程度已经远远超出实习的范畴了。 梁平安做的都是炖菜,放的时间长一点也没关系,他看沈贺回来了,连忙找大碗把菜盛好,端到餐桌上。吃过饭,梁平安把今天刚买的,已经用水泡过两个小时的苹果放在果盘端了出来,沈贺看了一眼,没动。 要照往常,他已经开始用刀子打皮了。 梁平安立刻意识到沈贺心里不太痛快。长期相处的经验让他保持了安静,坐在一边儿干陪着。 这安静被暴力一般地打破,沈贺的手臂大刀阔斧地横扫过去,“哗啦”一声把就透明玻璃做的果盘扫到了地上,玻璃渣子碎了满地,地板上立时就叫人下不去脚了。 梁平安脸色略微发白,手脚僵硬,他感到有什么大事即将,或者已经发生了,因为沈贺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烦躁过了。不知道为什么,不论他现在对纠缠的学弟学妹们应付的如何游刃有余,面对沈贺,他似乎永远也摆脱不了小心和笨拙。 沉默只维系了短短几秒钟,空气像被什么无形的压力点着了,沈贺突然爆发似的站了起来:“太难看,这是什么烂苹果。”他的话未尽,没说出来,而是在心底不知对着谁大吼,为什么就不能买些好苹果?非要这种带疤的,非要这种皱巴巴的?沈贺觉得不够,心里有口气堵得他发慌,他骂了一句粗话,越发恼怒地抱怨:“什么都只要便宜的,几块钱也要算上半天!”沈贺张张嘴,感到舌下藏着的那句话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 梁平安有些发愣,同沈贺在一起这几年,他其实也从未觉得真正了解沈贺,沈贺不说,他便从来不会追问。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卖相不好看的苹果反而滋味最好,表皮光滑的往往吃到嘴里味如嚼蜡。比如说农家院里挑出来的布满了麻点小孩拳头大小的苹果,通常又酸又甜,有一股自然的味道,超市里摆的红通通光溜溜的蛇果,看着光鲜亮丽,却很难说它还是否算是苹果。 “沈贺……”梁平安也站起来,靠近沈贺,他细微地咽了口唾沫,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不在沈贺烦乱得像雷雨云似的眼神中躲闪,他慢慢伸出胳膊,圈住目标,“我以为你爱吃,对不起,下次换一种你喜欢的?” 沈贺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手臂突然让他有些恍惚,这个人似乎变了一些吧……是的,结实了一些,至少上床的时候不会再硌着他了,有了点细细的肌肉线条,对……沈贺喉结一动,还有,没错,他不如从前那么畏缩了,看,这个老实人竟然开始懂得用身体接触来缓和氛围了。 再稍稍靠近一点,就能碰到嘴唇了,沈贺闭了下眼,突然反客为主,一手搂住梁平安的后背,一个用力的深吻,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散发的气息,纵使这些事已经做过无数次,梁平安还是有点紧张地闭上了眼,回应沈贺的动作也显得慢了半拍。 一把扯开身下人的单裤,沈贺觉得头脑里的热愈演愈烈,烧得他无比烦躁,没有心思去做什么准备,他掰开两片臀瓣,把自己的欲望顶了进去。 “啊……”一声是压抑忍耐,一声是终于舒畅。梁平安紧紧闭上了眼睛,等着那阵最初的痛过去,然而今天似乎的确是个不平常的日子,沈贺的动作越来越快,扣住他腰侧的手指恨不得把他折断似的用力,他一边难耐,一边隐约地感到一丝迷惑,这并不是沈贺的作风。几年的同居,什么激烈的荒唐的□都已做过了,沈贺讲究气氛和情调,像此时这种一味发泄,不顾一切的方式,在梁平安的记忆里,是非常久远,非常久远,久远到和从未有过差不多了。 夜色渐渐浓厚,又慢慢消散。 梁平安侧着身子在床上睡得正香,眼镜不知扔到了哪里,就连睡着的样子也奇怪地有种耐心的感觉,软软的耳廓昭示着主人的好脾气,一边的肩膀露出被子,看起来单薄,却扛得起生活中的所有磨难。 沈贺把东西一件件装好,放进来时背的大背包,背包用了有了些年头,边缘已经磨旧了,深绿色的线断了几根,他却仍然用着它,没有打算扔掉的意思。他没睡觉,等梁平安疲倦地睡着以后,他静静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就起来洗了个澡,一件一件把东西收拾起来。 笔记本电脑,几本重要的书,手机,衣服少拿几件就行了,别的,就没什么了。 天色还没亮,沈贺动作很轻,他走到门口把背包放下,又折回卧室,手里拿着一个牛皮档案袋,棕色的封面红色的大字在黯淡的光线中好像张着嘴的怪兽,他拿着这个纸袋,放在梁平安枕头边上。 现在,沈贺已经平静下来了,昨夜本打算说出来的话最终没有说出,他也不打算说了。他知道梁平安有多依恋他,说没感情,那是假的,整整四年时光,养只宠物也会舍不得,就算不是个活物,一个背包用久了都会有感情。 然而沈贺一早就知道。 打从允许梁平安进入他的生活,占据恋人这个位置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分开的一天。 档案袋里是一本房产证,还有一张存折。这两样东西加起来,足够一个人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惬意体面地生活好多年,如果物价上涨的势头稳定些,省着点花,一辈子也就有着落了。 他瞳色寡淡的眼睛在昏暗的晨光中凝视着梁平安,没什么动作,指尖似乎感受到一丝难耐的麻痒,却不到钻心蚀骨的程度。他站起来,几步离开床边。又在门口停下脚步,再次回头把目光落在熟睡的人身上,他感到心底有一丝隐秘的,难言的感情在牵扯着他的神经,他放缓时间,认真体会了一下,与前几日呼之欲出的烦躁相比这淡淡的绵密显然不值一提。就算梁平安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人的价值至此已尽,在他的人生规划中应该告一段落,不能被动摇。 这样想着,沈贺又感到一丝自信回来了,他想松口气,还要对自己的自制力和理智感到骄傲,若是被儿女情长这些东西绊住了腿便太无能了些。 这世界形形□,若没有一早就制定好的路线,不知眨一眨眼,是否就会被迷了眼,走上歪路。 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这就是沈贺的人生观。 37三十七 周六应该是所有人最爱的日子。 可以睡个大懒觉,而且明天还可以再休息一天。既没有周五翘首以盼的焦急,也没有周日后一周将至的压迫。 梁平安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无声地摆着一条消息。 我们分手吧。发件人沈贺。 简洁明了,一如沈贺往常的作风。 纸袋里的房产证和存折都是鲜红鲜红的,梁平安几乎不敢去看,他闭了闭眼,感到一阵眩晕。心脏狂跳着,似乎要榨干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 沈贺说到做到,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梁平安无法思考别的,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地撞击。他突然从床上站起来,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直奔z大而去。 李文殊一大早就被敲门声吵醒,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跳下床,一边吼了一句:“谁啊?” 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李文杰也醒了,听着李文殊不满的声音突然像被按了开关似的断了电,他有点好奇,戴上眼镜,探出头去看。 这下,他也愣住了。 门口站着个人,其实这个人他们都见过,开学第一天就见过面,是沈贺的朋友,至少在李文殊心里是这样。李文杰却微微皱起了眉。 让他们愣住的不是这是个认识的人,而是这个人的神情。 苍白,焦虑,茫然,惶恐,执着,太多情绪纠杂在一起,很难想象这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出什么事了? 这是双胞胎兄弟俩心里同样的疑问。 梁平安先在寝室里扫了一圈,沈贺并不在这里。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开门的人,话一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有多么嘶哑和急迫:“沈贺,沈贺在哪里?” 李文殊有点疑惑:“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 梁平安摇摇头,没办法说出已经打不通的事实。 李文殊想了想,又说:“他这阵子在准备出国,可能挺忙的,你别着急,再打打试试?” 这话听在梁平安耳里,不比炸雷轻松多少。他猛地抬起头,抓住李文殊的胳膊:“他去哪?” 李文殊被他的手劲儿吓了一跳,连忙说:“美国。” 美国…… 这个词已经不如早先年那么高不可攀了,梁平安却仍然感到一瞬间的恍惚,不论他这几年如何努力地试图跟上沈贺的步伐,有些根深蒂固的价值矛盾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他第一个念头是真远,第二个念头是钱。最后一个念头,梁平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来不及和李文殊告别,像被空气里无形的绳索拽住,一下子就被拉走了。 z大医学院是有公费出国留学的政策的,以梁平安的优秀成绩和实习经历,再加上刘立群教授的推荐,他想出国并不是毫无希望的。可之前他从未想过,因为他依赖的一切都在这里。人一抓到救命草,哪怕八字还没一撇儿,只要有了点希望,也会鼓起力气,目标明确。 他匆匆忙忙打印了申请表,又找到刘教授谈这件事。时间很紧,现在已经临近毕业季,他的英语这几年虽然一直没落下,但要考托福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刘教授有点搞不清,疑惑地问他:“去年问你时,你不是说爸妈身体不好,不打算去?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梁平安含糊带过,只说突然想开了。爹妈那儿还有大姐二姐帮忙。 刘教授点点头,还挺高兴:“你们这届就凛之和你我最看好,他不打算再深造也就罢了,家里毕竟是有安排,你不去就有点可惜,这回正好,我这就帮你联系,再争取一个名额。” 梁平安连声道谢,有刘教授的支持,这件事的可行性无疑大幅度提高。 忙完了这些事,梁平安走到阳光下,突然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跪在柏油路上,惹来旁边几声惊呼。他摆摆手,撑住膝盖闭了一会儿眼睛,昨夜消耗太多体力,早上没吃饭,又折腾一上午,太阳一晃,加上松了一口气,他骤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 却没有胃口吃点什么,他买了一瓶水,走着走着,竟然又走到沈贺的寝室楼下。到了这里,梁平安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他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就散去了,一屁股坐到楼门前,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这里他其实没来过几次,沈贺是很少在校园里和他见面的。更早之前,刚认识那阵,他还来过这里帮沈贺收拾过寝室,后来有段时间也常常出去吃饭聊天,反而真正确认关系之后,在学校里却不再那么熟络了。 梁平安低着头,看着水泥地面,很多发生过的事情,很多没注意过的细节涌上了他的脑海。 为什么?他突然感到自己已经抓到了答案。 只是不敢相信,无法相信,不愿相信。这么一想,梁平安感到心口被刀劈斧凿了似的,无形的血沫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没忧虑过未来,因为沈贺毫无疑问存在于他所有关于未来的构想中。现在他才惊觉,沈贺和他想的是不一样的。梁平安感到深深的无力,又想到美国,才能稍稍提起点精神。 一连三天梁平安在经济学院宿舍楼下没离开过,这很快就传播开来成为z大又一则八卦新闻。很多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欠钱?寻仇?道歉? 梁平安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什么都不干,就坐在这里等,李文殊告诉他沈贺时不时还是会回来一趟,因为沈贺在学校里还有事没做完。 第四天,第五天。梁平安每天只买一瓶水,一盒饼干,不吃饭,干耗几天下来,是个人也扛不住了。他的脸色变成一种不健康的黄色,虽还不至于脱相,黑眼圈却浓重,下巴愈发显尖,整个人憔悴得吓人。 没等到沈贺,却等到了一个电话。 “……喂?平安啊。”刘教授欲言又止:“唉,材料有问题,上面没通过,你这个公费留学的事不行了。” 什么问题? 学生证明不行。 不给盖章! 不行。 就是不行。 刘立群没直说,但梁平安听明白了,有人压着他的材料不给过。 是谁? 梁平安绝望地想,越想越绝望。 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再对他好奇,偶有目光瞥到他身上,也不外乎事不关己地和同伴议论两句。 李文杰站在楼口看了他一阵,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刚刚站定,就迎上了对方的直视,前几日还挺正常的人现在眼珠里布满血丝,那是一种让人一眼看了就忘不了的眼神,他愣了愣,突然有点不想说什么了。 沈贺刚给他打了电话,对方冷静的话言犹在耳。……告诉他,别闹了。后边还有两句轻描淡写的解释,李文杰一听就懂了。怕人纠缠,给了点小教训,沈贺的名声一直很好,名声越好的人就越爱惜自己的羽毛,李文杰知道。他本来没多大感觉,直到看到梁平安这幅样子,李文杰才突然觉得心底有点发冷。他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有些温和:“别等了,回去吧,他下周就走了,不会回来了。”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天黑了,看不太清人脸,但也知道这是沈贺的室友。他摇摇头,没动。 李文杰又等了一会儿,说了狠话:“你要是还这样,弄得全校皆知,到时候就不只是出不了国了。” 梁平安低着头,脖颈弯折得似乎要被地心引力拉断,他似乎微微抖了一下,又似乎只是李文杰的错觉。 一时没人说话,天空却在这时飘起了小雨。李文杰抬头看了看,阴沉的乌云遮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下了起来。 路边的学生们加快了步伐,小跑着躲进了宿舍楼。 一眨眼,路灯下的人影就散了个干净,雨水渐渐充沛起来,声势越来越大,李文杰的眼镜刚一被打湿就回去了,就这么一会儿,楼前这片空地就剩梁平安一个人了。 老天似乎和这个沉默的青年别上了劲,越下越大,看你动不动! 雨滴串成雨帘,雨帘连成雨泼,雷声如同鼓点,哐哐哐地往地面奋力砸着霹雳,唰拉拉的雨水像失去了信号的广播,嘈杂纷乱,填满了耳朵,让人头脑一片空茫。 梁平安终于站了起来,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往外走,踏进一个个积攒的水坑,雨水全灌进了鞋袜,脚上这双廉价的帆布鞋是他自己买的,泡坏了也不心疼。其实他已经很久不要沈贺的东西了,或许心里是有点怕沈贺不耐烦吧。他又想到自己几年来的努力,在对方眼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他不知道沈贺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改变,又或许这些改变仍然上不了台面,没办法让沈贺喜欢。还是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被改变。 不喜欢,哪里不满意,不论什么他都会改的。 说分手,便干脆利落,绝不留一丝余地。说分手,便再不出现。让人一下子就抓不到摸不着了,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如果一个人还在眼前,或许你会痛哭会哀求会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挽留,可如果这个人消失的彻彻底底,好像从来没出现过,看不见了,找不到了,你就算疼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那种憋在血肉里面,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 梁平安在雨水里蹒跚,衣服早已湿透了,全贴在身上,疯狂的水滴打在他眼镜上,让他视野内一片模糊,空茫茫的。 闪电咔嚓一声照亮地面,面前的大片雨水猛地发出光芒,明亮极了,似乎能把人的汗毛都映射得纤毫毕现。也能照进梁平安的心里,冰凉凉的。 这份冰凉渐渐涌上他的嗓子眼,又涌到他的眼睛里,一眨,就跟着雨水流了出去。 梁平安似乎听到一丝奇怪的声音,呜呜咽咽地混杂在雨水里,就像一根跑了调的笛子在远处断断续续地吹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原来是他自己在哭。 38三十八 韩启威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通,他有点急了,前几天可是早就跟梁平安说好的,怎么到时候找不着人了! 周洲也挺着急,两个人站在z大校门口,翘首以盼,就等着梁平安的身影赶紧出现。 韩启威又看了眼时间,骂了一句,干脆把手里的包塞到周洲包里,叮嘱了一句:“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他。” “哎!”周洲喊了一声,韩启威已经跑远了。周洲咂了下嘴,看看手中的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还有地上的拖箱,这老二,就这么跑了,一会赶不上火车他上哪找人去。他又等了一会儿,刚拿出手机,要给韩启威打个电话,就看见街边转过来两个人,定睛一看,就是韩启威和梁平安。 周洲松了口气,站在原地跟他们挥手。进了看清梁平安,他才皱起了眉头,瞅瞅韩启威,疑惑地问:“怎么了?老三生病了?” 韩启威接过话头:“他说拉肚子了,得,赶上今天。” 周洲仔细看了看梁平安,两眼浮肿,脸颊瘦削,这得多严重才能拉成这样。他有点担心:“那还能去么?要不你回去歇着吧。” 梁平安连忙摇头:“去,启威这一走,下次见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么一说,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黯淡。 毕业了。 七年的学习和生活,最后的结局还是毕业。韩启威的家里给他找好了工作,急着让他回去报道,韩启威领了毕业证就要回去。三个好兄弟终于缺了一角,不远的几个月后,就会完全分散,各奔东西。 离别的伤感让几个人在出租车上都沉默不语。 曾经的懵懂少年都长成了二十六七的青年才俊,最活泼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是和这些人一同度过的。曾经初始的生涩,相熟后的情义,经历过的事情,互相帮助的感动,许多许多回忆,在这时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让人红了眼眶。 火车终于缓缓开动,慢慢向前爬行时,韩启威奋力地在窗口对他们挥舞手臂,火车的窗户打不开,外边的人只能从口型上分辨他在说着什么,再见,好兄弟,来看我!一遍遍重复着这几个字眼,韩启威突然眼圈一红,贴着窗户就流出来眼泪,明明刚才告别时都强忍着没哭,这会儿火车刚一动,他却忍不住了。 他一哭,外边的梁平安和周洲一下子也难受起来,三个人隔着玻璃掉眼泪,火车越开越快,不大一会儿就甩开了外边跟着跑的两个人。梁平安喊了什么自己也忘了,只是嗓子本来就不舒服,现在再开口说话已经有点哑了。 送站的人时有痛哭流涕,列车员见怪不怪,摇着头叹了口气,顺着铁轨往远走了。 梁平安没和周洲回学校,他心里难受,一波波的,就像海潮似的,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他又给沈贺原来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然后毫无意外地看到手机提示发送失败。沈贺现在应该已经在国外了,国内的卡早就扔了。 都走了,一个个的,都走了。 谁也留不住。 他越想越难受,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心里突然被绝望占据,他疯狂地想找些事情做。他一伸手打了出租车,在脑海里费力地搜刮出一个地址。到了地方,他进去一看,酒吧的牌子还是那样,里边的装修却换了不少。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了几步,曾经放了几张桌椅的地方现在做成了一排隔断,他下意识地走过去,坐下来才发现,这里非常隐蔽,木质的隔断几乎挡住了周围所有的场景。他感到很累,有一种痛苦到了骨子里的麻木。 其实梁平安一进就把就有人盯上他了,这种失魂落魄的神情在这间酒吧里不少见,却依然能惹来不少关注。有人坐过来,递给他一根烟,他没说什么,接过来笨拙地吸了一口,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经验,他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给他烟的人直笑,贴着他的耳朵说:“我这烟可是加了料的,哪能这么抽。” 梁平安有点茫然,不大一会儿,感觉脑子里成了一坨糨糊,反而身上有了点敏感的兴奋。来人又叫了几瓶酒,给梁平安倒一杯他就喝一杯,完全不抵抗的模样。 大多失意的人都是这幅样子,心灰意冷,绝望得一点也没有了正常该有的戒备和警惕。有些人就爱玩这种的。 梁平安喝得迷迷糊糊的,连日来的打击和疲惫一起涌上来,他闭着眼睛,斜斜地挂在边上人的身上,不知东南西北,也不想再看一眼。请他抽烟喝酒的人看情况差不多了,就把他半拖半拽地扶了起来,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继续自己要干的事。 如果不是有个记性很好的人认出来梁平安,打了个电话,梁平安今晚恐怕会经历一些他永远也不想回忆起来的事。 顾凛之及时赶到,挡在酒吧门口,和抱着梁平安的人交涉了几句,那人不甘心也没办法。梁平安垂着脑袋,睁不开眼睛,就被人易了手。 顾凛之在梁平安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开门的钥匙。一进屋就闻到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不知多久没通过风了,他记得上次来,这里还是一派整洁有序,现在却好像遭到了什么灾难,地毯灰扑扑的失去了优雅从容,玻璃上落了灰,这里的一切都在昭示着,这间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彻底摧毁了它本该有的从容和平静。 顾凛之把梁平安扶到床上,梁平安立刻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洗手间的牙刷牙缸还是两套摆在一起,衣柜里两种不同型号的衣服一边一半。顾凛之有点犹豫,他接到朋友电话说在酒吧看到梁平安,第一反应就是梁平安失恋了。他继续在房间里搜寻,目光一顿,突然发现了两个红通通的本子,就光明正大地摆在桌子上,他进来时竟然没注意到。 顾凛之很聪明,他立刻明白过来了。 出乎意料,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出现这种情况很奇怪。或许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沈贺,顾凛之就知道,他早晚会离开梁平安的身边。就像彗星经过行星,它不会为某颗看起来还不错的星球而停下,前方无垠的广阔空间和数目庞大的星系正迎接着它的到来,它未来遥远的征程星光璀璨,它即将经历的是宏大的整个宇宙。它怎么可能停下脚步? 顾凛之把红色的本子放回原处,他坐在梁平安身边,低头看着梁平安憔悴的脸色。他和梁平安到如今已经认识了快五个年头,一直作为一个局外人旁眼观看,他眼看着梁平安一点一点撕掉自己的壳,内向嘴笨?他逼着自己与别人交际,参加各种活动,直到如今他已经可以自己面对难缠的患者。这成长的过程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艰难,顾凛之看着都觉得难受,他其实无数次想告诉梁平安他不必这样,谁身上没有缺点?何况他身上有那么多优点,如果只是因为一些缺点就不能被容忍,他又何必为这样一个人强迫自己改变? 顾凛之跟梁平安混熟了以后,其实经常开玩笑说,不如你跟了我吧,每天给我做顿饭就成。如果是假期实习的时候,梁平安第二天就会真的给他带一份饭,认认真真地精心做好的。于是这也就真的变成了个玩笑。 可顾凛之自己知道,他是真羡慕,羡慕沈贺,羡慕沈贺有人肯这么为他付出,羡慕沈贺能得到这么唯一的爱慕,羡慕……爱情。顾凛之今年已经二十七了,他的很多高中同学早已结婚,不少人连小孩都有了,他却依然孑然一身,没谈过一次正经的恋爱。从前他觉得这很潇洒也很现实,年轻就是要玩,何况还是在同性这个圈子,谁认真谁就是傻子。……从某种角度来说,顾凛之或许比梁平安能够理解,了解沈贺。可不知是因为和梁平安待的时间长了,又或许是年龄大了些,顾凛之偶尔的,隐约的,其实起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若是能有个人,也像这老实人似的,一心一意围着他转,嘘寒问暖,洗菜做饭,一起生活,同居……是不是也很好? 顾凛之突然感到心里涌起一股燥热和激动,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怜悯和疼惜,一种前所未有的向往箍住了他的所有心神,他再次低下头,凝视着梁平安紧闭的眼睛,伸出手指轻轻地在他的眼睑点了一下,有些期待它们睁开时的样子。 这间屋子已经有一阵子没飘出过饭香了。梁平安不知道自己颓废了多久,每天不吃不喝干坐着发呆,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晚,春日已过,夏天临近,这种不知年月日的状态算起来也要有一个多月了……有时候他会恍惚着想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他吸吸鼻子,朦胧中以为做了个梦,宿醉让他头疼如刀绞,也让他有种骤然清醒的错觉。他半撑起身子,扶着墙向外走,厨房里有一个身影正忙碌着,他眯起眼睛,竭力分辨着,那当然不是沈贺。 顾凛之转头看到梁平安,笑了笑,凤眼上挑,看起来既轻松又闲情,他指了指炉子上的锅:“还是你来吧,我弄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粥熟没熟。” 梁平安愣了愣,有点没缓过神来。半晌,他找到眼镜戴上,才感到有点尴尬。这种感觉简直恍若隔世,他把几颗菠菜洗净,切碎,犹犹豫豫地瞥了顾凛之好几眼,试探地问他:“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顾凛之脸上仍挂着笑:“你昨天醉的烂泥似的,我把你背回来的。” 梁平安果然有点脸红,讷讷地看了他一眼。宿醉后的人眼圈还有点红,聚焦似乎也有点困难,用这种眼神看人,有点纯然的信赖。 顾凛之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好像被猫爪子挠了挠。他感到一种很难形容的心情,让他就想站在这里,就站在这个位置上。 39三十九 两个人吃了一顿饭之后并没有立刻分开,他们的作息基本一样,交给刘教授最终的毕业论文,做实习总结,选择工作。 顾凛之是打算回家那边工作的,毕竟他家在那里有根基。不过现在他暂时不打算离开,他这么想着,跟梁平安说:“要不你别在z大二院了,咱们实习这几年你也看了,它的实力还是有限的,你值得更好的发展。我是要回去的,你干脆跟我走算了,我帮你找找人,进个重点医院也不是不能办。”顾凛之说了一堆,其实还是有句话没说,反正沈贺都走了,你留在这伤心地干嘛呢? 梁平安没说话,人好像一下子就消沉下去了,眉宇间隐约带上点苦闷。是啊,本以为毕业后会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里,和沈贺一起,现在……所有的打算统统成空,离开这里?将过去的几年时光全留在这座城市,再摸不到一点熟悉的蛛丝马迹,这让他心里蓦地产生一种人去楼空的悲凉感。 梁平安晃了下脑袋,似乎想试图挽留住什么。“还是算了,刘教授说要推荐我去市医院。”他微微一顿,又说:“再说……我大姐二姐都在这边。” 梁平安家里的事顾凛之知道得差不多,他话说到一半,顾凛之就明白了。梁平安的两个姐姐与家里多有不合,虽然也承担一些责任,但生活费和医药费勉强只能给上一半,这几年要不是有朋友和沈贺救济梁平安,难说他的日子会艰苦成什么样子。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然而在梁平安眼里,他只能看到别人给他的那一半好。顾凛之知道,梁平安心里一直有个念头,他想修复和大姐二姐的关系。 顾凛之左思右想,一抬眼看到梁平安疲倦的神色,话就这么说了出来:“平安,你跟我在一起吧。”话一出口,他觉得刚刚说出口而松了一口气的心又被重新高高地钓了起来。 这话像一颗延时的重磅炸弹,落在梁平安麻木的心里,沉寂片刻,缓慢地释放燃料,猛地爆炸。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凛之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带点勾人似的笑意,让医院里的女护士时常不小心就红了脸。除了面对病例和课本,它们从没这么认真过,何况现在隐约还多了点郑重的期待。比起自己的好朋友突然向他提出了告白的要求,他更尴尬于顾凛之已经把他和沈贺之间发生的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 梁平安这几年渐渐形成了一种特质,越想回避,越要逼着自己面对。他思考着顾凛之话里的可行性,可行么?他感到一丝茫然和混乱。 顾凛之看他半天不说话,亮亮的眸子微微落下点失望,又很快打起精神:“唉,我就这么一说。你现在这状态,也没心情再找一个。”顾凛之又笑了,嘴角一勾:“不过,你可别忘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关系这么好,你要是想找了,第一个不能忘了我啊,是不是?” 顾凛之这几句是玩笑话,但算上开头的郑重,这又好像是一个含蓄却正式的邀请。 不管顾凛之是不是只是单纯的安慰他,还是一时兴起,梁平安都无法忽略心中涌起来的感动,他知道,顾凛之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给予的无疑是最直接的关心。 有些爱情最后演化成友情,有些友情则慢慢转变成爱情,不论哪种形式,这都比单纯的爱情更厚重和持久。 梁平安感到心里涌入一层平静,暂时掩盖了隐隐作痛的伤口。 房子有两把备用钥匙,一开始是有三把的。梁平安手里还有一把常用的,系了一根红线,红绳已经被磨得发黑起毛。他一等顾凛之离开,就拿着抹布和拖布把整间屋子彻底整理了一遍,这或许是他无法改变的天性,即便他自己再狼狈,也不愿意给别人留下一丝麻烦。现在,他手里拿着三把钥匙,两把崭新如初,一把被汗水和空气氧化变了色,显得沉甸甸的。梁平安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片刻,终于把它们一起放进了一个牛皮纸袋里。同样装在这个纸袋里的还有两个血一般鲜红的对于耗费了他全部心力的数年感情的仅存证明。 梁平安坐在餐桌旁,他凝视着手里的最后一样还未装进去的东西,这是一个账本,记录了沈贺给予他的所有钱物,那些昂贵的衣服统统留在了衣柜里,这里边记的都是必不可少的最直接的帮助。每一项,在当时的那个情境都解决了一份燃眉之急。这账本就像一部圣经,奠定了沈贺在他心里神圣的地位。现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商店里卖两块钱的本子里夹着一摞粉红色钞票被封进了牛皮纸袋,纸片摩擦时oo的响声似乎是它们被埋进坟墓里不甘心的最后的哭泣。 梁平安突然鼻子一酸,他站起来,把纸袋放在餐桌上,最后检查了一遍窗户,坚实的防盗门在他眼前慢慢关上,屋子里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退回了房间,楼道里迎来了将会持续很久,很久,或许没有尽头的黑暗。 顾凛之在楼下等他,帮他拎行李。梁平安被刘教授推荐到市医院,上周刚签订了劳动合同,神经外科的主任是刘立群以前的同学,梁平安毫无悬念进入了这个待遇高同时工作强度也十分高的科室。顾凛之则延迟了离开的时间,梁平安管他借了一笔钱,数目不大不小,以梁平安现在的月工资,还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顾凛之没问什么,以他对梁平安的了解,沈贺给他的存折和房子他是不会要的,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的明白,为什么沈贺不懂,也或许不是不懂,而是让他自己心安理得或者理所当然的安慰。 梁平安新租的这间房子在市中心,离市医院不远,交通方便,相对应的价格也颇高,一室一厅不到五十平米月租金就要扣掉他一半的工资。不过顾凛之现在也住在这里,能帮他分摊掉一半的租金。 顾凛之早晨买了新鲜的茄子,土豆,豆角还有一长条排骨,就等着帮梁平安搬完东西能吃上一顿好的。 梁平安做饭的味道十分符合顾凛之的口味,他乐呵呵地坐在一边,一边埋头大吃,一边由衷地夸赞他:“平安你这手艺真不是盖的!” 梁平安笑了笑,脸色似乎比前阵子好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像个刚工作的年轻人。 顾凛之瞅瞅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那我就高兴死了。” 这种试探在这两个月里已经无数次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梁平安几乎每次都是沉默,或者一笔带过。顾凛之最想看到他脸红,就像从前他偶尔说个荤段子的时候。只是他现在言语间十分注意分寸,少了以往的随意自在,梁平安的眼神也不再那么一目了然了。 “凛之。”梁平安突然说,“今晚没什么事,我请你看电影吧,昨天新上映的片子是你喜欢的类型。” 顾凛之愣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梁平安,对方目光认真,其实不看他也知道,梁平安不会开这种玩笑。他觉得浑身的血一瞬间都涌进了心脏,猛地达到了每分钟两百次的跳动,几乎让他负担不住。不知人们心愿夙成时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顾凛之抢着洗了碗,动作麻利,五分钟就把厨房收拾利索,换上一套他最喜欢的衣服,兴冲冲地站在门口换鞋,一边叫梁平安:“快点,咱们走吧。” 梁平安被他的喜气洋洋带动,一瞬间似乎把心里沉重的东西给放下了。 电影是最新上映的大片,热血激情,剧情挺不错。出了电影院,观众们还沉浸在激动的状态,熙熙攘攘的人流在黑暗中向外涌去,浑浊而温吞的空气里,梁平安突然感觉手掌一热,他微微一抖,那只手就抓得更紧了。梁平安侧头看去,顾凛之的眸子在放映机幽蓝色的光线中像两颗明亮的蓝宝石,荡漾着水一样的温柔。 这目光一瞬间让梁平安有点恍惚,原来这眼神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原来每个人都可以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这凝固的一刻让顾凛之脑子里的思维渐渐放空了,他与梁平安的眼睛对视,突然极快极迅速地低头在梁平安脸上啄吻了一下。这次,即便影院光线昏暗,他终于看到了梁平安耳廓上的微红。 这一晚的气氛很好,顾凛之绝没有在这时候退缩的打算,他把梁平安压在门板上一遍遍耐心地技巧地亲吻,从门口开始厮磨,衣服裤子内衣撒了一地,像雨后森林里冒出的一颗颗的蘑菇,一路蜿蜒到卧室的床上,平整的床单起了皱,像水的波纹,上边飘荡着两条贴紧的小船,颠簸着起伏着摇摆着。 梁平安从嘴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像不堪重负的木板吱嘎作响,又像风里奏响的琴弦,呜呜咽咽,茫茫然然。他紧紧闭着眼睛,感到自己的腿被翻折着压过去,熟悉又陌生的疼痛后是陌生又熟悉的快感,坚硬的欲望埋在他的身体里,愈演愈烈压在他身上耸动着,他闭着眼,似乎能触碰到欲望的形状,热情而激烈的。同沈贺是截然不同的,这区别如此鲜明,像一把磨亮的锋利的刀子一把□他的脑海,狠命地翻搅起来。他本以为这是忘却的最后一步和新生的第一步,没想到这最关键的一步,却骤然转变成了可怕的觉醒。 顾凛之突然停下动作,即便快感几乎烧尽了他的理智,即便他疯狂地想在这具身体里发泄出来,他依然停了下来,他突然感到一丝绵密的心疼,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抚了下梁平安的眼角,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弄疼你了?” 梁平安说不出话,他摇头,也只能摇头,一边伸手抱紧了身上人的肩膀。 顾凛之闭了闭眼,不再说什么,他只能把内心所有的感情灌注在肢体语言上,不厌其烦地亲吻,爱抚,他心里存着热量和希望,他希望那能够把梁平安心里的冷蒸腾出来。 40四十 顾凛之有段时间不睡懒觉了,梁平安现在在nicu,上班早,时间也不规律,早餐通常都是随便吃一口昨天的剩菜。顾凛之就给自己设置了闹钟,怕吵醒他,调成振动放在脚边,早晨脚跟一麻他就睁开眼,快速地穿上衣服,出去买两份早点回来。市中心这片到处都是小吃店,豆浆油条,包子菜粥,面条煎饺,想吃什么有什么,顾凛之自己不会做菜,炒个鸡蛋都常常弄得半生不熟,干脆勤快点,出去跑个腿。等梁平安一醒来,就看到餐桌上摆了香喷喷的早点,每天都不重样。 顾凛之拖着时间不肯回家,他妈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不过他父亲和爷爷倒不太着急,反正他什么时候回去,那位置都是他的。 这么过了快一个月,梁平安几乎有点错位的感觉,他不习惯被人照顾,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受之。被人悉心照顾这种事实在太隆重,太让他坐立不安了。顾凛之买菜洗菜,把葱花姜段都切好摆在一边儿,就等他下锅,饭后还不由分说地抢去洗碗,他就只好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竟然插不上手。顾凛之不会做饭但总说要学会做饭,哪天也让他尝一尝他做的饭菜,于是梁平安做饭时身后总跟着一个人探头探脑地学艺,不过到现在为止也不过能把豆腐块儿切的差不多大小。 梁平安所在的科室压力非常大,神经外科的手术精细和技巧严格到令人发指,在z大附属医院一提到这个科室几乎所有人都要摆摆手说那太累了不是人待的地方,何况现在他是在比那还要高一级的市医院。nicu的锻炼和挑战只是一个过渡,从某方面来说,这或许正是刘立群推举梁平安到这里的原因之一。顾凛之每天无所事事闲人一个,天天在家里呆着,看梁平安一回来就累得站不住脚,就死活不让他做任何家务,自己白天把衣服床单沙发罩统统洗一遍,还有功夫就擦玻璃拖地板,力求让梁平安一回家就能舒舒服服地放松。没事还爱出去挑点家居小摆设,把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也弄得温馨整齐。 这种生活比起梁平安之前二十六年的人生经历,恐怕是最轻松和无忧无虑的了。他自己开始挣钱,收入不低,白天有正式的让人钦羡的工作,回家什么都不用做有体贴的“朋友”为他打理好一切,除了父母的病让他忧虑,但他已经做好打算,一旦攒下些钱就把爸妈接到身边照顾。这样有计划且稳定,充满希望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这样还不满足,那未免太过贪心了。 梁平安这样想着,伸出手臂,紧紧攀住了顾凛之的臂膀,闭上眼睛专心感受这场温存的性 爱。顾凛之动了动,趴在他身上,有点诱哄有点恳求似的:“叫我的名字。”他盯着梁平安的眼睛,等待它们睁开看向他。 梁平安依言唤道:“凛之……”却仍闭着眼睛。 顾凛之挺满足地应了一声,埋下头在他的颈窝用唇齿啃咬。 天气渐渐凉下来,看起来一切都似乎走上了正轨,顾凛之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又跟梁平安提了一次让他跟着回北京的事,其实回不回去也没关系,他只是需要一个承诺,在一起的承诺。要是梁平安还有些不放心,他就说他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其实他一直暗恋他反正怎么感人怎么说。他相信梁平安这种软心肠,磨一磨一定能成。顾凛之信心满满,打好了算盘,甚至在心里演习了一遍到时的说辞,平安,以后我来照顾你,我绝不会辜负你,你什么也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我去解决,你知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想要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家里有一间私人医院,这些都好说。平安,只要你点头,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顾凛之用抑扬顿挫的真挚感情说出这段差不多和求婚一个意义的话,他期待着梁平安红了脸颊,讷讷地点点头。 接着在之后的几分钟里,心脏一点点凉了下去。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似乎只是对眼前这一幕有些茫然。这种茫然无言地告诉顾凛之,他想的思考的安排的这些未来,梁平安从来没想过。 没有什么比这还叫人失落的了。当你得知你的满腔热血对方从没放在过心上时。 顾凛之难以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没这么挫败过,一瞬间连他自己都险些叫不准自己说的话到底有没有意义,对比梁平安的表现,他尴尬地发觉了自己的草率和鲁莽,他不知这是不是就是被爱冲昏了头脑还是真的是真情告白,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应变和处事经验让他立刻后退一步,他告诉梁平安说这只是一个玩笑,别当真。 “哦……”梁平安张开嘴,眼神错开他的视线,似乎有些尴尬。 顾凛之也一时没了话。 不大的小客厅里沉默笼罩了一切。它瞬间打破了长时间以来的虚伪表象,揭露了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这就像一块尚未愈合的刚刚结痂的伤疤,长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碰时不痛不痒,但凡事总会小心翼翼不让人摸到那,然而若是一不小心触到了,就会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就在这薄薄的一层痂疤下边,有一个正冒着血,□着血管的伤口,不论它是否会在未来愈合,无论它是否会在漫长的时间后被新生的肌肤完美地覆盖,它的存在都不会消失,它将永远留在过去的手心。一握,就知道疼。 晚上睡觉躺在同一张床上,梁平安闭着眼睛,脑子却比白天还要清醒,没办法入睡。他不知道一边的顾凛之是不是也是如此。他脑海里萦绕着顾凛之说的话,却无法感到一丝欣喜,这么动人的话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梁平安把头狠狠抵着枕头,喉咙发紧,眼眶发酸,最后竟然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非常细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炸雷,顾凛之翻过身子,把手探到他的脸上,冰凉的湿意沾满了指尖。这回,两个人都知道,谁也没睡着了。 顾凛之伸出两只胳膊把梁平安整个人圈进怀里,用温热的胸口贴着他弯曲的脊梁,轻声问:“平安,你恨他么?” 梁平安睁开眼,他什么也看不见,夜里的黑暗浓重污糟,像废弃的染缸。 “不恨。”声音虽轻但也足够清晰。 顾凛之收紧了胳膊,为什么,他想问,你怎么能不恨。他几乎愤怒地想大喊出来,你若恨他多好!他无法遏制自己满溢出来的即将沸腾的感情,近乎粗暴地撤掉梁平安的裤子,身下的人没有反抗,甚至微微配合地屈起一只腿,这配合却让顾凛之猛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哀,这不是爱,这并不是爱,他甚至没想过他们的未来,这配合多半只是朋友之间的纵容,安慰,还是别的不知道什么。现在它不是友情了却也不是爱情,这东西不伦不类,让人心烦意乱。这算什么?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让顾凛之感到恐惧的是,他隐约有种预感他的这段感情注定将沉寂在某种无疾而终的无奈里了,不是他的原因也因此没办法被更改。这预感如此绝望,让他的欲望骤然消退的一干二净,他紧紧抱住梁平安,太紧了以至于让他感到左心房那里都被坚硬的骨头硌到了。 梁平安的肋骨被压迫得有一丝疼痛,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身上某处最重要的部位失去了活力,如同死亡一般。这种感觉无法形容,突然之间就没知觉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然而因为它没了又无法体会到该有的恐惧和不舍。就好像心口那里本来就没长过什么脏器,那里只有一块骨头,或者干脆只是一团混杂在血肉里的空气。 他是个太平凡的人,不够自信,不够坚定,沈贺的出现或许是他生命中最耀眼最强大的光。始于某日突然降临的一颗盛大无比的流星,就砸在头顶,精彩万分,光艳动人。然而这条光辉路的终点却不是天堂,而是无尽的黑和冷。在这尽头他灵魂里的每一丝热量都被迅速汲取一空,他似乎不再完整,并且永远,永远也无法弥补。然而却无法恨它,因为它有个名字叫青春。 “都过去了。”梁平安闭上眼睛。过了好久,久得夜色都昏昏沉沉,顾凛之突然发出一声无法纾解的喟叹,他知道他已经成为了那些过去的其中之一。 顾凛之到底还是走了,回归到了他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梁平安去送站,顾凛之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到底没有拉住梁平安的胳膊。 他苦笑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你倒是解脱了,我却把自己折进去了,你怎么赔我?” 梁平安抬眼看他,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或许从此以后路过的人匆匆一瞥,会在心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价这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摇摇头,语气还是那种让人又熟悉又舒服的认真:“谢谢你。”简单的一声道谢包含了无限的感激,如果没有顾凛之这段时日的陪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真的堕落下去,从此一蹶不振。这感谢没法报答,只能铭记于心不能忘。他又说:“凛之,找个好人,不管是男是女,好好过日子。” 顾凛之看看他,想说眼前不就有一个好人。然而没办法说出来了,现在。他有高明的交际手段,有能让人注视片刻便沉醉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很会照顾人,然而他却永远无法留住一个失去了爱的信心的人。 列车员吹响了开动的口哨,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感到嗓子里有种难耐的酸涩:“平安,祝你幸福。” 列车终于带着梁平安最后的一个朋友渐行渐远了,至此,他的大学生涯彻底结束。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现在,他终于完成蜕变,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了。 人人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可惜却不是一语成箴,这句话里,一半是愿望,另一半,大概是安慰吧。 【上部完】 41四十一 好几年没回故乡,小山村还是那副偏僻落后的样子,只是人越来越少了,这里的水土不够好,种地不挣钱,年龄大的守在老房子里耗着,年轻的就都跑出去打工,有了点钱就都把老人接出去了。时间一长,村子里越来越没人气儿,小客车也从每天一次变成了隔日发一次。 村头的土路年久失修,有一个挺大的坑,也没人管,原先这里是有棵老桦树的,不知长了多少年,又高又粗,前几年下暴雨,打雷给劈中了,死的干干脆脆。就像离开小山村的人,走得彻彻底底。 老桦树还在的时候,每年一到了夏天,村里的老人爱坐在这里乘个凉,唠叨家常,要是有人进了村,就会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会儿。现在没了阴凉地儿,人也少了,就剩个土坑孤零零地在这儿,边上有两个固执的老头子搬了两个石墩坐着。 小山村已经很久没迎来过客人了,老人眯起浑浊的眼,日头在正午,强烈的光线照着土黄的小道,叫人有点睁不开眼,他打量着越走越近的这个身影,这是谁啊?老人费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褪色的回忆,年轻男人,眉眼干干净净,走路稳稳当当,鼻子上还驾了一副细边的金属眼镜,啧,这是个有出息的人。 又近了些……哦!老人一下子想起来,这是……当年考上大学那个!哎呀……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算一算,一年,两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老人一下子沉浸在了对时光的感慨中。他一缓过神来,人已经到了跟前,老人张开瘪着的皱巴巴的嘴唇,还没说话,年轻男人先打了个招呼:“七大爷。” 老人露出缺了牙齿的笑容:“平安回来了。” 梁平安左手提了一个包,他比了一下手指:“回来给我爸下葬。” 老人没有吃惊,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梁老三啊,也算值了,享了几年福。” 梁平安似乎苦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点点头,抱着他父亲的骨灰盒往村里走了。哪里有什么福,他父亲生命最后的时光陷在风湿诱发的心脏瓣膜炎的锥心之痛中,浑身水肿,睁着眼躺在病床上没法动弹,每天靠止痛药续命。三年前刚到城里时不习惯,真要说过上的好日子,也是屈指可数。 时间不多,梁平安把骨灰盒安置在祖坟那里,说是祖坟,也不过是几个埋了村子里老人的土包,边上散落着几棵稀稀疏疏的大树,这些年打理的人越来越少,坟包倒是多了几个,野草也一丛丛的长得茂密。日头西斜,草和土的气味飘在白日与夜晚交汇的风中,树上的乌鸦呱呱叫了几声,这场景很凄凉,梁平安本已经渡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日子,他这些年也见了不少生死,但落在自己亲人身上,还是无法从悲痛和伤感里轻松地抽身而出。他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趁着天还没黑,回了以前的家。 家里的东西早就没什么了,当年把他爸妈接走以后,这儿就没人住了,柜子里的被子常年不见阳光,捂出了一股陈旧腐朽的木头味儿,好在现在天气炎热,不盖被也没什么,他凑合着把被子铺在炕上,刚给家里通完电话,还没躺下,手机就响了起来,这回是班上的,梁平安接起来,嗯了一声静静听着,半晌,用手指掐了掐眉心:“我明天就回去。……最早下午三点吧。”他又叮嘱了几句,才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窗外的月亮露出半张脸,白色的光辉洒满了宁静的村庄。 “梁医师你可回来了,你走这一周科里忙的都不行了,快,快,病人家属昨儿还找你……”神经外科的护士长崔秀珍手里拿着仪器,脚步不停,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一句话没说完,人影儿已经不见了。 梁平安习以为常,他以前在nicu待的那两年,对这种工作强度极大的高压环境已经十分适应,大前年年末神外科的两个老医师退休,人手奇缺,主任就把他调了进来。梁平安做了几年主治医师,没出过什么事,科主任越来越器重他,大手术也让他跟着做了不少。 梁平安请了一周假处理他父亲的后事,一回来就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上午,中午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在办公室里趴着睡了个午觉,又打起精神,下午还有个小手术需要他独立操作。 刚趴下没几分钟,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一个中年妇女探进头来,梁平安一看清她的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女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身上的衣服印染着几朵模模糊糊色彩鲜艳的大花,看起来十分劣质。女人揣着手,不停地打量着梁平安,一边拿出一个信封:“大夫,您看,我家那口子就指着您了,下午那手术您多费心,多费心。” 梁平安看了看她,没接。 女人一下子红了脸:“大夫,大夫您别嫌少,我,我家,我家没什么能耐……” 这个场面梁平安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从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习以为常再到如今的麻木,需要的时间并不用多久。梁平安善意地笑了笑:“你回去吧,把钱也收好,术后康复时有的花。手术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女人有点犹疑,站在原地顿了半天,又试探地说了两句,看梁平安态度坚决,她一下子乐开了眼,连声道谢:“大夫您真是个大好人!我先谢谢您!” 梁平安摇摇头,不再说话。现在哪个医生不收礼呢?能收钱算是能耐,不收钱倒是假清高,不过是自己心里还有一份道德底线罢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来换班的护士医生个个儿愁眉苦脸,反观换了衣服下班的人则喜笑颜开大舒一口气,每天这个时候都像是节日的交替。梁平安换好衣服锁了门就往外走,碰上两个科里的实习护士,闲聊着一起往大门走。 这两个护士都是刚毕业的,还没太熟悉科里的作业,几天功夫就累得灰头土脸,没有了来时的光鲜和雀跃。 其中一个女孩抱怨着:“梁医师,神外简直不把咱们当人使!我一上午就帮护士长抽了两次脑积液!给两个病人擦身,剪指甲,洗头,刮胡子……还得给一个患者备皮!” 另一个短发女孩看起来比较乐观,安慰她:“那不是因为咱们科好吗,病人多,肯定累啊。”她转头像梁平安寻求肯定:“是不是,梁医师?” 梁平安笑了笑,“我在nicu那两年夜里手机都不敢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急诊。你们进了nicu就不觉得现在苦了。” 两个女孩羡慕地看着他:“梁医师真厉害,科里都说你再过几年就是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了。” “就是,梁医师才三十出头,人又好……科里都说你是新好男人” 两个女孩七嘴八舌的,一派稚气,到底还是年轻人,脸蛋都红扑扑的透着活力。 梁平安划了一下公交卡,下车去超市买了两塑料袋的菜,挑了半袋鸡翅,虽然这东西不太健康,但文文喜欢吃。想到文文吃饭时那个香甜劲儿,小嘴一砸吧,就把饭粒儿全卷进舌头里,梁平安忍不住露出点宠溺的笑来。 他进屋时家里还没回来人,门口扔着早晨急匆匆出门时被甩开的几双拖鞋。梁平安蹲□子,把三双拖鞋从大到小依次排好,最左边是一双灰格子的,中间一双是粉白色,最右边是一双小小的带了个小恐龙尾巴的拖鞋。他换上自己的拖鞋,拎着菜进了厨房。他动作很快,洗菜切菜,不大一会儿,两菜一汤就出锅了。 门口传来呼啦哗啦的开门声,饭锅也在这时“叮”的一声跳闸了。 梁平安赶紧两步走出去迎接,笑着说:“回来了。” “爸爸!”一个小男孩哇哇叫着就扑了过来。 梁平安连忙弯腰,小男孩短腿短脚的,跑的倒挺快,冲劲儿也不小,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像个小炸弹。 “哎!”梁平安笑的看不见了眼,抱着小男孩转圈,一边逗他:“飞喽,飞喽!” 男孩咯咯直笑,两岁多的孩子刚会学话,自己说还有些费劲,他一高兴就只知会更大声地叫:“爸爸,爸爸!” 两父子闹了半天,梁平安才把男孩放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饭香,他拉着小男孩的手走到厨房门口,一个女人正把盛好的饭摆上桌子,梁平安叫了一声:“小雨。” 赵小雨回过头,冲他笑了笑:“玩够了?快来吃饭吧。” 梁平安把梁君文抱到椅子上,小男孩用筷子还不熟练,拨的桌子上到处都是饭粒儿,鸡翅都快吃完了还不吃饭,赵小雨训了他一句:“好好吃,别挑食。” 梁君文瞪着大眼睛瞅瞅她,又把视线挪到了自己爸爸身上。 梁平安果然说话了:“孩子还小。”一边伸手把桌上的饭粒儿一个个捡了起来,扔碗里吃了。 赵小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惯着他。” 梁平安笑了笑,平和里带点静静的纵容,这副样子叫谁也生不起气来了:“等他大些就知道了。” 小男孩又咧嘴笑,小人精儿似的偷偷瞄了赵小雨一眼,把他妈妈弄得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我有没有成功营造出一种“过了很久很久……”然后“人去楼空…………”的氛围。( ⊙ _ ⊙ ) 42四十二 晚上给梁君文讲了好几个故事才让他心满意足地睡了,梁平安这几天来回折腾,有点累了,换上睡衣,没照以前养成的习惯看上一会儿书,打算直接睡觉,他以为赵小雨睡着了,动作轻轻的,没想到刚刚躺下,赵小雨反而坐起来了,打开了床头灯。 梁平安一愣,也跟着坐了起来。 暖黄的光线让小小的卧室显得很温馨,梁平安感到心里涌上一股轻柔的水波,他生怕吵醒了就睡在隔壁屋子的儿子,轻声问:“怎么了?” 赵小雨低着头,没说话。白皙的脸颊显出一种生硬的沉默。 梁平安也沉默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他没说出来。 “平安。”到底还是赵小雨先开口了。 “嗯。”梁平安耐心地应了一声,转头凝视她。 赵小雨有些语塞,这张脸她看了四五年,若说初识那更要追溯到十年之前了,女孩都爱幻想,能在毕业后和当年动心的学长结婚,这就像个童话。娘家的人都说她这丈夫挑的好,老实肯干,顾家,一表人才,工作上也很好,大医院的说出去人人都羡慕,然而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外人是不懂的。 “买辆车吧。”赵小雨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回忆,她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了,终日与柴米油盐打交道,为生计奔波,再天真再单纯的人也该长大了。 梁平安猜到她要说什么,接下来的话他们已经讨论了很多次。他劝道:“买车要养,还得买车库,不是小数目,再等两年吧?” 赵小雨抿着嘴,似乎正在挣扎什么,她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咱家不是没钱,你的工资加上那些钱,还有我的工资和奖金,还房贷和车款绰绰有余,但是你……”赵小雨没接着说下去。 梁平安有些歉疚,他心里一直是明白的。上学时养成的习惯他到现在还一直保留着,他记账,每一笔钱都记,记完了再看,就不免有些惭愧。赵小雨在他家的这些事上从不多说什么,他其实是很感激的。想到这,梁平安有些难以启齿,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小雨,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图图他想创业,我相信他,你也知道他成绩多好,他有能力,有脑瓜,他就差这最后一步。” 赵小雨感到心中不太舒服,看,这就是老好人的处世观,委屈自己也要先帮别人。她理解,她也支持,但她现在有了儿子,谁也比不上自己的孩子重要。她想到许多让她不能释怀的事,语气急促起来:“文文还不到三岁,每天都要挤公交车,下班高峰期想让座都让不了,中途还要倒车做地铁,你忍心让那么点儿的小孩天天一站就是一小时?”她还有许多话憋在心里,不过用理智绷着,她知道那些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会伤感情。 就这件事梁平安已经和她商量过好几次,前两次都是无疾而终,这次他打算彻底解决这件事。这么想着,梁平安微微侧过身子,单臂环住赵小雨,女人的身体柔软芬芳,白嫩的脸颊带着点婴儿肥一如结婚时的模样,梁平安听到自己的语气柔和下来:“上次说好以后打车走,一年下来也不过一万多,这钱就别省了。再过三四年吧,我能升一级职称,那时候再买车,咱们买个好的,你挑,好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下巴搁在女人的头顶。 赵小雨感到温暖、平和的气息环绕在耳边,她悄悄地叹了口气把那些话咽回了肚子,心里却又忍不住有点发甜,她反手环住男人的腰,都要比她细了,赵小雨又恼恨地掐了一把,可跟这个人就是无论如何也吵不起来,有些时候她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赵小雨心头涌上一丝无奈和困意,她把头埋进梁平安的怀里,沉沉睡去。等她睡着了,梁平安反而没了睡意。他把赵小雨轻轻平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盖好,起身穿上了拖鞋。 窗外的星光暗淡,月亮也只剩下了一小半,梁平安轻轻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倚靠在几个堆叠得高高的纸箱边上,“咔哒”一声打了一下火机,静静的黑夜中亮起了一个火红色光点。一闪一闪的,梁平安静静地扶着栏杆,夏日的夜风湿气很大,烟头明明灭灭,他的心里滑过很多念头,有些很久远了,几乎不像真正发生过的,更像是一出荒诞的话剧,他闭上眼睛,一瞬间感到一点困惑,现在忙碌而平淡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么?梁平安感到自己的情绪很低落,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日来的压力太大了,发生了太多事,家庭,父母,工作……他感到心脏不安地跳动着,好像远处的天空正在酝酿着暴雨前的低气压,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起来,又是繁忙的一早,小孩子都爱睡懒觉,梁平安哄了好半天才把梁君文叫起来,吃完早餐小男孩才精神了一点,在路口乖乖地跟他挥手:“爸爸再见。”公交车一来,小小的身影立刻被赵小雨连拖带拽地拉进了人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上了车。过了一会儿,车窗上贴上一张小脸,笑呵呵地跟梁平安挥手。梁平安也笑,笑完又沉默下来,一进医院还要立刻打起精神,忙忙碌碌了一天,下班时却没急着回家,他在附近超市买了些水果又坐车绕道去了近郊的疗养院。 “妈!”梁平安一进门,就叫了一声。 刘凤英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勉勉强强招了下手,也显得力不从心,声音也没什么底气:“平安啊……” 梁平安赶忙坐过去,握住刘凤英的手,这手没从前那么粗糙了倒刺也少了,但是褶子一层层的皱巴巴的,是病痛和衰老的痕迹。早两年,刚到城里的时候,刘凤英的生活可以自理,梁君文出生那两年她还能帮着带带,也有点精气神儿,后来这病越来越严重,孩子也看不了了,走路不稳上厕所都得要人扶着,起初梁平安请了看护白天在家里照顾刘凤英,家里地方小,一套小户型的公寓楼到处堆着刘凤英的东西。赵小雨没说什么,后来刘凤英自己非要去疗养院住,赵小雨也没拦着。梁平安事后算下来,疗养院的花销与请个看护也没差多少。 刘凤英挺知足了,梁平安每周至少能来看她三四次,一个月带着文文和赵小雨也会过来几趟。行了,自己都这样了,废人一个,拖累了儿子这么多年,天天吃药疗养的纯粹就是在烧钱,反正都是等死呢,每天也不过盼着梁平安能过来一趟,说说话,就成了。 说到一半,梁平安正拿着一个苹果削皮,要切成小块儿的喂刘凤英,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个生号码。 梁平安有些犹豫,他工作和家里用的手机号是分开的,按理说,不该有陌生号码打他私人用的电话。稍作犹豫,他还是接了起来,“喂?”他漫不经心地问,歪着脑袋夹着手机,手上还忙着削苹果。 手机是新出的,赵小雨送他的,音质清晰质量不错,人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梁平安又喂了一声,还是没人回话,仔细一听,那边有轻轻的呼吸,看来是故意不说话。许是打错了?梁平安这么一想,手头上正好切完了苹果,就应付了一句:“没事我挂了。” 刘凤英微弱地唤了一声:“平安?” 手机滚到地上,屏幕上通话的时间一秒一秒跳动着。梁平安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来,好像溺水的人喘了一大口气。紧接着又被更深的漩涡拉进了水里……他弯下腰,迅速挂断了电话。然而却断不了脑海里一遍一遍播放的声音。 “学长。” 学长…… 学长…… 学长…… 刘凤英担心极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儿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不是愤怒,不是悲伤,不是痛苦更不是快乐,这不属于任何一种能形容得出的表情,然而只是看着就让她心疼。 “平安……”刘凤英把干枯的手掌抚上梁平安绷紧的面颊,“平安,怎么了?”他草草解释了两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很快后背就冒出一层细汗,然后是发际,直到一滴汗水啪地从他的睫毛摔落嘴角,他才猛地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蹲在地上。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排红色的尾灯,一排黄色的前灯,一排向东流,一排向西流,前行,前行,不回头。 人真是奇怪,多少年没说过的故事,多少年没听过的歌儿,多少年没吃过的食物,多少年没见过的人,哪一天冒出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让人全都想起来。记忆,感情尽数逆流涌回,像黄河决堤,像江湖入海,盛大狂暴得人力无法阻止。 43四十三 这一晚梁平安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就被科主任叫去了,下午时他简单收拾了东西,给家里通了电话,就乘上了去首都的飞机。那边有个研究会,本来该是科主任去的,临时有大型手术绊住了,没办法换了梁平安和院里的一个专家去。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同时日程紧迫,任务繁重,这事来的正是时候,梁平安感到自己的情绪和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上边,等他再想起那个电话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不论心态还是情绪都已经很平静,他甚至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回拨一下,不过既然对方没再打过,恐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样很好。 这次研讨会下榻的酒店级别很高,一起来参加的有不少医学界的泰斗。梁平安想起这里有熟人,下午抽了个空,跟同事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酒店门口停着一辆suv,银灰色的流畅线条十分惹眼,很符合主人的性格。梁平安刚出酒店门口,就看到一个男人潇洒地靠在车上,戴了一副墨镜,打扮的挺时髦又有那么点成熟的魅力,他看见梁平安,摘了墨镜,露出一双满是笑意的凤眸,然后挥挥手跟梁平安打招呼,两人在外边拥抱了一下,顾凛之特高兴地拍拍梁平安的后背:“好不容易来一次,走,带你去玩玩。” 梁平安有点无奈:“我可是结婚的人了。” 顾凛之嗯了一声,又开起了玩笑:“多想了吧。我是带你去泡温泉,新开的,就在近郊,走吧。” 路走到一半,梁平安的手机响起来了,是一起来的同事,挺着急的找他,顾凛之的车刚开出最堵的地方,再回去就太耽误工夫了。左商量右商量,对方干脆决定去找他。 梁平安说了好半天,顾凛之在一边听着也猜了差不多,插了一句:“你这次来是开什么会?” 梁平安把手机放回去,回答他说:“主要是关于神经遗传病与脑血管疾病的治疗,检测。国内有人发了一篇论文,讲中医疗法,挺大轰动的。” 顾凛之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我知道这个!我爷爷前几天还提过。” 梁平安正好问了一句:“你爷爷身体还好?” 顾凛之一点头:“老爷子精神着呢。” 这里的温泉挺有意思,还分绿茶泉玫瑰泉的,颜色也是红的绿的什么色都有。两个人在换衣间脱衣服,梁平安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顾凛之竖着耳朵,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等梁平安终于换好衣服拿着毛巾进池子的时候,顾凛之已经泡了半天,正舒舒服服地半眯着眼睛,一见他就用一种不太正经的眼神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跟探照灯似的,梁平安没当回事,坐在顾凛之旁边。 顾凛之转头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前几年梁平安结婚时,他借着酒劲儿把人压上床,两人打了一架,他才知道原来梁平安的力气也不小,清醒后就好好谈了一次,他当时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自己的失态。于是梁平安就全然的放心了,他是真坦然,便以为所有人心里都和他一样坦荡荡。纵使梁平安这些年不断改变,就某方面说,他仍然保留了心底最真实的部分。 顾凛之一直有个心结。这心结就在梁平安身上,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当年沈贺没有出现呢?他和梁平安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这问题是无解的。或者说答案更残忍,因为梁平安到底是喜欢女人的,没有沈贺,他干脆就去结婚了,跟他连小手指尖儿的关系都没有。顾凛之用温泉泼了下脸,一抬脸又露出满眼坏笑,凑过去动手动脚,一边假装陶醉地说:“哎平安,你这也三十了,啧啧,这手感怎么比当年还好?来来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滋润?” 梁平安跟他闹了一会儿,被顾凛之灵巧的手指掐得直笑,半天才喘匀气:“你也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就知道了,家里有个孩子什么都不一样了……” 顾凛之支着脑袋看他讲儿子的趣事,看他脸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宠爱和满足的神色。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幸福。是啊,到了这个岁数,有美满的家庭,稳定正式的工作,身体健康,这不就是大多数人对于幸福的定义么。反观自己,到现在也定不下心来…… 梁平安说话正好告一段落,跟他想到了一起:“凛之,你现在有伴儿么?” 顾凛之摇摇头,有点抑郁地叹了口气:“有什么有,我家老爷子天天催,烦啊。” 梁平安劝他:“你不如摊牌吧,和家里好好谈谈。” 顾凛之把头仰在池沿上,长吁短叹:“能拖一天是一天,谈妥了好说,谈不妥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没必要我闲的给自己找麻烦。” 两人又泡了一会儿都有点饿了,就披了浴衣去餐厅吃饭。这个会所很高档,分了几个厅,西餐,中餐,法式韩式泰式什么都有。刚坐下,梁平安的同事就到了,来的是两个人。梁平安一看和他同事一起来的那人,立刻就站了起来,礼貌地握手:“凌院长。”和他握手的人两鬓已经花白,额头上几条皱纹像沟壑一样深,在梁平安这个领域里他是绝对的权威和泰斗。在场这几个人没有不知道凌海兴的。 梁平安的同事和凌院长是旧识,听说他们在这泡温泉,干脆就一起过来了。后来这顿饭顾凛之请了,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吃完了打算去附近的室内园林走走。 木制的走廊迎面走来一群人,隐约听到几个词,顾凛之随意地瞥了一眼,这应该是谈生意的。对面正好也有个人望这儿看,两个人一对视,同时愣住了。 “沈贺?” “顾凛之?” 两个不怎么相熟的人多年不见能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这真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两队人停下脚步,互相打量,凌院长突然迈出一步,伸出手来:“沈先生。” 沈贺看起来和他挺熟,握了握手说:“凌院长,在这碰到您真巧。” 凌海兴笑着说:“最近有个会,正好和朋友出来聚聚。”他一边说,一边向沈贺介绍:“这是我同学勒易。”他又指了指梁平安,说:“这是他们医院的梁医生,年纪轻轻的,很有前途。” 五年的隔阂有多大,两步的距离却无话可说。 沈贺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梁平安也和他对视着。沈贺现在是个男人了,眉眼依旧俊美无俦,然而又添上了从前没有的成熟和气势,眼神一动便让人有些不敢直视,从前只是淡淡的冷静,现今已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梁平安记忆里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倏忽间就模糊了,被现实的飓风横扫千军般地吹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只点点头,顺着凌海兴的话说了句你好。 沈贺的目光沉静又似乎有一丝压抑,梁平安的身影完整地映在他寡淡的眼仁里,不深不浅的。 梁平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贺身上有一种本领运用得特别自然,就是能叫人猜不透。从前梁平安看不懂,如今他比以前心思通透了些,沈贺却把自己埋的更深了,于是依然不知道。他是乘法,沈贺却是指数。 “好久不见。” 挺拔俊逸的男人没回应他的你好,他向前迈了两步,伸出手来,轻轻地礼节似的碰了一下。 “哦……好久不见。”梁平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回以同等程度的礼节。 这情景有些像两只蚂蚁拈着两根触须,在茂密的草丛中一触即分继而互相远去,光滑的表壳无法透露分毫情感,也不知在偌大的森林中是否还有重遇的机会。 人这一辈子不知能碰到几次这么巧的事,两队人在同一家温泉会所相遇竟然能变成一场小规模的认亲大会。然而毕竟不是生死相隔阴差阳错的电影,都是已在社会上立足的成年男人,各自有各自的事,短暂的打了招呼便继续向前走了。 顾凛之当面还能与沈贺随意周旋两句,转过身来就立刻换了一副扫兴的神色。他瞅瞅梁平安,心中难免讶异,别人不知道,作为当初陪伴梁平安度过那段日子的人,他不能不为梁平安现在表现出来的平静而愕然。以他自己作为例子,一旦动心便难以遏制那份执念,不多不少不要命,然而就是挥之不去。即便梁平安如今有家有室,生活美满,不比他孤家寡人,顾凛之仍然不相信他内心真会丝毫不受过去的旧情人乍然出现在眼前的影响。他若真是这般决绝果断的人,当年也不会那般泥潭深陷了。 想到这,顾凛之试探地问他:“平安,你跟他还有联系么?” 梁平安摇摇头:“毕业后就没联系过了。”他看顾凛之摆明了一副疑惑的样子,就笑着拍了他一下,“有没有联系又怎么样?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你别瞎想了。” 顾凛之瞥他一眼,“你这年龄正是吃香的时候。保不准这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狗肺的又来劲儿了,这种人最没良心,惟我独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最好离他远点。省的再被猪给啃一次。”顾凛之其实不怎么爱拿沈贺开玩笑,不过这几年和梁平安叙旧偶尔喝醉了,还是会提一两次当年的事,开始两次还有点沉重的气氛,后来再说就当笑话讲了,那时梁君文已经出生,初为人父的喜悦彻底冲散了往日的阴影,故事的主角已经太久不曾出现,久得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的人生中了。于是心灰意冷留下的那些灰也便随风去了。 梁平安想起前些日子的电话,过了那阵儿,再看,真的就不算什么了,吹不起一丝风浪。他摇摇头:“算了吧,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没动真感情。” 这句话说出来,顾凛之沉默了。 现在轻描淡写说出口的一个事实,当年却是困住梁平安的囹圄。 当年执迷不悟的人,现在也已经抽身而出了。 这是岁月的恩慈,也是残忍。不管你想或不想,愿意或不愿意,岁月总会把你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一点点偷走,不留痕迹。 44四十四 梁平安看看时间,不早了,他明天还有事,就跟顾凛之说要回去。顾凛之本来还邀请他去他家坐坐,没办法只好去车库取车,把他送回了酒店。次日一早,梁平安坐上回s城的飞机,休了一上午,下午还是要去上班。 刚在办公室换完衣服,梁平安一边锁门,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微微一顿,顿的这个间隙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不过他还是接了起来。 下楼一看,果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外边。市医院效益不错待遇也很好,这个级别的私家车还不至于引人注目,但梁平安知道,一旦车主露脸,这辆车立刻就会变成小型的发光体。他快走两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此时正是下班人流高峰期,黑色的轿车迅速融入繁忙的街道,没人注意到什么不同往日的东西。现在的天气还是热的时候,车里开了空调,冷气嘶嘶地吹着,比挤公交出一脑门子热汗好上不知多少。车身的隔音一如多年前十分出色,好车就是好车,过十年也是好车。 梁平安坐在车后座,沈贺不说话,他便也不吱声。 沈贺成了打破沉默的人:“你以前爱坐副驾驶。” 梁平安沉默了一下。令人最无可奈何的就是以前两字,它后边加上什么话都只是过往,放进现下的夹页里占的位置顶多是一条注脚。你从这一切跳出来,低头看去,你是那个手里拿着书阅读的观者,你当然不会想把书页停留在悲伤或者不幸的那一段。他靠坐在椅背上,没去看沈贺:“我在医院急诊时见到有人出车祸,坐副驾驶的总是伤势最重。” 车厢里一下子静下来,半晌,沈贺似乎笑了一下,梁平安从后边是看不见的,他听到沈贺的声音有些低沉:“你比从前会说话了。”又是从前。他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从遇到沈贺起他就开始默默地改变自己,然而当事人却隔了这么多年才发觉。 梁平安尚未想好该怎么回应沈贺,他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电话一接通,女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老公,刚打你电话怎么没接呢?” 梁平安调整了一下手势:“刚才是震动,没注意。” “文文又想吃鸡翅膀,你路过市场给他买点。” “嗯,小雨,我今天要晚些回去,冰箱里有两盘饺子,你自己下锅煮十五分钟,水位离锅沿五厘米……” “好啦我知道,你今天又要加班?” “不是,是大学的校友来了。” “有事?” “没什么事。” “那少喝点酒。” “好,我知道。” 在梁平安看不到的角度,开车的男人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堵塞的车流,渐渐地,声音都消失了,回荡在脑海里的只有持续的漫长的耳鸣。 “沈贺?” 这声音是熟悉的却又不那么符合记忆里的印象,沈贺如梦初醒,踩下油门,甩下后边嘀嘀嘀催促着的鸣笛声。他背对着梁平安,说话的语气显得随意而轻松:“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没看到绿灯。” 坐在后排的男人哦了一声,没有询问的意思。 如果是以前,如果是以前……沈贺的脑子里不断浮现着从前,从前,他很想把从前揪出来,可惜没人配合就怎么也演不下去。 吃了四五年西餐,其实沈贺对这东西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可他还是把车停在了一家西餐厅门口。梁平安随他下了车,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牌子,扭头对沈贺笑了笑:“你真的很喜欢这里。” 沈贺不置可否。 点过菜,梁平安看了看满桌的菜肴,沈贺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他从前的口味他还能记得大概。 沈贺吃了几口,把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他放下手里的餐刀,只用叉子拨拉了一块水果,问:“你现在过得好么?在市医院工作,平时很忙吧?” 低着头认真把牛排切块的男人抬头和他对视,平淡地回答:“还行,就是节假日比较少。” 平淡。沈贺想过无数种重逢时的场面,唯独不想有平淡。平淡是一团棉花,若它燃烧可以用水浇灭,若它落灰可以用风掸净。但是它如今只是一团白净的棉花,静静地待在那儿,看着就无比幸福,他做什么都是多余,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沈贺想起他第一次带他去吃西餐时,那时这个男人是那么局促,用餐的手势笨拙不堪,他说一句话,他便紧张到用刀子在盘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当时他为此感到尴尬和不悦,是的……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沈贺仍然记得那一天,反而中间的痕迹被依次淡化了。 “你变了。”他忘了自己的谈话技巧,用跨越了时光的语气说。 男人再次抬起头,把刀叉搁在手边,细细的金属框眼镜充满一种消毒水般的冷静:“沈贺,我工作已经五年,今年十二月份就满三十二岁。我儿子都快三岁了,我怎么能同十年前,同我二十岁时一样?” 这大概是梁平安到现在为止说的最长的一个句子。沈贺凝视着眼前的、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他恍然惊觉原来他的心思已经被看破了。或许从他试探着说出从前的时候,或许从他精心策划着把人带到这里,或许从他点了这一桌子菜时,又或许是他的某个眼神……这个男人的阅历已经让他不需要把话挑明说了。判若两人,当真是判若两人。沈贺感到一丝枉然,还有一丝迅速略过心底的凉意。 一顿饭吃下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梁平安不再主动说话,沈贺挑起几个话题他只做简单回答,止于礼数以内。沈贺本来就没什么食欲,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留下满桌几乎没动过的佳肴。沈贺又邀请他去某个会所,梁平安拒绝了,他要回家,给自己的儿子买鸡翅吃。 把人送到楼下,沈贺坐在车里,看着梁平安的身影消失在楼道,还是那么瘦,左手拎着一个快餐袋里边装着两对儿炸鸡翅,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楼道里黄色的感应灯亮了起来,白色的塑料袋一晃一晃,投在墙壁上,悠悠荡荡的像一场无声的梦境,里边装满了他的快乐和对儿子的爱。 黑色的轿车迟迟未离开这片小区,沈贺把头靠在椅背上,默默地凝视着梁平安消失的楼口。一楼,二楼,三楼的感应灯依次亮起,他住在四楼。 第二天,梁平安刚下班,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有一种预感,接起来一看,果然是沈贺。 “下班了?”自然而然的语气。 梁平安停下锁门的手,想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了?” 电话那边极微妙地顿了顿,紧接着又说:“我正好有时间,送你回家吧。” “哦……”梁平安松开钥匙,“不麻烦你了,我今天要加班。”于是挂断电话,他只好又回到办公室,重新翻看了一遍病例。其实医院还有侧门,他完全不用担心说了谎话后被揭穿。 窗户外边的天色黑了下来,接班的医生来了,看到他还在办公室,有些惊讶,梁平安笑了笑,一带而过。他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八点才下了楼,他感到胃部有种难耐的饥饿感,心脏又沉甸甸的压着,很不舒服。走了没两步,他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会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 这个时间医院外边的人已经很少了,两边的草坪上的白炽灯已经亮了起来,车门一开,一个高个儿的男人走了出来,雪亮的光线把他的鞋子照得光彩非凡,却让面部表情隐在阴影中。然而即便看不清面容,仅凭走路时的姿态,梁平安也知道那是谁,他有些语塞和尴尬,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沈贺……” “下班了?”沈贺站在他面前,微低下头,终于看到了一丝让他倍感怀念的红色爬上了这个男人的耳朵,夜色让他的眸子也暗沉下来:“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回家的时候比昨天晚了不少,梁平安回到家,赵小雨和文文都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刚刚躺倒床上,手机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寂静的夜里这声音特别明显,梁平安吓了一跳,赶忙坐起来找手机。 睡了么?发件人沈贺。 梁平安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没回,把手机关机了,放在床头。 赵小雨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问:“谁啊?” 梁平安拉上被子,低声回答她:“没事。”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男人窝在漆黑的客厅里,手边摆着一杯白开水,他低着头看着桌面上的手机,黑色的屏幕融洽地与黑色的房间相合,闷声不响。 男人的手心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等待着屏幕亮起来的一刻。 天花板上琉璃的灯罩被外边马路上的车灯照亮,反射着黄色的光束,随着车流的移动,一道道黄与白的光交替着在天花板上跳跃浮现,偌大的黑色背景是它们的幕布,微弱的起伏着的鸣笛是它们的配乐。 沈贺仰着头,像在看一场黑白的枯燥的电影。 他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到黑色的幕布撤去,演员们渐渐淡进空气,电影散场,他才回过神来。 天亮了。 他侧过脑袋,脖子发出僵硬的声音,看见窗户外边的天空,下雨了。 45四十五 次日临近下班的时候,梁平安一直提着口气,直到确定没有电话,他才放下了心,总算回家做了一顿饭,再不回去冰箱里就没存粮了。赵小雨厨艺不精,文文吃惯了梁平安做的饭,吃她做的东西就爱挑口。反正能者多劳,赵小雨乐得轻松。 晚上梁平安又接到沈贺的短信,今天有点事,耽误了,以后我送你回家吧,我们顺路。 他斟酌了一会儿,回他:谢谢,还是不麻烦你了。 短信很快回复过来:不麻烦,天气热,坐公交太辛苦。 梁平安盯着这条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一会儿,打上几个字:习惯就好了。 赵小雨突然好奇地探过脑袋,“跟谁发呢?” 梁平安遮挡了一下手机,紧接着又松开,回答她:“跟以前一个朋友。” 赵小雨有些疑惑,问他:“以前怎么不见你发短信,有事打电话说嘛。” 梁平安嗯了声,把手机静音了就扔一边去了:“没要紧事。” 又过了两天,又是医院下班的时候,梁平安一脚踏出楼门,就看到了那辆黑色轿车,他立刻把脚收了回来,从小门匆匆走了。 走了没几步,电话来了,梁平安连忙跑了几步,赶上公交车,上了车才接起电话,气息不稳:“沈贺?” 对方显然听到了他这边的声音,顿了顿,才问:“在……车上?” 梁平安应是:“今天下班走得早。” 沈贺没说什么:“那也好,有人送我一箱野味,有两只鸡,你儿子不是爱吃?我给你送过去。” 梁平安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他一个小孩子,吃不出来什么。” 沈贺接道:“太多我吃不完,留着要坏的。” 梁平安沉默片刻:“送别人吧,别麻烦了。”挂了电话,公交车正好到了一站,车门一开涌上一群人,又下去一波。梁平安往里站了站,目光投向外边热火朝天的马路。当年那么想见上一面的人,原来现在真的不想再见了。几句寒暄,经年的隔阂便分分明明得刺眼。 日子继续过下去,一天和两天,两天和一周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沈贺突然没了消息,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兀,梁平安刚想松口气,结果今天刚下班时,沈贺又打来了电话,从话筒里听他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儿,梁平安以一个医生的敏锐立刻发觉沈贺生病了。他知道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听着。听了一会儿,他回答道:“如果实在难受,我帮你叫救护车吧。” 那边一下子沉默了。 再开口,电信号里不甚明显地传达出一种微弱的晦涩的请求:不用,就是没胃口……特别想吃你做的饭菜。 这回,轮到电话这边沉默了。 沈贺感到自己的精神好了一点,吐得直泛酸水的胃也似乎暖了一点。他期待着,没想到梁平安真的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他过来,当年他走时头也不回断的干干净净,他相信梁平安心底一定是有怨言的,他回来就做好了受冷遇的准备,他只怕梁平安心底已经一点儿都没有他了。好在不是……不是的,他生病了他还是会心软。这就好。这人软心肠滥好人的脾气还是没变。被病痛折磨得脸色发白的男人窝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在心底执着地想着。 梁平安买了几棵菠菜和西红柿,找到沈贺的公寓,电梯平稳地滑到十楼直接入户,门一开,就看到一个怀里抱着软枕的男人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等着,向来干净整齐的头发有点打缕儿,嘴唇干裂,眼珠像落了灰的玉石没精打采的。 梁平安愣了一下,他以为沈贺只是个小感冒,顶多有些发烧,看这样子还病得不轻,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弄的?他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并没有深究。进厨房做了点汤,然后把外卖买来的粥摆在桌子上,就拉过凳子坐在一旁,看沈贺用勺子一点点舀着吃,细嚼慢咽的,生病了也不能让他的动作多一丝狼狈。 “沈贺,我走了,找个人好好照顾你。”梁平安等他吃完了,才开口说。这话来时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足够直白了。 沈贺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我吐了两天,一直恶心反胃,今天终于能咽下去点,多亏了你。”他微微一顿,抬起憔悴的眸子,它们显得那么温柔和深情:“在外边这么多年,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到头来,还是你做的饭最合口味。”他说完,又轻轻叹了口气,颌首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梁平安一时没接话,挪开眼神,半晌才点了点头,“你说吧。” 沈贺放下勺子,稍作停顿,说了第一句话:“从前有一座森林。”他看了梁平安一眼,“有一天,从外边飞来了一只小鸟,这只鸟的羽毛很美,翅膀很有力,它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还有尖锐的喙,森林里美味的虫子和舒适的树枝都瞒不过它的眼睛。” 沈贺喝了口水,梁平安默默地听着。 “这只小鸟刚刚成年,离开家,打算在这座安稳的森林住下,等待它的最后一次换羽来完成自己的洗礼。小鸟对陌生的森林充满了新奇与希冀,它认识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羽毛没有它漂亮,样子也小小的,飞起来很笨拙但是很可爱,如果看到美味的虫子,就会叫自己的朋友来分享。漂亮的小鸟觉得它很傻,一只虫子而已,到处都是,何必小题大做,反正它在森林里飞一圈就能找到无数比这美味的多的虫子。其实是它不懂。”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一时没人开口说话,只听见轻轻的呼吸声。片刻后,沈贺清清嗓子,继续说:“故事还没完。漂亮的小鸟和它的新朋友一起住在森林里,它们晴天的时候一起站在枝头唱歌,雨天一起窝在巢里睡觉,互相梳理羽毛。过了很久,漂亮的小鸟终于完成最后的洗礼,长长的尾羽让它飞的很高,很高。它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的森林更大,更茂盛。小鸟知道,它该走了。可是小鸟的朋友,那只笨拙的小鸟飞不了那么远,也不知道未来的天空有多危险,漂亮的小鸟有些担心,有些不舍,它把美味的虫子和巢留下来,希望那只小鸟能够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梁平安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坐姿,没去看沈贺。 “新森林里的虫子果然很丰富,也很美味,树枝也更多,更蓬松,漂亮的小鸟认识了许多和它一样漂亮的小鸟,它很满意,开始考虑在这里建造自己的王国。但是……过了很久,有一天这只小鸟站在森林里最高的树杈上,看着下面数不清的鸟巢,它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唱过歌了。原来小鸟已经失去了能让它唱歌的伙伴,它再也感受不到快乐了。” 说到这里,沈贺似乎又有些不舒服,他微微皱了下眉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 “它下定决心,扇动着更加有力的翅膀,飞回了原来的森林。它知道这里才是它的归宿,现在它的翅膀已经长的很宽了,能够带着当年那只笨小鸟飞去新的森林,只是……当年那只小鸟,还在不在那里?” 故事讲完了,两个人很久没说话,沈贺眼珠的颜色是有些淡的,现在却很亮,嵌在憔悴的病容上,像两颗攒满了所有精力的珠子,亮的有些吓人。 餐桌上的白粥已经冷了下来,半黏半硬地粘在碗壁上,梁平安低声开口说:“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回,他终于迎上了沈贺的目光:“从前,有一座森林。” 沈贺愣住了,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梁平安没去看他:“森林里有一只小鸟,它太耀眼了,它飞在天上的时候,所有的动物都会抬头仰视。这些动物里有一只松鼠,它也惊叹于小鸟的美丽,小鸟落在它头顶的时候,它感到非常的幸福。” 松鼠?这个转折显然让沈贺有些愕然,他紧紧盯着梁平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只松鼠出生起就在一片小森林里,它只吃过松果,它一直以为那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但是小鸟会飞,它每天都带回来新鲜的果子,紫的,红的,绿的……松鼠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东西。它十分羡慕小鸟的翅膀,总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小鸟一样飞起来。松鼠感激这只漂亮的小鸟,它想回报那些果子,于是它每天都要跑很远的路,在地上,在丛林间搜寻它觉得小鸟会喜欢的东西。” “这样的生活过了很久,它看的更多,走的更远,它以为这就是它的未来。直到有一天,松鼠回到它和小鸟一起住的大树上,等到天黑,小鸟没回来。天亮了,松鼠困得睡着了,小鸟还是不在。天黑了一次一次,又亮了一次一次,树林里的叶子落光了,小鸟没有回来。” “冬天时松鼠躲在树洞里吃果子,它又冷又饿,终于明白小鸟已经走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春天时它迎来了大树的新住户,另一只松鼠。它发现这才是它本来应该过的生活,不必每天仰着发酸的脖子去寻找小鸟在哪,也不必去抓那些它根本不喜欢的虫子。松鼠和松鼠,这才是它的同类。这才是它们的幸福。” 沈贺脸色发白,不比大病初愈的人好看多少。 梁平安直视着他的眼睛:“当年的小鸟回来了,当年的小鸟为什么走?因为小鸟也知道,松鼠不是它的同类。” “沈贺,小鸟会飞,它飞着的时候,永远不会低头去看地面仰望的视线。而鸟生来就是要飞的,它停下来,歇一歇,还是要上路的。” “然而松鼠永远不会飞。”差一双翅膀,就是差一辈子。 46四十六 沉默久久地横亘在房间里。 梁平安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心里有些难过,这些话讲出来,虽然含蓄,但每一句都在讲述他的青春,他的过去,他曾经的……梁平安站起来,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袭来一股热源,男人坚实的滚烫的胸口撞到他的后背,分分毫间已把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耳边的嗓音在病痛和昔日恋人的双重打击下几近嘶哑: “为什么你接到我电话立刻挂了,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感情,我知道……我知道你还记着我,你心里还有我……” 梁平安被身后的躯体压得喘不过气来,奋力挣扎两下才勉强挤出一丝空隙:“沈贺,你松手吧。”当年爱着的人都忘了,当年没爱的人没有忘不了的道理。 “学长……”沈贺突然抓着他的两只胳膊,把他翻过来,一只腿挤进他的膝盖之间,深深地亲吻下去,那已经不是一个吻,干脆是咬噬,把每一丝呼吸,每一丝唾液都吞咽进肚子里,似乎就能重新占有这个人。 梁平安憋得两颊通红,他没想到生病的人也有这么大力气,这个姿势又十分不利于他用劲,他拼命扭动几下,猛地停下了动作。他感到小腹那里顶上了一块热乎乎硬邦邦的东西,这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不再犹豫,狠狠地咬了下去。制住他的人立刻痛呼一声,松开手捂住了嘴唇,从他的指缝里沁出几缕血丝。 沈贺放下手,下嘴唇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正往外流血。梁平安没想到自己咬的这么狠,一时愣住了。沈贺抬眼盯住他,那双眸子里霎时涌出一股狠劲儿,他用手背擦了一把,苍白干裂的唇就抹上了献祭般的血液,鲜红鲜红的,看起来都有点不像人类了。再接下来他下手就没了分寸,上前一步直接用擒拿手把人撂倒了。 梁平安是脑门磕在地板上的,疼的倒吸一口气,眼前一黑,尚未缓过神来,就觉得□一凉,膝盖被推着往外分开,“沈贺。”他突然停止了挣动,放松每一块紧绷的肌肉,用很小的声音叫道。很小的声音却像闸门似的,一下子制止了这箭在弦上的一幕。压在他身上的人不动了,过了好久,屋子里的欲望似乎自行冷却消退了。 又过了很久,久得梁平安被按在地上的脸颊都麻木了,他听到耳边,上方有一个濒死的鸟儿的悲歌似的声音:“你说鸟会飞,如果它不再飞了……如果它的翅膀折了,你会回头么?” 梁平安没说话,他脑子里嗡嗡直响,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下一秒沈贺松开了钳制他的手,温暖的身体趴在他的后背上,耳语似的:“我忘不了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梁平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人世间的告白都能叫人面红耳赤,没想到原来也有能让人脸色发白的。梁平安突然感到有一种荒谬的气氛弥漫在周围,整个场景就透着古怪。放在十年前,无论如何他也想象不出沈贺用这种失落的语气来祈求某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他想象不出来,现在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会促使着这个骨子里都透着高傲的男人低下他巡视四方的头颅。 “我已经结婚了。”他说。不等沈贺说些什么,他又说:“我妻子在家等我。” 梁平安走后没多久,沈贺感到头疼欲裂,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快步走到洗手间,拄着盥洗台,把先前吃进去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呕吐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洗手间,就像有人拿着垃圾桶把脏东西一股脑地倒进了水里,溅得到处都是。沈贺感到浑身都是冷汗,不洁的,黏腻的,湿冷而绝望的感觉充斥了他全身每一寸皮肤。他拄着墙壁,打开淋浴的水龙头,冰冷的水流从花洒中落下,敲打在他的头顶,脊背,双腿,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背部好像再也直不起来了。 沈贺闭着眼睛,苍白的精致的五官在冰冷的水流下凝固一般,他睁开眼睛,寡淡的眸子变成坚冰覆盖的深渊,光和风都无法从那里逃出。 梁平安没回家,他脑门上青了一片,衣衫凌乱,扣子掉了好几颗。他早前跟赵小雨说去朋友家,这副模样没法解释。他在路上走了一会儿,伸手打了车,报了地名。在s城里,梁平安有许多大学的校友,z大的毕业生在这座城市还是挺吃香的,不过比起这些同学老师,他还有更亲近的人在这儿。 出租车离开了城市的主干道,越走越偏,两边的场景从繁华转变成空旷,这两年的政策都在努力把城市科技产业中心往这边迁,到了市郊这边就是s城的高新科技园。出租车驶过几栋新盖的办公楼,在一片稀稀拉拉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 梁平安付了钱下车,这里的小区倒不是新盖的,有了些年头,不是时下流行的落地窗,抬眼望去,一户户的都是豆腐块儿似的窗户,楼门是两快破破烂烂的木板,上边贴满了修车修锁的小广告。 一个青年人已经站在缺了半扇门的门道前,翘首以盼着什么。看见有人往这边走,就支着脖子瞅,等离近了些,看清楚了,小跑着就过来了,上去就把梁平安给搂住了,一叠声发问:“哥,哥,怎么突然来了?” 不等梁平安说话,又自己懊丧:“不早说,我可什么都没准备。” 说话的青年人身板高大,鼻子也高挺,显得眼窝很深,用这种撒娇似的口气说话,让人听了难免想要发笑。梁平安心情好了些,脸上露出笑意来,一手拍他脑门:“你能准备什么。” 青年人立刻耍皮:“那能准备什么,好酒好肉,好床好被,还得来一盆洗脚水,是不哥?” 梁平安这些年虽然说话办事长进了很多,但到底没学会跟人斗嘴玩,就只知道笑了,一边拿出对儿子说话时的语气,“图图真乖。” “哎!”被人哄孩子似的叫了小名,高大的青年也没发脾气,反而眉开眼笑地几步上楼拿钥匙开门去了。 梁平安慢腾腾地跟在后边,才感到膝盖有点疼,估计是刚才磕地板上弄的。他听到上边仉图哼着不知名的小调,oo唰唰地掏钥匙,不知怎的一瞬间感到有点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仉图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大学都毕业了。这些年来他越来越开朗,曾经那个倔强的有些愤世嫉俗的小孩不知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活泼阳光的大男孩。十年时光,真的能把一个人从头到脚地改变,曾经让你执着的再不能让你滞留片刻,曾经使你动容的再无法赚取你的一滴眼泪,曾经令你辗转反侧的烦思也被嘴边一声轻笑吹淡,还有什么是能历经岁月后依然不褪色不掉漆,是否有什么在十年之后想起来还是最初的心情。 梁平安跟着仉图进屋,挺普通的两室一厅,加上一个卫生间,褐色和灰色的地砖陈旧的像穿了多年的老衬衫,这里地段很偏,有传言说过两年这里就要拆迁了。梁平安为了买房子贷了不少钱,贷期二十年,可房屋面积还没有这里大。 他还没吃饭,仉图就自告奋勇去厨房做了两盘菜,仉图的厨艺是跟他学的,有板有眼的,做出来的味道也和他做的差不多,一盘油炸花生,一盘醋溜白菜,清淡爽口,是他喜欢的口味,这两道菜也是仉图最拿手的,简单的才最考验水平。 仉图还拿出两罐啤酒,刚买的,特意为梁平安的到来准备的,加上一盘也是刚买来的泡椒凤爪,这一餐他显然是按照过节的标准准备的。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坐在梁平安对面:“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有一周才发,嗯……” 梁平安夹了一颗花生嚼了几口,咸香酥脆,晶莹剔透的盐粒儿沾在他的嘴唇上,他也笑了:“我就爱吃这。” 仉图的眼神却有点怪,他盯着梁平安的嘴唇,还有头上的瘀痕,显然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他有些犹疑,不过犹疑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什么。 梁平安吃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饱,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他停下筷子,认真地对仉图说:“你创业的事,我和你嫂子说了,我们都支持你。钱你别担心了。” 仉图愣了一下,眼里一点点出现激动,然后转化成感动,半晌,眼角有点发红,“哥……”他叫了一个字,就说不出来话了。他要借的钱不是小数目,他知道梁平安正还着房贷,那更不是个小数目。一波激起千重浪,这一瞬间在仉图的心里涌出了许多回忆,他想起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沙尘暴,想起初中高中大学时每月准时到账的生活费,想起他考到这所城市的欣喜,想起逢年过节邀请他到家里做客的体贴…… 梁平安就是他的家人,但又不像是一般的家人,他对他除了亲情的依赖,还有超越亲情的感激。 47四十七 赵小雨在银行工作,她当年为了进这里找了不少人,也花了不少钱,现在工资虽然不低,但是身上总有业务指标压着也不轻松,要真算起来,恐怕还没捞回投资的本金来。不过今天肯定是她的大日子,一大早,经理就喜气洋洋地把她叫进了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小雨啊你最近工作态度很认真嘛,这次的季度考核你可要出风头了! 赵小雨还没反应过来,经理已经劈头盖脸地把她给夸了一顿,最后总结以后再接再厉!等出来了赵小雨还跟做梦似的,体会了一把天上掉馅饼的滋味。她还没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坐回去仔细一查,再一总结,才发现是自己的任务指标超额完成了,这个额超的还不小。赵小雨愣了好半天,手都发抖了,有了这份业绩,她未来的职业道路将会握有很大的筹码。激动之中,赵小雨记住了这位金主的名字。 距离梁平安上次见到赵小雨这么高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他手里的盘子还没放下,红烧鱼的热气还冒着,赵小雨就像只兴高采烈的麻雀似的扑过来,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脸颊泛红,撒着娇:“老公,老公,你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梁平安虽然猜不出来,不过看到她的情绪这么好,他的心情也不自觉被传染了,让他想起第一次和赵小雨相遇的时候,那阵她刚刚大一,身上还有一股女孩般的稚气和可爱。回忆让他露出一种温和近似于纵容的笑容来:“什么好消息?难道是升职了?” 赵小雨笑容满面:“比升职还好,我这月的奖金能过万了!” 梁平安有些惊讶,他是知道赵小雨她们那的工资制度的,奖金好拿,上万就没那么容易了,他放下盘子,转身问道:“你立了什么大功?” 梁君文早就饿的不行,拿着他的小勺子就趴在桌子上挖鱼眼睛吃,急的嘴巴呼噜呼噜直响,一点也没注意他爸爸妈妈的对话。 赵小雨还沉浸在满足和喜悦中,一脸陶醉的说:“有个新客户,往我们银行存了一大笔资金。” 梁平安还笑着,问谁啊? 赵小雨把那名字记得牢牢的脱口而出,还直呼恩公! 梁平安笑容顿失,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像被黑洞或者其他拥有巨大引力的物体所捕获,不见了。 梁君文吃的正香,头都不抬,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异样,赵小雨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担忧地看着梁平安,刚才还笑着的男人现在好像看到了无比恐怖的画面,脸色非常不好看。 赵小雨小心地询问他:“你怎么了?” 梁平安迅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个鱼刺,吃饭吧。” 丰敏曲毕业于一所以管理学院闻名的大学,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擅长逻辑和条理,收集材料,归纳总结都是他的领域,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又在毕业后进入一家跨国集团,七年的时间从普通文秘升到特别助理,对于这种家族企业来说,在董事长长子身边做助理,这意味着一种认可,一次机会,更是一种绝对的荣誉。 丰敏曲从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尤其是他的顶头上司。即便这个上司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非常隐私的个人资料。如果这个人与公司有商业往来也就罢了,就算是侵犯人权,他也能顶着知法犯法的压力,用竞争手段来解释。但是……作为一家主营业务制造业的集团公司来说,一个毫无背景的医生看起来与这些事可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干。 丰敏曲作为新上任的被无数人看好的特别助理,即便碰到上司这种与公务绝无相关的指派,也不会流露出疑惑和不满,尽善尽美是他的职业准则。现在他又整理了一遍文件,这些是他上午刚刚挖出来的一些陈旧的东西。 丰敏曲敲开门,“沈总,”他恭敬地低了低头,即便屋子里坐着的这位上司年龄比他还小好几岁,“这是您要的资料。”他把档案袋放在桌子上。 沈贺没急着拆开来看,他耐心极佳,定力也十足的好。牛皮纸袋的扣是一条缠绕几圈的线,打开它就能得到一个人的所有秘密,若人生也是这样多好,几圈白线绕了绕就能解开所有的结。 现在已经到了一天的日落时分了,他手头上没有必须立刻解决的重大决策,落地窗下爬进来一团暖黄色的赤霞,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他很放松,一手扯松了领带的结,支着胳膊肘,微微歪着头,打开了档案袋。 不同于前两日的资料,今天这薄薄的几张纸显然不够看。沈贺从前想不出一个人的一生能产生那么多的记录,林林总总,洋洋洒洒,原来一个再孤僻的人也能攒下比牛津大词典还要厚的人生印记。再简单的社会关系延伸出去也是无比壮观的,他听过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世界上任意一个人和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七个人。 沈贺翻开最上边的一张,这还是梁平安初中毕业时的照片。土,真土,土的不像话,寸板头,剪得一点样子都没有,一副过于粗重的黑框眼镜,微微低着头直不起腰来似的,一看就是窝窝囊囊好欺负到了极点的样子。 沈贺一边想,一边又感到一股难以描摹的伤感,他考上大学那年梁平安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现在更是天壤之别。他以前总觉得他上不了台面,养着做个情人倒是不错,但距离人生伴侣显然是遥遥无期,别说人生伴侣了,连人生知己他都嫌他不够格。 谁能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沈贺又翻了一页,思绪又飘到了不知哪里,这人小时候被姐姐欺负,被同学忽视,长大了被他欺负,也被他轻视……现在好不容易混到出头之日了,他却又要横插一手。沈贺的思绪纷纷乱乱的没个逻辑,他的目光凝聚在一张小小的公证材料上,这个地址……沈贺腾地站起来,动作太快碰掉了他的钢笔,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它很少、极少这样剧烈地感受过什么,沈贺大步向外走去,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反正从小他就知道,自私是人的天性。 在赵小雨的心里,梁平安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换句话说,是个没有秘密的人。所以她放心地把家里的钱交给梁平安管,她相信梁平安永远不会对她说谎。 然而今天,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使尽了一切方法,都不能从梁平安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赵小雨感到有点生气,还有些混杂着难过的担心,自己的丈夫心神不宁,摆明了心里有事,况且这事有极大可能是与她有关的。 赵小雨磨了他一晚上,第一次知道梁平安的嘴巴可以这么严,她生着闷气,坐在客厅里,听到小卧室里梁平安哄儿子睡觉的声音,不大一会儿,穿着家居服的男人走出来,看样子也打算休息了。 赵小雨又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她突然发现了症结所在。她清了清嗓子,犹疑地问他: “沈贺是谁?” 沈贺开着车,这辆车也有年头了,当年是他考上大学时沈成辉送他的贺礼,这大手笔送的实打实,哪怕用了好几年,后来又搁置了好几年,它开起来仍然如当初那般顺手,这次它的目的地在s城的边缘,那里矗立着一所闻名全国的大学。 沈贺停车,熄火,其实他早该过来看看,大学四年,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可不少。可惜他回到s城时间不长,与之前实习和远程操作不同,这回他正在试图完全接手公司的事务,人和人面对面谈话,事情总是层出不穷。何况家里的环境越来越让人操心。 他也没想到这处房子还在,打从得知梁平安结婚的时候起,他就以为这里的房产约莫被是已经被卖了。毕竟这里离市区太远了,这边的居民楼多半是租给学生,或者是老人自己住。上班族少有愿意住在这里每天上下班来回折腾自己的。 钥匙已经找不到了,沈贺叫了开锁的师傅,折腾了半个多点,时隔五年,这一道尘封许久的铁门终于又一次被开启了。 沈贺撑着门扉,一脚踏入灰尘,一脚迈进了回忆。 地毯、沙发、餐桌、吊灯、窗户、墙壁、门。一切一切,他看到哪里,哪里便瞬间复苏,擦擦从沉睡中半睁的朦胧的眼,惊讶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外来者。 沈贺久久不能动弹,像被梦魇给慑住了似的。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年那月,他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大一新生,踌躇满志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学业,事业,家族,他为一切写下安排,独独除了爱情。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懒得付诸一丝一毫的信任,他自以为足够成熟,誓要把自己变成钢铁一样强大的男人。 沈贺想起那个童话,沉睡一百年的公主,在魔法解除时,全城的人苏醒过来,火焰重新燃烧,水滴终于落下,藤蔓开始生长,微风拂过它的叶。 那永远失去的时光,和重新回来的时光一起呼啸而至,把人顷刻间覆灭。 童话里没讲那些苏醒过来的人是什么心情。因为公主很幸福,就是结局。故事里的人却无法哭也无法笑,置身于喜悦和悲伤之间的无法形容的感情地带。 沈贺从来不哭,他妈死的时候他都没哭。 他现在也不会哭。 48四十八 梁平安等赵小雨睡着了,听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外边静悄悄的,远处间或传来的低低的汽车鸣笛声,他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房顶无法入眠。过了很久,他终于动了动,一条胳膊已经被压得发麻,他悄悄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到地板上,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夜行动物,摸出了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摸到手机,开机,黑暗中的方块屏幕骤然发出白亮的光,就像被无形的手开启了一扇时空之门。 梁平安很清醒,他无疑拥有一种很多人羡慕不来的体质。现在,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记录。 19:23第一通未接来电。 19:30第二通未接来电。 20:10第三通未接来电。 21:11第四通未接来电。 坐在黑暗中的男人久久没有动弹,好像在这当口做出一个合适的动作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过了好半天,他的手指微微挪动,删除了这四条记录。 很多年前沈贺从来不给他打电话,坚持发短信,那时他不懂也没在意。后来分开后很久,终于有一天恍然大悟……只有偷情的人才会发短信。他那时之于沈贺也不过就是那样的意义。那之后许多他从未注意的细节渐渐浮现出来,暴露出它们本来的真实面貌,为已经摆明的结果添上证明的过程。意义不大,但是一目了然,让人领悟,然后永远不会再做错同一道题。 梁平安动动手指,打开发件箱,心里莫名感到一丝难堪,好像被什么未知的力量给嘲笑了一样。他斟酌许久,写下这样一条短信,沈贺,谢谢你的好意。我也曾受过你的照顾,谢谢你。他又等了一会,手机静静的没收到回复的打扰。意料之中,却让他惆怅,一个人再变,很多根深蒂固的习惯是变不了的。比如说他习惯熬夜,比如说沈贺从不熬夜。 沈贺这一晚没走,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能睡个安稳觉了。早晨的风从整夜开着的窗口吹进来,带来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还有不远处早点的香气,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听到z大的晨钟。 沈贺的眼睑微微动了动,没睁开,先感受到了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偏安于他记忆一隅,又有些久远的模糊。 衣柜里的衣服被他扯出来散乱地铺在床上,恍惚里似乎还有主人残留的气味……如果他闭着眼睛放缓呼吸,好像就能忆起那些早已逝去的画面。这张床,这个枕头,是梁平安用了好几年的,他的眼镜曾掉落进床头柜的缝隙里,让醒来的两个人找了好半天险些迟到。那天……啊,是个冬天,是的,沈贺闭着眼睛,冬天,梁平安穿着他洗得发白发懈的棉线裤,他想让他扔掉却被旧衣服穿着很舒服又没坏的理由拒绝,那时他已经对他不接受自己的馈赠习以为常了,虽然略有不满但也无所谓。那天好像下雪了……窗外白花花的一片,冰凉凉的雪花贴在窗棱上,清瘦的年轻人站在厨房把葱花洒进煎锅,一阵焦香,旁边的白粥在铁锅里咕嘟着冒泡,他微垂着脑袋,几缕细细的黑发搭在软软的耳廓上,然后他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过来,露出那种很平常的笑,小声叫他,沈贺…… 他睁开眼,夏日的朝阳唰地映入眼帘,分分毫就把瞳孔深处的那片雪花融化了。鲜活的一切霎时被灰尘蒙蔽,只有寂静而毫无生机的屋子,和一只早已不再跳动的时钟。于是短暂出现的光影交错沉默下来,没有了人的这里只是一座坟墓,埋藏了青春和爱。 沈贺感到之前萦绕在心里的,那种无法遏制的、灼热的焦急的、不顾一切的追求都在这一刻被现实的海水打湿,冰冷地沉船在黑暗的海底。他又躺了好半天,摸到一边的手机,本来没抱丝毫的希望,却猛地睁大了眼睛,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顾不上谴责自己的失态,这一刻的这个人的短信就像一根绳子,能让他从坟墓里爬出去的绳子。 然而这段绳子并非来救他,而是带给他更深的痛苦。它在半路着了火,烧痛了他的手,让他从半空坠下,狠狠摔在地上。 谢谢你?放在此情此景只是不需要的委婉表达。这个老好人变了很多,真的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没变的,比如他一如既往的含蓄和不忍心给别人一丁点难堪,他明知自己抱的什么念头,也能如此冷静地对他说谢谢从前的照顾,可他也不再为别人的一点好意而感恩戴德,这招已经彻底没用了……但也或许这只是针对他而言。打击一个接一个,若能就此放弃或者麻木也好,可最坏的情况是沈贺感到疲倦却异常清醒,有些像那些嗑药过量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人,并非亢奋,而是头疼欲裂却不能停下脑海里疯狂的活动。 沈贺又躺回床上,一只手搭在眼睛上,用来遮挡阳光,似乎这能让他没入黑暗的平静中。 梁平安把梁君文抱到超市手推车的幼儿座位上,小男孩特别喜欢坐在这里,这样他才能看清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而不是大人们的腿。 “爸爸我要那个!” 梁平安好脾气地哎了一声,探着身子拿下一盒巧克力。 梁君文像个小将军,坐在购物车里挥斥方遒,指手画脚:“爸爸,我还要那个!” 小男孩欲望无穷,不大一会儿就将脚下的空车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好吃的,这感觉显然让他感到很快乐。梁平安看着梁君文笑的不见了眼睛的小脸,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扑棱了一把,半宠溺半责备地说:“臭小子。” “你就会说说,买这么多甜食,他的牙还要不要了?亏你还是医生。”赵小雨正好抱着两大包卫生纸过来,笑着抱怨梁平安。 一家人有说有笑,购物车里盛满的不是纸巾,零食,水果,而是温馨和满足。 就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另一派货架后,站着一个眉宇间沉甸甸的男人,再俊美的容貌在这样压抑的郁色下也失去了神彩。沈贺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找罪受,可梁平安不接他电话,他只好自己来找人。想到这,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欠下的东西早晚要还,他自以为聪明无比,却还不如从前一直瞧不起的老实人活的明白。 沈贺摸了摸装好的牛皮纸袋,这里面有他的王牌。 “学长,好巧。”沈贺深吸口气,露出完美的绅士般的笑容。 梁平安的笑容一瞬间就从脸上退去了,他到底没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警惕起来,像一只嗅到了危险的袋鼠爸爸,这让他看起来不太礼貌。 这不怪他,沈贺有点不太舒服地想。他去过自己的家,那里离这个超市显然不是一星半点的远,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很突兀的。沈贺不着痕迹地把赵小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女人的面容白皙体型富态,乍一看有点像古代的仕女图,神色间有一种和梁平安很相像的东西,是那种平淡和善良,没有惊心动魄让人过目难忘的美貌,但和她的丈夫,儿子站在一起,就让人无法移开眼球,这画面有一种独属于人间的温暖色彩。 碍眼,真碍眼,沈贺竭力控制着内心想让这个女人消失的妒火,可惜他现在再也没有立场来指责梁平安了。彬彬有礼的表面下藏着恨不得冲破喉咙的烦躁,他却只能虚伪地笑着说:“这是你的妻子吧?真漂亮。” 赵小雨有点不好意思,她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儿子也两岁了,但看到这种小说或者电影里走出来的男性,还是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心跳,她掩着嘴笑了两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丈夫。 梁平安点点头,简短地回应他:“谢谢。”镜片下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现在,几个人站的位置是两排货架之间,左边是糖水罐头,右边是卤味豆干的小吃,就在这时,左边的货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几个玻璃罐头轻轻碰了一下,声音很小,就像有人不小心挪到了它们似的。接下来,在所有人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一整排的货架突然倾斜着倒了过来。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头霎时失去平衡,一个接一个地砸在地上。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声,玻璃摔碎的声音更为密集,糖水溅湿了梁平安的裤脚,赵小雨在他的胳膊下吓得直叫。 然而紧张了半天,直到周围复又静下来,所有的罐头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梁平安依然没感到被货架或者沉重的玻璃罐头砸到的疼痛。惊变过去,他睁开紧闭的眼,听到耳边细微的呼吸。 梁平安猛地转身,回头,对上了弓着背为他撑起一片安全空间的男人的双眼。那双眼里并没有因为被货架划破了肩膀而露出难忍,相反,沈贺的表情平静,只是双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 这很奇怪,似乎这道流血的伤口并非出现在他的肉体上,而是直接划破了他的心。 梁平安有些发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直到赵小雨神色焦急地推着梁平安:“快去看看你朋友啊,他流血了!” 49四十九 沈贺低着头,闭着眼睛,身体前倾,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不久前的画面,尖叫,跑动,哭声,血,骚乱,那一刻梁平安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妻儿,他甚至没去看他一眼。这不过是再一次、再一次地证明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毫无重要可言。他却只能靠这种小伎俩,来试图走进对方的生活。 怎么会落到这么可悲的境地。 医院里白亮的灯管凄惨地照着他的伤口,他不愿去想。 其实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么一次。到处都是跑动的人群,火灾报警器在头顶疯狂地鸣叫。那是一家酒店,他带他去吃饭,吃到一半楼下着火了,上边几层的人全涌出来争抢着向下跑,整个狭窄的消防走廊挤挤挨挨的全是人。那时有个年轻人用他尚显瘦弱的臂膀挡在他的身前,一只手紧紧拉着他的手,在人流中奋力维持短暂的安稳,如临大敌一般,手心里汗涔涔的。 那时在一片混乱中他想着什么?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发生什么危险,无法逃生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不紧张,是的,有那么一刹那,他感到厌烦,厌烦这样惊慌失措的人群,厌烦这把他拉入混乱失措中的那双手,它们正拼命拽紧他的胳膊以至让他脚下踉跄失去从容。逃生时最忌人群拥挤发生踩踏,保持秩序和冷静才是最重要的原则,那时在他眼中的这双手和嘈杂的人群一样都是愚蠢无知的。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沈贺都觉得梁平安是个没见过世面总爱大惊小怪的乡下人。 直到很久以后,那时他们已经分开有段时间了,他有了新床伴儿,对方很放得开,什么花样都敢玩,有一次来了兴致要和他打野战,时间有点晚了,地点又特意选的偏,然后就碰上了几个持刀抢劫的青少年,他和新床伴提着裤子尴尬地站在原地,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决不能让这件事闹大,虽然他人远在国外,但这种丢人事发掘出来的后果可想而知。于是他试图与抢劫犯交流,告诉他们他的钱和车在几百米外,话说到一半,新床伴趁机猛地冲了出去,眨眼间就钻进树林不见了人影。事情发生的很快,经验不足的抢劫犯们立刻转移注意力大声嚷嚷着别让人跑了,这短短的一刹那已经足够他抢到先机。警察到来把那几个青少年带走的时候他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把三个十几岁的青少年打成重伤的行为显然会为他惹来一些麻烦。 新床伴在他的车边等他,看到他立刻松了口气,笑着对他说自己如何在成功抽身之后打电话报警。他当时什么也没说,手臂上被袖子缠紧的割伤阵阵刺痛,让他感到一种醍醐灌顶的惊醒。 回去之后他毫不犹豫就和新床伴分了手,或许对方的自保做法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但那都不重要了。 从那以后他不再追求漂亮和优秀的情人,那段放纵的追求肉体快感的时光悄悄淡出了他的视线,他开始有意地寻找一些看起来诚实与温和的人,试图建立一种更为长久的关系。这个寻找的过程历经了好几年,寻觅、锁定、接触、失败,不断重复着。直至后来他发觉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再也找不到那种安全感了。他终于发觉他已经失去了什么,他曾有过最完美的初恋,他曾有过把他放在心尖上第一位的恋人,他却从来不以为然。 于是回忆与不回忆都成为一种折磨。 于是他终于知道时光是一条河,每个人有自己的小舟,一旦踏上就不能停下,当年的人已经走远,他却妄图逆流而上,回到原点。 那时是他决绝离开,如今也是他要拼命回来,这样折磨和折腾自己的人是不是在犯贱? 沈贺用手臂拄着自己的眼睛,不愿去面对这个将他的自尊和高傲统统踩在脚下的词。 “还疼么?” 将需要换的药和纱布装进方便袋里的男人转过走廊,低声问他。 沈贺一下子抬起头,静静凝视他,摇了摇头:“不疼。” “哦。”梁平安点点头,把袋子放在一边,在他身边的长椅坐下来。 这只是一间最近的小医院,效益不好,没几个人来求医,白亮的管灯照着空旷的走廊,把寂静无限放大。 “沈贺。”梁平安开口说,“谢谢你。” “不用。”沈贺轻声地,“你没事就好。” 梁平安没说话。一下子沉默下来。这沉默是无形的伤人利器。 沈贺感到肩膀上的划伤阵阵刺痛,越来越痛。他动了动手指,让疼痛带动沉重的几乎失去力气的肢体,他强行咽下一口唾沫,以便使嗓音不至于干涩到发抖:“这些药该怎么换。” 这次梁平安回答的很快:“我会帮你。” 梁平安向来说话算数,第二天下他一下班就给赵小雨打了个电话,赵小雨叮嘱他好好谢谢沈贺。梁平安嗯了两声,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起来,沈贺的声音传了出来:“到了么?” 梁平安把手机换了只手,公交车上噪音很大,他把耳朵贴近听筒,“还有二十分钟吧。” 沈贺顿了顿,又问:“没吃饭吧?” 梁平安刚下班,当然没来得及吃,他一琢磨,就猜到了沈贺是什么意思。果然,他刚回答沈贺下一句就是“我也没吃。” 梁平安没说什么,简单地回答:“我在超市买些东西。” 沈贺站在厨房门口,这里的房子是新置办的,厨房也没用过几次,厨具餐具倒是买的不错的牌子,崭新光洁地摆在那,看起来特别高档正式。 但再漂亮没人气儿也只是装饰。现在它们各就各位,各司其职,锅子铲子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像一首生动美味的交响乐,在菜香和饭香中奏响。奏响它们的人穿着整洁的衬衫,挽起一段袖口,露出的手臂皮肤紧绷而光洁,翻炒或者切的动作都干脆利落,微微低着头专心认真的模样,侧脸上秀挺的鼻子架着细细的镜框,平和中又透出点职业特有的冷静。 沈贺沉迷在这一幕里挪不开眼睛,似乎能从中汲取到一丝陌生的熟悉。时光和命运在这个唯唯诺诺的人身上刻下了冷酷的勋章,将他毫无保留的轻信洗刷一空,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用一个智能手机就能被收买的寒酸大学生了。 想到这里,沈贺忍不住叫了一声:“学长。”这个称呼一开始时应该表达的是礼貌,后来逐渐逐渐的就变成了昵称一样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叫的是眼前这个人,还是过去的那个人。 梁平安侧过头,他看到了沈贺眼底一刹那的迷乱和动情,什么也没说,把热菜盛进盘子,转身放到餐桌上,不用他招呼,沈贺已经自动自觉拿着筷子坐下了,他看沈贺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饭粒都吃干净,心底闪过一些恍惚般的惊叹,惊叹他自己此刻的平静,惊叹他面对当年几乎让他一蹶不振的故人竟然如此的理智。他隐约间体会到了沈贺当年离开时的心态,那是一种抽身事外的旁观者的情绪,无法言明,只能默默地看着局内人为不可能的事情挣扎。 他现在有美满的家庭,以及同样美满的工作,日子过得不算多么宽裕,但有奔头,有保障。他曾一时震撼于沈贺带来的名为岁月的冲击,然而稍稍冷静思考一下,就会发现那只是、也只能是个荒诞的笑话。 沈贺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已想通,那种人活在金属打造的人生里,自信而冷漠是他们的表情,预测且规划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把阻挡自己利益和追求的障碍毫不留情地一举击碎,大脑里运行着设定好的程序,把你利用到死都能毫无罪恶感地说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说不定还觉得你愚蠢,这种人想一想都让他觉得无能为力。说如今沈贺幡然醒悟,浪子回头,誓要追回旧爱,他无法理解。他不相信这个人忍受着把骨头里的傲气剔除出去的痛苦,只是为了挽回他。当年被弃之如敝履,几年后却摇身一变成为金元宝,这不现实,也毫无理由。而他已经过了毫无理由就相信的年纪了。 一顿饭吃的无声无息,沉闷极了。 到了晚些时候,梁平安要走,在门口换鞋时,沈贺突然俯□,用肩膀圈住他,胸口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梁平安感到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搂进了一把锁里,桎梏而湿热。他知道挣扎只会起到反效果,于是他一动不动,等待沈贺说话。 “留下来,留下来陪我。”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一如许多年前,只是从前轻忽而飘荡,现在沉甸甸的好像坠在了人的心底。 然而怀里的人久久没有说话,从沈贺的角度看下去,梁平安的眼睫毛似乎抗拒着什么似的向下垂着,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模样。 沈贺凝视着他,慢慢低下头去,嘴唇擦过梁平安的鼻梁,呼吸在他的镜片上抹上一层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直到来到唇边,两张曾经无比熟悉的,缠绵留恋的嘴唇似乎有着无尽的伤感和诱惑,沈贺一时间感到迷惘和沉醉,微微放松了手臂。 然而就在这时,梁平安一下子挣开他站了起来,在沈贺尚未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打开了门,一只脚跨在门外,声音里没有丁点的犹豫:“你的伤再换一次药就行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直到楼道里再无一丝声响,沈贺坐在门口的地上,抬起手猛地砸在厚重的大门上。 50五十 这一阵子的天气总是不好,阴天,还老下雨。 沈贺拉开窗帘,屋子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他像个垂暮的老人一样,浑身的骨头都在冰凉的空气里咯咯作响,发出尖锐的疼痛来预知即将到来的坏天气。窗外的雨丝荡进来,洒在他憔悴又俊俏的脸颊上,他一动不动,侧身靠着极宽敞的落地窗,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的高楼和灰色的天空。 如果再有一支烟,他就可以去演电影了。沈贺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可惜他从小就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烟酒不沾。所以此时此刻也就没办法把自己灌醉后吐露真言或者制造出一地颓废的烟头,以此来彰显他的落寞和伤心。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打断了沈贺的思路。他需要时间适应和调整,然而时间总是不够的。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个子很高,和沈贺差不多,面貌的英俊程度也差不多,只是发色偏浅,显得他有些孩子似的稚气。 “哥!”年轻人开朗的笑容似乎能冲淡满屋的倦色, 沈贺瞅了他一眼,侧身让开门口,等沈涵脱了鞋,才问:“公司有急事?” 沈涵扭过头,黑亮的眸子盯着他:“哥,我是来看看你。” 沈贺哦了一声,转开了话题:“最近学习忙么?” 沈涵笑了:“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学校那些东西。”他说到一半,露出一种含蓄的笑来。 沈贺在沙发上坐下,喝了口水:“有没有东西让你学是一回事,能不能学到东西看你的本事。” 沈涵没说话,还在笑。他垂下睫毛显得异常温顺:“哥说的对。”说完又露出担心的表情:“我听说哥受伤了,好几天没去公司了。” 沈贺抬头看他:“你去不是一样?” 沈涵连忙摆手:“我不行,哪有哥那么厉害,爸现在不管了,哥再不去公司要乱了。”又笑着看沈贺:“大哥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沈贺动动肩膀,呼了口气:“小伤。”看看沈涵,又说:“我后天再去。” 沈涵在沈贺旁边的沙发坐下,看着沈贺的肩膀,眼光一动:“哥去医院换药很麻烦吧?” 沈贺没多说,嗯了一声。 沈涵看着他,微顿又露出笑来:“爸昨天还提你了,哥最近回家看看吧。” “行。”沈贺简短地回答。 沈涵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到了楼下,看到门卫,他走过去先笑着打招呼:“你好。” 门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认得沈涵,知道这是小区住户的家人,这个小区里住户不多,他记得很清楚。门卫点点头,应了一声。 沈涵笑的有些腼腆:“我大哥前两天手上受了点伤,进进出出的要是提了重东西麻烦您帮他拿一下,行么?谢谢您。” 门卫愣住了,一脸茫然:“受伤了?我好几天没见你哥了。倒是有个人来找了他好几次。” “谁啊?”沈涵露出和门卫一样的茫然神色,“会不会是我哥的女朋友?”他又看了门卫一眼,亮亮的黑眼珠就像发现好玩东西的小孩,让人忍不住就想露出会心的笑容。 门卫呵呵笑了两声,摆摆手说:“是个男的。”一边翻出来客登记表,指着一页说:“你看,这几天就你和这个人来看过你哥。” 沈涵眼珠微微一动,抬起眼皮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男的就没意思了,肯定是我哥的朋友。那我就不操心了。” 门卫又笑了两声,和他摆摆手,等沈涵的身影走远了,门卫才感慨了两句,这两兄弟一样的一表人才,感情又这么好,当父母的不知积了多少福份。 梁平安刚从手术台上下来,预期三个小时的手术出了意外,从三点延长到八点,连站八个小时,体格再好的人也扛不住。梁平安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时间太紧时间又太长,一时半会儿松弛不下来,让人难受的很,这有点像心理强迫症,算是一种职业病。以前在nicu的时候,他每个月还要定期去院里的心理诊室那做评估的。 同台的医生递给他一根烟,两个人走到外边没人的地方,暂且放松了一会儿。医院禁烟,医生们不能带头违反规则,所以他们只好到外边去。 天早就黑了,外边的天空沉沉的不见一丝月光,只有草坪上的白炽灯勉强发出莹弱的光线。饶是梁平安的精力向来不错,熬夜都没问题,现在眉宇间也布满倦色,头发被汗水浸湿,成缕的耷拉在耳边,烟头的火星在嘴角一闪而过,他的神情是刚刚放松下来的空茫,在凄白的冰冷光线中,他看起来就像毫无血色的幽灵。 等有个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一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表情。 个子高挺面貌俊美的男人露出复杂的神色,嗓音也轻轻的好像怕打破了他的这份宁静的放松:“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他问。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思维有些无法凝聚的脱力,似乎是已经被消耗过度而无法做出迅速的反应,这让他的面部表情都没发生丁点变化,不带感□彩,好像在说什么别人的事情:“刚上班时,工作累,心也累,晚上睡不好,白天提不起精神,喝咖啡也不顶用,就学会抽烟了。” 沈贺静静凝视着他,这时梁平安的那个同事已经走远了,于是他靠近了一点,低声说:“为什么那么累?” 梁平安没控制住自己嘴巴,答案像呼吸一样溜了出去:“人都走了,我累。” 这句话说出来,他就清醒了。 沈贺却陷了进去,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我回来了。我回来找你,再也不走了。”声音如同一道缱绻的夜风,裹挟了回忆的湿气,像时光的呼吸。接着他看到梁平安目光中疲惫的虚无渐渐沉淀下来,他心里立刻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面前这个男人微微错开一步,把烟头在垃圾箱上捻灭,没看他,低声说:“可我现在过的很好。”他又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沈贺,你别这样了,我不可能回头了。”男人的眉眼比之十年前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此刻看起来却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以后……别联系了。” 沈贺竟然没感到什么锥心之痛或者痛不欲生的失落,以他的心思和脑子,或许早就料到梁平安会说出这句话,不过是早晚的事。过了一会儿,那种深沉的灰烬一般的寂寥才悄悄降临他的心底。这是第一次梁平安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对他的期待,这个期待就是毫无期待。他心心念念记挂了这么久的初恋告诉他再也不想看见他。 沈贺竭力压下心头那些负面的灰暗的似乎能吃人的情绪,最后试图挽回梁平安的一丝情感:“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你。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更不懂珍惜。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梁平安突然打断他:“沈贺,前几天在超市,你是怎么受的伤?” 沈贺被打断,一时没了动静。 梁平安继续说:“你伤口的形状,”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做了个货架倒下来的手势:“和受力角度,很不自然。” 沈贺沉默着,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着,他刚张开嘴,梁平安又说:“当年,”说到这里,他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并不想提起,“交给刘教授的那篇论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那天郑宇明会在酒店外边出现,碰巧看到我和刘教授?” 沈贺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说了。梁平安要的不是解释,他只是在告诉他我不相信你。于是他的表白再动人,神情再真诚,也不过是又一出卑鄙的骗局。 梁平安的脑子不是不好使,他是老实,但不是笨,他曾经最容易轻信于人,也最容易把真心交付与人,后来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于是如今的恶果报应在沈贺的身上。 “难道那些回忆在你心里都是假的么?”沈贺听到自己的声音同时在自己的脑海里回响起来。 于此同时发生的还有数不清的画面,以及情感。他想不到一刹那间能够有那么多的东西塞进他的脑海,好像正有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在他心底轰塌,烟尘四溅。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平安沉默的面容,低垂的拒绝的眉眼。突然之间他心里的那些激动紧张和触动统统不见了,连同脑海里激荡的东西也一并落潮似的消退了。他收回了自己已经放纵了许久的软弱姿态,咧开嘴角微微抬了抬眼皮,突然笑了起来。 梁平安心里一突。 “学长,”站在暗处的俊美男人微微前倾身体,低而柔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像一把冰冷的刷子扫过他每一块脊椎骨,“你既然明白,那我当年能给你什么,现在也能剥夺。” 梁平安猛地后退一步。沈贺没动,白亮的低矮的光线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让他精致得不像话的轮廓模糊地镌刻在夜色里,这一刻梁平安仿佛看到了某种隐藏在黑暗中散发着森冷气息的恶灵。他感到嗓子有些发紧,心脏跳得有些快,他忍不住重复着:“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头了。” 沈贺笑了笑,有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别害怕,”他和缓地说,“我们的故事还很长。” 51五十一 梁平安的同事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脸色这么差?” 只是抽一根烟的功夫,怎么看起来比之前状态还惨了。同事百思不得其解,看梁平安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只好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他几句。 梁平安换好衣服,慢慢向外走去,下了楼,又忍不住点了一根烟。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瘾,以往抽烟的时候也多半是工作太紧张,为了缓解压力才偶尔放纵自己一下。他提前两站下了车,慢慢地往家里的小区走,他又摸出一支烟,手指竟然还有点发抖,打火机的火星噗噗闪了好几下,终于缓慢地燃烧起了烟草。 他用力吸了一口,勉强感到一丝生理上的平静。 沈贺这次回来一直表现的很弱势,很柔和,以至于他一度忘了沈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说一不二,高傲自信,心机深沉,并且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的挑衅。他想起当年韩启威和沈贺打架,有一个多月时间韩启威一弯腰就要嘶嘶吸冷气。后来是谁压下来他的出国申请也不言而喻。他能向曾经抛弃过的旧情人做出低姿态,恐怕已经用尽了有生以来所有的耐心和毅力。 梁平安不断开启着打火机,小小的塑料制品发出咔哒咔哒的枯燥的声音,火花亮起,又熄灭,亮起,又熄灭。就像他的心情,短暂的希望亮起来,又很快被如他于打火机而言的无法阻止的力量而迅速沉没。 他再次把手伸进烟盒,这才发现里边已经空了。他把打火机扔回口袋,掏出钥匙,屋里留了一盏小灯,暖黄暖黄的,赵小雨还没睡,听见响动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梁平安立刻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把鞋子脱下来,换上软底的拖鞋,走到卧室去看儿子。 梁君文早就睡着了,小脸上睡容恬静,一呼一吸的小小的嘴巴还咂巴几下,好像在做什么美梦。梁平安摸了摸他的脸颊,小孩子热乎乎的皮肤和软软的触感一下子让他的情绪柔软下来。他轻轻带上门,又走到赵小雨旁边的沙发坐下,女性特有的芬芳沁入他的鼻翼,他握住赵小雨的手,女人的手又小又柔软,细腻光滑,没有一个茧子,这是个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的姑娘。这些年她跟着他,已经经受了不少的辛苦。到现在,家里也没攒下像样的存款。他知道她受了很多生活上的委屈,她不能再像少女时随心所欲地买一件新款的漂亮衣服,也不能再花费一下午时间来悠闲地织一条毛围脖,她嫁给他就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和劳累。所以梁平安从来不让她做一丁点的家务活,也尽可能几乎不在外边应酬,他一直坚信他一定会让这个女人过上优渥的生活,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别离开我。”他握紧了女人的手。 赵小雨有些惊喜,梁平安不会说甜言蜜语,求婚时也不过是红着脸举起了一枚白金戒指,说了一句嫁给我吧,毫无新意,但男人当时的表情朴实动人,让她觉得安心。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梁平安,羞怯地问,“你怎么了?” 梁平安闭着眼睛,一脸倦容,清瘦的脸颊和削尖的下颌,还有眼睛下一抹阴影,都在诉说着他正承担着许多压力。并且是些不能说出来的压力。 赵小雨还沉浸在一种令所有女人都会心动的情绪中,她柔声地重复着:“你怎么了?” 等了好半天,梁平安却没回答她。赵小雨期待着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直至最后同梁平安一样沉默下来。 此时此刻,正有一片阴云酝酿在这个家庭的上空,没有人知道它是一场暴风雨还是龙卷风,何时将会发生。幸运和不幸的是,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此也没折磨梁平安多久。 院长把梁平安叫去的时候,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院长宽大实木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材料,这是一份足以让一个医生身败名裂的举报书。梁平安动手翻看这一沓过分详细和有力的证据,时间地点清楚,加上当事人的陈词。这不是最近的事,摆明了是有人翻旧账。 作为s市中心医院的院长,无疑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种事他见得不少,从这份检举书的条理上看就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这架势一看就是有人要坏梁平安。院长叹了口气,医生收红包这种事和销售人员拿回扣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灰色收入,行业潜规则,大家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事,但要真拿到明面上来对质,那绝对是立不住脚的。尤其是这种情况。 院长不知道梁平安惹到了谁,在他眼里梁平安是医院里很有前途的年轻医师,认真负责,有能力,出身名校名师,家庭稳定,各方面都很不错。脑外的主任很看好他,院长对他的印象也一直不错。 可惜,院长心里有些无奈。他权衡利弊,压下了这份文件,但停职调查是不可避免的,否则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 梁平安听完院长的决定,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等他离开办公室关上大门,院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梁平安把脱下来的白大褂整整齐齐地叠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病例的交接工作,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些他的私人物品,不多,一个塑料袋就够装了。桌面上有一盆翠绿的盆栽,再过两个月就又能结花了,这盆栽还是科室里的护士送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那种不大的粉嘟嘟的小花闻起来很香。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拿走,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 他拎着袋子走出来,和值班的护士说了再见。他的同事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以为他是家里有事,还担心地问了两句。崔护士长看到他在上班时间穿着便装,拎着一个简陋的塑料袋往外走,她皱了皱眉,在拐角揽住梁平安,“有急事?”她试探地问。 梁平安摇摇头,没回答她,崔护士长是这里资格最老的人,梁平安刚进来的时候,崔护士长帮过他不少忙。梁平安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声谢谢。 崔护士长心里一惊,敏锐地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目送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下,“护士长!”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匆匆回头重又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去了。 梁平安已经很久没在工作日的上午上街了,这种经验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资本去体会。这个时间上班族们已经从繁忙的拥挤的车流中解脱了,人群变得稀稀落落的,街边的小吃店门庭冷落,车辆也不再烦躁地按响喇叭,好像是时间放缓了呼吸正悠闲地在街上溜达,让人有一种跨越了时空的错觉。他此刻心绪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细想起来,竟然还有一丝还债的感觉。 沈贺某些话说的是对的,他如今的成就很大一部分由沈贺造就,如果当年他的论文没有交给刘立群,如果刘立群不把他看做故人的远亲,他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人。他能把欠沈贺的钱和东西还清,却无法把加诸于他身上的有关命运的好的变化一并奉还。正如沈贺回到他身边,却不能让他已经失去的东西也一并回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份工作。家里的房贷一个人是担负不起的,何况还有刘凤英在疗养院的护理费用。可他只是停职不是辞职,手续不全不能找别的正式工,只能打零工,因此也用不着重新整理简历,搜索招聘信息。所以能做的也屈指可数,多半是体力活,可他又想保证手指的敏感和灵巧,以便等这件事结束的时候他还能够从事自己擅长的职业。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心情分外平静,头脑也异常清醒。沈贺早晚会放弃的。他对此抱有乐观而笃定的态度。他还相信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太阳如每一个夏天那样耀眼和明亮,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光与热,梁平安沿着炙热的柏油马路走着,他的衣领被汗水浸湿,贴在脖子上,让人有些呼吸不畅。他用手背抹了把汗涔涔的额角,一抬眼,看到一家红色牌子的快餐店,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白色的打印纸,两行黑色的大字简单而漫不经心,这是一份送餐员的招聘。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晚上回家的时候,赵小雨被他的狼狈样子吓了一大跳,“你去干什么了?出这么多汗?” 梁平安微顿,“搬了些东西。”他找了个借口,又说:“我先去洗个澡,出来给你们做饭。” 赵小雨想了想,见洗手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扬着嗓子喊了一句:“那我先把肉化上了!” 梁君文捧着一片西瓜,小脑袋埋得低低的,稀里哗啦地吃得正欢。 52五十二 ☆、五十二 快餐店规模不大,只有几台自行车,三个送餐员一人一辆,十点以前还轻松些,往后就越来越忙。梁平安一上午跑了十几趟,天气炎热,在外边待几分钟就大汗淋漓,店里给他发了水瓶他几乎每趟都要灌满,然后继续跑下一趟。到了三点多,梁平安终于能坐下来歇会儿,和其他两个也是新招进来的送餐员面对面碰上了。一说才知道这两个男生是同学,假期来打工的,今年才二十岁。梁平安说出他自己的年龄时,两个男生露出诧异的表情,对视一眼就岔开了话题。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三十多岁的男人还在给人送饭,这无疑不是什么好故事。 到了五点多的时候,快餐店又忙了起来。 “牛骨汤配排骨甘蓝饭!地址xx!”满身油烟味的老板既是老板也是厨师,把餐盒往外一递,转身又回去忙着往炒得正热的锅里倒进两勺油。 梁平安装了两盒饭,一份送到附近的居民楼,还有一份稍远,骑车也要十几分钟。到了地方梁平安才知道这是一家公司的写字楼,规模还不小,门口保安看了他的证件才让进。他心里松了口气,这种地方一般都有电梯,要比给住户送餐省事不少,电梯叮咚一声在二十一层停了下来。他数着房间挨个找过去,抬头看见门牌愣了一下,这种公司的老板订这些不上档次的快餐可不多见。 里边有人听到他的动静,一个穿着银灰色套装的男人探出头对他招了招手,“直接送进去吧。” 梁平安哦了一声,抬手敲门,“方记套餐。”他清晰地说。 里边的人回了请进。梁平安还在想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背光的人影坐在落地窗前透进来的大片日光里,阳光正盛把宽大舒适的办公室映射得光辉四溢叫人睁不开眼。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走近几步,把餐盒放到男人面前的办公桌上,“十八块整,谢谢。” 沈贺微微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手臂闲闲搭在一边,显得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惬意自在。他没有拿钱的意思,先用他那总是无波无澜的眼神把眼前的人打量了一遍,他还没见过梁平安戴帽子,这种鲜艳又土气的帽子看起来倒也不寒酸反倒显得人有些年轻,只不过这还没几天就黑了不少好像还消瘦了点,看来吃了些苦。 沈贺知道梁平安是不怕吃苦的,他认识他这么久,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表现出自己正在吃苦的委屈,这人就像块海绵,好捏,什么都能慢慢接受。然而真的会有人在事业有成之时被推进深谷还毫无怨言? “学长怎么去做这种工作?”沈贺好整以暇地开口询问。虚伪,假惺惺,他想到几个类似的词,没什么负罪感,温情脉脉或者步步为营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已。 梁平安没看他,“总要活下去。”他干巴巴地说。 沈贺没生气,他听出来梁平安的意思,真不错。他突然有些想笑,不是开心的笑,有些复杂,一方面这个老实人身上多了些趣味让人觉得新奇,一方面这又让他想狠狠地拍下去把这些陌生的东西统统抹去。沈贺摇摇头,“太屈才了,我帮你联系一份其他的工作吧。” 梁平安听沈贺不提他原来医院的事,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连伪装都懒得做。这一手旨在要他低头,先斩断他的经济来源,然后再施舍一份工作给他以便把他彻底收服在掌心。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要有足够能量的特权最关键的还必须配备一种唯我独尊的道德观。这两样沈贺从来不缺,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突然消失的可能。 梁平安终于看了他一眼:“谢谢,不用。”他顿了顿又说:“我能养活自己。” 在沈贺心里这句话也可以这样理解,我是死是活和你无关。很伤人,但沈贺也不是情绪敏感的毛头小子,何况打击已经够多了,不差这多一句少一句。沈贺还有种本事能暂时屏蔽自己的情感,他淡淡地笑了笑,似乎一点也没在意梁平安说了什么话,他从钱夹里摸出两张纸币,夹在指间,半递在空中:“十八块。” 梁平安伸出手,就在这一瞬间,他放松了警惕,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猛地拽住,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扑到了沈贺面前的办公桌上,桌子很宽,他整个上身趴上去还绰绰有余。沈贺一手钳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眼睛对着眼睛,鼻子间的呼吸喷在脸上,这张脸真的很精致,可惜再美也是蛇蝎美人。一旦被咬一口,再看到这张脸想的就不是美色,而是那口毒牙了。 梁平安绷紧了后背的肌肉,目不转睛地与沈贺对视,随时准备着沈贺松懈的时候他能挣脱开。和沈贺一起那么多年,学的最多的就是识时务和看人脸色,尤其在反复数次的经验中沈贺以实际行动告诉他顺从才是他应该遵守的首要准则。 沈贺手上的力度一直没减少,也没增加,他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角力。如果梁平安的眼里出现一丝迷惘,一丝动摇,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攻城略地。他已经彻底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并极度反感那种抓不住的感觉。 丰敏曲听到总裁的办公室里传来巨大的声响,他吓了一跳,想到之前进去送外卖的男人,心里顿时一惊。总裁什么时候吃过外边这种小快餐店的东西?丰敏曲心里的不安被霎时放大,他顾不上敲门,急匆匆地拧开门把手,嗓子里的话说道一半,“沈总!你怎……”精干利落的助理愣在原地,一时没了动静。两个男人撕扯在一起的场面显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出去。”从来都笔直工整的领带被拽开皱巴巴的狼狈不堪,男人撑着胳膊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丰敏曲无法想象向来不动声色的老板会有这样的神情,那张脸像正在火里燃烧着放射着不可名状的诱惑与热力。 丰敏曲浑身一激灵,骤然惊醒,在门扉迅速合拢之前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快餐员那顶劣质的帽子掉在地上,它的主人正用手臂顶在他老板的胸口上,丰敏曲用他视力一点二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双骨节泛白的手上浮出来的两条青筋,这姿势明确无误地传达了一个让大多数人都会震惊和难以理解的信息。 这信息让丰敏曲直到坐在他的椅子上还有些恍惚,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抓到头绪……直到他突然想起那些厚厚的资料,丰敏曲用他聪明的脑袋迅速整理、联想出了一个前因后果有根有据的故事。他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他发现了老板最大的秘密。 “你的秘书看见了。”梁平安一边使着力一边挤出一句话,然而却没办法让自己移动分毫。 沈贺的手劲儿比他大,可怕的是还有许多非常具有攻击性的搏击技巧,梁平安就算再长高十厘米再重上二十斤在沈贺手里也讨不来好。 沈贺突然笑了起来,“看见又怎么样?他是我的助理,难道会来帮你?” 这不是重点,梁平安咬着牙维持肌肉的力气。他的眼神一定表达了他内心的不认同, 沈贺看懂了,又说:“你不是十年前了,我也不是十年前了,现在,我不怕被人知道。”他又低下头,像掰开一只蚌壳似的慢慢撑开梁平安的胳膊,能看清对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水,“我什么都能给你了,你明白么?”厮守,家,爱情,金钱,保护,地位,认可,他能大手笔地用所有最美好的无上光荣来弥补过去的遗憾。 沈贺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很像他年轻时的样子。像那些看着书的夜晚随手削来一个苹果的时候。 梁平安眼神一动,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抓住了机会,把全身的力气都在一刹那间爆发出来了,沈贺被他踹得后退一步。他喘了口气,大步远离了那张坚硬的办公桌。稍稍安全之后他抬头看到了沈贺的脸色,他心里突的一跳,被沈贺惨白着脸混合着愤怒和疼痛的神情吓住了。 “你会后悔的。”沈贺一字一顿地说,像在念什么威力惊人的诅咒。“我给你铺好平坦的路,你偏要走最崎岖的那条,可以。”他又说了一遍,可以,两个字像咬着舌尖带着血挤出来似的,让人耳朵发僵,不敢去听。 梁平安的手有些发抖,不知道是用力太久还是别的什么,他打开门,没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并作一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放在十年前,就算五年前,借给梁平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踢沈贺。那种金贵的人,他恨不得把他供到神龛里去,是完全没有原则的仰慕。被舍弃的信徒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崩溃要么超脱,极少数的可能成为弑神的反叛者。梁平安后来工作蒸蒸日上家庭幸福美满距离崩溃显然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了。 夕阳正处在最后的余热阶段,黄色的光芒铺在黑色柏油马路上,他骑着自行车,风声呼呼地刮过他的耳朵,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惜不论理智上如何清醒如何排斥,身体的熟悉感是骗不了人的。五年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沈贺带给他众多使人心襟荡漾的唯一且不能言明的体验,欢乐欲望煎熬快感已经深深地镌刻在细胞的记忆里,像被烈火灼烧过的铁板,洗刷多少次也不能让氧化的表面恢复如新。无论思想如何远在天边,身体永远驻守地面。这是每一个人都无法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脱的悲哀的桎梏。 53五十三 梁平安从快餐店走出来,他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太阳和马路共同蒸发出来的汗味,像在烙板上躺了一夜的炒饭,难闻。他在附近找了隐蔽的楼群,抽出两条湿巾擦了擦脖子和上身,再用几包消毒棉球在衣服上擦了几下,让它们带上点医院特有的气味。 做好这一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上楼之前像在外边偷吃的男人一样踯躅不前,左闻闻右闻闻,连鞋子上沾点不知名的东西也要擦干净,心虚的人做什么都没底气。他也不知道这能瞒赵小雨多久,反正只要比沈贺长就好。 “干嘛呢?怎么不上去?” 想什么来什么,后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么,梁平安动作一滞,解释道:“找钱呢。”他提了提手里的菜,“刚去买了些东西,好像没找我钱。” 赵小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个子小小的梁君文瞄到他爸爸手里拎的菜,“芋头!”小男孩能叫出来的东西还不多,喜欢吃的几样东西却记得清楚。 梁平安半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露出笑容,“爸爸给你做芋头豆腐丸子。” 第二天再接到订餐电话,梁平安看到那个地址就推给别人,自己去跑远的地方。沈贺再想做什么再有什么手段,见不到人也是没用的。 开始表面上还过得去现在撕破脸了可是也没办法,沈贺连订了三天也没见到梁平安再出现,他干脆想让全公司都订那架快餐店的套餐,十个人恐怕都不够送,总能让梁平安再出现的,除非他不干走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梁平安刚刚还完这个月的房贷,还没松口气,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到了晚上睡觉,他关了灯,躺在床上轻声对赵小雨说,“咱家那个两万的存折明天我拿出去用,我大姐做生意有些周转不过来了。”旁边的女人翻了个身,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她知道梁平安上学时是他两个姐姐供的,也知道这几年他的姐姐受了他多少的好处,她还知道这些钱给出去就是给了,没有回来的。 沈贺又等了几天,隔几日开车去买了不少礼品,为表诚意他亲自出马,精挑细选照着梁平安从前的喜好买了不少东西。梁平安住的那个小区他去过两次了摸得很熟,他对那些一般人不会考虑的手段从来不以为然,方法有无数种终点一致就可以,至于过程中的道德底线沈贺对此显然是模模糊糊地不置一词。 门铃叮咚响了两声,赵小雨抬头和梁平安对视一眼,这个时间往日里是从没有人来的,梁平安匆匆咽下嘴里的饭菜,把筷子搭在碗沿,“我去看看,你继续吃吧。” 赵小雨点点头,要是推销的也太不会找时候了,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还在想是推销什么的,一边把嘴里的饭菜嚼了嚼咽下去,突然发现不对劲儿,门口都半天没动静了。 赵小雨停下筷子,侧着耳朵细听,隐约能听到男人低低的交谈声,声音压得很低,语速也很快,她有些犹豫,问道:“谁啊?” 门口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赵小雨看到门廊露出一个俊挺男人的身姿,这么出色的人过目难忘,赵小雨张了张嘴,目光看向梁平安,“这不是上次超市那个……你的同学?怎么不进来?”她发觉自己的丈夫神色间有些古怪,不过紧接着就被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令人瞩目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怪我非要带礼品过来。”沈贺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彬彬有礼地朝赵小雨笑了笑。 “啊……”赵小雨恍然大悟,“可不是吗,上次还没谢谢你,怎么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连忙走到门口把客人迎了进来。 沈贺正在脱鞋,一个小不点儿啪嗒啪嗒地靠了过来,躲到他爸爸后边用两只短短的小胳膊抱住大人的腿,黑嘟嘟的大眼睛好奇又害羞地盯着他一眨不眨的。沈贺半蹲着身子,与小男孩对视片刻后摸了摸他的脑瓜顶,“你儿子真可爱,眼睛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把视线收回来放在梁平安身上。 已为人父、人夫的男人微微颌首,嘴唇抿成一条沉默的线段。傻子也能看出他绝非欢迎的态度。赵小雨拉了拉他的袖口,眼神里有些费解也有疑虑。 梁平安弯腰抱起梁君文,没看沈贺,“孩子的嘴巴和鼻子都像他妈妈。” “是。”沈贺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还有事就不多待了,听说你工作上出了大麻烦,就是过来看看。学长,有什么事我能帮的千万别客气。” 赵小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沈贺又对她点了点头,面上依然挂着三分适度的礼貌笑容,“那我走了,你们快去吃饭吧。” 梁平安听到门被关上,心里霎时凉了下来。原来沈贺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也是他花了这么多功夫来挖陷阱,最后一步怎么可能会放松,他当然不会给他喘口气的机会。 赵小雨愣了一会儿,问出来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她说完就感到心里的一团火噌噌地烧了起来,语气也不由得急促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仰着脖子直发酸的梁君文拽拽妈妈的手,“吃饭。”小男孩还没有发现在他的父母之间焦灼着的紧张气氛。“饭饭。”小男孩又稚声稚气地重复着平时爸爸妈妈哄他说时的话。 赵小雨没去管自己的儿子,她盯着梁平安,这个男人现在变成了个锯嘴葫芦,这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她知道他平时就话少,但要紧事上从来不会含糊其辞,她问他什么也从来没有隐瞒,一五一十事无巨细但凡她想知道梁平安绝不会隐藏一点东西。这让她感到安心,然而现在,梁平安有了什么秘密?她想不出来。这个男人有时候老实得令人吃惊,她记得有一年过节他在外边捡了一个钱夹竟然就在原地等了失主整整六个小时,那时可是新年天气冷的要人命。诚实和体贴是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她不相信任何与此相背的事情发生在梁平安身上,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 她这样相信着,却不能控制内心里无数个冒出来的纷杂念头,工作上的事情?赵小雨忍不住催促梁平安,“你倒是说啊!” “我被停职了。”梁平安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像颗重磅炸弹落在赵小雨的心里。 “停职?”赵小雨的脸色发白,“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没等梁平安回答,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因为什么?” 梁平安摇摇头,他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更难以解释。这团线的源头牵在一个男人身上,可以向回追溯到学生时代。而那是他最不想告诉赵小雨的事情,也是唯一一件他不能说的事情。“小雨,你放心。”他用一只胳膊抱着梁君文,一只胳膊揽过赵小雨,“这事会过去的。” 第二天梁平安送完餐,累了一天正要回家,仉图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要请他吃饭,梁平安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仉图的小公司已经经营起来了,用了他投进去的钱,还有一部分是合伙人拿的钱,今天是仉图要跟他汇报最近的情况。 梁平安听了很高兴,就像连绵阴雨里终于透出来一丝阳光,让人精神一震。这个时段是人流高峰期,等梁平安终于到了约好的地方,仉图和他的合伙人已经点好了菜,就等着他到了。仉图一看见梁平安就热情地站起来迎他,“哥,你来了。” 梁平安嗯了声,看到了坐在一边正抬头看着他的年轻人,他本来只是扫了一眼,这一眼却挪不开了,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异样的眼熟。 “来,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合伙人,叫沈涵。” 梁平安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名字加上这张脸,他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你……你是沈贺的弟弟?” 沈涵目露讶色,“你认识我大哥?”他本来年纪就不大,这样的神色更让他显得天真。 梁平安对他很有好感,脸上挂着一丝笑:“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有一次去z大找你哥,是我接的你。” 沈涵凝眉思索,接着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想起来了!”他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感叹,“这世界太小了!” 仉图在一边听着,特高兴地说:“这么巧?那咱们是真有缘分!” 一顿饭吃下来,几人聊得十分融洽,快吃完时,沈涵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点担心地对梁平安说:“对了,我出来开公司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大哥,他让我专心在学校学习的。” 梁平安点点头,心里有点说不出什么感受,“你放心,我不会提的。” 赵小雨一直嫌自己身上的肉太多不够苗条,这一阵子她整个人不知不觉就瘦了一圈,原本两腮能捏起来一小块肉现在也塌了进去,照镜子没了从前的富态娇憨反而不好看了。谁能不发愁?家里的顶梁柱好好的工作没了,原因却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时候能解决也不知道,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如今年已而立却干上了初中生都能干的活儿,她再听到同事羡慕地说还是她的老公好,又是医生又会照顾人心里就难受,脸上也有些尴尬,她想帮梁平安出出主意对方却毫不感兴趣,只说没办法。梁平安得罪了人,她猜出来了,至于那个人她却毫无头绪,她忍了很久,直到这一天她发现家里最后一笔存款也所剩无几了。 她把梁君文送到朋友家里,特意提前下班回来家,等到梁平安一进屋来,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模样。 赵小雨瘦了,梁平安也瘦了还黑了,人也显得糙了些,被留下了风吹雨淋日晒的痕迹,只有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温和还在。这让赵小雨暂且感到一丝安心。 她等梁平安换了鞋坐到她的身边才说话:“你告诉我吧。你要是惹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咱们可以找找人,还是送些钱,总能解决的。你天天这样什么也不说,都忍着,什么时候才是头?” “对不起。”梁平安微垂着眼皮,有些疲惫和无奈的样子,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人有些呼吸不畅。 赵小雨微微皱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她看着梁平安的样子,心里突然猛地冒出一个十分惊人的想法。 54五十四 赵小雨的表情突然变了,有什么事情是一个男人死也不会对自己的女人说出来的?哪怕梁平安杀了人他也不该瞒着自己的妻子,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赵小雨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你……你是不是外边有人了?”她紧紧盯着梁平安,似乎要把对方的每一丝细微神情都捕捉过来,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电视剧的画面,小三儿、二奶之类的跑到男方工作单位大闹特闹…… 梁平安吓了一跳,“乱说话!”他连忙反驳道,继而又竭力使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小雨,你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你心烦。” “你什么都不说我才心烦!”赵小雨一下子提高了声音,眼睛也瞪圆了。 这个表情让梁平安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们刚有了梁君文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赵小雨夜里要起来好几次给孩子喂奶,白天就总是一脸睡不饱的样子,那时他要是炒菜或者打扫的声音大了些,赵小雨就会瞪圆了她的眼睛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又想起后来赵小雨红着脸讷讷地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太无理取闹时的样子。 “小雨。”梁平安的嗓音低低的,很轻柔,“前几年我们说好去你家过年,你问我怎么瘦了,我告诉你我那阵胃口不好。” 赵小雨目光一顿,好像想起了什么。 “后来我给你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给亲戚们准备的礼品,我说我发了奖金。”梁平安看着她,“年终补贴是有的,但也不够那么多。” 赵小雨恍然大悟,神色间渐渐露出动容,他们那时刚结婚没多久,梁平安的工资和收入也不如现在,房子也是刚刚付了首付,总之处于入不敷出的阶段,她那时年纪还小心思单纯相信梁平安说的每一句话,现在想来一个刚工作的年轻人从哪里弄钱给她买那么多东西? 梁平安没继续说下去,他看着赵小雨的眼睛,“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想让你幸福。” 赵小雨的脸颊染上红晕,她不知道梁平安最近怎么了,是开窍了还是成熟了,他会说些甜蜜动人的情话,并且毫不自知地用最自然的语气和神情说出来。这一刻她突然相信他们正在一起走过风雨并且彩虹就在不远处。有时候男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打动女人的心,让她放下心里所有的戒备。 其实沈贺现在完成学业正式接管公司反而没有从前那么忙了,权利大了行事愈发方便,多年的积累到了如今也已经营出尚可的荫庇,凡事走上正轨之后必须经由他手决策的事务也不那么令人头疼了。 沈涵走的和他当年的路子差不多,学校也是z大只不过专业不同但总归也都是经济管理类,想来再过几年就会进入公司来做他的左右手,国内的家族企业几乎都是这种运作模式,董事会和高层管理者基本由具有血缘关系的人担任。其实趁着改革开放的黄金时代至今已奋斗数十年的淘金者们在是否将衣钵传给下一代的问题上并非异口同声,在沈贺知道的不少商场上的伙伴或者对手中,不少人倾向于聘请职业经理人来对集团公司进行管理,而由子女们掌有绝对控股权,这符合当前的国内情况,但却并不符合沈贺的情况。 “大哥。”沈涵没让丰敏曲叫他,自己拿着文件夹就进来了。 沈贺抬起头,微微将身体前倾,“怎么了?” 沈涵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梨涡,年龄本来就不大这么一看就显得更小,像个高中生似的,人一看就忍不住也想露出笑来。沈涵脸上最常见的表情也是笑,弧度每次都精准无比完美无缺。“大哥,”沈涵扬扬手里的文件夹,“这是我看中的一个项目,你给把把关。” 沈贺拿过来翻了翻,以沈涵的年龄来说把策划案做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他低着头神情看起来异常专注,沈涵的脑子相当不错,有天赋,再加上肯下功夫,没个不出息的。沈贺突然想到一句话,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只不过还缺些经验磨练出来的眼光,这不是坏事,对他而言。沈贺把文件夹平铺在桌面上,用食指点了点,“不错,比上次的好。” 沈涵似乎挺高兴,“那,哥,”他露出有点腼腆的笑,“我自己做这个行么?我想独立操作一次。” 沈贺没急着点头,他翻着文件的其中一页,半晌没说话。 都说富不过三代,沈家的历史却一直未曾没落过,战乱的时候躲到国外,发展的时候就回国内,简而言之趋利避害是沈家人遵守的第一原则。沈成辉是个成功的商人,他的父亲教导了他,他也同样教导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方法很重要,血缘也很重要。 沈涵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和他一样的,他了解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就算对方的微笑像永不落下的朝阳一样。 “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还在上学,应该以学业为重。我念书的时候也只是假期才在公司实习,你要耐下性子打好基础。”沈贺向后靠在椅背上,“这个项目给我给别人做,你可以跟着学习,这样两件事都不耽误。” “哥说的对。”沈涵想都不想就说,笑容里带一点受教的谦逊,“也是,我这学期的课不少,万一耽误了事责任就大了。” 沈贺点点头,不用他在多说,沈涵已经带上了办公室的门走了,他真的懂进退。二十岁的年轻人有几个能做到这样胜不骄败不馁? 夏日终于过去,冬天尚跋涉在来临的路途上,在第一波寒流到来之前这座南方城市还有很长的秋天要度过,充沛而含蓄的日光如期而至,看起来此时此刻最适合做的就是全家出游,在某处风景醉人的郊外坐下来吃一顿欢声笑语的野餐。 往年梁平安会带着梁君文去s市临边的风景区玩玩,今年却没了这个条件,他两个月换了三分工作,都是打零工,每份零工做的时间也都长不了,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让他没法继续做下去,干的日子不够老板就克扣工资,便很难保证稳定的收入,他知道是有人在向他施压,虽然不露面但却以一种比语言更有力的行动来时刻地提醒着他。 梁平安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动了动嘴角调整好轻松的面部表情,拿出钥匙开门,稀里哗啦过后屋子里却没有响起他熟悉的声音。赵小雨和梁君文还没回来。他扭头看了一眼钟表,不早了,往常也该回来了。他梁平安拿出电话给赵小雨拨了过去,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可能在车上没听见吧?梁平安这么想着收起了手机,到厨房洗手准备做饭。 这一阵子过的很拮据,他一边切菜一边提醒自己明天要给梁君文买鸡翅吃,他把窗户推开一点,让厨房里的油烟味散的更快些,青红椒在锅里翻滚着,梁平安分神往楼下瞄,可直到冒着热气的两菜一汤都上了桌人他还是没看到那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 天色都黑透了,菜也凉了下来,本来清清爽爽的黄瓜片无精打采地粘着油像被剩下来似的。梁平安有些着急了,连拨了好几次赵小雨的电话,通是通了就是没人接,坐车?逛市场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等到快八点了,门口终于响起了开门的动静,梁平安几步迎过去,语气有点急了,“小雨,你们去哪了?”话说完他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往日总爱大呼小叫的梁君文竟然神色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他的妈妈,老实得就像一只畏畏缩缩的小耗子。 赵小雨低着头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似的,鞋都没脱,一屁股坐在门廊上,用手捂住了脸。 梁平安心里突地一跳,一瞬间感到手脚都麻了,他咽了口唾沫,蹲下来想用胳膊试探地圈住赵小雨,弓着后背的女人却敏锐地发觉了他的靠近,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猛地回身推开了他。梁平安重心不稳朝后踉跄半步坐在地板上,他一抬头,看见了赵小雨惨白的脸色。 “怎么了?”梁平安听到自己的嗓音好像有些发抖。 赵小雨眼眶通红,不知是哭过了还是什么原因,她死死咬住嘴唇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伤心、绝望和委屈。她突然伸手在包里摸索着什么,女人的发丝有些凌乱,贴在面颊上显出一种错乱的疯狂,梁平安想上前去把那汗湿的头发拨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僵硬,好像面前正有一把上了膛的枪,随时准备宣判他的死刑。 哗啦一声,一沓照片从赵小雨的包里被甩出来,许多场景从梁平安眼前闪过,它们散落在地上,他捡起来一张,看到一张清晰的高像素相片,上边有两个主角,一个是梁平安他自己,另一个是个男人,侧脸看不出真切的五官但也足够漂亮根本不用猜那是谁。他低下头又捡起一张照片,人物没变,只是姿态更具有冲击力,这是一张正在接吻的照片。 其实并没有的事但角度选的好天色又黑,看上去就是两个男人在黑暗的医院前亲吻。就算这张不够,还有许多其他的照片来增加说服力,各个场景都有,室内的室外的,沈贺眼睛里的动情和他神色间的许多端倪被抓拍和调整得非常微妙。梁平安没想到沈贺会做到这一步,竟然请了人来专门跟拍他们,他蹲下来快速地把散乱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没让张着一双大眼睛的梁君文看到。梁平安的脑子里好像有口钟在嗡嗡作响,要把他心口里的血给震出来。 梁平安把照片拿在一只手里,转身先牵起来梁君文的小手,勉强露出安慰的笑容来,“文文,你去客厅看一会儿动画片吧,爸爸和妈妈有话说。” 梁君文还是小孩子,刚刚被赵小雨的情绪影响到的不安立刻被电视里节奏欢快人物鲜艳的节目给抓住了注意力,不大一会儿就咧着嘴咯咯笑开了。 梁平安转身推开卧室的们,示意赵小雨过来,小心地锁上门才问她:“这些是谁给你的?” 赵小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隐约带上愤怒,“你问我?” 梁平安心里凉了下来,这些照片加上沈贺的口才,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之前沈贺为了救他受伤,后来又因为工作的事来探望他,是什么样的同学能做到这一步?梁平安知道这时他就算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赵小雨见他沉默下来,态度不明,心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失去了热量,她抖着手,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那封皮如此熟悉,十年前卖两块钱一个条纹本,现在早就不再生产了。 赵小雨把本子翻到中间,嗓音颤抖地念道:“20xx年5月3日,400元,图图的生活费。”她又翻到夹着张相片的一页,她指着那一页,强忍住嗓子眼的涩意,说出一句话来,“你告诉我,这里边记的都是真的么?” 55五十五 梁平安沉默着,他大可以解释说刚才那些照片都是假的,但那无疑是狡辩,他知道赵小雨想问的是什么,他和沈贺……他和沈贺的故事当然都是真的。这小小的账本里记录的事情、零星半语的回忆都是真实发生的,而且还都记在他的脑海里,没被彻底遗忘。他的视线落在本子中央的照片上,它曾经代表了一段甜蜜时光,现在如数化为利箭向他射来。 两个小时前。 “赵小姐,你好。”容貌体型气质都是上佳的男人礼貌地和赵小雨打了招呼,替她拉开椅子,雅致的白金袖扣无言地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和地位。 赵小雨略微有些紧张,还有些茫然,她一下班就被前阵子帮过她的大客户约出来,见了面才发现竟然是她丈夫的同学。这难免让她有些不太自然。梁君文自顾自地玩着幼儿园发的小手工,他的兴趣已经从沈贺身上转移开了。 事业有成又充满魅力的英俊男人神秘的邀约总会让女人有一点紧张和忐忑,赵小雨拢了拢头发,找回工作时的状态。对方却丝毫没有询问业务的意思,简单的几句对话之后,赵小雨就意识到了,对方根本不需要什么财务咨询,因为他的金融知识比她要熟练不知多少倍。 “沈先生,”赵小雨吃了一口菜,顺手擦了擦梁君文嘴边沾到的食物,“上次在超市还要谢谢您。” 沈贺停下刀叉,目光落在女人的指尖上,那上边还有一点从她的儿子脸上抹下来的脏东西,女人的动作很轻快也很自然,她抽出一张纸巾把手指擦干净,抬头询问地看着他。沈贺收回视线,“赵小姐,其实,我今天是想和你谈一谈私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打上潘多拉标签的纸袋摆在桌面上,“你看一看。”他把纸袋推过去。 赵小雨目光里流露出疑惑来,私事? 沈贺没解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方拆开牛皮袋,几分钟后,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女人骤变的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内心一片鸟语花香,语气却要十分沉重,“……他是不会跟你说这些的,但我想这件事必须摊开来讲,否则对谁都不公平。”他做了总结,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讲爱情故事的天赋,险些被自己精心制作的叙述给打动了。不过他的目的也不是让赵小雨感动,他描述得越深情,赵小雨就会对自己的婚姻产生愤怒和怀疑。 沈贺打量着赵小雨的脸色,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他修长的指头点在一张照片上,目光中流露出追忆和怀念,“一晃十年都过去了,我那时做事没有分寸,不小心在外边被人拍到了。当时真的懊恼,万一耽误了他怎么办。” 沈贺微微停顿,声音有些低下去,“后来我才有些庆幸。我们分开这些年,我实在想他的时候才拿出这张照片看看。” 赵小雨脸色白的吓人,要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别管什么理由,但这张发旧的照片却让她不得不相信。照片上的人物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但她一看就知道那是谁。两个人各自拎了一个购物袋站着,后边的夕阳柔和地铺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贴近的面颊显得那么深情。 她打开那个账本一页页翻过去,一点一滴,她似乎能看到当年那个心思单纯的青年认认真真地写下这些生活记录,字里行间有感激有爱慕,此时此刻全化作滔天的波浪拍打在她的身上,让她感到阵阵眩晕。结婚的时候她问梁平安交没交过女朋友,他说没有,后来新婚之夜行为举止也果然生涩不已,于是她一直相信她是他心里的唯一。 “我回来后知道他已经成家立业,本来不想打扰你们。”沈贺抿了口水,“但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不行,我没办法遏制自己感情。” 旧情复燃。 赵小雨的脑海里猛地出现这个词,这些照片和那些她从不知道的梁平安的过去像铁锤一样一下一下砸在她的心口,她感到一种缺氧般的脱力感。近来梁平安的一切异常行为都得到了解释,种种隐瞒,种种反常,旧情复燃足够烧毁所有平常。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到不到,梁平安的旧情是个男人,这让她有些形容不出的难受,就像胃里跳进了一只蛤蟆,有些发酸,还有些恶心。 赵小雨狼狈地走出餐厅,她三岁的儿子丝毫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也无法预测即将会发生什么,他只是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拽拽她的手,“妈妈,不哭?”赵小雨握紧了梁君文的手,大街上人来人往,没人会关注一个女人刚刚经历了一次毁灭般的悲怆。 除了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沈贺闭着眼睛回想女人那精彩万分的表情,他感到心里涌出一股低俗而恶劣的快意。不同于喝过一杯上好名酒后那种精致的、优雅的惬意,而是一种血淋淋的,大快朵颐后汤汁淋漓的野蛮和肆意。然而却异样地咯咯作响令人无比爽快,他长舒口气,几乎控制不住嘴边的笑。拆散一个家庭并没有多么困难,他在脑海里导演着接下来的剧目,两件事足矣,第一,贫穷;第二,不忠。 梁平安无法继续沉默下去,更无法欺骗他的妻子:“是真的。”他低声说。 赵小雨整个人立刻崩溃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看到给图图的钱我就知道这全是真的!”她的皮肤好像突然失去了外部的感知,变成了石头或者木料一样的东西,当然是真的,谁会跟她开这种玩笑! “梁平安!”赵小雨从胸肺中挤出一声被针扎了似的叫声,“你王八蛋!”然后她就哭了出来,眼泪像被砸穿的泉眼汩汩流出,糊了满脸,她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王八蛋……”她哭泣着喊,“你骗我,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梁平安眼睛发酸,他跪下来试图搂住拼命挣扎的赵小雨,“我和他早就结束了!”他不觉地提高了嗓门,解释着:“这么多年我们从没联系过……小雨,我没骗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骗子,骗子,骗子!”赵小雨愤怒地大吼,她跳起来把手边能拿的一切东西都用来击打梁平安,书本、钢笔、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都被划拉到地上,四处乱滚,一杯剩下的绿茶翻倒在地,滴滴答答地浸湿了被扯下来的白色桌布。 “你还要骗我,你对得起我么?你说,你说你对得起我么?”赵小雨死死攥着手里的东西,她哭得脸色通红,“你没房没车我就嫁给你,伺候公公婆婆我尽心尽力,你妈病成那样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说过一句话么?你姐姐借钱什么时候还过?你善良,你是好人,你资助别人念书,从我和文文身上省!”赵小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这么对你,我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你却背着我在外边和男人……和男人!”最后几个字似乎刺痛了她,赵小雨哭得哆哆嗦嗦,指尖发麻。 “小雨,”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平安的眼睛也红了,嗓音嘶哑,“对不起,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他想抱抱这个女人,对方却抓起桌面上的一个本夹子挥舞着不让他靠近,“小雨,我求你相信我,我不爱他,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爱?”赵小雨猛地停下了动作,泪眼婆娑的眼睛里似乎钻出了什么吓人的东西,“爱?梁平安,你爱我么?”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正费力地从哭喊到疼痛的脑海里抓住一丝线索,梁平安说过爱她么?有么……有过么?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赵小雨的心口像被人猛地浇了一盆冷水,她是有些粗心的人,偶尔想到也只是觉得梁平安木讷,这几年工作了才慢慢长了些教训,只是晚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又似乎是爱这个词太陌生,挖掘起来他深藏心底的某些东西。 “你恶心,你是个同性恋!”赵小雨看到他的反应,激动地甩起手里坚硬的本夹子,木头的边角从梁平安面前一划而过,他低低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捂住了眼睛,感到右边的眼角被划破了,他松开手指,上边沾了血迹。 室内静了一下。这让他们终于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妈妈,爸爸!”门外稚嫩的声音显然吓坏了,带了哭腔,小男孩从没见过他的父母争吵,屋里乒乒乓乓的响动和尖锐的叫喊声让他坐立不安,他用小小的拳头垂着闭紧的房门,很疼,可是他很害怕,“爸爸,妈妈,妈妈……” 赵小雨头发散乱,歪歪地靠在窗台上,昨天上边还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绿色植株,现在只有棕色的泥土散落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到处都是。她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我受够了……”就像火山在熊熊熔浆喷发后凝固的黑色冷寂,“梁平安我受够了……你知道昨天,我昨天打车兜里只有三十块钱,我抱着文文数着计较表,我怕,我怕下车的时候掏不起车费,我怕文文问我妈妈你在看什么……我受够了,我受够你了梁平安……你不爱我,你是个同性恋,你骗我,你骗我……”说到最后,女人只剩下低声的哭泣。 梁平安感到眼角微微刺痛着,粘稠的液体慢慢滑过他的脸颊,好像是一滴无比沉重的泪,啪嗒地掉在地上,他低头去看,光洁的地板上只有一块圆圆的红色血迹。 “别……五五,”他的声音太轻了,就像沙烁被风鼓动着爬过石面,“别离开我。” 回答他的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滚,你给我滚出去!”赵小雨边喊边哭,“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梁平安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眼皮上薄薄的毛细血管静静地流过黑暗,一瞬间他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们,我们明天再谈。”他从干涩的嗓子挤出一句话,站在玄关,梁君文拉着他的裤子,红通通的眼睛让他心里难受极了,“爸爸你去哪儿?”他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发顶,“文文乖,在家听妈妈话,爸爸出去一趟。” 梁君文不松手,眼睛里满是害怕。梁平安终于忍不住把男孩揽进怀里,他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滚烫的眼泪滑进小男孩稚嫩的纤细的脖颈。 56五十六 街边的小吃摊这些年已经见不到了,唯有大学城附近还有些,从前道边到处都是挤挤挨挨的小摊贩,如今晚上这个点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人了,只有两排路灯伫立道路两侧。 梁平安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无法思考只有无边无际的难受。他不知道该怨谁,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埋怨,生活给予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他活着,就学不会愤怒和反抗,是这样他才能从漫长的磨难和辛苦中存活下来。他曾经是相信风雨过后就是彩虹的,比如说大学最难熬的时候他遇到了沈贺;比如说毕业后最难熬的时候有顾凛之陪他;比如刚工作时他又遇到了赵小雨。直到梁君文出生,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人生充满了那么多希望和惊喜。虽然不知道它们的结局是好是坏,但那都是他必经的路,像探险的小舟转过湍流或者潺潺溪水,总会有要么崎岖要么平坦的路。 梁平安一直没觉得软性子有什么不好的。性子烈好惹事性子软脾气好,老人都这么说,他的父母也从小逢人就夸孩子懂事听话。但是现在他有些茫然和怀疑,如果他是一个更强势的人,如果他能恨不得杀了沈贺,是否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是个被说烂了的词,全世界要是有六十亿人就有六百亿个如果,六百亿个如果里却没有一个成真的,机率是无限个零。 梁平安出来时拿了钱包,但是里边没多少钱,他也不打算去住一晚几百的酒店。他像每一个失意的人那样,失魂落魄地坐在路沿儿,手边摆着一摞便利店买来的啤酒,几个空罐子同样落魄地东倒西歪在他的脚边。梁平安酒量很一般,这几年慢慢练出来点,也架不住这么喝。他心里难受,惶惶然地像一株孤零零的芦苇,大风一吹渡鸦就凄凄地哀叫起来。 这些年来其实他心里一直隐约地忧虑着,同沈贺的那一段过往他永远不想让赵小雨知道,心里装着一个秘密人就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去面对那个他想隐瞒的人,赵小雨的质问像一口大钟,鸣撞在他的脑海,把他所有隐秘的念头和不可告人的回忆全敲击出来。此刻他充满了对妻子的愧疚和对自己的自责,他想着无论什么事只要能弥补、能挽回赵小雨的心他都会去做。 赵小雨会相信他么?还会给他机会么?他欺瞒的大罪无可更改,只能寄希望于赵小雨还对他有牵挂,或者顾虑梁君文而暂时原谅他。梁平安不想这个家散了,他一想到那个假设就难受得不能自已。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到胃里起先是凉的,渐渐被捂热了,然后就烧得人心脏发酸。 晚风软绵绵又热乎乎地吹得人头脑发昏,他心里却蓦地涌起一股愤懑。沈贺让他在医院干不下去他认了,让他的家人陷入痛苦他却没办法默默忍受,然而让他无可奈何的是沈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且碾死他就像捏扁一粒豆子那般轻松,无论从理、还是力的角度他都没有任何方法去斥责沈贺。 这么一想,他只能继续像那些窝窝囊囊的中年男人一样往嘴里灌着啤酒,味道也愈发苦涩。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和普通的外遇不一样,对方是个男人,这道芥蒂就永远无法割除,赵小雨还能真正相信他的感情吗?何况爱,梁平安想到这个词,头疼欲裂,好像有把锤子在死命敲打他的脑神经。 一打啤酒罐还剩下四个时,梁平安听到了手机铃声,他迷迷糊糊地四处看了一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只有一辆灰色的轿车平平地驶了过去。他低头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发声源,接起来喂了一声,那边声音很杂,他听不清,本来脑子也不清醒不知所云地说了一会儿也没摸到头绪。挂了电话他继续往肚子里灌啤酒,醉了好,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梁平安醉眼朦胧,头昏脑胀地垂着眼睛蹲坐着,眼前突然冒出一双皮鞋来,当啷一声踢开两听空易拉罐,然后就是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把他整个人架了起来,梁平安鼻梁上的镜片滑落下去,眼前一片模糊,反正要不然他喝成这样也辨别不出什么人。但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他微微挣动几下,含糊不清地冒出几个字,“你……你是谁,放,放开我……” 他细微的反抗很快就被强有力地镇压下去了,来人不由分说把他塞进了一辆车里,梁平安迷迷怔怔地晕了一会儿,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就放心地一头睡死过去了。 梁平安一睁眼,看清楚了周围,他还有些宿醉,一脸怔忪的模样。他上学时条件有限,基本没有狂欢通宵的经历,后来工作后生活更加自律,细数起来让他借酒浇愁到宿醉的也不过一二次,屈指可数。可偏偏每次把他捞出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摸索到眼睛戴上,这动静让正在摆早餐的人听到了动静,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醒了?” 梁平安微讷,坐起身来,被子一滑下去就露出光裸的胸膛来,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昨天吐了?” 顾凛之把手边的豆浆和粥盛好,抬眼看他:“那倒没有,不过一股酒气,我让酒店送去洗了。”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嗯了一声,有点尴尬,就说:“那我先去洗个澡。”不大一会儿哗啦啦的水流声就传了出来,他捧起一把水浇在昏昏然的额头上,立马咧嘴嘶了一声,镜子里男人的脸色也立刻白上一分,梁平安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个创口贴半粘着,另一半挂着已经干涸的血渍,棕色的布料看起来脏兮兮的。他愣了一下,动手把它撕下来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仔细地洗头洗脸刷过牙,总算清醒了不少,头也不那么晕沉沉的了。出来一看,顾凛之在翻看手机,早餐还一口没动,显是在等他。 梁平安连忙擦擦湿漉漉的头发坐过去,伸手拿了个小笼包放进嘴里,一边问顾凛之:“你怎么突然来了?” 顾凛之也伸手端了杯豆浆喝,向来极有神彩的眸子半闭着,似乎在想什么事,“平安,你跟我说实话,你工作的事是不是沈贺给整的?” 梁平安吃到一半,喉咙一紧,半个包子正正地卡在嘴里,他连忙喝了几口豆浆脸上不知是急还是憋出来的红才渐渐消退了。顾凛之跟他说话不爱拐弯磨脚的说,太熟了,知根知底的,朋友间能说不能说的话他都说。 梁平安沉默半天,他不想让顾凛之跟着闹心,但更没有再欺瞒谁的心力了。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顾凛之也沉默了,半晌才说:“这么大事你该告诉我。”顿了顿语气有些躁了,“要不是前几天同学聚会,你这事儿指不定要过多久才能传到我这。” 梁平安的心往下沉了沉过后又有些感动,顾凛之必然是听了他这消息立刻就过来看他了。人一辈子要是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你有好事他顶多一句淡淡的祝福,你一落难二话不说立即出现帮忙,就比什么都有福气了。 顾凛之说了两句话,到底没忍住变了脸色,“操,这孙子又要折腾你。” 梁平安几乎没见过顾凛之爆粗口,这个男人爱笑,也能笑的特别风流醉人,他知道自己的优点于是充分发挥,十次里见他九次都是一脸笑意盈盈的表情,好像天大的事儿都能一笑而过。梁平安知道顾凛之是真急了,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只好沉默地不发一言。 顾凛之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一屁股坐下来,揉了揉头发:“你上次来北京碰到他,我心里就一直有点悬着。”他皱着眉头看梁平安,“你不知道,他看你那眼神不对,特压抑,懂么?” 梁平安摇摇头,“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过。” 顾凛之被他这句老气横秋的话给堵住了,一下子把脾气甩了出来:“那你就这么认了?我还琢磨你好好的怎么就出了事给停职了,哦就因为他要追老情人?就这么把你前途给毁了?这什么东西?有特权也不能这么嚣张啊你说是不是,得亏你们还算有过感情,否则是不是要你命?” 梁平安一句话也插不上,听顾凛之发泄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歇下来,才沉沉地回答了一句:“凛之,他把以前的事都告诉小雨了。” 顾凛之一下子愣住了。他想到沈贺一旦得不到想要的必然会向梁平安施压,但没想到这么直接。半晌,才要笑不笑地说了一句:“这不是小三儿干的事么?”又讽刺地加了一句:“倒是屈尊了。” 梁平安没接话,默默地看着顾凛之,打从他承认了沈贺的事,顾凛之的情绪就一直很激动,连往日一半的风度和冷静都没有了,简直像被烧着了尾巴的猫,四处乱挠。 “凛之,”梁平安站起来,“我想好了,我要回去和小雨好好谈谈,我们还有文文,还有希望。只要她相信我,沈贺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哦,”顾凛之微微一愣,似乎对梁平安表现出来的镇定有些无措,“对,这倒是真的。我陪你去,帮你劝劝她。”他看着梁平安的眼神,已经不见了昨晚的惶惑脆弱,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真的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维护了,他知道梁平安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顾凛之微微发怔,陷入一种类似时间、往事的复杂情绪里,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57五十七 顾凛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一晚他没怎么睡好,前半夜伺候梁平安换衣服睡觉,后半夜自己坐那儿发呆瞎琢磨,他往脸上扑棱了好几把凉水才觉得眼皮不那么酸了。他一边用酒店给的白毛巾擦脸,一边想着待会儿见到赵小雨怎么帮梁平安说话,一抬头,正好看见梁平安脱了浴袍在屋里换衣服。 酒店是高层的,窗户是封闭的,窗帘干脆也没拉开,只透进来些不那么充足的日光,就是几道光柱穿过灰尘,落在人身上,落在正换衣服的那个男人身上。这画面一下子跃入顾凛之的脑海里,连让他矜持一下的时间都没给,瘦是瘦,打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瘦,胳膊上后背上一丝儿多余的肉都没有,不过从前总是干巴巴的,后来人一成熟气质变了,这干巴劲儿就悄悄转变成了一种平稳的清瘦,腰细腿型好,皮肤当然也……梁平安终于套上最后一件衣服,整装待出发。 他看梁平安转过身来,捏了捏衣领,征询地问他:“可以吧?” 顾凛之自己穿衣服是没忌讳的,他会搭配,骨架子好,所以穿什么都好看,年轻时也敢穿。现在过了三十岁,职业上所经历的场合越来越需要谨言慎行,穿衣打扮就偏向于沉稳正式,他看梁平安的衣着,却和从前并没有多大变化,以前就是那种既简单又没什么新意的款式,现在也不过就是料子好了些。不过,看起来不浮夸,不焦躁,是那种让患者一看就放心的医生。 顾凛之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回过神来对梁平安笑笑:“行,洗的挺干净。” 他突然想起梁平安刚结婚那时。梁平安曾邀请过他到他家里来,不过他当时没去,头天晚上刚打过架,就算言和了,过后也不可能立刻马上就整理好心情笑容满面地尽释前嫌。那年他参加完婚礼就匆匆走了,一天也没多留。后来过了好几个星期,他们才通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电话,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意气用事然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冲动,感情和理智的分配、协调,在每一个合格的成年人身上都会得到充分的展示。 “到了。”梁平安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和顾凛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什么这小区环境不错啊,物业怎么样啊。梁平安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什么也记不住,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直到门锁咔哒一声打开,确认过静悄悄的屋子里没有人,才不约而同地悄悄吐了口气。 隐隐紧绷起来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梁平安进屋倒了杯水给顾凛之,顾凛之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 屋子里有些乱,开着的卧室门里能看到满地的杂物,明白无误地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争吵。梁平安比他早发现已经过去收拾了,弯着腰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来。他看到男人比上次见面消瘦不少的肩膀松松地撑着薄薄的衬衫,从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人觉得他很平静,真奇怪,有些人就是不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很认真,旁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这么看着,也能感到一种类似的专注感。顾凛之一边喝茶,一边放任思维想些乱七八糟的,梁平安正蹲着身子把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花盆碎片捡起来,一片片叠好扔进手边的垃圾桶,瓷片轻轻碰在一起的动静很清脆,一声接一声的。 顾凛之奇异地发觉耳朵如此敏感,好像被极有节奏的乐曲吸引住了似的,他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看梁平安小心翼翼地把翻到的绿色植株扶起来,捧着一g泥土站起来望向他,他还没反应过来,见梁平安招呼他:“凛之,帮我找个瓶子,易拉罐,饮水瓶都行。” 顾凛之连忙站起来,应了声哎,手脚利索地进厨房找了个矿泉水瓶那刀子切开了,割完拿给梁平安一看,薄薄的塑料瓶切出来无比圆滑一点毛刺也没有。梁平安把盆栽放正,用指尖摸了一下嫩绿色的叶片,触感让他想起梁君文软软的脸蛋。 其实这盆植物也是梁君文的幼儿园老师要他们养的,说是要增强孩子对于大自然的感悟和认知。梁平安想起文文当时可爱的眼神,忍不住突然起意开了个玩笑,“不愧是医生的手,看这瓶口切得多整齐。” 顾凛之心里一动,微微低下头,看到梁平安的嘴角笑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突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给俘虏了,他隐约感到非常不妙,这里的场景和气氛让他猛地回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某段时光,一段让他至今梦里还会出现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的时光。 顾凛之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他把一只手搭在梁平安的肩膀上,叹了口气:“平安……当年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就没有现在这些烂事了。” 梁平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听到了一种声音,这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还是没有赵小雨的脸色变得快。 女人一手拿着钥匙,完全愣在了原地。她睁大眼睛,惊怒交加地看着站在她家厨房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无比熟悉的男人,至少她曾经自以为完全了解,另一个她也见过,不光见过还算熟悉,是她丈夫的好朋友,非常要好的那种,每年都要聚个两三次。她十分缓慢地消化了刚刚听到的对话,手一松,一串钥匙稀里哗啦全落到了地上。 三个人谁也没发出声音来,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赵小雨感到自己好像在被甩了一个耳光后又扒光了衣服,梁平安有如身处一潭冰水里,一时无声。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就赶得这么寸? 祸不单行,传下来的话自然是有传下来的道理。梁平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停跳过后又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哪里找到点力气,他觉得自己的后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雨,我……”话说出来他就语塞了,不知道怎么接,也找不到解释的理由。这世界上有两种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是真实另一个是命运。 赵小雨的眼神由震惊到绝望到木然又变成悲愤,她的眼睛昨天哭肿了,现在还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连番变故终于压垮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梁平安……”赵小雨捡起地上的钥匙,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我们离婚吧。” 梁平安浑身一震,话没经大脑冲口而出:“小雨!文文怎么办!” 赵小雨竟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像被冬天的雨水打过的,又冷又凄凉,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她茫茫地想,面对离婚她的丈夫第一句话不是对她的挽留而是对儿子的挽留。她以为自己所有的情绪已经被榨干了,她以为她心里空得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此刻却又又硬生生从酸胀的、疼痛的肌肉里挤出绝望和崩溃来,她猛地仰起头,像一头流尽了血的困兽,嗓音尖利得吓人:“梁平安!你怎么不去死!” 梁平安猛地反应过来,后悔不迭,急得眼眶发红:“不……小雨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们这个家,小雨,”他几步跨过去想拉住他的妻子,“咱们有个家,咱们有个家啊……” “啪!”的一声,赵小雨在撕扯中狠狠地在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接着后退两步,哭喊道:“我宁愿没有这个家!我宁愿没有这个家!你听见了么?” 梁平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比起疼痛,最先感觉到的却是火烧火燎一样的热辣,这绝不符合理论,但此时此刻事实就是这样,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好像脸上的火辣传到了心底,烧的他大脑里一片空白。 赵小雨摔门而去,只留下还回荡着激烈争吵声的空房间。住了好几年的房屋突然间陌生起来,由温暖的窝变成了冰冷的壳。梁平安的脚底软了一下,他撑着墙站住了,余光里瞥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这才想起来顾凛之还在这里。他默默地和顾凛之对视片刻,对方目光沉沉,似乎有些内疚,更多的却是无奈。 梁平安突然对他苦笑了一下:“我是活该。” 顾凛之终于说话了,之前他一直不发一言,生怕越描越黑,现在他看着梁平安的苦笑,突然大步走过去用力地把他搂紧,感到胸口贴着的人一动不动的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他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梁平安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玩弄他?这世道坏人比好人装的还要像好人,坏人全副武装一身铠甲还要戴上防毒面具,好人却总是袒露着肚腹和后背,明枪暗箭一个也躲不过。 顾凛之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他为这个男人感到心疼,这个名字里带着平安的人,生命中却充满了波折。顾凛之看不见未来的剑戟指向哪里,也无法想象这个人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58五十八 梁平安没在家里多待,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和顾凛之重新回到了酒店,像一只灰溜溜的丧家犬,路上他把自沈贺回国后发生的一切事情说了一遍,顾凛之听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知道沈贺这人够自我,但真没想到是无所不用其极……跟踪调查苦肉计,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就一高级流氓吧?” 梁平安一时没接上话,半晌才说,“他就是这么做事的。” 顾凛之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心里有些郁郁,他看了看梁平安,叹了口气:“早点休息吧,你脸色太差了。” 赵小雨是铁了心了。梁平安一大早起来就收到她的短信,让他下午两点去民政局,梁平安去了,到那还没等说话,就被陪赵小雨一起来的朋友给骂了个狗血喷头,对方怒目而视,看起来恨不得捅他一刀似的。他没让顾凛之跟来,面对两个女人怨恨的眼神,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协议签好的第二天,梁平安接到了沈贺的电话。沈贺的消息灵通得吓人,前后没到一天的时间,他没打算给梁平安一丝喘口气的机会。梁平安低着头看着掌心里震动的手机,感受着嗡嗡的绵痒渐渐麻木下来,直到自动挂断。接下来他凝视着这个手机号,指尖在屏幕上短暂地滑动了一下,将它拖入了拒接来电。 顾凛之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现在他们正在酒店的餐厅里吃饭,梁平安几天功夫人又瘦了一圈,手指上的骨头都突出来了,一个个关节像棱角分明的冰碴子似的,顾凛之都不敢握。 梁平安吃了一口顾凛之硬添到他碗里的饭菜,说:“她觉得我是同性恋,说什么都没用了。” 顾凛之也没办法,问他:“实话,平安,你爱她么?” 梁平安久久沉默着,其实这两天他也一直思考着这些东西,“爱这东西是生活必须的么?”他反问顾凛之。不等顾凛之回答,他又继续说:“什么才是爱情?几年前我已经相信它并没有那么重要,然而教给我这个的人却又反悔了……”梁平安说到一半思路有些乱了,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什么,他想了想,转回话题:“我想和小雨过一辈子,我会一直对她好,我希望她快乐幸福。这的确和那时的心情不一样,但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否算是爱情,我不知道。” 顾凛之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太酸。何况他根本不想听到梁平安的回答,因为不论答案正否都只会让他难受。他当年离开梁平安是无可奈何,那时梁平安对爱情不抱以丝毫的信心和向往,他只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份最平淡的生活,顾凛之明白,也相信那是梁平安最好的选择。他对梁平安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朋友的成分,所以他永远无法像沈贺那样决绝甚至疯狂。 顾凛之只给梁平安喝酒点了一杯果汁,梁平安对甜品没什么喜好,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妻子、儿子、房子工作……就有个妈还在这儿。” 顾凛之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郑重其事地说:“平安,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来北京工作,现在这个邀请也作数。” 大厅里突然响起喧哗,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竟然是有人在求婚。餐厅里的人不少,还有不少外国人,这会儿齐刷刷地用好奇而善意地打量着正中间的一对儿情侣,刻意打扮过的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单膝跪地,满脸通红地举着一枚钻戒,旁边的乐队正在演奏梦的婚礼,他求婚的对象并没有多么漂亮,但涨得粉红的脸颊显得她十分可爱,他们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一看就知道是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 这个场景让梁平安一下子回想起了什么,大约五年前,他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五年后的今天,他却已经离婚。现实彻底摧毁了他脑海里无比美好的一幕,他收回视线,听到耳边传来众人的掌声,不用看也知道女孩一定又羞又怯的接受了求婚。梁平安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顾凛之突然站了起来,他抬头问道:“怎么了?” 顾凛之对他笑笑,转身快步走到餐厅的乐队那里,低头和其中一个人交谈了几句,就在梁平安尚没回过神来的目光中和钢琴师交换了座位。 顾凛之侧身拉过话筒,笑眯眯地说:“下面这首曲子送给我的朋友,他最近碰到些麻烦事,希望他今天能沾点新人的喜气,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他一笑,暖黄色的棚顶灯尽数落在他身上,洒脱里还有成年男子的内涵,人也好背景也好都足以被抓拍进相机中。 “这是施特劳斯的春之声。”顾凛之松开话筒,舒了口气,双手放松在琴键上,第一个键落下去,饱满的音符一跃而出。 梁平安知道顾凛之会弹琴。他还记得顾凛之当时用苦大仇深的表情诉苦,说因为他妈妈是钢琴教师所以从小连一次逃课的机会都没有过。梁平安对古典音乐没有什么了解,但好坏还是听得出来的,他觉得顾凛之弹得很好听,就微微靠后侧着头看,听了两句还没投入进去,曲子突然停了下来。 顾凛之刹住架势,回过头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很久没练过了,记错了,刚才弹的是蓝色多瑙河,重来重来。” 底下立刻笑了一片,顾凛之飞快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梁平安知道他是装的,也没忍住笑了一下。 梁平安闭上眼睛,渐渐放松下来,优美的旋律像是细细的溪流雀跃着淌过他的心田,他感到情绪中那些灰暗的消沉的缠得他喘不过气的东西一点点淡去了,一首曲子当然没这么大魔力,是曲子背后的温情和关心才让人感动。顾凛之分明是有些没心没肺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嬉笑流连于花丛间,梁平安劝他几次定下来却只听他说随缘吧,说多了顾凛之干脆摆手说圈子乱你不懂,眼神沉沉的让人接不上话了。这么一个随心所欲的男人,却在他人生中最无助的两次打击下都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站在他旁边,并每时每刻都试图把他从那种绝望的日子里拽出来。 梁平安有时候会想,他欠了太多的人情债。怎么才能还回去?他闭着眼睛,感到眼皮上落下一片阴影,睁开一看,顾凛之已经坐下来了,正笑着看他,“陶醉了?” 梁平安凝视他片刻,认真地说:“凛之,谢谢你。” 顾凛之收起了笑意,“你要是真想谢谢我,就给我振作起来。还有,”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了顿,“欢迎加入孤家寡人的行列。” 梁平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下个月一起过光棍节?” 顾凛之哈哈笑出声,指着他说:“行,能开玩笑了,你这回缓过来的可挺快。” 梁平安微微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杯子,突然有些茫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半晌才苦笑一声:“到底不是年轻人了。”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吃完了顾凛之提议出去散散步。电梯叮地一响,梁平安正扭着头和顾凛之说话,脸上有一丝放松的笑意。然后他转过脸,一下子停下了脚步。顾凛之反应很快,紧随其后发现了正朝着他们走过来的男人。 嗯……顾凛打量着那人,这么看倒真是人模狗样的。 沈贺在梁平安面前站定,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真巧。” 顾凛之一手插兜,要笑不笑地说:“为了说出这两个字,你得下多少功夫?” 沈贺把视线从梁平安身上挪开,看着顾凛之冷静地回答:“不必那么麻烦,只需要一个小软件。” 顾凛之反唇相讥:“哦,它是不是也能帮你拆散别人的家庭?” 沈贺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顾凛之一下子笑了,是那种针锋相对的冷笑:“你和他的事情?你和他还有能算得上事情的关系?” “你无法阻止我。”沈贺毫不动怒,仔细地打量着顾凛之,接着露出一抹极淡的类似于轻蔑的神色,“你只是他的朋友,我们有你从未参与的过去。” 顾凛之没来得及细想,脱口而出:“如果你是指你前男友的身份,那你不必以此为资本了。” 沈贺愣了一下,继而迅速反应过来,怀疑和判断一瞬间输出结果,让他向来无懈可击的表情出现一丝显而易见的动容,此时此刻在那张俊美得堪称精致的面孔下是需要全力控制才不至于扭曲的肌肉。他似乎在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爆炸般的砰然巨响,一时让他的瞳孔无法聚焦。 顾凛之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他瞥了一眼梁平安,打从沈贺出现他就沉默着一直没做声。 “沈贺,”近来脸型愈发削瘦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睛看向沈贺,“我离婚了,也不打算再找。你的电话我不会再接了,更不想和你再见面。” 梁平安看着沈贺沉沉的脸色,一字一顿地说:“这世界上我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是你。” 59五十九 若说之前阻挠他达成心愿的是一截截挡路的木桩,让沈贺连跌了几个跟头,现在这句话就像一把磨亮的刀子在他胸口狠狠开了一个洞,让他不得不屏住呼吸才能不让脏器血崩似的流出去。 梁平安并不是头脑一热说的气话,他一直后悔没有早些表明自己的态度,现在他做了却又觉得不那么舒服。沈贺曾以实际行动让他领悟爱情的微末,现在又逼迫他学会了残忍,以重锤碾碎别人的希望,这感觉并不美好,即便对方是罪有应得。他不再多做停留,三个男人站在大堂里剑拔弩张的这一小会儿已经惹来了几道关注的视线,他挪动步伐,率先向酒店门口走去。尚未走出两步,后边飘来一句话,“平安,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不可能。” 掷地有声,梁平安感到脚趾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似的忍不住顿了一下,在这短暂的左脚换到右脚的一秒里,他的脑海里突然挤进了众多他以为早就不记得了的事情,如同快速翻动的幻灯片,最后停留在蓝天高空之上。戴着护目镜的年轻人回头对他比了个手势,他紧张地攀住机门不敢动弹,瞪着眼睛看那道人影倏忽间化作一个点,短暂的几十秒后半空里骤然膨胀出一朵柔软的云朵。那是沈贺二十岁的生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选择以从天空拥抱大地来完成他的生命洗礼,那也是沈贺第一次跳伞,随同教练要求必须由自己带领完成,沈贺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之后四千米高空安全着陆,全程独立完成。他到底没敢跳,光是看着就觉得腿发软,现在他想起来了,想起来沈贺那时笑着对教练说了什么……他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一刹那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他没回头,感到后背如芒在刺也没停下脚步,很快离开了酒店。 顾凛之晚上又鼓动他离开s城,沈贺父系的根基都在这里,梁平安留在s城就永远别想逃离的沈贺的手掌心。 梁平安听了,摇摇头,“我妈,我的大姐二姐,我的儿子,他们都在这里,我不能走。” 顾凛之笑了,“你真死心眼,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先躲一阵子。” 梁平安一听是这么个理,当下就要收拾东西,投奔谁呢?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韩启威。他跟顾凛之一说,顾凛之就皱了皱眉头,“多一个人搀和进来就多一份麻烦,你应该和我去北京。” 梁平安看着他摇头:“沈贺在北京长大,比s城还熟。” 顾凛之不以为然:“怕什么?反正我跟他梁子也结下了。” 梁平安说不过顾凛之,想了一晚,第二天就去订车票,打算尽快离开s市。 临走前夕,天还没亮,梁平安的手机突然急躁地响了起来,他被惊醒腾地坐起来,光着脚在酒店的地板找了半天,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接了起来,“喂?小雨?” “你在哪?”电话那边的女人似乎很着急,直奔主题。 半个多小时后,梁平安刚刚把自己收拾利索换了衣服,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听起来又急又快,像一对鼓槌急促地在门上擂着。 梁平安一开门,赵小雨推着他就闯了进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女式皮包就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女人红着眼睛叫喊着什么,反反复复地骂着他混蛋,没良心。梁平安没还手,直着身子硬挨,听了几句总算明白过来,刚要解释,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看到是赵小雨又猛地刹住脚步,犹豫地看着他们。 梁平安连忙对顾凛之使眼色让他出去,顾凛之明白了,从善如流地退开几步,顺手带上了门。 法院把梁君文判给父亲了。准确来说是剥夺了赵小雨的监护权。梁平安和赵小雨是协议离婚,财产和子女抚养权梁平安一样也没争,所以过程结束的非常快,如果走诉讼路线整个离婚过程可能要用上一年还要多。 然而本已尘埃落定的事情突然出了变数,赵小雨收到法院传单要把她的抚养权重新判给梁平安,照常理说夫妻双方达成子女归属权的协议后法院是不会再随意更改判决的。梁平安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他却不想再做解释,他只好跟赵小雨再三保证:“小雨,我不会和你抢文文的。” 临走时,赵小雨总算稍稍平静下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她一大早起来看到法院传单心脏差点停跳,她以为梁平安临时变卦,头也没梳就冲出来,在那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多恨梁平安一点了。 赵小雨站在镜子前,看着眼前这个眼里布满了血色,嘴唇干裂的女人,镜子里映出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她的不幸福,她少女时对于爱情充满期待,摩拳擦掌地准备迎接一场地老天荒的守护,她连想都没想过她将会经历一次彻底失败的婚姻。这比最荒诞怪异的的噩梦还令人恐惧。 赵小雨把散出来的一缕发丝卡好,走出浴室,打开房门,用背影冷漠地留给梁平安一句话:“后天上午九点。” 梁平安的回答被“咔哒”的门锁声留在墙壁之内,他心力交瘁地坐在床沿,一动也不想动。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隔壁告诉顾凛之把火车票退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去法院的前天晚上,梁平安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他想起梁君文出生时的模样,婴孩的两只小手握得紧紧地好像攥了两个核桃,圆圆的肚脐像鼓出来的纽扣,男孩嘹亮的哭声像把号角,吹响在长长的医院走廊,他似乎看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藤蔓和鲜花层层蔓延开来,晃得人眼花的光芒从白色的墙壁投射而出,他的儿子柔软地蜷缩在他的臂弯里。闭上眼睛,他浸泡在深夜里的耳朵似乎还听得见那美好而动人的啼哭声。 在这回忆作曲的寂静音乐里,梁平安逐渐感到一丝困意,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变作了无根的浮萍,在婴孩依依呀呀的呓语里随波逐浪。 第二天梁平安是被顾凛之叫起来的,两人打了车,匆匆忙忙到了法庭。赵小雨已经提前一步抵达,她蹲着身子,拉着梁君文的手,面对面地正说着什么。 两岁以内处于哺乳期的孩子多数会判给母亲抚养,赵小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用怀疑和隐约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梁平安,似乎难以理解法庭这次毫无前兆和不合常理的改判。 近一个小时后,所有的程序和陈述已经进行了大半,赵小雨终于露出一点忐忑和紧张的笑容,几乎可以确定法庭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改判。然而直到最后一刻,面目严肃得麻木的法官却看着她说出完全出乎人意料的判决。 赵小雨猛地站了起来,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拽过梁君文,急切地说:“文文,文文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看法官,又飞快的瞥了一眼梁平安,又对上他妈妈瞪大的眼睛,他瑟缩了一下,小声快速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除了梁平安以外,可能没人听清小男孩在说什么。梁平安觉得眼前一黑,胃里突突地一跳一跳的。 赵小雨拍了梁君文的脑袋一下,亟不可待地催促道:“大声点说!” 二岁多点的孩子根本还不懂事,被妈妈一催,梁君文仰起脑袋:“我喜欢妈妈,爸爸是同性恋。” 小男孩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刚会说话还没多久,还处于鹦鹉学舌的阶段。他不懂同性恋是什么意思,在场的其他成年人却没有人是不明白的。然而明白也当不明白,通常年龄在十岁以上的孩子法院才会考虑听取意见,法官以梁君文年龄实在太小为由,最后的判决没被更改。 一出法院赵小雨就崩溃了,她拉住梁平安,白皙的手上竟然蹦出了青筋,她满脸的汗水和泪水,几乎软倒在地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文文了,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梁平安搂紧赵小雨,他心中的无奈和绝望不比赵小雨少分毫,但却没办法像女人一样大声哭诉出来,他重复着说对不起,嘴巴和大脑却分离开来,思绪如同粘连的茧丝,甩也甩不掉。生在这个时代,庸庸碌碌地为大多数人的价值观而努力,坚信幸福的生活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来实现,然而直到某一刻你触摸到头顶上无形的穹顶,它罩住每一寸空间遏制风的流动,你才会惊觉你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工作不是你的,房子的产权只有七十年,其实什么都不是你的,因为你永远不是完全绝对的主宰。人情之上有金钱,金钱之上有权利,权利之上有死亡,死亡之上有理想,理想之上还有时间,时间之外是你想不出的至高无上。 这悲观而沉重的情绪一瞬间笼罩了梁平安,他感到自己就像被扣进玻璃杯的飞虫,有一双眼睛正无声无息地盯着他,还有一双手肆意摆弄着小小的杯子,让他往东走他便往东走让他向西行他便只能向西行。明明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是天壤之别? 60六十 梁平安把赵小雨和梁君文一起送回家,他站在玄关处内心充满了歉疚,女人最近憔悴了很多,抱着一只手臂低着头不去看他。 “我走了,小雨,你好好照顾自己。”梁平安犹豫了一下,没再为自己辩解,只低声道:“我不会和你抢文文,你放心。” 赵小雨低不可闻地嗯了声,躲避着他的视线。 梁平安不再说话,沉默地退到门外,防盗门在他眼前合上,就这样无情地锁住了他长达四年的婚姻。 在等公交车的五分钟里,梁平安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心里猛地一沉,顾凛之的声音传了出来:“平安我得回趟家,有急事。你照顾好自己身体,我尽快回来找你。” 梁平安连忙回答:“你别着急,我这么大人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酒店,隔壁房间已经没有人了。他站在走廊,深红色的织花地毯如同怪兽长长的舌头,蠕动着向他爬过来,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好半天,桌面是赵小雨抱着梁君文的合影,女人和孩子咧着嘴正笑的开心。他把一个名字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按下了通话。 沈贺拿起筷子,抬眸轻笑一声,“自我回国一直想再吃一次你做的菠萝咕鲁肉,今天终于得偿夙愿。”他一边说着,一边心满意足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下一秒,他的眉毛飞快地皱了皱,又极快地收敛起来恢复如常。半晌,沈贺放下筷子,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咸了。” 梁平安没接话,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沈贺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沈贺闭着眼睛,许久没说话,一片逼仄的寂静里,梁平安感到后背一点点紧绷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男人却突然睁开眼睛,眼角缀着沉沉的厉色,他牢牢地盯着梁平安,一字一顿地说:“再咸,我也吃得下。” 不等梁平安回过神来,沈贺继续说:“强扭的瓜不甜,这没错,”他的目光如有形质,让人一动不敢动,“但捂一捂,时间长了没有熟不了的果实。再不济,哪怕切片剁碎曝晒晾干,我总有办法让它甜起来。” 在这素色的厨房里,梁平安仿佛看到了一条巨蟒瞪着铜铃大的蛇眼探出寒潭,又好似是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利牙,让人见之便肝胆俱裂。梁平安嘴唇微微动了动,眼皮下泛出不健康的青色,外边的天气分明还很燥热,他却觉得自己的肺里满是冰凉的空气,让他不敢呼吸,一旦呼吸就会如针砭刺骨。 “你……”他吐出一个字,后边的话就像开了闸,憋了太久,一下子全涌出来了,“我在医院这几年,见过许多比你更沉稳的医生,但他们不是因为有信念,而是因为麻木。你不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坚定,因为你一直是常胜将军,你长得好又那么聪明,所有人都会为你的成功而折服,你就更坚定自己,所以你不论做什么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贺听着,竟然在唇边挂上一抹笑意,打断他道:“你是在批评我?” 梁平安还在组织自己接下来的话,他被沈贺的反应而迷惑了,一时张嘴无声。 “你以前说过我是好人,还记得么?我从不觉得自己多么善良,也只有当年的你才会那么觉得。”沈贺的表情变得很奇妙,“换做五年前,我对什么第一次的说法总是嗤之以鼻,什么初恋初吻,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意义?如果一部电影开头就是□,那后边还演些什么?我向来以为凡事的精华都不在开头和结局,而在于过程。”他说到这里,一下子刹住话头,凝视着梁平安,“但时光证明了事实显然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想说的是……我们有个好开头,还有一个好过程,只差一个最好的结局。” 梁平安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不说话时他的表情就总是像在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屋子里的灯光很暗,外边的天色已经黑透了,沈贺看着他的脸,心里突然微微跳了一下。 “沈贺,你这么自私……你不怕报应么?你看看我,我曾犯下了错误,现在报应来了。” 沈贺的语气还很平稳,但他没能将眼里针尖似的情绪也一并隐藏去,“什么报应?什么错误?” 说了很多话的男人微微侧头:“开头是错,过程也是错,别再继续错下去,结局已经不会更坏了。” “你凭什么说那些是错的?平安,你敢说你不曾喜欢过我?你爱我,你怎么敢说那些都是错误?”沈贺站起来,牙齿咯咯地咬在一起,他握紧了拳头,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心中冒出来的火气发泄在面前这个低垂着眉目却丝毫不顺眼的男人身上。 梁平安没有直视沈贺的眼睛,他沉默着。这份沉默让沈贺迅速冷静下来,他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沈贺缓缓地坐下来,腰身靠后,眉宇间酝酿着一股沉沉的压迫:“你的生活只会变得更好。我可以给你更好的工作,更好的房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只求你别再打扰我妻子和儿子的生活。” 沈贺看到脱口而出这句话的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盯着他笑了笑,知道这就是今天梁平安来的目的。他的眸子盛满了冰冷,“前妻。”他以轻松的语气纠正道,好整以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继续说:“我不觉得打扰到了她。我在她的名下存了一笔钱,她识趣些就不该和你抢儿子。” 梁平安猛地瞪大双眼,一时间整个脑子都乱了,他张口结舌,“你……” 沈贺了然地笑了:“没错,你们离婚前我就把钱给她了。” 梁平安如遭雷击,久久无言。 沈贺的笑容越来越大,出现一丝愉悦的暖意,“你们的感情显然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 梁平安闭了闭眼睛,这让他眼圈周围的浓重的倦色异常明显,他想知道沈贺到底给了赵小雨多少钱,但又有些不敢问,好像被人卡住了声带。 沈贺眼里的冰凉不知何时悄悄融化了,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向前探去,似乎有些情不自禁:“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你从来不生气,不,准确来说是不对别人生气……这真让人着迷。你看,我这么自私,你这么无私,我们是天生一对。”他的手掌抚在梁平安的脸颊上,手感有些发凉,“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平安,我就什么都给你。” 梁平安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好似被铺天盖地的的绳索给套牢了。事到如今,谁还会单纯到以为沈贺真的是在征询?答应是答应,不答应也是答应。他抬起头,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眼神平而直,这一刻他看起来如此陌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沈贺,你死心吧。” “好。”沈贺气急了的时候,会露出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喜欢这样,好。”他站起身来,极快地抓住对面的男人察觉到危险而绷起来的胳膊,轻巧地一扭,电光火石间撕破了之前暗流汹涌的局面,他牢牢压住正奋力欲摆脱他掌控的男人,用膝盖顶开对方的腿,这个男人的身材和从前比没怎么变,力气倒是大了不少……也或者是以前总是顺从他未曾尽全力,沈贺拽出自己的腰带,在梁平安的手腕缚在背后,缠了几圈用力勒紧,终于彻底占据了上风,他微微后退,视线停留在薄料的西装裤下挣动着的腰和腿,他似乎听到脑海里嘭地响了一声,接着他的身体里自发自觉地涌出无穷无尽般几欲烧尽他理智的欲念。 然而不是快乐的激动,而是一种掐住自己骨头后自虐般痛楚的快感,他空出手来一把扯下梁平安的裤子,一边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儿,他知道自己有些地方不正常了,但是……管他呢!他想看到梁平安哭出来,想看到这个曾经全身心臣服于他身下的男人陶醉而满足的微笑,想看到那双摘了眼镜显得有些发呆而迷蒙的眼神,想听到呢喃着轻唤着他的名字的喘息,还有黏糊糊的亲密无间的汗水,还有……余韵后男人小心翼翼拉上被子偷偷落在他脸上的亲吻。 怎么就回不来了? 怎么可能回不来?! 沈贺把身子恶狠狠地沉下去的时候,摸到了梁平安骤然绷紧的小腹,接着是一阵微微的颤抖,源于生理上不能控制的疼痛。 “死心?”沈贺的呼吸有些浊重,他的额角沁出一滴汗水,然后露出一丝介于得意和残暴间的笑意,“你的反应这么好,我怎么死心?”他在手心里揉捏着一块渐渐苏醒过来的软肉,俯下腰身继续往前推进,“你必须和我在一起,别说死心,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变。” 梁平安死死咬着牙,眼睛被汗水模糊了,他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激痛而分泌出的泪水,他使劲眨了眨,让眼前的地砖清晰起来,白色的。他的两条胳膊被折在背后,上身被人死死压住,随着后边人的动作向前耸动,痛而屈辱。 他保不住自己的工作,也对不起他的妻儿,连体力上都不如别人,一个男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61六十一 厨房里一片狼藉,白色而光洁的瓷砖上沾满了人的汗水和□,还有凝固的丝丝血迹。木制桌面上的碗筷东倒西歪,杯盘在激烈而仓促的过程里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整个场景混乱中透着淫靡。 沈贺提上裤子,低头解开了他用来遏制梁平安行动的皮带,用手指轻轻触摸着男人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红痕,现在他一点也不担心对方还有什么反抗了。 梁平安趴在地板上,面颊贴着冰冷的地面,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久满目的黑色才终于渐渐退出视野,他半睁着眼睛,正对着门口,看到他的鞋子工工整整地摆在那儿。他想不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从心底发出倦怠和困惑,他一动不动的,即便沈贺已经松开了桎梏。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还在动,十分钟前还激烈碰撞产生的热度正飞速地消散在此刻生硬的气氛,沈贺站起来系上衬衣的扣子,低头俯视着男人后背上星星点点的红紫色吻痕,感到一些简单的愉悦,男人发泄完之后的精神总是放松的。沈贺弯腰,一用力就把梁平安整个人托进了怀里,他后退两步,坐到沙发上,顺手把梁平安赤条条的一双腿塞进怀里以便他的手可以肆意把玩,梁平安的骨架不大,沈贺可以轻松地就把人圈在胸口和两臂之间,现在,四肢无力任他摆弄的人半闭着双眼力气还没恢复过来,他把嘴唇贴在梁平安的脖颈里,可以用牙齿轻轻啮咬对方脖子上细细的皮肤,总之这个姿势让他非常满意,也和方便让他说一些心平气和的话: “别跟我倔了好不好?你现在单身了,我们重新开始吧,好么?” 沈贺的呼吸柔软地喷洒在梁平安的颈窝,看起来十足十的温柔和痴情。从许多年前起,这个俊美的男人就懂得如何打动人心,尤其在欲望纾解后,他心情上佳更乐于缠绵悱恻,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的心肝都化成一汪春水。梁平安感到沈贺灼热的掌心轻轻按摩着他冰凉刺痛的膝盖,温存了他的身体,却让他的心口仿佛堵上了一块巨石,压得他想大喊大叫,然后痛哭出来。 沈贺的逻辑远远凌驾于他的一切之上,他所有的情感都被这个精神、心理乃至物质都异常强大的人踩在脚下,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早就没有二十岁时的懵懂和天真了,他今天来找沈贺是有求于人,可能会发生什么他并非没有心理准备。 可不这样,还能怎么办?义正言辞还是以死相逼?梁平安闭上眼睛,难道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不也是一种能够彻底摧毁人自尊的方式么?反正如他这般的小人物,尊严也值不了几个钱……他过去大半的人生也从没真切感受到尊严这种东西。这么一想,梁平安愈发的沉默而悲观,连呼吸都有些惫怠了。 他工作这几年,慢慢在患者依赖而恭敬的态度中建立起自我意志,在家庭赋予他的责任后逐渐生出独当一面的气概来,他偶尔也曾以为自己意气风发,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直到某天到达他还想不出来只能模模糊糊憧憬着的境界。然而事到如今才发现,其实他只不过换了件衣服,自以为焕然一新地站在桥头,忽然迎面刮来一阵大风掀翻了他的小船,让他不得不狼狈的俯首折腰,这才发觉他的渺小和无能。他只能滞留原地,目送牵挂的人们继续前行,愿以任何东西来换取他们的旅途平安。 “平安,平安……”沈贺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了两遍,说:“我们好好的,我们重新来过吧……”他的眸子里好像有星光,他看到梁平安似乎想说什么,抢白道:“你对我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我知道你只是失望了,但是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回来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你仔细想想,平安,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 沈贺不急着听到梁平安的回答,他只是不放松手里的一丝力气,持续地在梁平安耳边说话,大部分是回忆过去,间或插上一两句情话,或追悔或喜悦,像一篇无限延长的甜言蜜语,字节和呼气柔软而诱惑地抚摸着人的心,一不留心就会被拽进去。 过了不知多久,外边的天色一直是黑的,沈贺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出声,他低头一看,梁平安闭着眼睛,早就睡着了。 即使知道梁平安多半是连日劳累体力不支才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沈贺还是感到一种淡淡的温馨萦绕在心头,他把梁平安轻轻抱起来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盖好,只露出来额头和一小块儿鼻子尖,沈贺忍不住勾起嘴角,这个场景让他仿佛回到了那段年少的时光,不满二十岁的他没能抵御住恋爱的诱惑,小小地放纵了自己,然而那样的异常提醒也没让他意识到一件最重要的事,直到几年还才恍然惊醒。 沈贺脱下上衣,随手扔到一边,掀起被子躺到床的另一边,手臂一伸把人捞进怀里,男人的脊梁骨分明而真实地贴在他的胸口,他终于感到一丝困意,还有无边无际的安全感。临睡着前,沈贺闭着眼睛,轻轻地说: “我爱你。” 吵闹不休的电话铃声叫醒了梁平安,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没找到眼镜,闭着眼睛下地,走了两步发觉身上凉飕飕的,才猛地清醒过来自己什么都没穿,他连忙回头找衣服套上,一低头,正好对上了沈贺刚刚睁开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说话,气氛极度的诡异。 梁平安脚步一顿,电话铃声执拗地响着,沈贺突然对他笑了一下,“接啊?”早晨的阳光正好,尽数铺洒在干净的被褥上,露着线条优雅的胸口和脖子的男人撑着头对你笑,谁能破口大骂回去? 梁平安条件反射地也笑了笑,接着脸色一僵,电话接通,声筒处在最大音量,里边传出一个人的怒吼: “平安!我家里知道我的事儿了!现在我妈在家寻死觅活的,我爸逼我结婚给我锁家里了!这还没敢告诉我爷爷……平安你听我说,这事百分之一万是沈贺干的,我操他mlgb,这龟孙子损到家了!我得想办法把我妈安顿下来,你别在s市了,我在y城有朋友,我把地址给你,你先去那等我……平安?平安你找个笔记下来……” 梁平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他背对着沈贺,感到沈贺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落在他的后背上,能把人穿透似的。他攥着电话,一时没办法发声,后来说了什么他也没了印象,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梁平安转过身,眼里再没有刚才露出的一丁点迷乱。他手里握着电话,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地与沈贺对视。沈贺似乎跟他耗上了,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外边的风吹了一下窗帘,倚着床头的男人眼睛里却没有一丝起伏。 “你放过他们吧。我,我……”梁平安以为自己早就改了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可人的根性还是不能完全抹杀,他又感到一阵无力,还有不得不屈服的伤心和些微耻辱。 沈贺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现在他不再吝啬于给出笑脸,他心情极好,难以形容的好,昨晚梁平安的冒犯现在看来只能算是被逼到墙角的困兽最后的挣扎,不痛不痒的算不上什么。“嗯……”沈贺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含笑的拖长拖调的气音,“顾凛之对你倒是挺上心的。不过还好你懂事,他再跟我折腾,我一定让他后悔。” 梁平安垂下眼睛,感到从脚底板涌上一股清晨的凉意,一下子钻进血管里流到心口去了。他当然要懂事,还在上学时,沈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和院里最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声的老师拉上关系,可以压下他的出国证明,也可以大手笔地送出一套寸土寸金的房子,他早就领略到了沈贺的神通广大和绝不手软,怎么还能妄想、怎么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他能全身而退。能做到这一步的人是否用了真心,还是轻描淡写的一个小把戏?或许对沈贺而言,摧毁或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不过是随手之作,但凭心意。小人物的执迷不悟会毁了自己,大人物的执迷不悟却能毁了别人。 梁平安一个愣神的功夫,沈贺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凝视着他,“你就是假装跟我好也可以,我们慢慢来。” 梁平安持续沉默着,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也什么都不想说。从爱到不爱多半只要时间足够漫长就能做到,然而从不爱到爱,那个转变的契机或许永远不会出现。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此时此刻的沈贺,他只知道他现在没有丝毫心情谈情说爱,也没有心力去反抗什么了。 62六十二 梁平安答应沈贺的第二天,医院里的领导就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回去上班。 两周后梁君文跟着他的母亲离开了s市。 唯独顾凛之还被家里关着,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放不出来了。 梁平安刚回医院上班时,或明或暗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有好事的人恨不得长出十八张嘴巴来讲他的八卦,不过到底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传来传去就越来越离谱,后来过了半个多月事情才慢慢淡了,风平浪静后神外的科室特意找了时间,一起出去聚了一次餐,算是欢迎梁平安重返岗位。梁平安又回到了朝九晚五,脚不沾地的生活,他从手术台下来,感到医院里消毒水的呛鼻味道是那么的熟悉和好闻,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变,只有到了下班的时候,现实才会突然出现,给他迎头痛击。 梁平安一出医院正门,眼睛就跟自动对焦似的发现了不远处的一辆轿车,黑色的奔驰,他似乎能看到里边坐着的人,再一想,连对方今天的衣着打扮都能瞬间浮出脑海,那条领带还是他亲手系上的。 梁平安打开车门坐进去,余光里看到沈贺眉梢挂着一抹轻松的笑,这神态像什么呢,像猫咪逗弄着爪下的玩物,管它是线团还是耗子,总滚不出它的掌心,于是一脸靥足。他心中感到一些莫名的情绪,谈不上悲愤,却让他不想再多看开车的人一眼,更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却不能很有骨气地甩手而去,做不到更不能做。 沈贺的声音叫他不得不转过头来,“今晚吃什么?我陪你去超市。” 梁平安简单地回答:“你定吧。” 沈贺往购物车里拿了几样东西,梁平安看了一眼,没多想转头拿了一罐牛肉酱,麻辣口味的,沈贺愣了一下,紧接着表情里没绷住流露出一点惊喜来,“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梁平安也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同沈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曾在平时的一日三餐中花了多少功夫,沈贺想都想不出来,他知道沈贺喜好的每一个细节并以此为根据迁就对方,变成习惯之后就很难分辨出这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生活。梁平安把菜放在桌子上,有些想不开,沈贺看起来却很高兴,兴致颇高地和他说话:“今天都做什么了?” 梁平安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饭,听到问话也没抬头:“做了两个小手术。” 沈贺哦了一声,顿了顿,才说:“快到十二月了,到圣诞节那几天你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梁平安想都没想,开口回绝道:“算了,元旦时医院很忙。”说完了他的筷子就停下了,停在碗沿,不动了,余光里他瞥到沈贺的手,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细细的筷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让他的心情也是如此。半晌,他听到沈贺平静的声音,“我帮你和医院请假。”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吃完了梁平安收拾盘子,发现那道用牛肉酱熬出来的烩菜没下去几筷子,剩下一大碗堆在那里已经彻底凉了下去,油腻腻的红辣椒粘着肉片,看起来叫人食欲全无。 梁平安犹豫了一会儿,把剩菜倒进了下水道。一转身,看到沈贺倚着厨房门口,正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梁平安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起来了。 “我一直以为你也爱吃这个。”沈贺说话声音不大,不仔细听还以为他在喃喃自语。 梁平安转回头,把盘子伸到水龙头下冲净,“以前只是不舍得扔。” 沈贺点点头,表示明白,“现在你挣得钱不少。” “不,”梁平安心脏跳得有些急促,他微摇头,“是不想再配合你。” 屋子里静了一下,沈贺直起身子,冲他不愠不恼地笑了笑: “你知道惹我生气的后果。” “我不想让你生气,我只想让你明白。”梁平安又加上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沈贺是怒极反笑的典型,他看着梁平安,露出几颗森森的白牙,“你真的变了很多,”他又强调了一遍,“真的。”那么软弱好哄的人,怎么十年后就这么、这么油盐不进?以前只有他不满,他随时可以甩脸色,这个老实的男人从来只会偷眼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讨他欢心……甜言蜜语用过了,高威施压也用过了,如今这个人却变成了一团棉花,不管怎么爱抚亦或摔打它最后还是那个样子。他有些焦躁,有些恼怒,还有些不知名的感觉……让他想把面前这个低垂着眼睛的男人狠狠压在身下,剥光他,占有他,让他哭,让他臣服,让他再不能想什么爱不爱的,让他毫无感情的双眼里充满迷醉。 沈贺猛地惊醒过来,心底蓦地一片冰凉。如果靠鞭笞一个人的身体才能让对方暂时屈从,这太低级了,低级到甚至让他感到一种侮辱。 “不错,学会气人了。”沈贺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着,“不过你想靠这个让我死心,未免太天真了。” 梁平安的神色里有些失望,“沈贺,你做事,想事情总是要琢磨别人的心理,但我只不过说了实话。” 沈贺一时无声,竟然无言以对。 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僵持的局面。梁平安听到铃声响到第三声,几步走到厨房门口,没抬头看沈贺,低声说:“让一下。” 沈贺微微动了动,侧过身子,看梁平安从衣袋里翻出手机,接通喂了一声。 两分钟后,脸色变得极度难看的梁平安披上大衣,顾不上沈贺了,火烧火燎地冲到门口穿鞋就要走。 沈贺连忙叫住他,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一边说一边靠近了梁平安,近了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梁平安的眼睛竟然红了一圈。“这么晚了你去哪?”他追问道。 梁平安不想说也没办法,“我妈的病情恶化了。”他快速地扔出一句话,脚还没踏出门外,又被沈贺一把拉回来,“你别着急,我开车送你去。” 梁平安没心思和他拉扯,就点了头。 刘凤英的病拖了好多年,当年在县医院,医生说挺不了几年了,没想到一晃到了现在,她竟然还拖着半条命,老头子都走了,她仍挺着不肯离去。刘凤英疼的神志不清,嘶哑地叫唤着,“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然后又喊她儿子的名字:“平安……平安……”她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粗糙毫无光泽的脸颊上,凄楚得叫人不忍卒读。等她唯一牵挂的儿子到达时,她已经在药效中平静下去,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了。 梁平安在医院见过很多绝望的人,有临死前的绝望,也有痛失亲人的绝望,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也必须经受这一切。 疗养院的值班医生不必和梁平安多说,当晚梁平安就给刘凤英转到了大医院,折腾了大半夜,梁平安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刘凤英,几乎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等到好不容易一切安顿下来,梁平安站在医院走廊里,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这么着急把人送到s市最好的肾病医院,少不了要托关系。挂了电话,他终于长舒了口气,感到一丝平静,回过头来,他终于注意到了正坐在椅子上的沈贺。 “今晚麻烦你了,谢谢。”梁平安稍作犹豫,还是先向沈贺道了谢。 “不用谢。”沈贺简短地回应道,又说:“我可以帮你联系更好的医院。” 梁平安似乎在斟酌什么,他摇摇头,“我知道我妈的身体,再好的医生也治不了了。再说她在这里有病历档案。” 沈贺听着,感到哪里有些怪,想了想,又有些抓不到。不等他细想,梁平安抖了抖衣服,似乎有些疲倦,“你回去吧,我陪我妈就行。” 沈贺想了想,不再多说,转身就走了。那之后几天他都没去打扰梁平安,他估计梁平安的母亲是快不行了,他也知道自己去那里是给人家添堵,这点自觉和体谅还是要的。沈贺又等了几天,一开始打电话,发短信还能收到梁平安的回话,后来再过几日就没信了,沈贺还以为是刘凤英时候到了,直到快一周后他才猛地发觉了不对劲儿。 沈贺立刻给熟人打电话,这才知道原来梁平安已经请假一周多没上班了,他竟然不知道,或者应该说是梁平安竟然瞒着他这件事。沈贺恨不得把手里的电话摔碎,踩上两脚,但又很快地控制住了情绪,开车去刘凤英转院去的那家医院路上,丰敏曲的电话如影随形地跟来,助理的声音很着急,沈贺打断他,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握紧方向盘,声音好像从冰碴里挤出来似的,“给我找一个人。” 刘凤英的主治医生一头雾水,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凤英就在这里待了两天,似乎是转到别的医院去了。 沈贺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他没捺住情绪,狠狠按了几下汽车鸣笛,好像那就能将他心中的郁气一并发泄出去。 63六十三 梁平安包了个红包,里边装了他刚从银行取出的一沓纸钞,手指一捏,厚厚的。“蓝莺,这次麻烦你了。”他把钱塞给站在面的女人,女人穿了一件浅茶色的开衫毛衣,扣子晶莹剔透的,衬得她格外美丽。 蓝莺眼神一动,原本就水漾儿似的,这一下更显得温柔隐隐带着一丝同情,“咱们老同学了,这点忙我该帮的,再说……你这次的情况,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收你的钱。”她的语气轻柔极了,态度却很坚决。 梁平安和她大学同学好几年,看出来蓝莺真的不想收这份钱,就默默收回了手,知道自己这份人情欠下了。他想了想,说:“那我请你吃顿饭吧。” 蓝莺一看表,抬头对他笑了笑:“行,正好我该下班了。” 两人就近在医院边上的餐馆坐了下来,说到最近的生活,蓝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老公去年刚辞了工作,在这边自己单干,他说要多陪陪我和我女儿。”她刚生完孩子,脸颊上还有些发胖,不如上学时那么苗条了,但却多了成熟与岁月礼赠的风韵,这是她年轻时没有的。 梁平安由衷地替她高兴,“一家人能在一起是最好的。” 蓝莺知道梁平安离婚的事,她心思细腻,有些多愁善感,一想到当年那个善良认真的老好人现在如此失意,还担负着那样的重担……幸福的人看不幸福的人总忍不住将对方的辛酸放大,她有些难过,转开了话题,“你和顾凛之现在还是很好?” 梁平安喝了口水,冲她笑笑:“就数和他联系最多了。” 蓝莺嗯了声,“听说他还单身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她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梁平安隐约知道蓝莺但年对顾凛之动过心思,不过时隔多年,想必这感情早化作了一种关于青春的淡淡留恋。如果她知道顾凛之只喜欢同性,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丝毫怀念。 d市没有s市那么繁华,到了晚上就显得有些冷清,梁平安送蓝莺上了车,自己才返身往医院走去。上了三楼左转,第二个门就是刘凤英的病房,梁平安有些乏了,连着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一直在忙着做配型和各项检查,他心里填满了沉沉的思绪,这让他忽略了前方隐隐压迫而来的气息。 走廊里的空气微微晃动了一下,梁平安尚未来得及反应,眼睛的焦点也还没找到目标,肩膀和脖子就被凶狠地力气箍住重重按在了墙上,“嘶……”他立刻倒抽口冷气,两条眉毛死死皱了起来。 制住他的是一只可以用文质彬彬来形容的手,顺着干净的指甲往上是整洁的袖口,再往上,梁平安对上了一双冰冷森然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无声地告诉他:你以为能逃出我的掌心么? “你以为能逃出我的掌心么?” 梁平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找到你有多容易你知道么?只要你的身份证还没注销,只要你的手机还在接收信号,要找到你就是易如反掌。你敢耍我,你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梁平安没说话,一方面沈贺的胳膊还顶着他的肩胛骨,一方面他胸口阵阵发闷说不出话来,能有什么后果?还有什么比妻离子散更难熬的? “沈贺,”梁平安抬起手放在沈贺的胳膊上,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恳求:“我妈快不行了,你让我好好陪陪她,行么?” 沈贺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无法肯定梁平安说的话是真是假,几天前梁平安才以同样的说法让他放松警惕,然后从他眼皮子底下溜掉。这个老实人对他已经不再老实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没做出反应。过了许久,他到底没能在梁平安有些哀求的目光里硬下心肠,微微后退一步,先松开了手。 “你陪你的母亲,这是尽孝道,我不会阻挠你,你有任何需要我都会满足你。”沈贺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脸色沉沉地盯着梁平安,“但你不能把我当傻子耍。” “不是,”梁平安立刻接道,“我只是想自己静静,我怕我妈知道你的事。” 沈贺的眉头微微一皱,梁平安这几句话说的太熟了,太老练了,总之就是怪怪的。沈贺有非常敏锐的直觉,他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他凝视着梁平安,半天没动也没说话,梁平安也和他对视着,不发一言。不过现在人找到了,一时半会儿也别想再轻易跑出他的视线,何况,亲人病危是大事,他有自己的考量,不想在这时候逼得太紧,同之前不同,这件事与他的利益并不冲突。 “好,”沈贺终于松了口,“但必须开手机,不能再挂我电话。” 梁平安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沈贺静了静,慢慢地抬起一只手,一点一点伸向梁平安,近了揽住他的脖颈,一拉,就吻了下去。梁平安仰着脖子,腰部被沈贺的手掌紧紧捏住,他没单纯地以为沈贺大老远跑来只为了几句话,雁过拔毛,商人本色。医院附近的小旅馆八十一晚,最好的房间也不过二百块,沈贺不太满意不过情绪上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从电梯到客房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他险些拽坏了梁平安的衣前扣,门一开,嘭地一声他就把人顶到了门板上。 沈贺如今还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段时间就有些情难自已。眼下这人他心心念念了太久,心底好像有个很深很深的大洞,怎么填也填不满。 梁平安感到大腿一凉,长裤连着内裤被一把扯了下去,接着他的两条腿被抬起来,架到沈贺的胳膊上,用力向上推去,他失去支撑物,只能用手抱住沈贺的肩膀。沈贺的呼吸从他的脖子边传上来,略急促,没有往日的从容不迫,手上的动作也失去大半的耐心,他感到股间一片湿滑的凉意,继而就是火热得好似烙铁一般的男人的硬物。 基本没有前戏,梁平安不知道沈贺是否是刻意如此,他脸色白了一分,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然而硬挨了几分钟,随着沈贺动作的加快和猛烈,痛楚递增,快感几乎为零,他紧咬的牙缝里被逼出一丝极细微的□。 沈贺微扬起下颌,汗涔涔的眸子盯住他,略微调整下姿势,更紧密地贴合进梁平安的身体,他知道梁平安身体上的每一个秘密,往日也很乐于甚至享受做足前戏,可不是今天,他得给这个男人一点教训。沈贺把已经松垮垮的领带解了下来,拉过梁平安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三下五除二把他一只手腕和脚腕绑在一起,他不忘抬头对梁平安露出一丝有些发狠的笑意,“以后做事情,先要好好想想,再让我生气,吃苦头的还是你。”这么说着,他没手软,□用力狠狠地向上顶了几下,看到梁平安嘴唇微微发抖,额头上冒出一颗汗珠顺着眉毛滑落下来,显然是疼的不轻。 然而奇怪的是在梁平安这样的神情里沈贺竟然感到一丝微妙的快感,他看着这样的人,他觉得那是生动的,是活着的,是和他相关无法摒弃的,有一种非常直接的刺激。 梁平安的后背被沈贺钢圈似的胳膊紧紧箍住,沈贺突然往床边走动了两步,他就觉得陷在身体里的那个硬物火辣辣地胀痛,难受得让人恨不得哭喊几声,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直到整个人被突然掼在床上,他才睁开眼睛,一片模糊里,沈贺的身体紧压而至,旅馆的床泛着股生冷的潮湿,白色的棉质床单磨蹭着人的皮肤,让人觉得很陌生,没有安全感。沈贺抬起他的腿压过去,他姿势极不舒服,侧着头把脸埋进弥漫着一股漂白剂味道的枕头里,腰杆被折得几乎断掉,沈贺的东西像刑具一样凶猛地鞭打着他仅存的羞耻心。这种事情以前没少做他其实早就没什么害羞了,然而如今的意义不同,这象征着屈服,意味着一个无力保护自己家庭,一个男人无能的低伏。 因为找不回曾经的感情,所以一切就变得那么残忍那么血淋淋。沈贺怎么就不懂。梁平安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到后来实在没了力气,仰躺着看沈贺专注得执拗的眼神,看他被□灼烧得异常明亮的眼睛,他合上眼皮,渐渐陷入了黑暗。 次日一早,梁平安先醒过来,他没洗漱也没惊动沈贺,戴上眼镜,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房间里的窗帘拉得很紧,透进来的光极黯淡,他侧耳听着沈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摸索着地上的衣物,找到了他的手机,他看了一眼时间,把手机轻轻放在一边,再抬头时眼前一亮,看到了另一部手机。 梁平安走了半个多小时后,沈贺也醒了,他摸了摸旁边尚有余温的床榻,坐在床沿缓了缓,冲了个澡,也没多呆,一边穿衣服一边给人打电话,说了刘凤英住的医院,电话那边嗯了两声,答应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名合格的新时代渣攻,要干得了损事,做得了小三,上得了道具,玩的了鬼畜!还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真渣攻! 请每一个迷茫的渣渣相信光的引导,死了一个渣,还有千千万万个渣!!! 请继续坚守渣渣奥义:真?渣攻,不忠犬!!!!!! 64六十四 梁平安拿着检查报告看了看,松了口气,这边的事进展一切顺利。他坐在刘凤英旁边,揉了揉酸痛的眼球,折腾了一夜,铁打的人也该累了。沈贺来的太快,他本以为还能多瞒几天,再多三天也好。好在……沈贺这次没深究,现在人应该已经回s市了。 s市,沈贺一上午处理了这两天积压的文件,好不容易歇了会儿,办公室门又被敲了两声,丰敏曲的声音传了进来:“沈总,您要的资料。” “进来。”沈贺揉了揉眉心,接过文件夹,摆摆手示意他的助理出去,刚翻看了一页,脸色就有些变了。 快到午休时,在外间的丰敏曲听到室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站在门外询问:“沈总?沈总你怎么了?”他侧耳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丰敏曲心下不安,怕他的老板在里边出什么事,就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第一眼先看到满地的凌乱,几根签字笔咕噜噜地在光亮的地板上打转儿,丰敏曲用他惊人的视力迅速一扫,又发现了支离破碎的手机,屏幕龟裂道道白纹,旁边散落着黑色的零部件,他微一抬头,发现他的老板竟然闭着眼睛,用手支着额头半弯着身子,好像体力不支的样子。 丰敏曲这回可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他连忙推开门几步过去扶住沈贺的胳膊,对方脸色奇差无比,两道剑眉皱得死紧,嘴唇隐隐发白,好像发了什么急症似的。 “您怎么了?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丰敏曲一迭声问出来,一边观察着沈贺的神色。 沈贺还能听清他说话,微微摇头,手指发抖,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丰敏曲得到指示,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过去坐好,看到沈贺嘴唇一动,连忙凑过去询问:“您还要什么?”沈贺指了下他的外套,丰敏曲立刻领悟,把衣服拿过来盖在沈贺腿上。沈贺点点头,面露疲色,摆手让他出去。 丰敏曲依然不太放心,再次询问道:“沈总?要不找个医生来看看?” 沈贺睁开眼,瞥了他一眼,丰敏曲心下一凛,不再多说,离开时把办公室门轻轻带上了。 丰敏曲一走,沈贺一边在外衣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一边竭力平复情绪。然而之前电话里的一幕幕却仍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沈贺,她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的身体,我为什么不能做决定?” 几句话后,梁平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语气一下子激烈起来。沈贺本来还压着,被梁平安的态度影响,一下子也焦躁起来: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做傻事难道不让别人说?我问过了,你妈的主治医生根本不建议她做最后的治疗!她身体不行了,换肾也挺不了两年,到时候你的身体也完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电话那边的男人立刻接道,“我是医生我很清楚后果,一个肾的二分之一就能维持人体正常机能,我才三十岁,注意保养这没什么大碍。” 沈贺最恨别人和他狡辩,强压着心头火劝道:“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别拿这话蒙我!两个肾各顶三十年,少了一个哪里还有好?何况换肾风险太大,排斥、病毒感染,不说你,你妈的身体能挺过去么?” 梁平安沉默了片刻,声音略低:“尿毒症晚期只有一条路可走,左右都是那样,我不能放弃我妈最后的希望。” 沈贺真想找个东西把梁平安绑起来,让他再也不敢逆着他的意思,但人现在不在他手里,他必须保持理智,再说于这件事上他只能放软态度:“这样,平安,你听我的,我帮你找合适的肾源,你先别着急……”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电话那边的声音无比冷静: “沈贺,来不及了,我妈的身体拖不起了。” 沈贺又气又急,一怒之下冲口而出:“梁平安,你不要以为这就是孝顺,你这是愚蠢!你妈要是知道你这么做,她会同意么?她愿意用你下半辈子的健康去换她几年活头么?再说你想想万一手术失败了……”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沈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从没这么紧张过,商场上的杀伐果决和这完全不是一码事。他刚刚看了丰敏曲给他查出来的资料才知道梁平安为什么非要转到d市的医院去,因为在那边有人能帮他报销大半的医药费,这样手术随时都可以进行。短短的十几秒里,沈贺竟然觉得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捐肾的人少有能安享百年的,肾主人一身阴阳之本,折寿不说,往后一生大病小病不断,不得安宁。 梁平安比谁都清楚这些,他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很低,很平静: “沈贺,没有人想死,我妈也不想死,她还想看着文文长大娶媳妇。她不必知道我做了什么,为人子女本不该让她受这种选择的苦。我妈吃的苦已经够多了,等她身体好些以后,我要把她接到身边,好好照顾她。为了小雨和文文,我已经对不起我妈了……” 沈贺跟他说不通,提高嗓门放了狠话:“梁平安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做这个手术,我绝不会饶了你,还有你家人!”他的声音极其严厉,充满了威胁:“你别犯傻了,你这他妈是在糟蹋自己,听到没有!” 如果是面对面,或许梁平安一时会被震慑住,但通过电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沈贺,你这样的人是不懂的,你凡事一定要考虑风险和回报。但我只是想救我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梁平安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是:“沈贺,你……你别逼我恨你。” 嘟嘟的忙音响了两声,像火药一样在沈贺的脑袋里炸响,接着是尖锐的拉长的警笛,嗡――地刺痛了他的神经。他猛地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渣子蹦了一地。 恨我?沈贺咬着牙想,反正我也做了这么多恶事,你早该恨我了!这么破罐子破摔的想着,他又感到眼眶发酸,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被人用麻袋套着打了一顿似的,又疼又憋屈。 他坐了好半天,终于感到涌上头顶的那股火辣的血冷却了下去,他眨眨眼,又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捡起了摔裂的手机,按了两下屏幕一点反应也没有。 丰敏曲还竖着耳朵听办公室里的动静,如果他的老板死在里边,他难逃其咎。就在这时门从里边被打开了,沈贺脸色虽然不太好,但眼神看起来还挺清明。丰敏曲松了口气,连忙起身问道:“沈总?” 沈贺点了下头示意无碍,如往常一样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去d市的路上,沈贺把手机卡装到新买的手机里,但再打给梁平安,就没人接了。他心里立马凉了下来,按键的手指尖有些不稳,待手机终于接通,他听了没两句,手掌一松,手机就滚落到了车座上,一闪一闪地显示着通话中。 沈贺觉得四肢百骸的力气一下子全被抽走了,他停下车,静静靠在椅背上,这里还没到高速公路,但也属于城乡交界处,一眼望去了无人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卡车驶过,远处灰色的平房凌乱地摆在□的泥土上。 过了不知多久,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空旷的平地上亮起几团黄色的光晕,沈贺突然笑了起来,起先是低低的笑,笑了一会儿就没声了,狭小的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平安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光突突的天花板,第二眼是个男人。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 沈贺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没动。 梁平安刚动完大手术,坐不起来身子,他盯着沈贺,声音不大:“沈贺,我妈……”他没戴眼镜,眼神就有些涣散,看起来无比憔悴。 沈贺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不咸不淡地回答他:“还没醒,在监护室。”梁平安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是没有力气,瞅了他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梁平安本来就是很难长肉的体质,这样折腾下来,人就有些瘦的可怜了,三十几岁的男人有气无力地陷在白色床单里,难免让人心软。沈贺想到如今他身上动了刀子,边上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这大半是他的缘由,他心中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说:“刚刚医生给你开了些药,等你出院后我拿给你。” 梁平安又睁开眼,微微侧头,和沈贺的距离离得很近,两人的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上,他看清了沈贺的脸,“谢谢。”他说话时侧着头,头发被蹭得有些凌乱,沈贺的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面相上说这种额头的人生性优柔寡断,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梁平安的脑门上,顺了顺软软的发丝,掌心下的骨头正好贴合着他手掌的弧度,皮肤很光滑,还有细细的茸毛,很温热。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平静,似乎这个男人不说话静静躺在这里就能够让人安心,让他心里不再那么空荡荡的难受了。 门外突然想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就叫人心里发急,梁平安和沈贺一起扭头去看,门口站了一个女人,往日的雍容气质全变成了惊慌和紧张,蓝莺一开口,声音都不自觉拔尖了:“平安,你妈出现排斥反应了!” 65六十五 刘凤英没挺过一周。 梁平安还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就走了。从记录下来的病历上来看,病人术后两个小时即出现排斥反应,在大量药物的作用下坚持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清晨,太阳出来的前一刻,刘凤英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梁平安在这一周里同时失去了健康和母亲。 沈贺看到这个男人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一周内就瘦了五斤,下巴尖得吓人,像营养不良的难民。他知道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体重锐减,免疫力下降,但却没法如对待某个冰冷的项目一样安然待之。他请了国内最富盛名的营养师,还在策划着下个月带梁平安去国外做检查。沈贺从不花多余的时间给无用的事情比如埋怨和后悔。 周日下午在火化场,梁平安送了刘凤英最后一程,他的两个姐姐在她们的母亲病亡后只过来看了一眼,没等到人火化就借故有事先走了,决口未提她们的母亲生病治疗料理后事的费用,梁平安送她们出去,简单寒暄了两句,这些年来他和他大姐二姐的关系虽有所缓和,但经年累月下来的隔阂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退的。他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转弯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去,焚化炉外边看起来那么冷硬沉痛,里边的高温却是人活着时永远也想象不出的热。 半个小时后,梁平安拿到了刘凤英的骨灰盒,长方形的小盒子,和他爸的差不多。站在冰冷的吊唁厅,他感到有些不真实,灾难和打击太多太凶猛以至于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四个月前他送走了他的父亲,亲手将骨灰埋在老家祖坟;两个多月前他的妻子和他协议离婚,亲生儿子跟了母亲;一周前他为挽救母亲的生命而捐肾,现在他的母亲也永远离开他了。 此时此刻他觉得无比孤独,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沉重的悲恸终于一同汹涌而来,成倍成倍地扑打着他已然削瘦的肩膀,梁平安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眼泪一流出来,静悄悄的像一道小溪淌过青石。 沈贺默默地在一边看着,梁平安昨天给赵小雨打电话时他没走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起先梁平安的语气还带些期待和紧张,后来那边说了什么,他就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只嗯了一声,今天赵小雨和梁君文都没有来。他理解赵小雨记恨梁平安,沈贺又想,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梁平安这样好了。 “你还有我,别哭了。”沈贺把梁平安带进怀里,用手指在他脸上擦了擦,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即便这里没有人,梁平安还是有些尴尬,他微微错开身子,伸手推开了沈贺,微顿,道:“沈贺,我过几天要把我妈的骨灰送回老家去,和我爸埋在一起。” 沈贺点头,凝视着他:“我陪你去。” 梁平安摇摇头,“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现在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的。”沈贺斩钉截铁地拒绝,神色认真,当他用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睛以这样的眼神看人时,他显得那么真诚和温柔。 梁平安沉默片刻,“沈贺,你还是别去了。” 沈贺的目光倏地凉了下来,“什么意思?” 梁平安一咬牙,快速地说:“我去给我爸妈上坟,和你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算怎么回事?沈贺听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好像被一根针给狠狠扎了一下,让人神经抽痛,眼冒金花,什么都看不清了。这时他竟然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控制不住地一下子全冒了出来。他想起十年前的冬天,大过年的他心情奇差,千里迢迢做火车去那个小山村,晕车又受冻,只为了见梁平安一面,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让你一不开心就想去找,只有待在一起才舒服?可恨他那时那么自以为是。他还记得当年那个穿着廉价的黑色棉衣,戴着一副劣质镜框的年轻人,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对他笑,鼻子尖冻得通红,他还对他说:不论什么时候你来,我都欢迎。 那个人哪儿去了? 让他自己给作没了。 沈贺勉强笑了一下,“成,那你自己去,早去早回,到了给我电话。”梁平安抬眼瞅了他一眼,他不知道沈贺现在满心苦涩,没心思和他较劲。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动的,其实一个人再强大也只能主宰他们的外部世界,而永远无法掌控人的内心。 沈贺给梁平安订了机票,梁平安到时候还要自己倒车,不过整体算下来还是要省不少时间,把人送走了,他也终于歇了口气。回到s市歇了两天,一会儿还要赶回公司处理事务。他开车上了马路,思维有些放远,他想了很多事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丰敏曲的声音传了过来,透了两份急切,“沈总,你在哪?董事长来公司了,正找你呢!” 沈贺有些惊讶,“我爸来了?”得到确认的回答,他就挂了电话。沈成辉这些年不管事了,公司里的大事小事都交给他的长子处理,但实际上他仍然是集团最大的股东,掌握着紧要关头的决定权。换句话说,没出什么大事,沈成辉是不会到公司来的。 电梯“叮”一声响,沈贺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从他办公室那边传来一阵巨响,听起来好像正有一头野兽粗鲁地把书柜桌椅都推倒了。他一边思索着脚下不停,站在办公室门口,一眼就看到他的父亲脸色发青,发抖的手里正攥着一沓打印纸,沈贺定睛一看,满地都是纸片和杂物,显然是沈成辉刚刚在这里发了一通脾气。 “爸,您来了。”沈贺迎视着沈成辉愤怒得几欲冒火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沈成辉气的嘴唇发抖,“孽子,孽子……” 沈贺看清了沈成辉手里拿的是什么,他脸色变了变,心思急转,开口说:“爸,你听我解释。” 沈成辉怒不可遏:“解释?你还有功夫解释?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漏子?” 沈贺愣了一下,这表情落在沈成辉眼里,又挑起了他的怒火,“你私生活混乱,公事上也这么糊涂!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你真是长出息!” 沈贺眼角一跳,没急着辩解,他低下头巡视周围,弯腰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几张纸,匆匆浏览过去,他的目光骤然阴沉下来,森冷而极具压迫感,这让沈成辉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粗气,“我已经解除了你的公司职务,这次的事不小,你先去国外避一避风头。” 沈贺抬起眸子盯着沈成辉,说:“爸,你太着急了吧?这件事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沈成辉被这一句话拱起了火:“还不着急?刚刚局里的熟人告诉我,马上就要冻结你名下的所有财产资金和股权!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整个沈家给你陪葬?” 沈贺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您还打算认我这个儿子么?” 沈成辉脸色极其难看,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不等他爆发,沈贺接着说:“这种敏感的非法生意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现在出了事,猜也知道有问题――以您的阅历,难道还看不出这是我身边有人害我?哦,您立刻忙不迭地和我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您到底是怕我连累公司,还是怕别的什么?” 沈成辉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一变:“孽子!我把公司全交给你管,你搞出这么大的事,还振振有词!你还怨我不相信你?你跟个男人鬼混,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自己不检点,就是你的问题!”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是在国外那几年学坏了,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沈贺突然沉默下来,凝视着正在他眼前发脾气的中年男人,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可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他还是别人的丈夫。 “您这话说得不对,”沈贺虽然在笑,但那笑无比怪异:“这个人是我大学时的恋人。”他如期看到沈成辉愕然的眼神,继续说:“您要觉得这是学坏了,那您二婚时我可就学坏了。” “好,好好,”沈成辉气的嘴唇发白,“你能耐了,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沈贺突然叫了一声:“爸,”他看到沈成辉表情一愣,放软语气:“您相信我,我能把这事解决了。至于我的私生活,那我也直说了,他是我初恋。我就是同性恋,这些年我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但我只喜欢他,我也了解他,他不会做出这种陷害我的事。” “爸,我知道您心里也有数,您要是还记得我妈,还认我这个儿子,就别逼我走。” 沈成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你说什么,这怎么成我逼你了?你自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成我的错了?” 沈贺的心头明明跳着一团火,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冷硬地:“那您告诉我,沈涵现在在哪?” 66六十六 沈成辉看了他一眼:“他在公司。” “他应该在这里。”沈贺面露笑容,那笑看在沈成辉眼里不知怎么的有点讽刺的意味,沈贺接着说:“这里才是总经理办公室。” “沈贺!” 沈成辉一听就发了怒,“你在说什么混话!”他腾地站了起来,“他是你弟弟,亲弟弟!我身体早就不行了,你出了这么大事,我忙着到处找人疏通,公司这边只能落在你弟弟身上,你不谢谢他,你还猜忌他?” 沈贺说了半天,有些累了,他不想和沈成辉大吼大叫,“您的心思我懂,宁姨的心思我也懂,但爸,您可别忘了,当年沈家是靠了谁的光才能站稳脚跟。” 沈成辉脸色铁青,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沈贺不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他知道他把沈成辉气的不轻,不过他也不后悔。纵使这些年他早就心寒了个透彻,但从没打算以这种形式一次爆发出来。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了,仿佛有人在他胸口落了一把针,扎得他五脏六腑都难以忍受地抽痛起来。 就在刚刚,他一头雾水地进来,发现自己陷入了大麻烦。而他的亲生父亲他只会对他大发脾气、严加责备,一边立刻让自己的小儿子顶上他的位置。他的父亲或许已经老了,沉溺在娇妻的温言软语和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中,失去了公正和魄力,又或许他从未真正把他当成过一个儿子来看,他父亲看着他的时候,永远也无法忽略他身上背负的母亲的姓氏。 是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滚得远远的才好。 沈贺腮帮子微微一抖,他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半天,最后回应他的是冰冷的机械化女声,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回荡在电梯狭小生冷的空间里,沈贺紧紧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手背上绷出了两条青筋,他着了魔似的,一遍一遍按着重拨。 直到……直到接通半天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次竟然真的打通了。沈贺攥紧电话,沉声问道:“你在哪?” 对面半天没有回答,他的心像个称砣似的沉了下去。他张张嘴,声音暗哑:“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沈贺,你还好么?” 沈贺闭上眼睛。这一刻他心底闪过许多念头,有些残忍得令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 “平安……你帮沈涵对付我?” 他听到话筒那边有轻微的呼吸声,对方的回答也像一道轻轻的呼吸,不仔细听几乎错过去。 “是。” 沈贺举着电话,手腕有些发麻,他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走下停车场,开车门坐进去, “跟我说说吧。跟我说说你们这个套做了多久。” “我去求你放过小雨和文文的第二天。” “他怎么找到你的?” “偶然碰到。” 沈贺无声地看着停车场里寂静的灰色地面,半晌: “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对你前妻和儿子做什么。” 电话那边又是一段沉默,“沈贺,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耐心,你真的不会泄愤么?我不想……我是个失败的丈夫,不是个好爸爸,但我不能让他们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下,而只是因为我,我的软弱。” “平安我,”沈贺唤了一声,接着突然语塞,心里一阵阵难受,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只有你能让我感到放心,可没想到我却是如此的让你不安,可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沈涵是你的亲兄弟,你们争什么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我只希望他能约束你,他也答应了。沈贺……我们到此为止吧。” 沈贺咽了口唾沫,却觉得像刀子刮过去似的,嗓子眼直发疼,“你不怕我报复你,如果沈涵没能力阻碍我,如果我要让你后悔如今……你不怕?”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传过来一句:“总好过现在这样。” 沈贺心跳一停,预感到他要挂电话,心里一急喊了出来:“梁平安!” “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你听到没有!你别走……这次的事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好好的,我让你出气,你还想干什么都行……平安,平安,你听我说,你现在身体不行,你听我的话,你回来我们好好说……” “沈贺,”半晌,他听到话筒那边熟悉的声音,他顾不上自己现在低声下气的狼狈,紧紧地把话筒贴在耳朵上,眼睛很酸,喉咙也很酸。 “沈贺,小雨带着文文走了,我也不可能再回s市了。你觉得我好或许是因为我从前什么都依着你,现在……你很快就会忘了。” 沈贺一晃神的功夫,手机那边只剩下了嘟嘟的忙音,再打过去,就是关机了,想必再过一会儿连这个手机也会被主人换掉。他不再做无用功,闭着眼睛,用手背搭在眼皮上,那能让他感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平静。 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年他走,如今他走,总有一个人要离开。可沈贺不是梁平安,他意志坚定,誓不罢休,他再睁开眼睛时,刚刚目光里的那些激动情绪已经消退不见了。 沈涵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太看轻他了! 沈贺发动车子引擎,第一件要做的,先把事情缓一缓,压不下来多延几天时间总是能办到的,其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后,把梁平安给揪出来! 放他妈的屁!能忘早忘了,五年都没忘,难道十年就能忘了? 好,真行!他使手段,怎么就忘了别人也能对他使手段?到底还是他对梁平安太放心了……手机,电脑,什么都不背着他,住在一起快两个月,怎么就一点没发现!梁平安上学时就对电子产品不感冒,怎么现在突然就喜欢上他用的了,可笑可悲的是,那时他竟然很高兴,亲自把东西递到对方手上…… 沈涵的手腕和脑子,加上梁平安的配合,他那时又是什么都依着梁平安……想给他下绊子太容易了,妈的,沈贺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骂着,梁平安多半还不知道……沈涵给他安的是什么罪名! 这哪里是什么争家产的兄弟阋墙,一个搞不好就要进监狱了! 他这阵子的精力大半放在梁平安身上,才让沈涵有机可趁,现在回想沈涵最近的行动,并非没有破绽。这笔生意虽然是陷害他,但沈涵也不可能完全不插手,当务之急是揪出都有哪些人经手了……然后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沈成辉很溺爱他的小儿子,若沈贺万事无恙,自然谁也动不了他,但他出了这种不能沾的事,沈涵上位是谁也说不出不是的,沈涵一掌权,他就要被动了。 沈贺不怕扳不倒他弟弟,他现在就怕时间太紧张来不及让他翻盘。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贺回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有没有这份魄力?或者说鲁莽……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底还是年轻。 沈贺没回家,开车直接出了s市,去了近郊的一处会所。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沈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熟人,也是公司里网络技术部的负责人。 “公司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沈贺微叹气:“文杰,你别急,是我家里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沈贺想了想:“你去找我的助理,他会提供你细节和资料,我要你帮我彻查沈涵的户头,这两个月他动用的资金,他接触的人,所有你能查到的信息。” “丰助理?他……” 沈贺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丰敏曲这个人品行很好,他知道我许多事情,你可以相信他。”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沈贺,你说实话,这件事和……那个梁平安有关么?” 沈贺这次回来就在梁平安的事情上找过李文杰帮忙,以李文杰的本事,他想瞒也瞒不住,他干脆地承认道:“是,我们现在有点小问题。” 李文杰半晌没吱声,再开口就很有分量:“听朋友一句劝,他都成家立业了,你……唉,你这是何苦?” 沈贺欲言又止,有些东西是无法与人言说的,“苦中作乐吧。” 电话那边又静了一会儿,接着: “沈贺,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可能已经没有感情了?” 挂了电话,李文杰的最后一句话依然萦绕于耳边,无法忽略。沈贺向来自信,也从没有过得不到、办不到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觉得梁平安性格毫无疑问是过于软弱的。然而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个人身上也藏着一股默默的韧劲。不是那种与人对抗、针锋相对的犟,而是躲在那好脾气的外表下,能够承受着无尽的生活重担,被弯曲却很难断掉的力量。 他的力量来源于自信,可梁平安的力量源自哪里? 现在他知道了,梁平安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的心中到底有什么,是他的父母、朋友、家人、甚至理想……可独独不包括他自己本身所以很难被人所察觉。 他是一个真正的保护者。 沈贺突然想到……以前他或许也在那里占上一份,可现在? 现在他已经撞得头破血流。 67六十七 时隔数月,梁平安又回到了他的老家,上次回来时为了埋他父亲的骨灰,这次是为了埋他母亲的。他换了手机,也没敢多停留,他怕沈贺找来。直到上了火车,他才把电话转到另一个卡里,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嘟嘟响了好几声也没人接,梁平安正要挂电话,那边突然响起人的说话声:“喂?” 梁平安连忙将话筒贴近耳朵,听到这声音一愣,这声音很浑厚,约莫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有点犹豫,问道:“请问是顾凛之么?” “哦,我是他父亲,请问您哪位?” 梁平安立刻打起精神,态度恭敬地说:“您好,我是他朋友,我姓梁。请问他现在是不方便接电话么?” 电话那边微顿,“嗯,他身体不太好。” 梁平安一听这话,顿时一惊,语气禁不住急促起来:“他怎么了?” 对方显然也发觉了他态度的变化,半天没吱声,梁平安心里猛地一沉,听到那边突然说:“你姓梁?我好像见过你。” 梁平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答道:“您忘了,我去过您家里。” “哦……”对方似乎想起来了,“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那你知道……”这个意味深长的停顿让梁平安的心复又提了起来,他知道顾凛之被沈贺给收拾了,估计现在在家的日子不好过,听顾父的语气也不太对,他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一时不敢说话,顾父突然又开口了:“要不你来看看他吧。” 梁平安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坐在座位上,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一方面想过去看看顾凛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一方面又觉得这事情哪里不对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个小时后即将和赵小雨会面更是叫人心焦。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不知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们直说吧,怎样你才会离开我哥?” 梁平安被沈涵的电话叫出来时以为是和仉图有关,没想到话题直接朝着出人意料的方向而去。他有些愕然,犹疑地问道:“你哥告诉你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只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会影响他的前途,我爸最烦这种事。”沈涵皱着眉头,一脸正经,活脱脱一个担心大哥的好弟弟。 梁平安耐心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和你哥在一起。”他微微停顿,道:“你要是能劝劝你哥,我倒要谢谢你。” “什么意思?”沈涵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不喜欢我哥?” 要是所有人都能用喜欢、不喜欢来区分,这个世界一定简单多了。 梁平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上沈涵黑亮透澈的眼神,只好简单地说:“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你哥他突然回来……”他说到一半,还是把话收了回去,他很希望沈涵他们的兄弟情谊能让沈贺改变主意,但又觉得沈涵年纪还小,“你放心,我和沈贺不可能的,迟早的事。”说完这句,他也不想多说了,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 梁平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涵,目光一对上,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刚才还一脸不谙世事的大男孩脸上露出一种极度诡异的笑,像嘲讽,又像了然,那丸漆黑透亮的眼珠子也一下子就变得雾霭霭的,看不透了。 沈涵仰着头,手指在桌面点了两下:“你这句话说得很对。” 梁平安有些回不过神,一时拿不准主意眼前这年轻人是否患上精神分裂症。会有人能同时把天真无邪和老谋深算两种性格都发挥得淋漓尽致么?他感到后背冒出一股凉气,沈家的人…… 沈涵抬手比了下对面的椅子,手势里透着股强势:“坐。” 梁平安看了看他,没说话,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大哥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情况。”沈涵低着头看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梁平安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 沈涵点点头,嘴角笑意更浓:“我想也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只这一句话,梁平安就变了脸色。 沈涵似乎很喜欢他的这种表情,他继续落下一颗重磅炸弹:“我哥比我大八岁,我出生前两年,他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他每说一句话,梁平安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看起来似乎对这一个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有些措手不及。 “你可以算一算,我大哥六岁的时候就丧母了。之后的十几年,他几乎没回过s市,一直住在他母亲那边的亲戚。” 梁平安脑子里有些混乱,他以前只知道沈贺出生于权贵人家,并不知道他的身世这么坎坷。震惊中,他又觉得沈涵的话里有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张了张嘴,问道:“为什么不回来?” 沈涵笑了:“你抓到重点了。”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饮品,清了清嗓子:“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是青梅竹马,早早就相爱,却因为现实原因不能在一起。在那个年代……政策方针和领导人都在变,遍地都是财富,就看你敢不敢捡。我父亲那辈有家底,从海外回来,但缺少根基,我大哥的生母则是根正苗红的千金,他父母的结合是一场完美的政治联姻。” “我母亲一直未婚,苦守我父亲。就在她几乎放弃的那一年,我大哥的母亲先失去了耐心,她带着我大哥离开了s市,同年查出绝症――那个年代很多病是治不好的。接下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我父亲终于迎娶了我的母亲。自那以后,除非年节,我大哥也再也没在我父亲身边多待过一天,直到他十八岁后考回s市。” 说到这里,沈贺又停了下来,留下一段微妙的空白。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我大哥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父母的角色。他母亲有一个亲姐姐,对他很好,但也不可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好。他从小就很有气势,我记得我小时候很怕他,一对上他的眼睛就哭,后来我妈就打我,偷偷告诉我不要惹我大哥,因为他的家庭势力,你可能想象不出,我父亲那时还要顾忌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态度。”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他长到现在从没需要过什么感情,他也不靠那些活着,因为他有更强大的东西支撑他。沈贺,”沈涵用手指头在桌面上边写边念着:“沈、贺。”然后抬头看梁平安:“你看,他的姓氏和名字分别代表两个家族,他的存在就是利益至上主义的证明。” “你不爱他,那是你聪明,你和他没未来,早散早好。” 梁平安有些茫然,一时无法将沈涵说的话和沈贺这个人结合起来。这一切颠覆了他心目中沈贺的面目,不再那么冷硬得像块捂不热的金属了,但又有点酸涩的凉意,说不好。他沉默半天,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涵慢条斯理地吐出他的最终目的:“我大概知道你们的事,我能帮你离开他,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梁平安听到这里,心脏突然跳了一下,脑海里灵光一现,拧紧眉头,盯着沈涵问道:“等等,你和仉图合伙,就是因为这个?” 沈涵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仉图是个很有潜力的人,我确实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他很有眼光,也很认真。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得力助手。你看,你和我,我和他,我们现在已经站在同一条船上了。” 梁平安目光微凉,看沈涵的目光再没有了之前看小辈、看仉图时的那种纵容和笑意。他没急着回应沈涵,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静静思考着。许久后,他点了点头。 梁平安睁开眼睛,火车上正响起广播。 “亲爱的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进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下一站是……” 他揉了揉脸颊,打起精神,想把思绪从沈家那对兄弟身上抽开,却发现很困难,他好像陷入了一片蜘蛛网,起先只是不小心粘到一根,后来等回过神来,却发现细而密的蛛丝已经缠得他满身都是,让人寸步难行了。 他心里并不好受,沉甸甸的。 火车由慢渐快,最后高速地向前行驶,不再需要动力供能,靠惯性达到速度。梁平安把头侧向窗户那边,看着窗外模糊的树木和清晰的蓝天,突然感到自己的人生也像这列火车一样,不由他掌握,自行前进向未知的远方了。 m市是赵小雨的老家,梁平安曾经来过两次,认得她家。他两手提着礼品,在心里默默念着到时要说的话,小雨,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但我现在不是了,真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四年,我们还有文文…… 门一开,梁平安看到屋里坐着的人,赵小雨的父母他认得,赵小雨旁边坐的那个男人是谁?他一时愣在原地,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进退不得。 屋里的人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68六十八 “妈,你让他进来。”赵小雨等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 梁平安刚放下手里的礼品,赵小雨的妈就弯下腰,一扬手,把东西全扔到了门外。稀里哗啦的,在一片寂静中分外刺耳。 梁平安僵着脖子站在门口,一动也没动,也没人招呼他坐下。 赵小雨的面容不如从前那么白皙了,有一些憔悴:“我这次叫你来没别的事,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再婚了。”她伸手拉过一边男人的手: “文文还小,也不怎么记事,以后,他就跟我们过。你放心,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初恋,我们是因为上大学才分的手,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人很好,会做个好爸爸。” 梁平安感到手脚冰凉,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在心底呐喊,可是我才是文文的爸爸!我才是啊!他心里太难受了,他本来以为赵小雨是想和他好好谈谈,他本来期望着赵小雨能一时心软…… 赵小雨咬了咬嘴唇,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很无辜,“我们不要你的赡养费,你以后也别来了。” 梁平安听在耳里,艰涩地问:“那我想看文文……” 不等赵小雨说话,一直用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块肉的赵母愤怒地说:“还看什么?让你教坏文文么?” 这个老妇人曾笑眯眯地拍着他的手,叫他好女婿,好儿子。梁平安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他勉强辩解道:“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并不是……” “你闭嘴!”赵母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她也不想再容忍这个可恶的、欺骗了她女儿感情的死同性恋在她家里放肆了!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当我们都是傻子?”眼瞅着赵母即将爆发,满满的怨气就快冲破喉咙,梁平安不知哪冒出来的勇气,他把话一下子都说了出来: “我是真心地想一辈子对小雨好,和她在一起这几年,我也从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我唯一做错的,就是曾经有过一段不正常的恋爱。” 赵母脸色青白交错,猛地抬手,指尖恨不得戳穿他的鼻子,大骂道:“什么东西!你不要脸!” 梁平安脸色发白,他绝望极了,面前同仇敌忾的这四个人,根本不愿意去理解他,也更不可能相信他,他们已经否定了他的一切。他终于放弃了垂死挣扎,脚步蹒跚退出了房间,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上,震得他耳膜直疼。他绕过门外狼藉的礼品,一步一步离开。 他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觉得世界都快消失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那段绝望的日子,不……比那时还要绝望。他又向外走了两步,实在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楼道口,呆呆地看着外边,大花坛旁边正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游戏,七八岁的模样,撅着屁股围成一圈在挖土玩,个个神情严肃,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一起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小男孩颇有领导气势的一挥手,大声说:“我们玩警察抓小偷!”然后几个孩子哗啦一下散开去,东跑西窜,大呼小叫,笑得不行。 梁平安看着看着就哭了出来,哭了两声又憋了回去,噎得眼圈通红。他也没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听到时已经晚了,他一抬头看见赵小雨复杂的眼神。她看了他一眼,没做停留,向外走了,她后边还有她的再婚对象,然后是她的母亲,她的父亲…… 四个人依次鱼贯而出,经过这个落魄的红着眼睛的男人,谁也没停下脚步,他们留下的只有冷漠的背影。 “先生,先生……” “先生,到机场了。” 梁平安猛地睁开眼睛,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推醒他的是个年轻的空乘小姐,他连忙道谢,起身向外走去,外边天色已经黑了,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八点多了。等到顾凛之家那边,恐怕要十点,这么晚去是不是有些不妥。他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去,既然坐飞机来就是早一分钟见到早放心。 顾凛之家里也有一栋小别墅,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殷实之家,更重书香底蕴,一进门,就看到古香古色的雕栏和石桌。梁平安只来过这里一次,是赶上过节了,特意来看看顾凛之家的长辈,其他时候来北京,都是住在顾凛之外边的房子。 顾父在门厅等他,见了面,还是很热情地寒暄了两句,餐厅里竟然还准备了一桌饭菜,为他接风,梁平安虽然没有胃口还是吃了几口,接着直接说到顾凛之,梁平安有些疑问:“他不在这里?” 顾父微微点头:“他在安全的地方,有专门的人照顾他。” 梁平安有些哑然,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他心里愈发觉得不安,顾凛之的手机在顾父这里,顾凛之却不在这里,人去哪了?梁平安犹豫片刻,追问道:“我能去看看他么?” 顾父看起来一点不着急,“这先不急,我问你,你和他关系这么好,知不知道他的一些私事?” 梁平安知道顾凛之性取向的事情在家里曝光了,但他也猜不出顾凛之家里到底知道了多少,顾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谨慎地思考片刻,才答:“知道一些。” “哦,”顾父也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那你知不知道他要去y城做什么?” 梁平安心里突地一跳,他生怕从脸上露出端倪来,强制自己镇定,回答道:“没听他提起过。” 顾父点点头,顿了顿又说:“你心里该有数。这孩子,从小被家里管得太严,长大了就总爱做出格的事,关于他这个终身大事……前阵子家里闹得翻了天,他妈妈气得进了两次医院,让他结婚他死都不干,说心里有人了。后来他妈妈实在没办法就让步,说把人领回来看看也行,他还是死活不干,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他这是倔什么呢?你知道他身边那人是谁么?” 梁平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顾凛之身边一直没有固定的伴儿,他想不出还有谁……他摇摇头,说:“这个也没听他提过。” 顾父看了看他,突然放下筷子,沉声道:“别装了,我查了他的通话记录,他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 梁平安感到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条件反射地回答:“您误会了……” “别管我误会不误会,他出了这种事,谁都不告诉,就找你?你说,这是为什么?那你告诉我,他怎么不给别人打?” 梁平安面对着顾父的咄咄逼人,飞快地思索着:“可能他只是诳你……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没见过他和谁在一起太久。” 顾父目光灼灼:“怎么没有,你不就是?” 梁平安冷汗都要下来了,“我和他上学时就是朋友,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顾父看了他半天,叹气道:“我当然知道,你结婚了,孩子都有了。”话锋一转,又道:“所以他才不肯和我们直说!” 梁平安哑口无言。 半晌,又听顾父说:“你去看看他吧,最好……是能劝劝他。” 梁平安终于弄明白顾父把他叫到这里来是做什么了,他心里乱糟糟的,一时茫然无措到了极点。 顾父叫了家里的司机送他,汽车在路上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慢慢停在一栋公寓楼下,刷了卡进去,司机把他送上电梯,转头就走了。 在电梯上升的短短十几秒时间,梁平安尽力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症结是……顾凛之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门铃叮咚一响,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探出脸来,看到他也没多惊讶,点点头把他让进来,就披了大衣穿鞋走了。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他试探地小声唤了一声:“凛之?” 屋子里没动静,他不知怎的有点紧张,嗓音也有些发涩:“顾凛之?” 也过了不知多久,梁平安听到一点细微的簌簌声,他连忙顺着声音找过去,一步迈进卧室,正好迎上从床上坐起来的男人惊愕的视线,“平安?” 接着有点惊喜:“你怎么来了?” 梁平安打开卧室的灯,看清了顾凛之的模样,短短两个月不见,他竟然瘦了一大圈,两腮都凹进去了,他忍不住皱了眉头:“你怎么搞成这样?” 顾凛之笑了笑,往日的英俊潇洒放在这张脸上更像是苦笑:“先绝食后逃跑,”他掀开被子,“不小心把腿摔断了。” 梁平安心中一片愧疚,他坐在床沿,“对不起,都是我……” “跟你什么关系,”顾凛之又笑笑,往后挪挪把自己靠在枕头上,“没有你,没有沈贺,我家里也早晚得知道我的事。” 梁平安看他的表情,还是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表情,他低声说:“我刚从你爸那边过来。” 顾凛之表情有点挂不住,好像还有点紧张:“他和你说什么了?” 梁平安沉默片刻,“说你心里有人。还说……那个人是我。” 69六十九 事到如今,顾凛之竟然有点不敢直视梁平安的目光,他讪笑两声,扭过头:“瞎说,咱们是哥们。” 梁平安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凛之,你说实话,你真的……” 顾凛之突然沉默下来,眉宇间藏了些让人看了难受的东西:“说这个干什么,你对我也只是朋友而已。” 梁平安舌头和大脑分开了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那你不结婚是……” “平安,”顾凛之咬咬牙,看梁平安的表情,干脆承认道:“当年咱们那段无疾而终,我心里一直有个结,后来你要结婚,我没忍住,我知道那我就永远没机会了,所以我……可结果呢?再几年你有了儿子,你那么幸福,我除了祝福你还能做什么?其实平安,你也知道,我这几年不是没找过,但你说怎么回事?我……我就是定不下心啊!怎么跟你说那个感觉,就是浮着,不踏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黄了。结果一拖就到了现在,沈贺又突然冒出来了,我却搞成这幅模样,我还有什么资格,我还有什么资格……”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用拳头恨恨地捶了下自己打了石膏的腿,表情十分愤懑。 梁平安怕他再抻着腿,连忙拉住他的手,看顾凛之的神色,是那种憋太久了结果爆发都爆发不出来的感觉,他和顾凛之贴的很近,感到对方的呼吸喷到他脖子上。 气氛突然朝着暧昧的方向直奔而去,梁平安猛地顿悟过来,松开手刚要后退,顾凛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双眸子里藏着什么会发光的东西似的,诱得人想看进去。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回避了这个敏感的话题,他伸出另一只手把顾凛之的被子拉上去,“刚才把你吵醒了,你接着睡吧。” 顾凛之不松手,僵持一会儿,才松了口:“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了?”他仔细看了看梁平安,皱眉道:“脸色越来越差了。” 梁平安被他拽着弓着背这个姿势很累,他这一路心力交瘁,在飞机上险些睡过去,面前一张柔软的大床,光线又很昏暗,他干脆直接躺下来,肩膀靠着顾凛之的肩膀,过了会儿,才说话:“我把沈贺卖给他弟弟了。” 顾凛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什么意思?” “沈贺有个弟弟跟他争家产。我走那天,他的公司已经易主了。” 顾凛之愣了好半天,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梁平安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张开嘴,只吐出一个字:“你……” 梁平安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很难受,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想沈贺,去想这个男人做过的一切事情,越想心里边越不舒服,越不舒服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无可避免地一种灭顶般的负罪感给抓住了,他突然感到很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将会伴随他多久…… “历史将会记录,在我们这个社会转型期,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 梁平安愣了一下,扭头看顾凛之,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太突兀了。 顾凛之也扭过头看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马丁路德金的名言。”他看了看梁平安,接着说:“我倒觉得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做坏事,而是好人不得不做坏事。平安,你是个好人,你也做过错事,但你心里得明白,你的心是好的,是暖的,你可以去弥补、去后悔,但你不能绝望,也不该怀疑自己。” 梁平安闭上眼睛,许久没说话,直到屋子里静的再无一声,好像两个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抑郁难言。 在顾凛之这里住了一阵,每天给顾凛之做几顿饭,算是照顾伤残病号,梁平安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尽量把远在s市的沈贺剔除脑海,很难,事实上,一到夜深人静,他就睁着眼睛看黑色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这天一早,他刚睁开眼睛,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一扭头发现床边空了,“凛之?”他低声叫了一声,没人回答,他坐起来找眼镜,发现被人妥善地放在床头柜上,他带上眼镜揉了揉头发,这边的冬天虽然冷,但屋子里的暖气给得特别足,比起南方来反而要更加舒坦,他许久未曾休息的这么好,浑身透着股透体舒泰的懒劲儿,低头一看,□是一条睡裤,上身的衣服解开了扣子,脱到一半。梁平安揉了揉头发,昨晚他难得看到一本对胃口的书,看得很投入,大概是后来不小心睡过去了……想来是顾凛之醒来看他睡得不舒服就给他换了睡衣,可顾凛之人呢?出去了?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熟了,什么也没发觉。 梁平安一边伸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膀,一边迈步走出了卧室,就在这时,他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了什么,好像是人的说话声,窃窃私语似的,他一下子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和坐在客厅里的几个人对上了眼。 从左往右,依次坐了三个人,最左边是一个气质典雅的女人,她右边是顾父,最右边是顾凛之,梁平安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落在唯一的熟人身上。顾凛之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竟然回避地转了下眼珠。 “梁先生,请坐。”昨晚邀请他到家里的中年男人沉着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平安刚刚起床,一身慵懒立刻消退了大半,拽了拽身上的棉质睡衣,正襟危坐地在沙发对面坐下来,他坐下来,一时又没人说话了,场面极度古怪。 四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在等着谁先开口。梁平安一头雾水,对比眼前穿着正式的顾凛之家长,他实在有些坐立不安,他想了想,站起来说:“伯父伯母来是有事吧?那我我就不打扰,先走了。” “别,你坐下。”顾父立刻回拒道,又摆手摆手,终于开口说:“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凛之的事。” 梁平安看了顾凛之一眼,往日嘴巴最机灵的男人现在好像变成了个锯嘴葫芦,坐在一边儿装聋作哑。 顾父咳了一声,问道:“听说梁先生最近离异了?” 梁平安点点头,尽力不让脸色流露出黯然来,“有一阵子了。” 这话题显然并不适合双方的角色,梁平安有些隐约的尴尬,不由自主又看了顾凛之一眼,他却挪开了目光,顾父继续说下去: “那……你知道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孩子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前些日子为了他结婚的事,搅得全家不得安宁,昨天我也和你说过了……这些天我和他妈妈认真考虑,决定不再逼他了。” 梁平安听顾父绕了半天圈子,不过意思也说明白了,他有些惊讶,这么看来顾凛之出柜的事算是赢了?可这些有必要和他细说么? “凛之年纪不小了,三十三的人了,我们不指着他娶妻生子,但好歹要有个人陪,膝下也要有个孩子,你们的事,我们就绝不插手了。”顾母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梁平安身上,她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满是气质,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梁平安听她讲话,极有韵律,婉转动听,一时倒没注意她话里说了些什么。等反应过来,立刻觉得哪里不对了,他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顾凛之的父母说完,却好像如释重负,不再多待,穿了大衣就走了。 两人离去好半天,梁平安还在思索,越想越吓人,他看着顾凛之,犹犹豫豫地问:“你……你爸妈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顾凛之当了半天的哑巴,终于说了句话:“我爸妈有这里的钥匙。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你换睡裤。” 梁平安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想象出了当时的场景。 顾凛之面色复杂,突然抬头盯着他:“平安,就像我妈说的,咱们也不指着什么情啊爱的活着,就做个伴儿,互相照顾,有什么不好的?” 顾凛之把话说到这份上,让梁平安心里乱糟糟的,他当年因为一时软弱已经误了顾凛之一次,怎么还敢不负责任地再来一回?他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凛之,你知道我现在……我不能这么草率,我已经对不起小雨,我不想再做错事。” 顾凛之胸口堵得慌,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爱沈贺?你还是忘不了他?” 梁平安一下子沉默了。 顾凛之心口猛地凉了下去,过了好半天,他才听到梁平安低声道: “凛之,我顾虑太多。” 这么说着,梁平安想到自己的身体,他心中无奈极了,有些微辛酸:“你应该找更好的。” 顾凛之手脚发凉,“平安,”他滞涩片刻,“我想不通,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我总是在拖累你……”梁平安抬起头,“凛之,你想想,我总是在拖累你。” 顾凛之脱口而出:“那你就当补偿我,总行吧!” 梁平安似乎在等这句话,他冷静地接道:“你会高兴么?” 顾凛之登时哑然了。半晌,颓然地坐了回去,喃喃道:“咱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梁平安也回答不出,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再没有了这段以来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些事情一旦挑明了就没办法再回避了。 就在这时,梁平安突然听到哪里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他如同找到了救命绳索,连忙去找自己的手机,这个号码是新换的,他只给赵小雨、顾父打过电话,别人还不知道,他低头凝视屏幕,那个号码有些眼熟,似乎是…… 梁平安接起电话,未开口,先感到身后像有个影子无时无刻不在,让他浑身不自在。电话接通后,沈贺第一句话就是: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明天回来,之前的事我不追究。” 梁平安顿了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手机的?” “你联系过人,总能查出来的。” 顾凛之听到沈贺的声音,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盯着梁平安。“沈贺,”他看到梁平安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沉:“对不起。”他心中一凉,又听到梁平安下一句话:“但我不会回s市了。” 电话挂断半天,梁平安还一手紧紧攥着手机,站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似的,冲顾凛之笑笑,表情很难看:“凛之,我可能得回去一趟。” 70七十 在首都逗留小半个月,梁平安又重返机场,手里捏着去s市的机票,捏得太紧,都被汗水给渍了。一周前他还对s市避如蛇蝎,现在却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归心似箭。 出来飞机场,他一眼就看到了沈贺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一抬头愣住了,开车的人竟然不是沈贺。这个男人他也见过,知道这是沈贺的助理。 车子驶上他熟悉的街道,车厢里一片沉默,丰敏曲打开车载音响,柔和的轻音乐流泻出来,总算冲散了一些尴尬的氛围。丰敏曲虽然善于沟通,但车后座的这个人身份特殊,他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你们公司……”梁平安欲言又止,突然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了。该怎么说?沈家的两兄弟斗得怎么样了? 丰敏曲从后视镜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沈总前几天出了点事,这两天解决了。” 梁平安不由自主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解决了?” 丰敏曲迅速地在脑子里转了一遍,谨慎地回答:“这是老板家的私事,我不方便说,但沈总和他弟弟现在都很好。” 梁平安沉默下来,他只是个医生,没有他们生意人的脑子。他想不通为什么沈贺与沈涵的争斗,两个人到了最后都安然无恙,反而把一个局外人给牵扯进去,他一个脑袋两个大也想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从沙尘暴里救出来的那个孩子替人背了黑锅,要坐牢了! 丰敏曲把车子停进车库,拿出一把钥匙给梁平安说:“沈总现在有事,晚上才回来,他让你先上去等他。” 梁平安心神不宁,眉头微微皱着一路上也没放松下来,接过钥匙又听丰敏曲说:“沈总说晚上想吃蟹黄煲,”一边说着,丰敏曲从车后厢提出一串螃蟹,递给梁平安,“昨天才到,新鲜的。” 梁平安接过来,鼻子下弥漫着一股腥咸味,大冬天的让他感觉特别不真实。这螃蟹不知是从哪运过来的,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不知道沈贺准备了多久。 开了门里边和他走时一样,没什么变化,沈贺也是爱干净的人,就算没人打扫,屋子里也不会乱到哪去。梁平安脱了鞋,提着螃蟹进了厨房,几下将东西收拾好炖上,天色还很亮,他走到客厅,坐下来,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本来刚做过手术精力就不如从前,这阵子他又来来回回地折腾……他闭着眼睛坐着,想起住进这里时的第一天。 那次是因为梁君文的抚养权,沈贺暗中动了手脚让他不得不来求他,也是同时沈涵联系上了他……然后现在他回来,还是要求沈贺,只不过这次却是他恶有恶报。简直就像个圈,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他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团乱麻。 梁平安心里有一股悔意,还有一种微妙的屈辱感,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他只关心仉图怎么办。 时钟指向七点,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梁平安没睁开眼睛,他有些困,斜靠在沙发上,没动,他耳边听到人走进来的声音,鞋底和地板摩擦,然后是衣服布料的摩擦,弯腰,接着是脱鞋,然后就没声了,他却感到一股冬天的气息迎面扑来。他睁开眼睛,沈贺的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扔到他身上,“去给我挂起来。” 梁平安转开视线,把衣服拿起来抖了抖,转身去了卧室,柜门轻轻地“吱嘎”响了一声,他听到沈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平安,我给过你两次机会,第一次你走时,我求过你,我这辈子都没求过人;第二次,我昨天说,只要你回来一切我都不追究,你还是不肯。” 沈贺有一把好嗓子,上学时还主持过z大的校庆,这样低柔磁性的声音说什么都特别动听,但当它冷而嘲讽地说话时,也可以叫人浑身发抖,梁平安感到后背凉飕飕的,拿着衣挂的手就僵在了那里。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死都不想见我了?” 梁平安终于把衣服挂了进去,他转过身,沈贺盯着他勾起嘴角,眼珠子里却没有丁点笑意,凉飕飕的像块漂亮的石头,“是不是你软的不吃,只吃硬的?” 梁平安浑身僵硬,像个不着寸缕的活靶子,等着人随意报复。 沈贺看起来还挺享受这种感觉,他坐在沙发上,顺手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你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沈涵身上,我以为你这些年总算精明了些,原来还是这么愚蠢。” 沈贺说话向来喜欢掖着三分,只说一半,留一半让人自己琢磨,这么不留余地的讽刺人,反而让他显得不那么高不可攀了,梁平安直愣愣地站着,不知怎的想起很久以前沈贺骂他的一次,也是气坏了,因为什么来着…… 沈贺看他的眼神明显没聚焦到他身上,突然坐直了身子,冲着他冷笑了一声:“你回来干什么?” 梁平安脸色发白,紧紧闭着嘴不说话。 “说话。”沈贺逼问道。 梁平安张张嘴,话堵在了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沈贺看着他就笑了,“你弟弟后天判决,沈涵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说他会被判多少年?” 梁平安脑子里嗡的一声,直着身子扑通就跪下了,嗓音嘶哑:“全是我的错,你放过他吧。” 沈贺的眼角好似被根针给扎了一下,他还得活生生地把这枚刺给吞回去,带着血咽到肚子里。他想让梁平安服软,但不是这样,他还让梁平安回来,但也不是这样回来。他想两情相悦,可事实上只有他一厢情愿。 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你起来。”沈贺目色阴沉。 梁平安没动,低着头,就跪在他眼前。瘦的可怜巴巴的,脸色也不好,像被人欺负得太惨。 沈贺没捺住心头的一股火,他近来情绪越来越难自抑,“你这样是给谁看?你说他无辜他就无辜?他和沈涵是合伙人,又和你是兄弟,我凭什么相信他?”说完他皱了下眉,眼看着梁平安的脸色又白上一分,心里一跳,伸手就把人拽了起来,梁平安踉跄一步,被他拉着坐到了沙发上。 “地板很凉,你身体是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么?”沈贺闻到梁平安脖子里的气味,有点风尘仆仆,还有点饭香,他悄悄嗅了嗅,胳膊绕过梁平安的后背,把人圈到胸口。梁平安没挣动,完全不抵抗的顺从,一瞬间几乎让他错以为曾经那个人回来了,接着他摸到一双凉透了的手,他低下头看到梁平安毫无血色的双唇,他心中那些怨愤不知不觉就渐渐散去了。他收紧了胳膊,在梁平安耳边低声说:“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沈涵不想让我翻身,闹得很大……总要找个替罪的。你弟弟的事没法挽回了,但我能帮他减刑,尽早出来。” 梁平安眼前一黑,被巨大的耳鸣夺去了心神。仉图今年二十三岁,正是大好青春!听沈贺的意思,没个几年是出不来的……出来时他多少岁?三十? 他做了一辈子的好人,起了一次邪念,害了一次人,就得到这样的报应! 梁平安干哑地说:“沈贺……” 沈贺微微低头,对上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我给沈涵一个项目做,他贿赂了经办人,做了笔假账,这就是他整个计划的启动资金。后来让我查出来了,你还记得李文杰么?我大学室友,他帮我查了这笔账的去向。沈涵先用这笔钱的一部分请了私家侦探,专门查你。然后就把剩下的投入了你弟弟的小公司。” 梁平安没说话,闭上了眼睛,沈贺突然觉得这种坐着慢慢说话的感觉很好,他忍不住又把他往怀里拉了拉,继续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出你的,他那时还没把握,应该不敢跟踪我。”沈贺微微顿了顿,“沈涵考虑得很周密……他手里捏着你弟弟,不论成败与否于他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 “沈贺,我……我也算是从犯吧?” 沈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他掰过梁平安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什么意思?你要是敢去这趟浑水,我就让你弟弟把牢底蹲穿。” 梁平安心里一阵憋闷,没躲避他的视线,就着这个姿势,语气很不像他往日,有些冲动似的:“是我牵累他,是我做错事,我应该承担后果。” “你现在知道错了?”沈贺看着他的眼睛,觉得牙根儿直痒痒,这个人为什么就这么一根筋!明明是个软脾气的人,为什么这种时候就不会软弱一点? 梁平安垂下眼皮,声音低沉:“反正我也这样了……” 沈贺眨了眨眼,他听明白了。他觉得刚才那短暂的平静氛围立刻被打破了,他听到自己的嗓音可怕地尖锐起来:“你什么意思?生无可恋了?”他又看到梁平安沉默下来,静了片刻,又忍不住道:“你放心,我饶不了沈涵,”他重新拉过梁平安的手,“至于你弟弟,你跟我好好的,我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你也别瞎想了,你不是沈涵的合伙人,这事牵扯不到你身上。” 71七十一 沈贺拉下面子哄人的经历绝无二次,所幸对方心思不在这上边,否则这种态度恐怕很难奏效。 梁平安把蒸好的螃蟹端上来,沈贺看了看他,拿过一只卸了后盖,把蟹黄刮出来放到他碗里,“还记得我们去海南玩的那次么?” 梁平安点点头,虽然情绪低落,也配合沈贺道:“记得,我第一次吃螃蟹,你教我的。” 沈贺露出笑容,拿出一套吃蟹工具,耐心地挑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条条白净的蟹肉放到他面前,梁平安坐了一会儿,动了动筷子,送到嘴里,入口咸香柔滑,滋味极佳。 梁平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里和沈贺吃饭,折腾了好几个月,他只觉得两败俱伤,身心疲惫。他看着沈贺专心致志剔蟹钳里的肉,挺直的鼻梁上安放着追忆般的温柔眼神,这画面完美得能让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心碎。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沈贺站起来去酒柜拿出一瓶红酒,又取出两个高脚杯,放在梁平安面前,“蟹属凉性,应该喝些酒暖身子。” 梁平安依言默默喝了一口,他没什么胃口,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沈贺看出来也装不知道,反正人都在他手心里了,依目前的情况是跑不了了,他大可以放下心来。软硬兼施,恩威并用,于他而言说这是手段倒不如说是习惯。 吃过晚饭,沈贺打开电视,搂住梁平安的腰让他半个身子都贴在自己怀里,他把下巴放在对方的颈窝儿里,两只手就随时可以摸到他想摸的地方。沈贺似乎很迷恋这种依偎的感觉,虽然他不说,但傻子也能看出他有多么满意现在的状态,梁平安这幅样子比之前别别扭扭的劲儿可强上太多了……管他是内疚还是不得已,反正他现在心情大好,脸上就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 看了一会儿,他起身去厨房洗了一盘水果,有葡萄、苹果、大枣和白梨,五颜六色,新鲜欲滴,在冬天里忍不住就让人食指大动,他把水晶托盘放在手边的白色茶几上,两根手指捏起一颗青色的大枣,送到梁平安嘴边。 梁平安显然愣了一下,极微妙地顿了一下,沈贺低着头看他的神色,不声不响地把圆圆的冬枣抵在他的唇上,离的太近了,梁平安感到自己的睫毛上落下热乎乎的呼吸压着他垂下眼皮,沈贺笑了笑,顺着大枣把手指探进了他张开的嘴里,梁平安的脸色白了一下,保持着张嘴的姿势一动不动,沈贺按着大枣在他的舌头上碾磨,半晌抽出手指来,上边亮晶晶的黏了一条透明的银丝,沈贺没等他做出更多反应,掰过他的脑袋亲了上去。 梁平安的脸色逐渐变红,直到沈贺松开他,他才大口喘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着,眼前一片金星,回过神来时,衣服扣子已经被解开一排,露出一大半光裸的胸膛,沈贺轻而缓慢地推着他躺倒在沙发上,顺手摘了他的眼镜,他睁着眼睛有些无措,控制不住身体上的僵硬,要他全心顺服他做不到,要再像之前那样竭力不配合他也做不出来了…… 沈贺的手抚上他的小腹,极尽调情地攀附而上,在他的胸前□意味地拨弄,梁平安闭紧了眼睛一声不发,眼珠在下边细微地抖动着,沈贺牢牢地盯着他的反应,突然笑了一下,“有感觉了?” 这句话沈贺是含着梁平安的耳朵说的,说完他就看到对方柔软的耳廓上粉了一片,这具身体的任何反应他都熟悉到难以置信,梁平安喘一口气他听声音就知道对方现在到了什么状态……这种难言的默契比任何快感都令人心襟荡漾,沈贺似乎听到胸腔里那颗心脏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的手继续向下滑去,接着突然刹住了动作,他摸到了什么。梁平安也睁开眼睛看着他,沈贺一动不动,撑着身子俯视着他,眼睛里一瞬间转过许多复杂情绪,他的手掌下覆盖着一条突出来的长长的疤痕,像一条贴上去的肉虫,温热而鲜活,以前这里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现在这里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他几乎都忘了,这道手术留下的痕迹一下子把他从意乱情迷中拉了回来,烧的他眼睛发热的血液渐渐冷却,身下的人默默地看着他,再也不是十年前红着脸讷讷的模样,两人对视了片刻,沈贺坐起来,把梁平安的衣服拉上,心里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房间里静了半天,沈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沙发:“你得先养好身体,睡觉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梁平安洗漱后沈贺已经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看样子已经睡着了,沈贺闭着眼的样子特别安宁,一点儿也没有白天的气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不少。他心里很乱,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却睁着眼睛睡不着。他背对着沈贺,躺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刚要翻身,床垫突然微微陷动了一下,接着伸过来一双手臂就把他拉进了怀里,梁平安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沈贺上学时睡觉有个毛病,总喜欢抱着什么东西,不抱着就不舒服。后来他们同居,夏天三伏天的时候,没睡着时开着空调两人一边一个安然入睡,睡熟后,梁平安却被捂醒过好几次,热得大汗淋漓,他像个大枕头似的被人搂紧,怎么还能睡得着。那时他总会无奈地笑笑,然后悄悄地在心里面觉得沈贺就像个大孩子似的,白天时无比强势,像个机器人似的冷静又理智,一到了晚上却爱撒娇,让他忍不住想喜欢,想照顾。 可现在什么都变了。 夜很深了,梁平安听到身后传来平稳的悠长的呼吸,沈贺显然已经睡得很熟了,他动了动身子想挪出去,刚抬了下沈贺的胳膊,睡着的人却似乎在梦中被人打扰了,鼻子里喷出一道不太满意的粗气,狠狠地收紧了胳膊。梁平安呼吸一滞,一口气憋在肺里,不敢出声,他就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挺了好久,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窗外黯淡的天光,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床上已经没人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梁平安坐起来,突然很茫然,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工作辞了,又陷入仉图这件事里,难道他就一直在这里待着,做一只名副其实的金丝雀? 他找到眼镜戴上,看到床头柜上摆了一个文件夹,用打印纸和透明的本夹子装好的,拿起来细看,封面上几个大字:营养膳食计划,底下打了时间日期,是一个月的份额,旁边还有一排人名,看起来特别专业正式,梁平安愣了一下,想起来这是他刚做完手术那阵沈贺找的什么专家。 他翻了两页,早中晚三餐和平日忌讳,还有饮品,活动量都做了非常详细的说明和规划,这里边不知道花了多少人的心思。梁平安靠着床头把一沓纸看完了,又坐着呆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放下了就换了套衣服,拿着手机出门了。 梁平安没照着什么计划书走,他在一家餐厅坐了下来,要了几道菜,一边吃一边打了个电话,过了不多久,面前就出现一个人,看起来和之前也没多大变化,就是不再假装乖巧了,一副冷淡的样子,看起来也没什么耐心,开门见山:“我自顾不暇,什么也帮不了你。” 梁平安放下筷子,“说说吧。” 沈涵看了看他,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你问他不就行了?” 梁平安没说话,沈涵有些讽刺地说:“他虽然很有能力,可做人真失败,爱你爱得没了原则,你却根本不相信他。”他打量了梁平安一会儿,突然松了口,语气却有些玩味的意思:“也好,我来告诉你。” “简而言之,他在海外还有准备,两年前集团海外扩张时他就打好了基础,事情一出,他就立刻控制了公司,我爸措手不及,现在董事长已经易主了。”沈涵笑得很冷,像在嘲笑他自己,“我这算小打小闹,我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可是早就留了一手,就等着我往里钻。我家里现在闹翻天了,他给我爸两个选择,要公司还是要我。” 梁平安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问回去“什么意思?” 沈涵换了个姿势:“没听懂?其实是一个意思,我爸要是和我断绝关系,沈家的东西就和我没半分钱瓜葛了,我爸要是还认我,他就斩断我爸在公司的所有权利,我的处境还是一样……” 梁平安打断他,他突然觉得哪里有些怪,又有些抓不到点子上:“不,我的意思是……他留了一手?” 沈涵看他一眼:“对。我根本动不了他,因为――我刚说过了,他早有准备。” 梁平安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张嘴,“那仉图……” 沈涵微微顿了顿,眼神里不那么恶意满满了:“你跟我合伙对付他,他总要找个出气的。我姓沈,他是要名声的人,要顾忌家里的名誉。”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沈涵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又解释了一句:“总有一个要背黑锅,不是我就是仉图,他放过了我。” 梁平安脑子里轰地一声。 72七十二 沈贺说是沈涵把仉图送进了监狱,沈涵却说一切都是沈贺的意思。沈贺是那种说谎话脸色都不会变一下的人,沈涵是他的弟弟,想必这个本领也不会逊色,谁知道他俩说的孰真孰假? 梁平安愣愣地坐在座位上,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在哪?” 梁平安抬头瞥了沈涵一眼,沈涵本来在低头看手机,有人看他,他却能在零点几秒以内回视过去,他把梁平安的眼神尽收眼底,虽然听不见话筒里的声音,也能猜出那是谁。 梁平安说了地名,挂断电话。 沈涵也把手机收起来,问他:“要来接你?” 梁平安点点头,没说什么。沈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坐那待着,似乎在考虑什么,他不动弹,梁平安没去催他。 不大一会儿,外边停下来一辆黑色奔驰,接着一个男人走下来,沈涵的目光飘过去,不动声色的。 沈贺一进来看到沈涵,显然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没去管沈涵,把注意力放在了主要目标身上:“没吃饭吧?我们换个地方。” 梁平安没动,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沈贺瞥了沈涵一眼,语气就变得有些阴沉了:“怎么了?” 沈涵什么脑子,一听他哥说的两句话,联想梁平安的反应,立刻猜了个差不多,他突然笑了,声音不大不小的:“哥,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装上傻了?” 沈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刀锋一样擦过去似的,沈涵敛了一下笑容,又猛地露出极度快意的眼神,沈贺尚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沈涵已经把话吐了出去:“不如说说哥是怎么把仉图送进监狱的?” 沈贺没吱声。 梁平安的手微微抖起来,他脑子里嗡嗡直响,嗓子里好像有口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这世界就是有一种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毫无公正道德可言!以沈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拳头还巴掌的性格,能放沈涵一马,不知道在心里在打着多大的算盘,可他还是这么笨……永远发现不了事情的真相! “你,你让一个无辜的人去坐牢,你,他还那么年轻,你……”梁平安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得过了反而表达不清楚。仉图受他牵累坐牢,他一定会愧疚想弥补,再不敢背后给人捅刀子,更要记得沈贺自导自演卖给他的人情! 沈贺一直没坐下来,他个子高,神色间隐隐一抹冷意,站在那很有压迫感,把目光转向一边看戏的人,“沈涵,你真是不知好歹。” 沈涵顶着他的目光,露出一丝又张扬又快意的笑:“我怎么不知好歹?只是好在哪里?大哥,我叫了你二十年大哥,你什么时候真把我当弟弟看?” 沈贺的眼神连动都没动一下,那样子显然不是在看一个心爱的幼弟。 对方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沈涵目光发狠:“自我懂事起,我就要记得,不能惹你生气,你脸色一拉下来,我妈都要给你陪笑脸。我也是爸的儿子,所有人却只认你,我算什么?你身份尊贵,我低人一等,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再努力也他妈的就是条沈家的狗!”沈涵还压着自己的嗓音,低低的像台在冬夜里起不了火的发动机,他抿了下嘴唇,“可我凭什么要做你的陪衬?你哪里像是我哥?你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一个小助理!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我妈,更看不上我!” “别跟我玩你那套好兄弟的戏码了。” 沈贺这段时间一直没露面,给家里默默施压,沈涵今天见到他,搞不好下次再见是什么场景。他憋了太久,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反正现在到了这步田地,破罐子破摔罢了。 梁平安被分散注意力,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淡了,坐在沈家两兄弟之间,突然有些不知道该看谁了,他很后悔,很后悔当初一脚参进了这摊子家务事。 沈贺的眼神很难辨认,他的眼睛里总是盛满了太多东西,没有能让人一目了然的时候,现在他看着沈涵,眼睛里透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东西:“你几乎拥有全世界,却只在乎你没有的那些东西。” 沈涵一下子愣住了。他似乎在他这个无坚不摧的大哥眼中看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什么……又可能只是某种错觉。 沈贺本来就是显眼的人,沈涵刚才说话声音又不小,虽然这里很隐蔽,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他不打算再待下去,拉起梁平安就走。 “平安,仉图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自己的考虑。但我答应你,不会让他吃太多苦,也会尽早把他捞出来。”一拉上车门,沈贺就摊牌了,这么诚恳的样子反而让梁平安有些不习惯了,说到底这件事他也难咎其责。 他沉默了片刻,汽车已经驶上了马路,突然开口问:“那你肯让我走么?” 沈贺愣了一下,接着说:“不能。”顿了顿突然又开口: “不能让你走,但我给你个选择。” 梁平安扭头去看他,沈贺伸手在一边摸索着什么,抽出来扔到梁平安腿上,“你看看吧。” 梁平安没问,动手翻看起来,挺厚的一沓材料,上边是英文的,他读起来略有吃力,但看出来了这是一份正规医院出具的检查报告,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全神贯注地看了进去。 前方正好赶上一个红灯,沈贺踩了刹车,一转头,正好看见梁平安浑身一震,蓦地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看懂了?” 梁平安哑口无言,嗓子眼发干,“这是……”他没说出口。 沈贺点点头,“真的。”又接道:“还有在国内做的,放北京了,我正让人送过来。” 梁平安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觉得在狭小的车厢里有些坐立不安,还有些喘不上气,他侧过身子打开车窗,把头对着外边,路上的汽油味儿也比这里好闻。 沈贺没再说话,汽车平稳地停在了楼下。他没急着下车,梁平安也没动,两个人沉默地坐在车厢里,外边的夕阳静静透进来,一片死寂,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梁平安不敢问,他心里乱的不行,砰砰直跳,好像里边有一枚乱飞的炸弹,让人心惊胆战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成震天巨响。 沈贺透过车窗看着前边的小区花园,那里是一排移植过来的高大树木,冬天也不掉叶子,绿油油的像一杆标枪,他张开嘴: “这是我家的遗传病,我母亲就是这么走的。” 梁平安心里一惊,脖子抖了一下,硬是挺着没扭过去。他突然想起沈涵说过的话:我大哥六岁的时候就丧母了……这么算的话,沈贺的母亲逝世时年龄应该也不到三十…… “现在还是良性的,能做。但也拖不了多久。”沈贺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大姨从小就告诉我要好好注意身体,一定不能熬夜,不能染上坏习惯。小时候我一发烧她立刻就会送我去医院,我大姨那样的女强人,谁能想象得出?小时候我一头疼,她就怕得手直抖。” “她是被她妹妹吓着了,当年医疗条件不行,我母亲从确诊到离世总共就三个多月,秋天时还好好的,来年开春时人已经跟着雪一起化进土里了。” 梁平安听着,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半年前我去医院检查发现脑子里长了东西,一点也没慌张,真的。反而有点如释重负,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沈贺把头靠在椅背上,“我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歇歇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把埋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疯狂和急躁了,侧脸看过去,很像早已埋藏进过去的那个淡淡的年轻人。 “然后我就着手回国的事宜,正好那边的事情也都办的差不多了。这大半年来我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查,开药拿回来吃,一开始有副作用,睡不着觉,恶心反胃。我那阵状态很差,你还记得么?就是超市那次……” 梁平安点点头,没说话。 沈贺顿了片刻,“你知道你给你妈捐肾时我什么心情么?你一个好好的人,却不珍惜自己。”他似乎叹了口气,“平安,你别怪我,我的时间有限,很多事情只能用一些手段。” 梁平安在脑外干了好几年的主治医师,比谁都知道即使只是“有限的”一段时间,也要冒多大的风险。就算吃药控制,良性肿瘤也随时可能恶化,甚至急性脑出血几分钟就去见了阎王……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他。沈贺不尽早做手术,反而一拖再拖,他是在玩命! 沈贺又从车前边拿出一个文件夹,顺手调了调空调暖风,递给他:“你看一下这个。” 梁平安默默地接过来,迅速浏览完,看到最后一句话,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把文件夹合上,“我没有这个水平。” 沈贺笑了笑:“合同上写了,我的死活和你无关,不论手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他点点黄色的文件夹封皮:“这份合同在律师事务所有备档,你放心,它具有法律效用。” 梁平安不自觉咬了咬牙,胸口一团燥热:“你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这种手术目前在国内成功率不足13,你应该去国外治疗。” 沈贺眼神突然一动,看着他说:“我突然相信报应了,平安。” 梁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贺接续说:“当年是我没能让你出去继续深造。”他心脏猛地一沉,像被泡进了酸水里,难受得很。 “你不是相信报应么?”沈贺突然笑了起来,很低的轻笑,混杂在车内呼呼的空调风里,像鸟儿在大风里扇动着翅膀,“这不就给你现成的。” 他又扭过头,静静凝视着梁平安:“你要是不做,我就等死,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73七十三 “我不会做的。”梁平安以为自己的态度很坚决,话说出来才发现嗓音听起来那么慌乱,他不得的再加上一句:“我做不了。” 沈贺没理他,继续说:“我不逼你,你自己做决定。你可以不做,那你也不用陪我多久了,我估计还有几个月,或者半年一年的。你要是做了,平安,你听好了,那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放手。” 梁平安心里一抖,张开嘴,沈贺猜出他要说什么,抢道:“我要是没捱过去,那就是命,谁也不怪。”他继续说:“你也不要说什么成功率了,我这病很大一部分靠运气,做的再好术后复发一样没辙。” “沈贺,你,”梁平安嗓音发哑,“你明知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等死,我是医生……我不可能看着任何一个人见死不救,你是在逼我。” 沈贺笑了,这种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很突兀,似乎有一些无奈和柔软:“你真是个烂好人,给你机会报复你又不肯。” 梁平安哑口无言,心中发闷,像有一面小鼓在里面不停擂着,他的耳朵却被堵上,眼睛也被蒙上,说不出话,呼吸不了,那沉闷的心跳全叠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他突然又听沈贺说话了:“其实你不做也无所谓。”他不由自主地抬头追随沈贺的视线,看见那双浅茶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似乎透过车窗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他的声音很平静: “家族遗传病本来治愈率就低,这个手术风险又很大,加上术后复发的因素,不论在哪做,我活下来的几率都不大。”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喉咙里突然被人塞进了一个刀片,偏又紧得不行,嗓音就听起来怪怪的:“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沈贺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车厢里的气氛实在太沉闷了,待着叫人难受,梁平安突然打开车门,一条腿迈出去,外边的冷空气一下子灌进来,他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都收紧了,然后他好像听到了什么。 “平安,我只是害怕……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梁平安猛地回过头,看向沈贺,男人坐在驾驶席上,表情平常没什么悲喜,好像他听到的只是错觉。他有些犹疑不定,夹在车内的暖气和车外的寒气之间,有些不真实的虚妄感觉。他张张嘴,怎么能……你父亲,你大姨,你的兄弟姐妹,你的朋友……他对上沈贺的眼神,不知怎么的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贺锁上车门,默默和他对视片刻,没再说什么,掏出钥匙上楼了。 全世界的人加起来又有什么用?特殊的只有那么一个人,只有那个人在,他才心安。 ……真他妈的窝囊!可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命都快没了,还跟自己叫什么劲儿呢?生命中有太多东西让人不得不屈服,于梁平安而言这个障碍或许就是他,对他而言那却是无法逾越的生理极限。 这一晚,梁平安再次失眠了。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温热,胸口微微起伏着发出呼吸,似乎睡得有些拘谨,像在梦里对自己施压似的,胳膊不自然地绷在一起,让人看着难受,他的脸在窗外微弱的光线里显得鲜活又宁静,让人不禁想起沐浴在月光中美丽的广场雕像…… 梁平安侧着头,目光中流露出疑惑,深夜和寂静让他的精神出现一丝不可名状的恍惚,他把手伸出来,悬在沈贺的鼻梁上,顿了半晌,轻轻摸了一下。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做过,那时他心里满满的一不小心就会笑出来,此时此刻却有些窒息一般,憋得慌。他默默看了沈贺一会儿,翻了个身,突然感到有点冷。 沈贺是被饭香叫醒的,眼睛还没睁开就,耳朵先接受到了轻轻的锅碗瓢盆的声音,动静不大,能想象出人手上小心翼翼的动作。他躺了一会儿,觉得胸口那里一点点热起来,心脏跳的越来越快,睁开眼睛同时,嘴角也没忍住挂上了一点笑意。 “做什么呢?好香。” 梁平安把锅盖扣上,回头看他,“熬了点粥。” 沈贺弯着嘴角,眼睛也在笑,走过两步伸手勾住了梁平安的腰,温存地把头靠在对方的脖子边,“几点起来的?” 梁平安没动,顿了顿,“六点多。” “饿不饿?” “不饿。” “真的?我可快饿死了……” 这么说着,梁平安感到耳朵上落下湿乎乎的亲吻,像被什么小动物的舌头给舔了似的。很痒,他感到后脖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微微用力挣开沈贺的胳膊,扭头关了小火,“吃饭吧。” 沈贺这半年来一直在吃药,他的胃不如以前好了,吃不了辛辣食物,梁平安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熬了一锅小米粥,拿勺子一舀起来,黏糊糊的,很软很香。沈贺吃了两碗,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梁平安把碗筷收拾起来拿到水槽里,厨房里哗啦啦地响起了水声,“沈贺,给我讲讲……” “讲什么?”沈贺看着梁平安的背影,听他的话说了一半,要自己猜下一半。 沈贺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吧。”他看梁平安没说话,想了想,缓缓开口讲了起来: “我妈死得早,我是我大姨养大的。这你知道了。”沈贺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她个性要强,是家里同龄那辈里最有出息的,所以对子女管教也特别严格,我有一个哥哥,跟我差了一岁,从小到大不知挨了多少打,迟到会挨揍,衣服没叠好也要挨揍……可这些从来没我的事。我大姨对我好,近乎纵容,我父母的婚姻很失败,她担心我心理上出什么问题,所以从不责怪我,也不给我一点压力。我记得有一次学校月考,我第一次考出了年级前百,她却叫厨师做了一桌子好菜,告诉我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梁平安还是背着他没回头,两双筷子在他手上擦来擦去,洗了一遍又一遍。 “我记得就在几个月前,我表哥刚刚被没收了电脑手机,还被罚了零花钱,是因为滑出了班级前十。对了,”沈贺突然想起什么,喝了口水,继续说:“说到零花钱。我从初中起,手里的钱就没少过五位数,我大姨给,我爸也给,月月都给,从来没停过,过年过节给的更多。我是从小被惯到大的,没挨过说,没挨过打,从不缺钱花。你以前有一句话说的挺对的,真的没人挑过我的错,朋友捧着我,老师也很看重我,我的长辈都对我很宽容。” 如果我一事无成,靠家里养着他们反而会更高兴。沈贺在心里这么说,但没讲出来。 这让他的叙述几乎不带任何感□彩,好像在平静地念一本别人的传记。 梁平安把水龙头关上,一滴水珠啪嗒砸在池子里,轻轻的,他还是没转过头,没转头却能想得出沈贺的神色。 “我大哥一直很羡慕我,十几岁的时候他一跟我大姨吵架,就会说她偏心。我在楼上也能听见他的大吼,做梦都能梦见他那副破嗓子。” 沈贺似乎笑了笑,梁平安不知道,他的耳朵似乎变成了个雷达,能接受到沈贺嘴角最微弱的变化,接着他听到沈贺在短暂的笑容后继续说着: “我的脑袋应该算是聪明的那类,可也谈不上是天才。但我从懂事起,就再没有放任自己虚度过一天,我的同学们在抱怨作业太多时,我已经列好了计划表,写的越多越难我就越舒服,不光要完成,还要做到最好,完不成我就头疼,一头疼就睡不着觉,睡不着……不是你想的那种失眠,没法形容,就好像有个钻子在你脑子里打洞。后来我看了一本书,突然发现我这是一种强迫症。” “我那时也就十三四岁吧,一看说是精神病的一种,吓坏了,想着该怎么治?根本不敢跟我大姨说。后来准备了钱自己偷摸溜去看心理医生。” 梁平安心里突然抖了一下,突然有些害怕,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怕听到沈贺的一句话。 “到了门口我没进去,又回去了。”沈贺停在这,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梁平安忍不住接了一句:“为什么?” 沈贺笑了笑:“受不了向别人寻求帮助的感觉。” 梁平安一下愣住了,他转过身来,手上还湿漉漉的没擦干,他看到沈贺脸上还带点笑,真像在讲个故事,可他的故事却那么让人无言以对。 “我这辈子没服过软。”沈贺的突然收了笑,眸光倏忽间沉了下去,和他直直地对视着:“平安,我爱你,我可以把我的生命给你证明,但我的骄傲,不行。” 74七十四 梁平安愣了好半天,眼前这个人突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一边显得有些陌生,另一边又真实得让他心底发抖。他们认识已经十年,他却感到好像刚刚才认识了他。 “对了,”沈贺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仉图的事情,昨天忘了告诉你,你明天可以去看看他。” 梁平安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第二天沈贺开车送他到了地方,把车子熄了火,没进去。梁平安见到仉图,没有他害怕的那样憔悴没人形,除了瘦了些,眼神有些黯淡,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凄惨。梁平安松了口气,心中立刻被愧疚覆盖,低低唤了一声:“图图。” “哥。”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勉强露出一丝笑,回道。 梁平安脸色也不太好,一般的问候也说不出口,半晌只憋出几个字:“对不起。” 仉图显然愣了一下。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毕竟是监狱,能隔出一个单间让他们见面已经是最高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待遇了。他听到梁平安说对不起,半天没说出话来,犹豫许久,才问出一直埋藏心底的疑惑:“我被带进来的时候,沈涵说要怪就怪他哥。他哥……”他说到一半,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梁平安沉默片刻,“你见过他,那年沙尘暴,就是他把你送到了医院。后来……总之是我们之间的私事牵扯到了你。” 仉图愣了半天,似乎对事情的种种巧合感到有些茫然和无措。他那时才十几岁对只见过几面的脸根本已经想不起来了。想不起这个,他脑子里却灵光一现,猛地想起了别的什么:“哥,你和嫂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婚的?” 梁平安没说话,没解释也没回避,好像无声地默认了什么。 半天没动静,屋子里的人不开口,墙体的隔音也非常好,外边空旷,一时间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有黯淡的光线静静地铺在脚下一方地砖。 梁平安动了动嘴唇:“图图,你别急,一定会尽早地……” 仉图却也几乎同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哥,我没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了。”他顿了顿,“再说,如果是因为哥的原因,我就认了。” 梁平安张着嘴,眼圈突然红了。 晚上回去吃过饭,沈贺没问他和仉图都说了什么,他挑了个电影,是部喜剧片子,最近特别火。电影开始播放,家庭影院的效果就是好,沈贺关了灯,把窗帘一拉,氛围直逼电影院。大屏幕上先打出制片公司,然后是导演,演员……接着画面一转,出现一张笑得傻里傻气的脸,滑稽的对白在立体声里环绕,屋子里的两个人却没有露出一点笑模样。 一个身患重症,一个刚去监狱里看过自己的亲人。这个时候看喜剧片似乎的确是有些不太妥当,又看了一会儿,房间里的沉闷气氛和剧情形成的对比太刺眼,沈贺找到遥控器,按了暂停。 画面定格,停留在主演张牙舞爪的夸张动作上,房间里的人也是一动不动的,时间好像在这一秒放满了节奏。梁平安就坐在他身边,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他听到胸腔里那颗心微微快了半拍,“你想好了么?”他低声说。 等了好半天,沈贺的心脏突地一顿,接着听到梁平安说:“想好了。” “我不能做。” 沈贺再也挂不住脸上隐约的一丝笑,那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这当口他竟然突然不能思考了,只剩下一遍一遍重复着的早晨的画面,梁平安起来给他熬粥喝,那粥那么香,那么好喝,是熬了一大早的成果,熬粥喝! 梁平安看沈贺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他又加上一句:“你应该尽早去国外治疗,我帮不了你。” 沈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站起来,激动地把茶几上的器皿全扫到了地上:“什么帮不了!”他气的脸色发青:“你只是,你就是不想!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梁平安猛地抬起头,那脸色不比沈贺好看多少,隐隐地竟然也有些不管不顾的神色:“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沈贺心里唰地凉了一片,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因为有感情。” “感情?”梁平安看着他念了一句,“我曾经是对你有感情。”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们上学时,有一段时间全校都在传,说你和人订婚了,说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说你们郎才女貌……后来你给我过生日,我就对着夜空发誓,就算你真的结婚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他声音发颤,突然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沈贺看到那些陌生的似乎根本不可能在梁平安眼中的情绪爆发出来,像迸射开来的火星,轰地一下燃气熊熊烈火。在这个人身上他从没见过这样激烈的反应,他浑身发僵,有些不知怎么反应,只能直直地看着梁平安 “我那时根本不敢想会和其他的人生活一辈子,我想那太可怕了,我怎么能和不是你的人在一起……结果我就真的那么做了。”梁平安突然狼狈地哽咽了一下,眼眶通红,“我有错,我不怨你,但我怎么再去爱你!我的儿子,我的弟弟,他们现在在哪?你告诉我!” “你怨我,”沈贺目光从梁平安身上挪开,“你不肯原谅我。”他突然踉跄了一下,好像没站稳似的,接着,他突然嘴唇发白,嘴里还在解释着:“万一我死了,沈涵就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他不能进去,可你儿子我是想留给你的……” 梁平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嘭地一声,沈贺竟然在他眼前倒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他吓了一大跳,顾不上别的,连忙掰过沈贺的脸,看他面色惨白,紧闭着眼睛,“沈贺?”他紧张地叫了两声,又翻开沈贺的眼皮,手直发抖,他爬起来找到电话,按了两次才拨对号码。 半个多小时后,沈贺被一群白衣服的医疗人员抬到了救护车上,冰冷的深夜里,闪着红蓝灯的救护车呼啸着穿过街道上零星的车辆,直奔医院而去。 梁平安刚刚把人送进了急诊室,沈贺大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又过了不到一个点,走廊尽头冲过来一个人,看到梁平安直接过来打招呼:“沈总怎么样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沈贺的助理,他疲惫地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在监护区。” 丰敏曲脸色稍缓,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沈总的药落在公司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以前在公司有过这么一次,后来他就把备用药放在我这了。” 梁平安接过来看了看药名,这种药药性很强,副作用也很大,不能总吃,沈贺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他闭着眼睛把头靠在椅子上,低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丰敏曲愣了一下:“这……沈总还没跟您说?” “说什么?”梁平安心头一跳,睁眼看他。 丰敏曲捋了捋思路,说:“沈总在北京做过一次检查,主治医生姓凌,这些药也都是他开的,给的意见是尽早动手术,但是沈总没同意,他回来就找律师出了份合同……这份合同在我手里也有备份。我记得那位凌医生建议他在今年完成手术,这都快过年了,我以为沈总早就跟你说好了。” 梁平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以为照沈贺以往的做事风格,这件事里边保不准又有猫腻,可没想到他真的是在玩命!这是能开玩笑的事么?这是赌博!拿自己的命去赌,赌一场或许根本没有结果的赌局。 可难道真的要他动这个大手术?梁平安心里一下子乱了,他缺少把握,根本不能保证手术的成功率! 不成功,沈贺就会死。 成功了…… “梁先生,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沈总。正好确认一下他明天的日程。”丰敏曲打断了他的思绪。 梁平安想了想,站起来,心神不宁地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 回去时已经半夜了,走时匆忙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一进门冷不丁一看就像屋里的人还好好地,几个小时前的兵荒马乱只是一场梦。 梁平安脱了大衣,才发觉浑身黏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又冷又湿。他去浴室冲了个澡,水温没烧上来,不热,他洗了十几分钟,到了后来就跟凉水澡差不多。洗出来人冻得哆哆嗦嗦的,梁平安捂了一条大浴巾,嘴唇发白,钻到被窝里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关了灯,屋子里又黑又静的,突然让人有些不习惯。他自己裹着被子,闻到棉线上边沾着一丝淡淡的沐浴露的味儿,那味道很特殊,又醇厚又凌冽,是沈贺习惯用的牌子,还是从国外特意带回来的。他以前图省事拿块肥皂就够用,后来用超市卖的大瓶沐浴露也很好,可那些便宜货沈贺是连看都不会看一样的,嫌弃味道有香精味,嫌弃泡沫不细腻,挑剔得很。 其实从他认识沈贺那天起,他就知道这是个爱挑的人。现在想起来,那么爱挑的人,当年是怎么和他好上的? 梁平安任凭自己的思绪在黑暗中发酵,屋子里的电子钟上的荧绿数字轻轻动了一下…… “嗡――” “嗡――” “哎!同学,同学!” 梁平安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一张学朝气十足的脸在他眼前晃着,“同学,你手机响了好半天了。” 梁平安半天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男生显然有些莫名其妙,扭头又坐了回去。他环顾四周,听到心口跳的愈来愈剧烈,几乎把耳膜震破。 这是……这是哪里?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大学时代的图书馆!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双手抖了起来,控制不住的,还有他的牙齿,他的头发……手机又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手伸出去把那部小小的黑色手机握在掌心,它的外壳还是那么劣质,上边密布着磨损和划痕,触感熟悉得让他头皮发麻。 旁边的男生好像偷偷瞥了他一眼,梁平安按了接通。 “老三!你在哪呢?我快饿死了……” 梁平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熟悉的声音,前几天他还跟韩启威通过电话……不,这分明是十年前的韩启威!他感到一阵阵强烈而燥热的眩晕,就像科幻电影里乘坐了时光机的旅客那样,他闭了闭眼睛,喉结微微滚动,“我在图书馆。” 韩启威的大嗓门好像有些沙哑,病怏怏的,不如平时那么中气十足:“你不是说会早点回来。” 梁平安精神恍惚,他好像做了一个太长太长、太真实的梦,以至于让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现实……他缓缓地走出图书馆,外边阳光大盛,人群热火朝天,挥汗如雨,笑靥如花,真切得让人想哭。 他抬起头,不远处鲜红的条幅印着一排大字:欢迎20xx届新生入学! 20xx…… 20xx! 梁平安猛地睁大眼睛,心脏狂跳起来,脚步也好像不听使唤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后来他几乎飞奔起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繁忙吆喝的小贩,穿过…… 他猛地刹住脚步,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耀眼的年轻人。 他张口结舌,愣愣地站在那儿,年轻人弯腰抱起了一张床垫,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他们对视一眼,接着,年轻人收回目光,脚步不停,与他擦肩而过。 75七十五 后来他成为了一个小医院的大夫,再后来他有了一个老婆,有了一个儿子,住在小城市里一所不大的房子,经历亲人离世,经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朝九晚五,庸庸碌碌,最后安度晚年,无疾而终,意识模糊前他似乎想起很多年前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很长很长,长的想不起梦中人的面貌,想不起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心口莫名有些微酸麻。 “嘀嘀嘀嘀。” “嘀嘀嘀嘀――” 梁平安睁开眼睛,视线涣散,眼前一片模糊。他动了动手指,接着大口喘息起来,捂着胸口坐起来,一身细汗,头疼欲裂。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液,口腔十分干燥,咽喉肿痛,他套上衣服爬起来,在药箱里稀里哗啦翻了半天,找到体温计,一量,38度半,发烧了。摸摸索索翻出两片药,再喝了两碗开水,他裹紧了棉被,把头埋进暖热的被窝,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梁平安浑身酸软,闭着眼睛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他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这一觉他睡得太久了,手机只剩下最后一点电量,他呆呆地看着红色的一闪一闪的提示格,身上还是刚退烧后一阵冷一阵热的,好半天终于动了动手指,拨通了丰敏曲的手机,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咔哒一声接起:“喂?” 梁平安拎着熬好的鱼汤,坐电梯上了医院十七楼,这是神外的病房区,他走到最里边,推开门,病床上的男人抬起头,静静看着他。他把餐具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好,倒上白色的汤,一碗白粥,取出一把勺子,拿在手里,简单地说了一句:“吃吧。” 穿着病号服的人这几天因为术前禁食明显清减了一些,接过碗筷,低下头安静地吞咽着,声音很小,像什么无害的乖巧家宠。他吃了差不多,放下勺子,低声说:“很好吃。” 梁平安嗯了声,没再多说什么,一样一样把东西收回餐盒,收拾差不多了,才又说道:“今晚洗头,明早剃头,然后就不要吃早饭了。” “我知道。”沈贺看着他,夕阳的光透进来,铺在白净的床单上,他像坐在一条小船上,在暮色的河流静静停驻,“可惜还没吃够。” 梁平安侧着头,手下正整理着东西,又听见沈贺说:“我吃你做的饭菜,这么多年,没吃过一粒沙子。” 梁平安动作一顿,回答:“多洗几遍而已。” 沈贺好像笑了一下,“平安。”他突然放轻声音,“你过来。” 梁平安没动,半晌,把手头的东西放下,走到床沿坐下,沈贺伸手圈过他的腰,微微使力箍着他到怀里,他听到耳边传来男人胸腔嗡嗡的震动: “要是明天手术失败,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吃你做的饭了。” 梁平安没说话,任沈贺抱着。 “太阳快下山了……”沈贺凝视着窗户外的落日,他收回目光,落到梁平安的手上,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明天动手术的时候,要是你的手也抖成这样,我就死定了。”他这么说着,伸手握住了梁平安的手,放在眼前细看:“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你这么细的手指怎么切得动大骨头?” 梁平安沉默了一会儿,“切菜和炒菜用的是腕力。” “哦……”沈贺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我没做过饭,看家里请的厨师手指都可粗了。” “我没怎么做过重活。”梁平安顺着他解释了一句。 沈贺微微低头:“那也没少吃苦。” 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闲聊了多久,太阳终于落尽,天色黑透了,外边护士敲门进来,看屋子里漆黑一片,问:“怎么不开灯?” 梁平安站起来打开灯,白亮的光线霎时充满了病房,护士看到他愣了一下:“梁医生您怎么在这儿?” 梁平安让开位置,“没事。” 护士过去招呼沈贺:“过来洗头吧。” 沈贺顶着一头水,低着头,拿一条毛巾,挑着眼睛看梁平安一眼,梁平安接过来,罩在他头上仔细擦干,沈贺的头发没有他黑,却比他硬一些,剪的也是很短的发型,手指穿过去好像拨弄着一把羊毛刷子。 很久以前他们像每对儿甜蜜的大学情侣那样住在一起时,沈贺洗完澡就湿漉漉地往客厅一坐,他讨厌吹风机在耳边巨大的噪音,又嫌头发那么短还拿毛巾裹着累赘,不论气温如何总是不肯好好擦干,梁平安那时怕他不小心受凉又要头疼,好心地要拿毛巾给他擦干,他不干,说不喜欢有人在自己头顶扒拉,后来试了一次,估计是觉得舒服了,往后就养成了他洗头梁平安给他善后的习惯。沈贺闭着眼睛,试图把人指腹擦过头皮的每一丝感觉都烙印下来,他听到耳边落下轻轻的呼吸,脖子后热乎乎的是人的温度。 梁平安关了灯,沈贺拍拍床边:“别走了,再陪我待会儿。”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过身又走了回去,解开外衣,只留一件薄薄的线衣,贴着人的身体,热度源源不断地涌来,相互传递着。 沈贺伸过手臂把他揽过去,像以前那样,抱着枕头似的,很紧。 “还记得我教你读英语那次么?” 梁平安闭着眼睛,用鼻子嗯了一声。 沈贺和他脸对着脸,声音很轻,说话声音就就让人觉得软软的,“你再给我念一次。” “早忘了……”梁平安说完,脑中思绪突然一动,不知怎的,冒出一行字来,他愣了一下,才低声念了出来。他的声线不够厚,但是很清晰,压着嗓子,背了两句,他停了下来,怎么也想不起下一句了,上一句明明还在脑海里回绕,下一句、下一段就像走丢在茫茫的脑海里似的,空落落的。 沈贺好像笑了笑:“挺好的。”他顿了顿,“我最喜欢听你念那个‘the’……特别好玩,跟自己较劲儿似的,我都能想象出你那个舌头尖……” 梁平安动了动,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沈贺也跟着他挪了挪调整自己的姿势,oo地动了一会儿,又静下来。 “睡了么?” 梁平安睁开眼睛,“没。” 沈贺问他:“我一直想知道,你那个按摩的手法,跟谁学的?” “找书学的。” “怪不得那么专业。” “我还辅修了一门保健课。” “那后来……你给别人做过么?” 梁平安沉默了一会儿,“我爸妈,还有小雨。” 屋子里静了静,“都夸你吧?” “嗯。” “仉图的事情你放心,我已经交待过了。” 梁平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看不见沈贺的神色,沈贺也看不见他。只能听到心跳在胸口一下一下敲击着,然后呼吸和体温悄悄融化在一起,就着寂静的夜色悄悄沁入人的心口, “学长……” 梁平安的心脏猛地一跳,接着是一段窒息般的停滞。他听到沈贺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晚安。” 静了不知多久,梁平安以为沈贺已经睡着了,突然感到腰间一紧,被人用力勒住的感觉。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很快松开,没出声。接着,他感到额迹湿乎乎的,好像是太过灼热的呼吸落在了上面,然而倏忽间又凉了下来,缓缓滑过他的脸,梁平安愣了一下,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他看不见沈贺的表情,侧耳细听,也没有一丝抽泣的狼狈声音。他犹豫片刻,没去擦那片潮湿,任由它们落在他的额上,颊上,他伸出双臂,圈住了这个男人。 “你……别害怕。” 他没听到回答,许久之后,他听到耳朵边上绵长低缓的呼吸,可那双手臂却没有放松。 一大早起来,晨光黯淡,护士拿着工具进来,把沈贺给剃成了个光头,然后用酒精去脂,最后套上无菌手术帽。 梁平安去换了衣服,好好洗了把脸,回来时看见沈贺的模样,长的再好的人剃成光瓢儿戴上滑稽的蓝色手术帽也要打个折扣,不过那也是梁平安见过效果最好的了。 “你还可以改变决定。” 沈贺躺在准备台上,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死法了。” 梁平安和他的眼睛对上,看到沈贺的那双眸子在手术台的灯光下一晃,像块泛着光的玉石,总觉得不该是生在人身上的。 梁平安定了定心神,麻醉师过来接手,一边的小护士站在梁平安后边把他的手术服系好,接着他逐一戴上口罩,帽子,手套…… 沈贺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全副武装只露一双眼睛的男人,那双眼睛也被镜片的反光挡住了,他感到意识在逐渐飘远,头顶的手术灯像天堂之光,迎接着他的灵魂远去,麻醉的效果很快上来了,他勉强动了动嘴角,不知道笑没笑出来,他想他留给这世界最后的表情,一定不能有一丝狼狈。 手术的灯闪了一下,亮起了红灯,几个小时过去,它又忽地闪了一下,灭了。 丰敏曲猛地站了起来,手术室出口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推着手术车出来了。 与此同时,医生专用的手术通道外,刚刚清理完毕后的梁平安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走廊里也没人了,他的眼睛一点点变红,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出来。呜呜的声音不大,跟撕心裂肺一点边不沾,就像无限绵长的雨声。 76七十六 手术当晚,患者出现高烧不退症状。梁平安一直在医院,立刻把人送到了急救室,凌晨两点多人才脱离危险,送入重症监护室。一周后终于清醒过来,恢复意识。 神外的都知道这人是院里医生的家属,他刚一醒,就有护士小跑去了医生办公室,推门就喊:“梁医生!你快来!” 梁平安这几天都没能休息好,本来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打眼看过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梁平安急匆匆地赶过去,一进屋看到两个护士围在沈贺身边测量各项身体数据,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憔悴,嘴唇干裂,明明眼窝都陷下去了,就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目光牢牢地钉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眼珠也跟着微微动着。 沈贺的眼神太露骨,两个护士忙着手头的事没注意,梁平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躲都躲不开。他清了清嗓子,站在一边等护士们完成工作。 沈贺歪着头靠在洁白的枕头上,他刚做了开颅手术,头上的纱布还没拆下去,一副刚跟人打过架,虽然重伤在身却打赢了的样子。 梁平安坐到床沿,一手撑着床单,俯身检查了一会儿沈贺的伤口,伤疤狰狞吓人,本来容貌俊美气质也很斯文的人,就算以后长了头发,这道疤也永远去不掉了,到那时就会像森林里的一条裂谷。梁平安移开视线,接着把沈贺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肩膀和手肘,伸手按了几下,他看了看沈贺,沈贺还是那个眼神盯着他,梁平安的脸色突然变了,极其难看,好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的手?” 沈贺瞅瞅他,收回视线,眉头快速地皱了一下,再抬头时神色明显就不对了,额头上竟然微微冒出了些细汗,衬着惨白的脸色,格外}人。 梁平安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冲出门外,“护士,准备做脑ct!” 沈贺愣愣地躺在床上,听见梁平安的声音都变了调,像被人揪住了脖子,透露着一丝颤抖的恐惧,他突然感到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从脖子向下,到胸口,到手臂……手臂?怎么……怎么动不了了!他张开嘴,想叫梁平安,可怕的是,发出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声音。沈贺咽了口唾沫,竭力使呼吸平缓下来,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直到浑浑噩噩地被推进ct室,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ct报告清楚地显示着在沈贺左脑下方出现少量脑出血形成肿块,造成肢体一侧部分偏瘫,同时影响了舌下肌神经,导致语言障碍……梁平安低着头盯着桌子上摊开的病历,他手边还有一摞资料,涵盖国内外历年该类手术方案,术前就快被他翻烂了,手术面积不小,出现后遗症在意料之中,却没人想承认。 他不知道沈贺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敢去想,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有些不敢去探知。他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坐了几个小时,列了数个治疗方案,却没有一个有把握的。 治不好怎么办? 怎么办? 他感到身上突然间压上了一座大山,比之前还要沉重还要压抑,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偏瘫本来就很难根治,加上沈贺的病因是遗传性的十分难预测,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吐字不清的男人一边脸古怪地耷拉着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 梁平安猛地合上病历,好半天才平缓了心跳,他摘下眼镜,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按了按眉心。 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办公室里的空气味道越来越发闷,梁平安一直没开灯,干坐着,坐的腰腿酸痛,也不想站起来走上一步。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沈贺。 我尽力了这种话他无法对着沈贺说出来。 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更是轻得不如一根头发。 想开些只是句敷衍。 还有希望不是骗人的,但很渺茫,也很苍白无力。 梁平安动了动脖子,骨头扭动轻轻地咔嚓一声,他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竟然已经到了凌晨。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好多天衣服也只是回去换过一套,每时每刻都担心沈贺的情况突然恶化,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胸中那口气更出不来了,压在心上,沉甸甸的。他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按了电梯到病房区,走廊里亮着白幽幽的光,一个人也没有,他路过护士值班室,看到科里的小护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继续往前走,直到最里边的病房,心房猛地一颤,好像突然惊醒了似的。 他放缓呼吸,轻轻拧开了门把手,还没把门带上,病床上的人却突然警觉地发出了声音,梁平安愣住了,接着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并非是因为他偷偷摸进来的行为被发现,而是因为他听到沈贺的问话,听起来很像是在问:是谁?然而如此简单的一个音节,听起来却那么含糊和劣质,甚至比脏话还要刺耳。 “沈贺,是我。”梁平安艰涩地开口。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动弹和说话,一片黑暗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贺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开口,也不能自己坐起来,沉默而僵硬地陷在被褥里,一声不发。 梁平安往病床前走了两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微弱的光,看到沈贺绷紧的嘴角,和避开的目光。他觉得嗓子眼发涩,好像正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发出声音都极其艰辛:“还有术后复健,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别着急。” 阴影中的男人没表态,比起做不了,他看起来更像是不想做,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梁平安站了一会儿,伸手想拉一下沈贺的被子,“你好好休……”话音未落,床上的人好像被烫着了似的,“啪”地拍开了他的手。 两个人同时僵住了,沈贺的手还伸在外边,他姿势很古怪,一边的胳膊和腿石头一样动不了,一边硬生生地斜扭着身子,看着都别扭。 梁平安退后两步,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病房将门关好。不知道现在什么心情,也不知道去哪,他在门口站了好半天,直愣愣的,病房里也没有一点声响,不过他知道,沈贺没睡着。 在这个夜晚,没有人的心情能够得到平静。 刚做完大手术,沈贺的身体状况不好,什么也不让吃,选择的也是保守治疗,沈贺属于疑难杂症,他偏瘫这半个多月请了不知多少有名望的资深医生来看,都不敢随便做决定,很怕加重他的病情,诱发大面积出血万一全瘫就彻底完了。 他不说话,除了被询问病情时,含糊地说两声,其余时间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窗户前发呆,反正是不出屋。两周的恢复期,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却迅速地憔悴下来,脸色还是其次的,最大变化在于眼神,消沉而冷漠。 他失去了信任,对任何人的。 他也失去了骄傲。 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个字都说不清,只能发出“啊”和“哦”的声音才能唤来护理人员来帮他翻身,或者被扶着上厕所,需要护士来擦洗全身时,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猩猩,关在笼子里,外边的走动的游客的眼光满是同情……不,他甚至连一只猴子也不如! 沈贺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他想狠狠地握个拳头,再狠狠地砸在什么坚硬的地方,但那就像在命令一块石头自己飞到他手心里一样,毫无头绪。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尊严。 从天到地,从云到泥,他一朝一夕间便都尝过了。 他不吃医院里的病号餐,梁平安每天给他做好饭带过来,他用一只手吃,姿势别扭而古怪,梁平安沉默地坐在一边,目光微微错开,盯着饭盒里的蔬菜。 剩了很多。沈贺放下勺子,躺平身子。 梁平安没劝他,把东西收拾好,看到床头柜上摆了一篮水果,应该是丰敏曲送过来的,自沈贺住院以来,除了这位助理,梁平安没再看过其他有关的人出现。他知道沈贺做好了准备,也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是…… 他收回心神,问道:“想吃水果么?” 沈贺没出声,动作幅度很小地在枕头上晃了下脑袋。 梁平安不勉强他,拎着东西站在他床边:“过会儿护士来帮你做复健。” 沈贺闭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睛,休憩的样子。 梁平安走出病房,走到电梯口,一下子想起什么,东西落下了,他又折过身,往回走,到了门口,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门没关严,可能是他之前走得太快,没注意。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脚步,没有推门而入。 现在是下午一点左右,冬日的太阳微弱而苍白,营养不良似的透过窗子照在同样苍白的病床上,光着头从蓝白色病号服里露出一段脖颈的男人坐在床边,用尚能活动的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摆好姿势,把一个红通通的苹果推在左手手心,右手拿起一把水果刀,他吃力地转动着刀柄,竭力保持苹果不动,试图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来片下一块儿苹果皮,那姿势无比笨拙,几乎是狼狈的。明明曾是简单到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明明是他最熟练的一件事……明明是……! 他突然停下动作,整个人好像被魇住了。梁平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贺左手上被水果刀划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血珠疯狂地渗出来,苹果愈发鲜红,刺得梁平安眼皮直跳。那伤口看起来那么疼,然而被割伤的人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毫无知觉。沈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左手流着血,右手仍紧握着水果刀,不肯松手。 梁平安没进去,他蹲下来,就在沈贺的病房门口,他把脸埋得低低的,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发出可怕的声音,走廊那边有护士注意到他,疑惑地站在原地观望,她看到这个医生似乎在微微发抖,可她看不到他红透的眼圈,看不到他满脸的泪水。 77七十七 梁平安闷着头哭得头疼欲裂,他有生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流泪,大半是为了沈贺。他不是至情至性的人,哭了,就是真的难过。 不忍心,就是不忍心,这个人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可怎么就是狠不下心! 活该他一辈子就是个滥好人! 他想起那么多画面,想起当年那个锐气蓬勃的年轻人站在台上挥斥方遒,想起他吃着喜爱的食物抑不住兴奋的眼神,想起他老练又成熟的语气,想起他睡着后恨不得把人焊进身体的偏执,想起他眉目寡淡又薄情的笑,无情时六亲不认,深情时却又疯狂到没有底线。想起他太多……没有一个是如今时今刻的难堪。 难堪、狼狈、苟活、恐惧、脆弱,本来全都是和这个一路发着光走来的人背道而驰的,现在它们却一拥而上,落井下石。 “梁医生?你在这儿干什么?” 梁平安猛地惊醒,极快速地抹了把脸,微微摇了摇头,就要走。 小护士是刚毕业的,一股脑的热情和冲劲,她扫到梁平安的脸,立刻大惊失色:“梁医生?你怎么哭了!” 梁平安的嗓音还有些发颤,他咽了口唾沫:“我没事,你去看看病人。” 门一打开,护士先被沈贺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个患者死死盯着门口,神色简直有点骇人了,接着她看到淌了满桌子的血,护士被吓了一大跳,尖叫道:“哎呀这怎么搞的!” 丰敏曲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了,沈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累着,他来也只是简单汇报一下公司的情况,一般日常事务由沈贺之前安排好的进行。他拿着文件夹又浏览了一遍:“……那就这些了,沈总,您看?”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上纸笔,沈贺说不了话,好在右手还能用,丰敏曲低着头给他扶着写字板,看沈贺写出来的字迹倒还是清晰有力,他一溜号,沈贺已经停下了笔。 丰敏曲读了一遍,愣住了:“这……” 沈贺没看他,握着笔继续写,笔尖落在之上,沙拉拉的,丰敏曲看完了,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给您联系国外分公司,最快后天就可以过去。至于您要划到梁医生名下的财产,因为这些本来是作为遗嘱项目,所以要重新办理手续,至少要半个月。” 沈贺放下笔,丰敏曲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好,他收拾好东西,“那我走了,沈总您好好休息。” 病房里静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沈贺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大约再过一个小时,会有人来帮他翻身、做保健,先是胳膊,然后是腿,最后是后背……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接着他想起手术前医院里看到的脑血栓病人,六十岁了,是儿子送到医院来的,他听到他们说话,说老人已经在床上躺了八年多,下半身完全瘫痪,没人扶着就坐不起来,也不会说话了,屎尿全靠子女轮班伺候着,家里的条件也不是特别好,住在四楼,不方便行动,老人已经四、五年没出过屋了……他忍不住去观察,看到满脸皱纹的老人笑起来时面部肌肉很怪,好像智商很低似的,还看到那双萎缩得比十五岁的少女还要细的双腿,偶尔听到老人要什么东西时就啊呜啊呜地叫唤,像退化的野兽。 沈贺眼皮一动。 时间变得如此漫长…… 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是受罪。 一小时忽长忽短,焦躁时它那么长,绝望时它又那么短。 门开了,特护病房东西都是好的,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什么吱嘎的噪音,沈贺没动,他面无表情,也只能用这满不在乎般的眼神来对抗这世界。他侧着头,听到护士拧干湿毛巾的声音,接着一只手伸过来解开他的衣服扣子,沈贺转过目光,如果他可以跳起来的话他一定跳起来了。 梁平安沉默地看着他,看这个男人的脸迅速涌上红色,他的皮肤本来就偏白,大病初愈气色也不好,一丁点血色就突兀得吓人。 梁平安把他的衣服拨下来,拿毛巾擦过去,热气沾在他的皮肤上,让他不禁绷紧了身体,沈贺微微动了动,张开嘴又合上。梁平安的手很巧,比护士的动作还要熟练,也很细致,很……温和。 梁平安屈起沈贺的一只腿,询问:“有感觉么?” 沈贺微微摇头。 梁平安沿着他的腿往上按,然后是胳膊,他又问了一遍,沈贺还是摇头,其实他可以发出声音表达一些简单意思,可梁平安再也没听过从沈贺的嘴里发出任何声音。他沉默半天,突然换了话题:“我这些天看了很多病例,想了很多,联系了你在北京的主治医生,凌院长的建议也是让你选择中医疗法,他推荐了一个人。” 沈贺眸光一动,总算不再那么暗沉沉的了。 梁平安继续说:“姓顾,是国内有名的老中医。” 沈贺一听到这个姓,脸色就变了。 梁平安把毛巾用热水浸了浸,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低声说:“他们家祖上就是御医,传了不知多少代了,专攻针灸,你现在的情况,他要是治不好,中医里恐怕就没人能给你治好了”他说完半天,也没见沈贺有什么回应,一抬头,对上沈贺的眼睛,竟然在笑。 说是笑,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意味,更像是自嘲。 这怎么回事? 现世报? 一起来? 梁平安拧干毛巾,一边擦沈贺的胸口,一边说:“刚才我给顾凛之打了电话。” 两个小时之前。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平安!你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是活该,你还管他做什么?让他爱去哪治去哪治,我不想管他,你又何必再给自己找麻烦?” 梁平安心中有许多话,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道理,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心里不好受……可这怎么能说? “凛之,”他沉默片刻,“你……你还记得我那年去支教的事么?” 沈贺可以很有志气地说我不用,我宁可在床上做废人一个。但他沉默了,沉默着却又撕心裂肺,热毛巾离开他的后背,一下子变得凉飕飕的,梁平安又把毛巾泡进热水,他听见水盆里哗啦呼啦地响了一会儿,水声里他又听见梁平安的声音:“他说会帮你,你放心。” 梁平安又跟医院请了假,他这几个月基本上就没好好上过班,不过主任也没说什么,还告诉他安心去,科里的事不用他担心。都知道他最近不容易,父母连着一起走了,又离异,现在不知哪个亲戚还瘫痪了,年纪轻轻的,很不容易。 梁平安请了假,和丰敏曲一起送沈贺去了北京,用的轮椅。 沈贺戴了个大墨镜,围着厚厚的羊毛围脖,一顶大棉帽子挡住光秃秃的脑瓜顶,身上穿的也是尽可能保暖厚实的,他现在是生不起一点病了。一句话总结,毁形象。 一行人从机场出来,就惹来不少眼球,丰敏曲属于社会精英才俊类,大冬天的里边也套着工整的西装,托行李开车杂活全包,东忙西忙八面玲珑。旁边两个人就有些怪了,沉默寡言,脸上的神情也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都没什么血色。 丰敏曲取了车,直接开去了医院,是家私人医院,环境相当不错,听说是照着国际上最高标准建的,在业内也一直很有声誉。 梁平安来过,不止一次。 车门一开,梁平安刚站出去,就看到正门那块过来一个人,还拄着个拐杖,慢吞吞的。他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凛之?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外边冷。” 顾凛之的腿脚也不利索,他上次从楼上系了个绳子往下爬,冬天冷,墙体外边结了冰碴,他没踩住,一下子就从三楼摔了下去,万幸只是小腿骨折,没伤到脊椎,他是没大事,他家里却被这一出吓得够呛……万一摔成高位截瘫可怎么办? 顾凛之拄着拐杖站定,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那辆车,一边跟梁平安说:“我来接你们,这种时候我怎么能错过?” 这功夫丰敏曲已经把轮椅从后车厢搬了出来,就等着沈贺坐上去。 梁平安听顾凛之的话说的很奇怪,语气很正常,内容不太对。他目光一动,发现沈贺还坐在车里没动,从他这里看不太清,梁平安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沈贺左侧身体瘫痪,无论是他自己用一只手和腿坐上轮椅,还是靠别人半拖半抱地扶上轮椅,都不会太好看,顾凛之是出来看笑话的。 可沈贺这次来是有求于人,之前他还坑过顾凛之一次,他不赔笑道歉已经借了梁平安的面子,怎么还能义正言辞,横眉冷目? 梁平安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偏袒谁,他看看顾凛之的拐杖,又看看沈贺的轮椅,一时说不出话来。 场面很尴尬,局内的人都不动,只好局外的人来解围。 丰敏曲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直很好,他很快判断出来的这个人和他的老板不对头,却跟老板的小情人关系匪浅,他轻咳了一声,“大冷天的,可别在外边多待了了,沈总,您小心点。”说着他弯腰扶着沈贺的一边胳膊,暗中使劲极快地把人拽到了轮椅上。 过程很快,丰敏曲手心却冒了不少汗,谁都不知道他刚刚有多紧张,沈贺一边身子不能动,他的力气要是没使对,两个人都得摔地上。 梁平安松了口气,站过去推着沈贺的轮椅,“凛之,”他这么叫着,却有些不敢去看他,“正事要紧。” 78七十八 沈贺住下当晚,梁平安没陪着他,跟顾凛之去外边吃饭。 顾凛之自己开不了车,硬是叫人给他们送到了市中心,梁平安说不用,太麻烦,这次又不是来玩的,顾凛之当没听见:“知道你来,我特意订的位子,就你以前说好吃的那家。” 顾凛之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上学时他一有功夫就爱找梁平安出去玩,去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小吃店,这个习惯延续到了现在,他从没跟梁平安说过,他喜欢看梁平安吃到好东西有些惊喜和开心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神和笑容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能让他心里变得暖洋洋的。 饭吃到一半,两人一直在说有的没的闲聊,气氛很好,快吃完时,终于提到了沈贺。 “凛之,这次真的谢谢你……”梁平安抬起头看顾凛之,他其实很想低下头回避顾凛之的目光,这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躲闪和为难。 顾凛之放下筷子,沉默半天,“我爷爷出手有准儿,我看了沈贺的病例,十之□,能给他治好。”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面对着这个挚友,他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他。 顾凛之接着说:“不过,我爷爷要我答应个条件。”他顿了顿,还是叹了口气,“他一直想抱曾孙,这件事完了,我就得……” 梁平安一惊,重复道:“结婚?” 顾凛之沉默片刻,摇头道:“不一定,看情况。结婚的话也要有合适的人选,不过我爷爷是希望那样的,以后家里面子上也都过得去。” 梁平安也沉默了,沉默不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因为太明白顾凛之此时的心情。他求顾凛之帮沈贺治病……和打顾凛之的脸没区别。结婚,和他当年的心态差不多,累了,就想要份安定的家。 “结婚前我会说清楚的,”顾凛之继续说:“爱情我给不了,但其他的,事业,物质,别的什么支持我肯定会做到。你说人这一辈子,不也就是这样么,年轻时轰轰烈烈爱一场,可有几个能走到最后的?我虚岁都三十四了,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生儿育女的,也没什么不好。” “平安,我算是看开了。”顾凛之笑着看他,和以前一样的笑,可梁平安看得出来,那里边的内容不一样了。他还是沉默着,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敷衍两句。 顾凛之说不下去了,摆弄了两下桌上的小零件,他想起白天的一幕,心里阵阵发紧。他突然开口:“平安,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就这么,这么放不下?”他自己说完又忍不住加上一句,有点语无伦次了:“你不是,他那么对你,你怎么能,怎么还能?” “凛之,”梁平安半天没说话,低着头想什么,慢慢开口:“假如你捡到一颗珍贵的宝石,它光辉夺目,被无数人觊觎,可它却只属于你。你怎么看也看不够,还想贴身放在胸口……可你只要把它放在手里,就会被刺得满手血,眼睛也会被夺目的光辉刺伤。后来有一天它被……假设有一个国王,它被国王的卫兵带走了,你伤心又绝望,用很长时间慢慢淡忘它曾留下的光辉,可有一天它又回到你手心,它的棱角已经被国王的工匠打磨平了,那么美,又那么脆弱,你……你舍得再放手么?” 顾凛之久久未发出声音,他像陷在了一股无法挣脱的泥沼里,喘气都困难,“我懂了。”他扯动嘴角笑了笑,笑容惨淡。“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在你心里,是宝石。” 梁平安愣了愣,看顾凛之的表情,心里突地一跳。 顾凛之张张嘴,没说出来,那句话堵在心口,太酸,酸得说不出口。他只能避开话题: “回去吧,我爷爷起的早,明天肯定大早晨地就过去找你们。” 回到医院时已经很晚了,顾凛之把他送到地方,没下车,坐着又回去了。梁平安也没劝他太晚了,别折腾了。他慢腾腾地上楼,找到沈贺的房间,站在门口,好半天也没动,不知怎了,就是不想进去。 梁平安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心里烦的慌,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包烟,点着了没抽几口,又掐灭扔了。医院在近郊,扫过去周围没什么人影,又黑又空的,让人心里发闷,梁平安把火星踩灭,漫无目的地在底下转圈子,顾凛之说十之□有把握治好,可要是没治好呢?恐怕国内希望就不大了,沈贺肯定就得出国,他将何去何从? 第二日一大早,梁平安被自己设的闹钟惊醒,外边天还没太亮,灰蒙蒙的,他昨天翻来覆去睡不着,猛地坐起来一阵头晕,缓了好半天才站起来,用凉水泼了好几把脸才精神起来,看一眼镜子里的男人,胡茬还不明显,但眼睛里的血丝却难掩倦意。果真是岁月不饶人,上学时他连着熬夜背书几天几夜,从不靠什么烟啊茶的提神,也没觉得这么累过。 洗漱好他就下了楼,在门口等顾凛之的爷爷,冬天亮天晚,梁平安站了快一个点太阳也不过朦朦胧胧冒出个边儿,能看清医院前边的小广场,像被镀上了一层蓝灰色的膜,停车场还空着,医生们都还没上班,他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就开进来了。 梁平安立刻打起了精神,牢牢盯着,看车门一开,下来个人,往门口走了两步,梁平安连忙走出医院前厅,往那边迎了几步,离得近了,看清了,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穿的和普通老头儿没什么区别,个子不高,一身土黄色的厚大衣,戴了副玻璃底眼镜,手里拎了个不小的皮包。 “顾老先生?”梁平安问了一句。 对方抬头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 梁平安往他身后看了看,没人,“您自己来的?” 顾老爷子又点头,没什么废话:“走吧,我先去看看人。” 梁平安应了声,从顾老爷子手里接过那个皮包,还挺沉。 梁平安自昨天把沈贺安顿好就没再来看过他,现在一开门,外边的一股冷气儿就钻进了温暖的病房,沈贺睡觉浅,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顾老爷子把衣服脱了挂在架子上,转头对梁平安说:“你去打一盆热水来,再拿瓶酒精,两包棉球。” 梁平安手脚麻利,端了盆进来时,听见顾老爷子跟沈贺说话:“年轻人,放宽心,凡事想开些,你的日子还长着。人这一辈子,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事,不过只要活着就有念想。”一边说着卷起了衣袖,“不晕针吧?” 梁平安替沈贺答了,“不晕,您要的热水。” 顾老爷子嗯一声,从包里拿出两条毛巾来,说是毛巾又不像,像是麻布,泡在热水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梁平安看他把手也泡进去,拧干毛巾,擦了擦手。 梁平安把目光挪回来,一低头和沈贺的眼睛对上了。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地和这个男人对视过了,现在,他注意到了,这个人的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变得不一样了。梁平安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一顿,指尖不小心摸到沈贺的胳膊,它已经不能动了,但触碰起来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力量,随时可以把他圈进怀里,很温热,他似乎还能闻到那上面淡淡的酒精味儿。 顾老爷子已经把他的一套针摆了出来,梁平安不懂,但扫一眼也看得出来顾老爷子用的东西很特别,不是现下流行的不锈钢针,颜色和质地都不一样,上边也没有螺纹,一套只有九个,简洁大方,隐隐的又让人觉得古朴厚重,没准儿就是传家之宝。 “今天第一天,先用体针,过两天再用头针。” 顾老爷子说完了,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辰刚好,等用头针的时候就得半夜了,小伙子,到时候可就不让你睡觉了。”他说着还呵呵笑了两声,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很叫人安心。 梁平安也配合着笑了笑, 一套针下来天早已大亮,日头明晃晃地挂在窗外,顾老爷子取下最后一枚针,拿棉球碾了碾取针的部位,“这就行了,大后天我再来。” 梁平安把沈贺的被子盖好,转身帮顾老爷子收拾东西,一边连声道谢:“麻烦您了,真太谢谢了。” 顾老爷子今年也快七十岁了,两个小时下来也不轻松,他摆摆手,从皮包里拎出一个塑料袋来,就是那种超市用的塑料袋,上边还印着几个红色的印刷字,“给他泡脚用,抓一把就行,泡半个点,水温不要太热。” 梁平安连忙接过来,“记住了。”他把袋子搁一边柜子上,也穿上大衣,“那我送您出去。” 顾老爷子嗯了声,没说什么,给沈贺针灸这几个点他也没说出几个字,梁平安看出来了,这是个话少的人,话是不多,但该说的都说了,靠谱。 79七十九 后来果然如顾老爷子所言,施针的方法越来越复杂,有时候一周都不来一次,有时候连着来两天,还有从早到晚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一次的,梁平安听顾老爷子说这是长周期疗法,一个月才能算一疗程,最早三个月见效,多了,耗上一年也正常。 但只要他说痊愈了,以后基本就没有复发的可能了。梁平安看顾老爷子折腾来折腾去的,有些过意不去,不说时间漫长,就说针灸的时候那些手法,他算过,做头针的时候一分钟就要捻两百次以上,还得顾忌着沈贺的反应,一有热胀麻就要歇几分钟,是真麻烦,也是真累,劳心劳力,怨不得老爷子早就隐退了。 一晃,两个月快过去了。 “有感觉么?” 沈贺紧紧闭着眼睛,突然皱了下眉头,梁平安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连忙说话:“他有点疼了。” 顾老爷子瞥了他一眼,起了针。 “这几天过节,我就不过来了。饮食上还是要忌口,一切照常,初六我再来。” 梁平安熟练地帮顾老爷子收拾好东西,说了几句过年的客套话,好好歇歇什么的,把人送到楼下上了车,他顺路去超市买了一袋速冻饺子。 天气没有来时那么冷了,下了几场小雪,路面的积雪斑斑驳驳露出黑色的柏油马路,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顾凛之这些天只和他联系过一次,问他过年要不要去他家。 梁平安推开病房的门,沈贺半靠在床头,用一只手翻书,和往常一样。不说话不动弹的时候,他这个样子就像坐在城堡里静静观赏着风景的王子。 梁平安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沈贺抬起头和他对视,也是和往常一样,不发一声。这两个月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沈贺是不能说,梁平安的话却是真的越来越少了。 沈贺用手指摩挲着纸张,页面的纸张和指纹之间是细小的微妙的连接,不可言明的触感。那让他突然产生一种类似于怀念的情绪,很久以前梁平安喜欢对他说很多琐碎的小事,总是直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向他表示自己的喜悦或者是感激,偶尔会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故事,大多数时候并不好笑甚至很老套,但也有把他逗笑的时候,他笑了,梁平安就会露出比笑还要开心的神色…… 梁平安沉默着把屋子打扫了一遍,什么也没说,拎着塑料袋又出去了。梁平安去找护士帮忙煮了一袋速冻饺子,倒进透明的保鲜盒里,白白的小饺子叠在一起,一端进房间,那种浓郁的香味立刻让饥饿感占据了人所有的感官,顾老爷子的疗法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沈贺很久不沾荤腥,冷不丁一闻到,看梁平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梁平安难得笑了笑, 把盒子放在沈贺腿上,看沈贺用一只手拿勺子舀饺子,勺子是不锈钢的,饺子刚煮好也很滑,他吃起来有点费劲,咬一口,圆滚滚的饺子一下子掉到了床单上,梁平安连忙起身拿纸巾擦了擦,沈贺不吃了,表情有点怪。 梁平安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沈贺伸伸手,把勺子塞到梁平安手里。 梁平安愣了愣,没说什么,把自己手里的饭盒放到一边柜子上,舀起一个饺子送到沈贺嘴边,沈贺一张嘴,配合地接住白嫩嫩的饺子,细嚼慢咽的。 一个接一个的,保鲜盒里的饺子很快见了底,本来梁平安也没给沈贺煮多少,不过是过年了沾点气氛,下午沈贺已经吃过一顿了。他给沈贺喂饱了,自己拿过筷子才继续吃起来,沈贺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眼神不再那么馋了,可梁平安总觉得他有点眼巴巴的感觉,怪好玩的。 吃完这顿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梁平安打开电视,沈贺住的病房是个小套间,挺高级,空调电视什么的都有,他找了个台,其实也不用刻意去找,这个时候哪个电视台都在放春晚。放眼望去都是喜气洋洋色彩缤纷的,蹦蹦跳跳着笑闹着,热烈的,和外边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梁平安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出去了,沈贺抓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一些,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在打电话,挺模糊的,听不太清,沈贺竖着耳朵竭力分辨着,头两个是给同事拜年的,然后应该是梁平安的姐姐,再下来……一直没接通。 不一会儿梁平安又端着盆热水回来,表情平常,熟练地从抽屉里抓出一把药材,掂了掂扔进水里,走到门口把屋子里的光线调暗些,回来坐到沈贺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了会儿节目。有小品抖包袱,他就跟着笑一下,电视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泡在静悄悄的水里,光影也沉淀下来……不知怎的,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很遥远。更加遥远的地方,冬夜里鞭炮和礼花轻而闷地回响在外边的楼群街道,和电视机里的歌舞交相呼应,此时应该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 时间差不多了,梁平安站起来打断了沈贺的思绪,他被扶着坐起来,梁平安搬着他的两条腿搭在床边,卷起宽松的裤腿,接着半蹲□子把他的脚放进木盆里,手里还搭着一条毛巾,浸湿了一点一点按摩他的脚底,脚踝,小腿,水声轻轻的……他是很有耐心的人,沈贺早就知道,两个月来天天都这么来一遍梁平安没有一天偷懒或者忘记的。 沈贺低头看到梁平安的头顶,三十岁出头的人竟然已经长了白头发,不明显,也就两三根,躲在黑色的发丝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点边缘。 可就这一瞬间,十年前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消失在他的脑海里了,怎么想,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起来了。梁平安以前……是什么样子来着? 沈贺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说不好是种什么感觉。很陌生,陌生得可能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又酸又闷的,还有些发慌,让他特别想说话,说,你恨我么? 恨的话就不会这样照顾我了吧?沈贺很快又在心中自己回答了自己。 那……我们,你…… 他突然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像置身于一个梦境,虚幻又真实的,只是看着,只是体会着,只是不想闭上眼睛。 春节过后就是开春了,今年的春天像被关了太久的少女,迫不及待地冲出牢门,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和美丽,京城一夜之间泛起了嫩绿色的春情,叫人在和煦的春风中忍不住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沈贺能站起来了。 走起路来还不太利索,速度也不快,慢吞吞地像在踱步,但即便如此对于沈贺来说也像过节一样意义重大,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自己走过路了。 梁平安从没见沈贺这么高兴过,沈贺从来都是有点喜怒不形于色的,从上学时就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开玩笑的时候极少,脸上的表情并非是死板着的,也有适度的笑容,但梁平安知道那只是一副面具。因为沈贺真开心的时候,是从眼神里看出来的,特别亮,眼珠的颜色本来就浅,那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错觉。 他也笑了笑,跟在沈贺身边,胳膊却绷得紧紧的,怕沈贺没走稳不小心摔着。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沈贺是越走越稳,到了后来,笑脸已经绷不住了,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其实沈贺这些天已经瘦了很多,笑起来的时候两腮微微往里凹着,头发为了方便顾老爷子施针也剃得光溜溜的,这样子显得他有些滑稽,滑稽又可怜。 梁平安拍拍他的后背,“行了,不要累着,慢慢来,每天走一会儿。” 沈贺嗯了声,没说话,又慢吞吞地沿着走廊往回走。 有过往的护士看到他,忍不住打量几眼,再跟梁平安说两句惯常的慰问,梁平安看到了在这些年轻的护士眼中跃动着十分活泼的东西。 沈贺这个人,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也是有人喜欢的,说不好反而更能激起年轻女孩子们的母性和幻想,有句俗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听些将叫瑕不掩瑜。 梁平安脑子里瞎想着,他心里也许久未曾这样放松过,他陪沈贺走到病房门口,一抬头,突然看到一个人。 沈贺也看到了,停住脚步不动了。 三个人站在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菠萝个蜜 里谁也没先说话,顾凛之的脚也早好了,穿着一身白大衣站在那儿,端端正正的医生模样。 梁平安拉开病房的门,“沈贺,你先回去躺着吧。” 两人走到楼下,外边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暖洋洋的。 “我听我爷爷说他快好了,多说再有两周。”顾凛之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这话顾老爷子早就跟梁平安说过了。 梁平安点点头,应道:“今天都能走了。” “以后打算去哪?” “回s市吧,我工作还在那。” “嗯。” 沉默半天。 “咱们以后……不一定能总见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顿住脚步看顾凛之。 顾凛之却没看他,把目光投得很远,好像在看远处的高楼,“我打算出国。” “去国外弘扬中国传统医术。”他似乎笑了笑,顿了顿又说:“也联系好了那边的代孕机构。” 梁平安愣了一下:“不结婚了?” 顾凛之摇摇头:“还是不想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要个孩子,我爷爷也高兴。”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谢谢对不起到了现在都太轻描淡写了,他只能选择更轻描淡写的一句:“一路顺风。” “平安,”顾凛之伸开双臂,眼神中流露着一丝很难说清的伤感和温柔,“我们抱一下。” 两人短暂地拥抱了一下,顾凛之身上总有一股春天的味道,暖而明媚,不浓不淡,不冰冷也不灼热,他生就这种圆滑而体贴的性格,他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80八十 沈贺张开嘴,“人……” 他已经太久没说话了,从去年寒冬腊月到如今春暖花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几乎忘了说话是什么感觉,忘了声带震动时是怎样的颤栗,忘了气流从舌尖喷出去是如何的微妙,微妙得让他头皮发麻。 “人生、人生有八苦。”沈贺抿了抿嘴唇,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陌生,他调整了一下,凝视着面前的人,这句话他想了很久,这句话是他从鬼门关里走出来说的第一句话,他想对梁平安说,想的太久了,想的心都快炸开了:“生、老、病、死,” 梁平安显然有些怔愣,沈贺的声音不如从前,略微虚弱,可咬字还很清楚,“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除了死,”沈贺停顿片刻,“除了死,你和我都已尝过……平安,最后一样,我们一起走吧。” 梁平安半天没回过神,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眼睛看着沈贺,又好像在透过时光看别的东西,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一脸茫然地站在大学校园里四处张望的年轻人,阳光从白云上俯□影,刚刚二十岁的他还不知道未来将会遇到怎样的人,将会发生多少事情,也想不出他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怎样地被拉入天堂,又拽进地狱,再拉回天堂,再拽去地狱……可其实他从未离开过这个人间。 出院后没多久,沈涵主动离开了沈家,当然不会是净身出户,不知是不是那场争吵让沈贺没有赶尽杀绝,他默许了沈涵带走一部分沈家的财产。 沈涵走时他在家,面容英俊得与他有几分相似发色却略浅的年轻人勾着嘴角,打量着他目露嘲讽:“你看看你现在,你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而我正将迎来鼎盛状态,大哥,你给我的,我早晚有一天会如数还给你。” 沈贺的头发刚刚长出来一点,一道白色的疤痕横跨整个头颅,看起来就像一块未经打理的草坪,他毫不在意沈涵的挑衅,“怕你一辈子也还不起。” 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家里的佣人战战兢兢没人敢露头,沈贺懒得去管他的亲生父亲和继母在干什么,他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随后也离开了沈家的宅子。 上了车,沈贺拿出牛皮的厚厚的日程本,以前他是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可自从做过手术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助理前天告诉他的日程,第二天他就能忘得一干二净,提示半天也想不起来,后来他就养成了凡事拿个本子记下来的习惯。这一场差点要了他命的大病,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后遗症。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老年痴呆…… 沈贺发动了车子,在嗡嗡地震动中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就当现在这条命是捡来的,是重新活过的,每一刻、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 两个“大病初愈”,“气虚体弱”的人住在一起,饮食起居方面就有许多需要注意的,不过慢慢习惯了也没什么,早睡早起,自律一些,多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东西,其实和以前差不多。 只除了一样。 不过沈贺也不着急,他本来也不是急性子的人,何况现在时间充裕,他很想慢慢来。他终于又重新找回了自己曾经讲究情调,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做派,不温不火地煮着他的青蛙。 梁平安这回真的跑不了了,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临近初夏的时候,梁平安接到了意料之外的一个电话。 竟然是赵小雨。 说梁君文生病了,发高烧都烧迷糊了还一直喊着想爸爸,电话那头,赵小雨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了。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赵小雨又怀了身孕,她说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半年时光的新生活和即将迎来有一个小生命的种种原因让这个女人身上再次发生了改变,最后她说:“你还是文文的爸爸,来看看他吧,他想你了。” 挂了电话,梁平安有些恍惚,恍惚中又控制不住脸上愈来愈明显的笑意。 是不是人们总是会相互原谅? 是不是爱总是会比恨更让人难忘?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彻底消失的,是不是就是爱? 沈贺就在一边,看到他的神色就猜了个差不多,其实也听到了一些电话里的内容,他看梁平安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可很多事情他不必多说,他希望能尽量弥补他曾在梁平安身上大刀阔斧劈下的痕迹,可以用很漫长的时间来修补,只要人在他身边,就有奔头。他假装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弟弟的事情有眉目了,顺利的话,明年就可能出来。” 梁平安有些抑不住地高兴,他一直是藏不住心思的人,高兴时就想说话,不高兴时就沉默着,“真的?那太好了!”他太开心了,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把手边的东西摆到一边,隔了一会儿又挪回原处,“谢谢。”他看了沈贺一眼,嘴角眉梢还挂着笑,好像马上就要从脸上飞出来似的。 沈贺也笑了,“你还没说刚才是什么事?” 梁平安有些喜不自禁,“文文想我了。” 沈贺配合地问:“你前妻怎么说的?” “让我过两天去接文文,她打算出去散散心。她怀孕了,怕再过两个月就哪也不能去了。” “你一点不生气?” 梁平安听沈贺这么问,愣了一下,反问:“怎么了?” 沈贺没说话,看了看他,突然微笑了一下,“没事。”他说。前妻再婚怀孕,有男人会毫不介意么? 梁平安在很多细节上都不深究,他没什么好奇心,天性里又不愿意为难人,他看沈贺没有说的意思就转过头,继续拿抹布擦玻璃门,没擦几下,突然被从身后抱住,他吓了一跳,想回头,沈贺却紧紧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脖颈里呵呵地笑着,暖又轻的气流钻进他的领口,“平安,平安,平安……” 沈贺的声音是带着笑的,往上挑着,挠人的痒。 “平安你怎么这么好。” 你一定是上天准备的礼物,只给我,只给我一个人。 “我真幸运。” 梁平安突然细微地抖了一下,他抬起手摸到沈贺的脸颊,下颌骨棱角分明的,再往上他碰到了一条突起的伤疤,比旁边的皮肤要软一点,长长的就长在头顶。 他心里突然涌上很多思绪,但是没有说出来。 什么幸运不幸运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放松身体,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新房子,沈贺执意要换的,换了之后又不肯装修,说户主的名字是他,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他想起第一次过来看房时,也是在这个位置,那时还没有任何装修,只是一间简陋的毛坯房,周围是灰突突的水泥,窗户也脏兮兮的。沈贺用一种很淡又似乎很坚持的语气对他说:“这次你来。” 梁平安模模糊糊地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瞬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时空正发生着的类似时刻。 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 梁平安闭上眼睛,听到紧紧贴着他后背一下一下的心跳。 ……承不承认,他这辈子,也只爱过一个人。 你或许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做人,与人真诚、善良,努力生活,做个好人……上天就不会亏待你,就会让你生活幸福美满,就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然而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将经历的一切就在那谁也别妄想躲得开,你必须越过去,你也必将会越过去。 而当你站在路口回头望,就会看到一个孩子在对你挥手,笑着为你送行。 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人生。 你把头转回来,又似乎听到从风中远远地飘来一句话: “你要勇敢起来。” (完) 81【番外】1 虽然是周六,可梁平安依然累得好像快要散了架子。他外甥女生了场大病,他大姐平时太忙,打电话问他想把孩子送过来治疗,他是大医院的医生,这点事当然义不容词。 白天要工作还要分心照顾小孩子,找了护士看管护士却也常常忙的不见人影,孩子一哭闹,护士们都害怕连忙就来找他,一天上下楼跑个十几趟很平常。本来工作就很忙,这样一来成日也站不住脚。 好累,自升上副主任后梁平安已经很久没这么累过了。他在浴室冲了个澡,拿大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打起最后一点精神套上睡衣睡裤,一头扑进了柔软的被褥,几乎一瞬间就进入了入睡前的迷糊状态,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舒服地卷紧了被子。 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玄关处突然响起oo的声音,紧接着亮起了一盏小灯,一个拉长的黑色影子悄悄地向着卧室走去,动作又轻又缓慢,直到一股外边夜露湿重的凉气钻进被窝,梁平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微微动了动,眼皮却没睁开,稀里糊涂地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他还在梦乡中徜徉,一身的睡意,一脸的温吞,这个状态如果再持续几秒想必他就能顺利重回梦境,不过梁平安似乎一直不是个运气好的人…… 他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突然像只虾米似的在被窝里蜷成了一团,以躲避着腰腹被煽情揉弄的敏感点,“沈……贺!”梁平安一下子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叫道。 “嗯。” 黑影子先认真地应了声,也没开灯,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梁平安模糊的视线看到几件软呼呼的黑晕被拨离扔在地上,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散发的热度。 “真想你……”黑影子低声说,大床吱嘎轻响一声,黑暗和人体紧密又滚烫地压到他身上,不容抗拒。 梁平安强打起精神,一片兵荒马乱中沈贺竟然也十分投入陶醉,想必是分开太久有些难以把持,可睡意和疲倦实在太强烈了,直到沈贺心满意足汗涔涔地把他翻过去,他依然软着,沈贺伸手一摸,那根东西没什么精神蔫头搭脑的。 浑身热乎乎的细汗在冷淡的夜色中很快转凉,沈贺沉默半晌,翻身下床,他没有穿鞋,踩在地板上静谧无声,梁平安闭着眼睛,很快听到浴室传来轻轻的水声,起先清晰分明,过了片刻骤然模模糊糊地飘远了,似乎是沈贺拉上了浴门。 睡不着……浴室里黄色的灯光穿透薄薄的眼皮和红色的毛细血管,让梁平安想起曝洗照片的暗房,那一类的环境,潮湿闷热,漆黑中泛起浅红的光晕,像现实,又像幻觉。 水声停了下来,湿漉漉的脚步原路返回,梁平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趴在被子里,保持沉睡般的呼吸,男人坚实的手臂伸进来揽过他的腰,一股被空调的浆洗过的水汽,冰凉凉的,然而即便这样梁平安依然没感到清醒,但接着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了。 沈贺的胳膊贴着他的后背,掌心在后脖颈紧密地贴合着,“你想我了么?” 听起来是个疑问句,可以梁平安对沈贺的了解,与其说这是询问不如说是质疑……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确定之后的反问。 两个人三十多的男人,认识了十几年,共同生活了快两年,有些时候想装傻都难,心知肚明的。 梁平安睁开眼睛,睫毛从沈贺的颈窝扫过,沈贺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下姿势。 人的体温是最好的朋友,它们互相慰藉的时候,寂寞和不安从来无法插足。梁平安眼前一片黑沉,他似乎听见发顶氤氲雾气般的风声落下,在鬓角无声驻足。他感到心口的跳动停顿了一下,接着他说,“我们分开吧。” 82番外2 两个月前沈贺动身去北京,似乎是那边出了什么大事连他这个外孙也要回去,是什么大事?梁平安不知道。 沈贺也没有过多解释,事实上解释了想必以梁平安的阅历也是一知半解。 ……没有共同的生活圈子。不在一个社会阶层。并且以同性的身份尽其一生恐怕也很难站在同一个世界。 从上学起就是如此,直到现在,直到现在他忙忙碌碌在城市一角的医院中,直到现在被称作沈董的男人在那些他一辈子也进不去的场所谈论着他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话题,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梁平安久久没听到沈贺的声音,对方保持着不可预知的沉默,他听到呼吸,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他闭上眼睛,事实上,当初就这样顺水推舟地与沈贺生活在一起的决定是否正确,是否理智,他对此感到困惑和怀疑已不是一日两日。 沈贺的光环被他自己亲手除去,他不再是他的神邸。 他不依赖我了。沈贺突然这样想到,似乎冥冥之中有人把梁平安的心声呈于他眼前。 他原谅我,他牵挂我,但他……不需要我。 现在,这个从来都随心所欲的男人心口感到一丝细微的刺痛,夜晚是寂静的,怀中的人是温暖着,却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他知道如果他说不可能或者我不同意,梁平安绝对不会强烈反对什么,多半会沉默下来不再提起,一如既往照顾他,和他上床,打扫房间,记得在冰箱里留给晚归的他一份夜宵,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会有一天亲密地抱住他说“我想你。” 或者,我爱你,别离开我。 沈贺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他感到那座早已被命运的梭子打得摇摇晃晃的白塔即将轰塌了,快两年了,他以全部的真诚和热情试图点燃某份消失在过去的情感,然而就在刚刚梁平安在两月未见后的第一面对他说我们分开吧。 这时他的自尊心和被刺痛的愤怒开始作祟了,沈贺似乎听到脑海里嗡地响了一声,接着嘴巴控制不住地说:“好。” 梁平安抬起头,面前一片黑暗,他看不清那后边的一张脸:“什么?” 沈贺微微低头,他们离得很近,微弱的月白色光辉洒下来,沈贺看到梁平安正努力把常年戴眼睛而散光的瞳孔聚焦起来,他突然感到一阵快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好,我们分手。” 人们说愤怒的人没有理智,科学家证明恋爱中的人大脑中会分泌一种多巴胺,和愤怒的人一样,这种好似鼻涕一样的黏合剂就把人的大脑搅成了一锅粥,智商急转直下,突破零点,达到负值。 梁平安起的很早,就算再累生物钟一旦养成,次日六点半他依然要黑着眼圈爬起来。他快速地冲了个澡,开火架上锅,直到饭香弥漫了满屋子,衣衫不整的高个子男人出来觅食,梁平安才放下手头的碗筷,开始忙他自己的事。 沈贺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嘴里嚼着的咸香小菜突然有些发酸,他坐在桌边,看梁平安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进出几趟,他听到隔壁卧室传来行李箱拉链被打开的声音,“辍―”的一声。 现在他不得不正视昨晚发生的那场对话了。 因为梁平安显然没有打算“你不提我也不提装傻到底”的默契配合。 “你要去哪?”勉强又喝了一口粥,沈贺开口问道。 梁平安手里拿了一条毛巾,还有漱口杯,他细心地打算把这些也一并带走,干干净净的,丝毫没留什么回来的余地……他看了沈贺一眼,“公寓酒店,当天就能入住。” “哦。”沈贺顿了顿,没了动静,又喝了几口粥,眼看着梁平安把为数不多的东西填满箱子,他又听到拉链“辍―”地响了一声。 接着梁平安再次从隔壁房间露出脸来,沈贺张张嘴,说:“我想你知道,昨天我说的只是气话。” 梁平安转过身来,沈贺同他对视着,升职后这个男人的气质又微微变了,常年面对生死的工作以及随之而来的丰厚报酬让他愈发成熟,平稳镇定,似乎有那么一点看破众生的通透。他沉默了片刻,“有事……打电话吧。” 沈贺慢慢呼吸了一口:“我们这个岁数做事该成熟些了,”他微顿,迅速从脑海中组织出说服力与情感力很动人的一些话,“平安,你想……” 穿着洗干净的薄衬衣,即便面对这样的情况表情依然温吞吞的男人开口打断他的思路:“你累了。” 沈贺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他感到长久以来那丝若有若无的疲惫被放大,他突然感到很疑惑,是他不知足,要求的太多?还是和面前这个男人的关系在岁月的蹉跎和折磨中已经无法挽回? 上个月,就是沈贺离开的一个多月时,梁平安刚刚把以前房子的贷款还完,现在它应该归属于不满五岁的梁君文,不过小孩子显然跟母亲一起住,并不在s市,以后倒是有可能过来念书或者工作,毕竟是座大城市,毕竟他的亲生父亲是个事业有成的大医生…… 钥匙还在手里,不过梁平安不想回去住,到底还是有些触景生情,在那所不大的房子里他曾经度过人生中非常美满的几年,有一年除夕还是全家大团圆,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前岳父岳母,因为新出生的小孩子刚满百天,老一辈的都不知该怎样疼爱他了,很热闹很快乐的一个春节。 也是上个月……梁平安开车去看儿子,看到小家伙亲亲热热地揽着某个中年男子喊叔叔,然后撒着娇叔叔长叔叔短,又小大人地牵着妹妹,围着妈妈的腿边乱转,一家人多么幸福。 梁平安把几件衣服取出来挂好,关上衣柜,坐在床沿,电视机嘶啦地轻响,不甚清晰的画面冒出来,这家小酒店不太上档次,放的热水半天也热不起来,东西有一股用久了的陈旧,不那么漂亮了,缺边少角的,可又都能用,弃之可惜。 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是最忙的周一。 关了灯,关了电视机,梁平安锁了门,屋子里彻底静下来,玄关处房顶火灾警报器幽幽地发出一星细细的红光,像一只孤独的眼睛忧伤地不肯入睡。 如果……梁平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他想如果沈贺当年没有走,他们会分开么……如果沈贺一直活的好好的,他也一点一点努力成为出色的医生,十几年后的如今他们会是怎样的生活?会在一起,还是平静理智地说再见。 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年的自己是怎样地将对方敬之如日月,爱之如生命。 21岁到34岁,街边的餐馆不知装修了几次,流行的歌曲不知换过几茬,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被磨平了棱角,那个唯唯诺诺的穷学生淡淡的说出伤人的话,就这么磕磕绊绊,一步步地走过十几年了啊…… 83番外3 梁平安到医院的时候还早,顺路去看了看小姑娘,七八岁的孩子模样单纯,恬静地在晨光下睡着时,很容易打动人心,就是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发黄,头发也有点稀少,看起来急需滋补。 梁平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门,温度正常,没有大碍。他走出病房,叫住一个护士,交待了几句,对方连连点头应是。等梁平安往电梯口走了,年轻的女护士才吁了口气,明明表情和语气都很温和的男人却莫名让人有些紧张,那种眼神很难形容,反正对视久了就让人心里发空…… 事情来的有些突然,下午一场手术出了事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刀医生恰好是是梁平安,这一闹,本来这些天就没睡好的男人显得憔悴极了,揉着太阳穴坐在会客室里,一身疲惫。 等沈贺闻风而来时,梁平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想起来这医院里也有沈贺的熟人。 沈贺还带来了自己的秘书,当事人们坐在一起谈了半天最后私了解决,沈贺签了张支票,落笔的时候抬头看了梁平安一眼,他来得急,衬衫开了两颗口子没系好,不如往日那般冷静干练,白帜灯下那眼神似乎也有些模糊,像印重影了的图片。 梁平安转开视线,胳膊被一旁的主任碰了碰,科室的主任刚松了口气,现在表情很放松,指了指沈贺,低声道:“小梁,你这朋友值得交。” 梁平安没接话,只点点头,等一群人都走了,他站起来,沈贺也站起来,比他高一些,低着头看他。梁平安感到嗓子眼里不太舒服,“谢谢。” 等了一会儿,沈贺说:“出去吃个饭吧。” 下楼开车,坐的沈贺的车,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小雨,一丝丝地挂到车窗上,胶水似的发黏,梁平安侧着头看窗外,他感到左侧脸颊被打量着,既不想阻止也不想回应,听之任之的态度。 “你脸色不太好,最近怎么样?” 梁平安动了动脖子,肩膀有些发酸,他转过头,平视前方,“还行,工作忙。” “酒店住不惯?” “挺好的。” “黑眼圈都出来了。” 梁平安没说话,沈贺似乎从反光镜看了他一眼。 “别闹了好不好?” “你到底因为什么,平安,我说的是气话,我们过的好好的……” “你到底是怎么了?” 开车的男人没有等到回话,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对方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着了,黑色的发丝耷拉在耳边,镜片斜着滑下半个鼻梁,沈贺缓缓停下车,把车子靠道边停下,现在他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观察梁平安了,距离分手已经过了快两周,他其实知道梁平安住在哪,还让秘书去送过两次东西,就是没上去见面,三十几岁的人了,竟然也有胆怯的想回避的时候。他调整了下椅背,让梁平安睡得更舒服些,关了车灯,外边的天早就黑了,车厢里暗吞吞的模糊,他摸到梁平安的下巴,心里一惊,再往下摸,胸口,腰腹都瘦的吓人。 估计是有些痒,睡梦中的人轻哼了一声,沈贺抬起身子,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想起发生在梁平安身上那一连串的打击,父母,妻儿,朋友,连他也差点失去……梁平安的世界里除了工作,只有他。 沈贺再次发动了车子,车子拐了个弯向着机场驶去,路上他打了几个电话,是几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安排完了,机场也到了。 梁平安睡到半道睁开眼,机票都买好了,再一眨眼,到首都了,沈贺办事有条不紊,还没出机场就把假给他请好了。 梁平安没什么反抗,也习惯顺从沈贺,像根没了弹性的皮圈。 两人就近住了一晚,次日一早,梁平安就被沈贺拉着去了某个会所,一进屋被吓了一跳,屋子里摆设的像个party,香槟,糕点,最中间竟然摆了个七层蛋糕,婚礼用那种。 七八个男男女女迎上来跟沈贺打招呼,一一跟梁平安握手,自我介绍,有好奇的多打量他几眼,再笑着说句恭喜什么的。 梁平安许久没睡的那么好,现在想不清醒都不行,他回头看沈贺,对方嘴角似乎挂着一丝笑意,他准备了一个秘密婚礼,脸上自然藏不住的温柔。 两三个小时后就散场了,沈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那是梁平安走时放在门口的,现在他没拒绝他的邀约,任凭他拉过他的手指,重新将指环套上。 “平安,我不累,为了和你在一起这,我什么都能做。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简短有力的宣言,沈贺看着梁平安短段时间就憔悴下来的面容,内心一阵愧疚,他总忽略梁平安是靠怎样的坚强才挺到现在。明天,他还打算带他去办签证,然后出国,去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将他郑重介绍给别人,或许,顺便拿到某个更实际的证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的,沈贺想起梁平安离开时的眼神,他不会放弃的……绝不,他看着梁平安的眼睛,现在那些寂寞已经开始有些淡了。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