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分卷阅读1 老大 作者:陈小杯 《老大(出书版)》作者:月读/陈小杯 画者:猫树 出版属性:个人志 日期:2011/01/31 文案: 青帮,红门,两大黑帮,二分天下。 青帮老大关容允,深沉似井;寡言澹漠的面容,包着阴d狠戾的心思。 红门帮主宋洵华,美貌如花;春风和煦的微笑,藏着疯狂嗜血的灵魂。 曾经,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并肩作战的上司和下属,老大和小弟。 也曾经,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下,过着简单平凡却充实的每一天。 一桩交易,一场背叛,一句「生死不论」 被当做筹码的宋洵华,落入人间地狱。 算计着一切的关容允,坐上青帮帮主之位。 四年后,在血泪中挣扎着爬上红门帮主的宋洵华,伸出了复仇之手, 伸向了那个曾经是他的老大,后来却将他推入地狱的男人。 「总有一天,我所过的一切,我会全部奉还给你,我的老大。」 宋洵华加入青帮,是在他刚满十八岁的那年。 以这个年龄来说,他算是入行晚的了。帮里的弟兄们,有许多都是国中毕业,更多是连国中都没读完就辍学,十四五岁毛都还没长齐就加入了这个打打杀杀腥风血雨的生活圈,也就是俗称的,混黑道。 和他们相较之下,宋洵华只能算是个半路出师的小外行。 不过也因此,读过完整的国高中毕业、甚至还曾经参加过大学联考也考上过不错学校的宋洵华,称得上是帮里头的高知识份子。 聪明的脑袋和俐落的办事能力,不管大小的事情只要学个几次就成了他的拿手绝活,加上他那张就算不倾国倾城也闻名黑道大小帮派的漂亮脸蛋…… 宋洵华要当年选择了其他条路,想必这样的好青年,怎样都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 可他选择加入了黑帮。 那些条件和特质,注定了他不会一直都只是一个小喽的命运。 特别是他选择加入了青帮,于是,一条通向痛苦深渊的道路,也同时注定了。 回到他十八岁的那年。 宋洵华之所以会选择加入帮派,并不是为了逞凶斗狠,也不是因为游手好闲。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生活方式,提供他吃穿不愁,提供他一个能够安身立命之处。 如果可以,凭借着他的能力,他希望能在这个圈子内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 他选择的,不过是一条道路,只是这条路和别人稍微不同而已。 刚加入青帮时,他被安排在据说是帮内最大势力,也掌握最多权力的堂口,青风堂。 引荐人引领他去拜见青风堂的堂主那天,堂里头发生了一件普通的小插曲:一个其他帮派安插的卧底被揪了出来。 而宋洵华前往的当时,据说青风堂的堂主正在堂厅内,亲自「处理」这个卧底。 宋洵华和他的引荐人在堂口大厅门外等候着,引荐人趁着空档悄悄地跟他说,这个堂主有个习惯,他要见过每一个加入的成员,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也记得他手下千百个成员,从身边最高层的亲信,到最底下流血卖命的小弟,每一个人的长相,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负责的职务。 在提到那个堂主时,引荐人的语气带着敬畏恭谨,他甚至也暗示了,这个堂主的身分地位在青帮里都非比寻常,未来坐上青帮帮主的机会非常高,跟着他当他的下属,将来不是大吉就是大凶…… 当时,宋洵华头一次对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上司」产生了一些好奇心:那是个什么样子的黑道头子呢? 如果不是老谋深算,怎能拿下这么重要的堂主位子?如果不是精明干练,怎么能把青帮延伸出去那些大大小小的黑帮事业经营得风风火火?如果不是凶狠威猛,又怎么能镇得住底下这些枪刀上讨生活的牛鬼蛇神,把他们治服得服服贴贴又恭谨畏惧呢? 一个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眼神锐利狠辣的男子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描绘出来。 电视剧里多半是这样演的吧…… 这时大厅的门打开了,宋洵华被允许进入,然后他看到了他正在想象的那个男子。 青风堂堂主,他的上司,他未来的老大,正坐在厅堂中一张样式简单的折迭式铁椅子上。 环顾四周,那偌大的厅堂,也不过放了几张铁椅子和一张大大的简陋的桌子。此时所有的弟兄都是站着的,因此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唯二坐着的应该是堂主。至于另一个坐着的,是一位被绑在另外一张铁椅子上的狼狈男人。 他的堂主没有想象中的虎背熊腰,也没有想象中得满脸横肉……从外观看起来,他只是一个带着干净气息的斯文男人……他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素色的polo衫和牛仔裤,搭配着一双慢跑鞋,五官端正,脸色稍嫌苍白了点,不是挺绝色的长相,却十分耐看。那样的长相让人完全没办法将他串连到黑道大哥这个名词上。 在宋洵华打量着这个堂主时,对方并没有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他正在做一件和他那斯文的外表毫不相干的事情……他用一手将那个狼狈男人的手压在桌子上,另一手持着一把锐利的尖刀,慢条斯理地抠挖着那个不停嚎叫的男人的指甲。 在那个倒楣鬼最后一片指甲被生生地挖起然后痛昏时,年轻的堂主将手中的尖刀举起,眼睛眨也没眨,稳稳地将刀子落下,往那张已经被鲜血染满的手掌中心直直插入。 晕过去的男人又因剧痛而醒来,惨叫声在空荡荡没甚么家具的大厅中回荡着。 这时,那位堂主才转过头,望向宋洵华。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不合年纪的淡漠,仿佛刚刚他做的事情是看了一本书,喝了一杯白开水那样稀松平常。这个人散发出那沉静的气质,让宋洵华想起他老家村子内庙前的那口古井。 望下去黑漆漆、深不可测的那口古井。 「你叫什么?」这个人的声音也透着一股沉稳,字字清晰冷静,不带有太多的情感。 「宋洵华。」 「我叫关容允,青风堂堂主。」堂主对他伸出方才握着尖刀的那只手,手指干净修长,指甲剪得短短的,一点威胁性都没有的手,却是一双沾满血腥的黑道头子的手。 「堂主。」 「欢迎加入,洵华。」关容允微微一笑,轻握了宋洵华的手又放开。 宋洵华从没看过哪个人能笑得如此亲切温和又如此疏离淡漠,就如同他的掌心,有着人类的温度,握起来却带有无机物的感觉。 那一刻,宋洵华突然觉得自己追求的,不再只是一个生活方式或一条道路。 那是一个理想。 他想要将此人笑容中那难以言喻的魅力收藏起来,想要在此人的眼中和心中找到一个栖身的位置,一个特别的位置,一个令人满意的位置。 在往后的日子中,当宋洵华回想起这一段,才惊觉自己早在这么一笑中,就已经沉沦了…… 关容允像一颗钉子,扎扎实实地钉入了他的心中,而这颗钉子是活的,还会发芽生根,缠绕无解…… 这一缠,便缠出了他无止尽的痛苦。 在人类的情爱活动中,最悲惨最痛苦的事,是否为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若你问宋洵华,他会告诉你,那还不是最悲惨最痛苦的。 最惨的应该是,爱上一个从没思考过爱不爱自己的人。 不爱,是经过评估的决定,评估毕竟经过心,经过意。 然而连评估都没做过的人,表示在他的心中,从没沾上过一点自己的影子。 起初宋洵华还抱着希望,他年轻热情,不怕吃苦也不怕挫折,他有胆识、有担当,手腕好能力佳,他为组织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为他的老大出生入死打天下,他获得了关容允的器重,成了关容允的左右手。 原以为,他可以再进一步,再往前一点,再靠近一点,再特别一点……不管是接近他老大的身边,或者是他老大的心。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的是,自己却被他深爱的那人,被他的老大给放弃、当做筹码般丢了出去。 宋洵华终于明白,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关容允的心中,始终都没有沾过他宋洵华的影子。 在他们的黑色社会中,原本是三分天下的局面。 青帮历史悠久,触角深入黑白两道,势力盘根错节,像棵巨大的老树。 善于经营和渗透的青帮,无论是吃喝嫖赌,各种相关企业庞大,无分合法不合法,黑道白道通吃,甚至是政界、法界、医界,都得买他们的帐。 和青帮这棵老树比起来,红门是一个没有悠久历史的年轻帮派,然而因吸收了大量的年轻新血,专走险路,走私贩毒、枪械买卖、暴力讨债…… 越危险的行当,越能获得利益。 天地不怕的嚣张,铤而走险的作风,使得它成为势力不亚于青帮的强大帮派。 四分青帮,四分红门,另外的两分,则属于中规中矩的黄龙帮。 然而黄龙帮的帮主在一次喝花酒的场合中,竟迷迷糊糊地上在厕所中被枪杀了。凶手至今仍查不出个影,在社会新闻中昙花一现,很快的,大家就遗忘了这号人物…… 夹杂在两大帮派中苟延残喘,本就不是件容易事。 黄龙帮的帮主生性多疑猜忌,帮内大小事一手掌握,作风独裁,导致在他身后,他的手下没有一个能够拥有够大的权力和足够的能力来接手这个帮派,而帮主的儿子,也不过才一个十岁大的小孩。 于是黄龙帮,成为了另外两大帮派夹杀蚕食的一块饼,原本危险却平衡的局面,开始起风起浪了。 介绍完了这些帮派,再来说说他们的老大吧。 青帮的帮主关容允,是黑道世家第三代,他的爷爷奶奶是黑道,爸爸妈妈是黑道,叔伯全都是黑道,于是顺理成章,从小他就没想过不当黑道要当什么。 以二十九岁的年纪统领一个巨大的帮派,或许在一般的认知上是太年轻了,但以入行的资历来说,他非常够格。 同龄的幼童在玩着火车娃娃的年纪时,他玩的是真枪实弹。 八岁,就能分辨出各种毒品成份和颜色,十岁也就是黄龙帮主那个儿子的年纪,他就已经掌握了整个赌场运作规则,并且熟悉各种刀械枪枝的使用方式,二十一岁坐上帮内第一大堂的堂主,掌管了青帮大半以上的经济命脉,二十五岁铲除帮内公然反对他的异己,做掉威胁到他地位的前辈,当上帮主。 关容允是天生的黑道份子,也是青帮的帮史上最强势的一任帮主。 在黑道间,没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更没有人听到他的名字而不感惧意。 红门的帮主也是个年轻人,他和关容允不同,没有渊源的家学,也没有深厚的基台,但能将红门的势力扩张到和青帮平起平坐的地步,再再证明了,这个白手起家的年轻老大也非等闲之辈。 红门的帮主宋洵华甚至比青帮帮主关容允还小了三岁,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帮主……见过他的人,没人能忽视他那过于俊美的外表,但领教过他的心狠手辣之人,也永生难忘……只是这些人,多半都入土了。 招惹上红门帮主宋洵华,等于招来了死神,若能侥幸活着绝对也没好日子过。 除了一个例外,关容允。 但宋洵华深信,只是机会未到而已。 而这一次,他的机会来到了。 青帮议事总堂的装潢摆设,自然不是当年宋洵华初见关容允时那个简单的堂口大厅可以相比的,这是个孕育出着一个历史悠久的黑帮之重地,理的是此帮兴败存亡之大事,坐的,是手握几万黑道弟兄存亡的帮主。 那堂皇的程度可以想见,光是摆在总堂正中间那张比国王双人床还大的大理石桌,巨大的桌面光滑平整,下接着四条雕工细腻的桌脚,整张桌子一体成型,不见一缝接痕,那不是一般人家能打造出的一张桌子,足以道尽能够踏进此间议事总堂的人个个都非等闲之辈。 石桌上放着一组繁复精细的超大模型,上头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标示和旗帜,以及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旗子,代表着青帮的触手在这个社会中的延伸。 桌子旁围了一小群人,有老者,也有青壮者,多半是男人,穿插着一两位女性。 这些人全都是站着的,而唯一坐着的那位翘着一双腿,斜靠在椅背上的坐姿闲适轻松,手指头在椅子扶把上没节奏地轻敲着,斯文白净的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模型。 众人皆没作声,虽然他们在各自的堂口内,在这个黑社会中,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个个都是呼风唤雨的老大,但来到了这,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明天,他们到底能不能在这个黑社会中混下去,一切却都掌握于坐在椅子上那位年轻帮主的手中。 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老大。 过了好一会,那只敲着椅子的手指头终于停了下来,关容允慢吞吞地坐正了身子,白净净的手指往前伸,轻轻地推倒了模型上两只红色棋子,而这两只棋子和其它的棋子相较之下,明显地大了许多。 红色代表赌场,而棋子的大小,则象征着在组织中的地位大小。 「帮主!兴光和不夜城是我帮最赚钱的点啊!您也知道有半数以上的交易都在那……」青帮第一大堂主青风堂主陈效旋终于打破沉默发声了。 这两间赌场,刚好就在他青风堂辖管得地盘上。 「那是之前。」 关容允的声音,和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干净,那种非常适合用来讲故事或聊天说地,听起来就是舒服、能够让人心情放松的好听声音。 只不过关容允不会给人讲故事,更不会陪人聊天,他老大讲起话来深思熟虑慢条斯理,惜字如金,非必要时绝不多话。 比方说刚刚他所说的那短短四个字,就代表着: 在那之前,在这两个赌场还没被红门给渗透,还没被警方给盯上之前,它的确是最赚钱最重要的点。而现在,做为只能在法定范围内从事正当营业的赌场,它们已经没有价值。 不但没有价值,还可能拖垮整个组织,所以不要也罢。 那四个字,就是斩手断脚,连一点犹豫也没有的魄力了。 青风堂主的脸色非常难看,其实他早知道依照帮主的个性,没可能出面替他保着这两家赌场,只是他没想到帮主这么狠,一点点设法挽救的意思也没有,正常人断尾求生之前,至少还会试图做些甚么,至少兴叹一番或感伤一阵,他家老大却干脆得很。 这两家大赌场,可是过去关容允还在当青风堂主时,和他当时的副座宋洵华,一点一滴,亲手打拼出来的成果。 说弃就弃,说丢也不再留恋,尽管丢弃的是非常重要意义非凡的东西……这就是他们青帮帮主关容允的特质,这就是所有的人眼中所认知的青帮帮主。 话说回来,当年,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宋洵华对帮上贡献有多大,对帮主有多重要,那忠心不贰的人,关容允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但哪个人见到关老大把自己这只重要的切了丢掉时,有露出任何痛惜的表情? 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似的,这个关老大没心没肝的冷淡个性,甚至称得上是冷酷的性格,不也就是他年纪轻轻能够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的原因? 现任青风堂主没敢再说什么。 他也没忘记他们关老大那无所谓的外表下有多阴的城府,那些特别爱和他唱反调的人,最后哪个没被关老大给整治得厉害…… 而且这几个道上老手哪个不是善于交际、哪个没有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老大今天的神色不佳,话又比平常的少话来得更少…… 推测恐怕是因为这些日子红门给青帮找得碴已经超过帮主容忍的限度了吧…… 虽然关容允还是那张冷静平淡的表情,但眼神中带着一丝阴沉,就怕谁给他一个出口他就往哪发挥,于是,这一场会议,就在诸位堂主战战兢兢的情绪中,很精简俐落就结束了。 不过众人的臆测都错了。 红门主动的挑衅,关容允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心中明白,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宋洵华那个人,是有恩报恩,有仇加倍还的个性。 他之所以显得神色不佳,沉默加倍,只不过是因为昨天睡觉时忘了关窗子,今天马上染上风寒,头昏脑胀之下,谁还有那个心思多说话啊…… 车子很大,车内部空间也宽敞得惊人,因此将自己整个身体缩靠在车门旁边的唯一乘客,相形之下显得单薄渺小。 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保暖的东西,只好用自己的双臂环着发寒的身体,蜷着身体背靠在毛茸茸的车门上,感觉还勉强有点暖度…… 然而尽管身体很冷,但头却热得厉害,刚好车门上那片冷冰冰的防弹玻璃提供了降温的功能,把头贴在玻璃上还挺舒服的,只是前面那司机开车技术实在有够差劲,遇到窟窿也不会闪一下,害他那颗像装了糨糊的脑袋,三不五时就往车窗玻璃上磕个一下…… 说「靠」在车门边还算是好听,关容允整个人几乎是「粘」在车门上,那蔫蔫的慵懒样哪有半点黑道第一大帮帮主的气势…… 反正车窗是镜面的,里头看得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头。而且车玻璃防弹又防爆,任他怎么磕也磕不破。 至于司机……迟早把他调去卫生部门,刷马桶便池的,比较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技术。 每次一感冒必发烧,一发烧浑身的器官就仿佛错位了那样,难受异常,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挟带着一阵又一阵的反胃感…… 关容允稍微环顾了一下这台车子,老实说他实在也不认为这台顶级配备的千万名车上,能够找到像呕吐袋之类的配备…… 体弱多病,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关容允这个人,真的是再贴切也不过了。 导致他对这四个字当之无愧的最源头,要追溯到他那个在他还没出生就挂掉的娘身上:一个黑帮老大的三姨太,怀胎八个月却被敌方绑去当人质的可怜女人。 结果那个黑帮老大,也就是关容允他老爸放弃了他的娘……身为一个黑道组织的老大,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关于这点关容允尊重他老爸的决定。 可怜三姨太那被枪打了五六个窟窿的身体送回帮内时,竟然还硬吊着一口气没过去,不过在剖腹将胎儿取出的途中就一命呜呼了…… 无论如何,总算是保住她儿子一条小命。 只是不足月出生的小孩,虽然挣扎着活了下来,勉勉强强成长了起来,但从小到大这身体毛病还真不少,感冒发烧这种小病还算是家常便饭,呼吸系统不好、消化功能不好……除此之外,他关容允还是个神经病。异于常人那过度敏感的神经,也就是相对于平常人而言,他对外来刺激的容忍度特别低,不耐冷、不耐热、不耐吵、不吃太过酸甜苦辣的食物、还有特别的不耐痛。 关容允是个连打针都觉得非常痛的人,因此除非攸关性命,他是绝对不让帮里的专属医生靠近他一步。 先天不足之外,还加上后天缺乏良好的照顾。 关容允的上头还有四个哥哥,两个大妈和一个小妈,他那不缺老婆跟儿子的老大父亲,很快就遗忘了被牺牲的那位三老婆,当然对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健康,想必未来也不太可能成大器的儿子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关照。 关容允几乎可以说是他父亲组织内那堆每天只知道谈论杀人放火玩枪弄刀的粗鲁手下你一把我一把随手拉扯长大的。 可没料到这样的成长背景,却让这个体弱多病最不被看好的小孩,比他那几个被刻意培养的哥哥们更深刻地掌握如何在黑道生存的各项条件,比那些兄长更强悍地往上爬。 以这样的弱势,在这个人吃人的组织中,能爬到人上人的位子,一路上关容允所吃的苦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明白的。 他非强悍不可。 他非当老大不可。 如果爬得不够高,只有吃痛的份,如果爬得不够高,只有帮人家卖命的份。 如果爬的不够高,他那条不算是强韧的小命,很快就沦落到消耗殆尽的下场,保护不了自己,更何谈保护自己以外想要保护的,那些比自己本身更为重要的…… 「前面药局停一下,买感冒药。」关容允摇下前座和后座间的隔板,对着那个楞头楞脑的司机说道。 「是,帮主!您要哪……哪牌子……」 「……每个牌子都要。」关老大没好气道。本人的专业是卖毒药又不是卖感冒药的,你问我我还问你勒! 果然很不机伶,适合去打扫厕所。 怎他身边,就没能有个像那个人这么聪明能干,善解人意的手下? 好半天,那个即将就要被派去扫厕所的司机才拎着一大袋的药回来,聪慧不足,听话有余。他果然将药局内所有能拿得出来的各牌感冒药都给买了一份回来…… 关容允看也没看,随便从那其中拿了一盒,剥了就吃。 一颗,两颗,三颗……再一颗好了,反正这没味道的东西也不苦不难吃。 和那个人煮的恶心怪汤比起来,这几颗简单又方便的小丸子,一点也不难吃。 吃完了药又缩回他的车门边,关容允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脑袋却不合时宜地跑出了一句话…… 是药三分毒。 「是药三分毒。」 那个男人,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把他那堆成药塞进垃圾桶,完全没问过他这位老大的意见。 然后一个俊俏的大男人,亲自到菜市场去买了一只鸡,一只鱼,一条海q,一堆奇奇怪怪的食材,据说另外那一大包葱姜蒜全是婆婆妈妈免费赠送的。 接着不知去哪弄来一个外型难看的电锅…… 那种东西,关老大是绝对不会用也不会买的,况且他也不清楚要到哪去买…… 接着好几天,关老大的餐桌上,都有一大锅看起来不怎么好喝的汤。 老实说,关容允这辈子,没喝过那么恶心的东西,汤里面还浮着一条鱼,用死鱼眼盯着他……传达出来的讯息,仿佛充满了被杀害被辜负的怨气…… 但是当那个人那双美到不行的眼睛,用哀戚的神情盯着他时,让人觉得要是不把那个恶心的东西喝下去,似乎也辜负了什么,会遭天谴的…… 又压到一个大窟窿,硬是磕掉了关容允的思绪,他按着发疼的脑袋睁开眼睛,想着是不是干脆当场将这个蠢材枪杀掉…… 窗外的景象,有点陌生。 那并不是通往他住处的那条熟悉的路。 「……」 原来,这蠢材还不算是太蠢材。 关容允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想着,恐怕是没机会让这家伙去刷马桶了。 再一次地阖上眼睛,继续休息。 该来的,总是会来。 当车子驶进这间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地下停车道之前,关容允睁开眼睛,透过车窗玻璃看了几眼这间看起来造价不菲的房子。 他知道这是哪,因为他也不是头一回来过这间宅子。但在上一次,他没那么好的心思和兴致,仔细地欣赏这宅子的外观。 四五层楼的别墅,座落在种满了一大片说不出名字的树园中,高耸茂密的大树看起来像是刻意保护别墅的隐私而种植的,但却意外地添增了这间宅子的阴森气息。别墅用上了极佳的建材,从外观的气派看起来就可以想见内部的豪华,但关容允知道,住在这栋别墅里绝对称不上是享受。 因为那么大的一幢房子,一眼看上去竟找不到半扇窗户。 很明显地,这不是为了享受而建筑的宅院。 这是一间牢笼,巨大的牢笼。 进去了,不知道还出不出得来呢。 关容允的表情像是在欣赏窗外风景,心中却是在评估着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机率。 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他转而评估自己能够至少用双腿离开的机率…… 尽管心中想着的是那样攸关生死的事情,他还是一派云淡风轻没做出任何反抗行为,任凭那司机将车子驶入阴暗的地下车道中。 「帮主,请下车。」司机将车子停在宽敞的停车室中,走出驾驶座,恭谨地打开车门,车门外,已经有两名穿着黑衣服的人在那等候。 虽然是个叛徒,但以司机这个角色而言,这家伙还算是做得有模有样了,至少在最后……关容允不疾不徐地踏出车门,目光扫了那个人一眼,没甚么表情也没说任何一个字,径自跟着那两个黑衣人离开。 留下那司机,脸色苍白。 他背叛了自己的帮主,但帮主甚么也没问,甚么也没说。 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恨意,没有责备,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了。 他的眼神和平日接送他回住处的神情完全没两样,但却又多看了他那么一眼…… 到底帮主在想什么?到底帮主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那不冷不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一眼,让那身为背叛者的司机,注定要一辈子被这些困惑和罪恶感给缠住,无法解脱。 两名黑衣人引领着关容允走入一间小房间,小房间空间不大,地板甚至是甚么都没铺的水泥地,看起来甚是简陋。 房间正中央只摆了一张椅子,使得房间虽小,看起来却空旷冷清。 「关先生,我们必须检查您身上带的东西,失礼了。」 一名黑衣人拿出一把手铐将关容允的一只手铐在那张椅子的把手上,另一个人仔细地搜着他身上任何可以藏带枪械之处,并将关容允随身带着的一把刀子和一把枪搜出放在椅子上。 这两个男人看起来面无表情手脚俐落,但心中可是紧张得很。 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可是那赫赫有名的青帮帮主关容允……现在是落在他们手上了,且从外表看起来,这个纤瘦斯文的年轻人,似乎也看不出甚么威胁性,然而心理上却仍有一种像是隔着玻璃看老虎的深层恐惧。 名动整个黑社会的青帮帮主,没有任何的抗拒,非常顺从地让他们搜着身,甚至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厌恶,只是那双眼睛,看似无意地望向了黑衣人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当青帮帮主的视线落在他手上时,黑衣人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让他颤栗了几下……下意识地转过头,赫然发现椅子上放着的刀子和枪消失不见了,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左手就被粗鲁地擒拿到背后发出骨胳错位的声音,反射地想过去帮忙的右手也是一阵剧痛,连发生了甚么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右手掌就被那把刀子硬生生地被钉在左手臂上。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另一个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傻掉,他哪里料得到堂堂青帮帮主如此熟稔黑街小混混那手扒手功夫和近身的缠斗? 像被定身住地站在那动也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上一刻还乖得像小白兔的青帮帮主,对着他的脑袋举起枪…… 只是那把枪却一直没有发出子弹,抖了半天的黑衣人,发现自己的小命似乎没有在瞬间终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却看到关容允举枪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抵在关容允后脑的那把枪,他光是感觉那枪口的口径,光是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不需要转过头也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出那是什么样的一把枪。 在过去,宋洵华一共帮他挡了四次子弹。 前三次都几乎要了他的命,特别是第三次……青帮帮内的医生,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把这个小子从死神手上抢了回来。 后来,关容允给了他一把枪。 那把枪是喜欢玩各种枪械的关容允自行改造的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把。 「你可以用枪把敌人射杀,不需要拿自己的身体来挡。」 「那就来不及了。我杀了敌人,那敌人也把你给杀了怎办?」 「不怎么办。」 「老大,你要是死了,那我怎么办?」 「换你当老大。」 「……我不要当老大,我要当你的小弟,一辈子在你身边保护你。」 宋洵华,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且我关容允,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第四次,宋洵华为他挨子弹时,关容允相信,凭着红门的势力和财力,他们帮内一样有足以救治他的医生,于是他很干脆地将重伤不醒的宋洵华,扔给了红门。 此刻,那个帮他挡了四次子弹的人,正用他送给他的枪,指着他的后脑。 「好久不见了,老大。」 身后那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宋洵华是个从头发美到脚趾头的美人,老天独厚,他连声音都是美的,不快不慢不软不硬,但点魅惑的沉沉磁性,又清新地像是能愈伤的冷泉。 只是事隔多年,关容允却在那好听的熟悉的声音中听见了从前没有的,那陌生的恨意。 像是用糖衣包裹着的苦药,看不见的恨意和杀气,包裹在那非常好听的声音里。 「对不起了老大,洵华太多年没见着你,一时太兴奋,竟然忘了老大你最讨厌别人碰你,本来我应该让这两个不长眼睛的家伙去见佛祖的,可是您也知道,敝公司小本经营,一个小员工都是一颗小螺丝钉,不像您的大企业人才济济,而且这年头,劳资双方在谈抚恤实在是麻烦又复杂啊……反正既然一个被老大您串烧啦,另一个还请老大高抬贵手,留他一条小命回家孝敬老父老母吧……」 和关容允的少言完全相反,宋洵华是个非常爱讲话的人,反正,从来也没人拒绝这么漂亮的人在身边吱吱喳喳,也不会有人会反对他那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叨来念去。 娓娓道来的同时,一只白晰修长的手从身后伸到了关容允的眼前,摊开手掌,意图不言而喻。 「……」关容允也不嗦,直接将手上那把枪放在那手掌上。 「哈哈,老大,你还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个性啊……」宋洵华边笑,边没收了关容允的枪,也顺便撤下了顶在他后脑的枪。 一枪毙命是做功德,他和关容允在这方面倒是挺相似的,向来不爱做功德。 关容允转过身望向他,望着那个笑得灿烂如花,俊俏得太过招摇的男人,宋洵华。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 四年前的他,漂亮得像天人落凡那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四年后的他,漂亮得像魔鬼附身那样,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但却美得叫人恐惧,恐惧在着迷的一刹那,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你的灵魂。 宋洵华的笑容向来扣人心弦的好看,只是关容允笑不出来,也难以沉迷其中…… 也许,他太小看红门这个是非之地,太小看四年的积怨,也太小看宋洵华的怨恨了。 于是他开始在脑袋中重新估算…… 用双脚离开的机率看来渺茫,他估算自己能够活着离开的机率。 「老大,让我想想,你现在脑袋在想的,是不是我会怎么招待故友?」 宋洵华凑过脸,嘴边带着亲切的笑容,那双漆黑漂亮的桃花眼也带着笑意,那模样还真如他所说的「故友」。 「不是。」 想也没用,既然踏进来也没什么好想的了,而且本来就在发烧的脑袋,越想越不舒服,刮着手腕的金属手铐也令他感到不太舒服,关容允皱了一下眉头,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伸向铐在手铐中的手腕,也没看清楚他做了什么事,一扭一转,椅子上只剩下一只空空的手铐。 「呦呦,我连这个也忘了!这种小玩意怎么铐得住您!师父!徒儿记得总共有六种解套方法对吧?」 「七种。」只是最后一种来不及教你。 「呜呜,师父您没把绝活倾囊相授给小徒我……」宋洵华收起笑容,换上一副感伤的表情,果然美人作怪也美,只见他两道柳眉轻蹙,双唇微微撅着的神态虽古怪但甚是好看。 「不过您说过的,教过的,以及做过的,洵华都没有半点忘记喔。」 「……」我知道…… 「那老大你记不记得洵华说过的话?」 宋洵华拉起关容允方才被铐住的那只手,轻轻揉着他手腕上的一圈红痕,那神态自然毫不造做,仿佛他理应如此地关怀着这个人,天经地义。 他家老大啊,就是这么皮细柔嫩的,才铐个没几分钟就这样红了一圈,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拿他怎么办?那四年地恨与怨呀…… 「你说过很多话。」 「老大,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是药三分毒。」 「记得。」 关容允不是笨蛋,从那站得越来越吃力的双腿和脑门子不寻常的晕眩,他早就猜出方才那个叛徒司机给他买的感冒药没那么单纯,而他还吃了不少颗…… 「老大啊老大,你很强,从以前到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强者。不过这里有我,你不需要逞强啊……」宋洵华轻轻地放下关容允的手,转而望向关容允紧紧握着椅背的另一只手。 他知道他在强撑,那药他下的本来就重,而且他从以前就知道这家伙的习惯,知道他总是随便不按照剂量吃药……能够站到现在,他不得不佩服,这个青帮帮主的确不是一般般的小角色。 「你不用逞强,因为在我这里,我才是老大。」 宋洵华继续微笑地说着,将关容允的身子扳过转而面向他,右手捏了拳头,狠狠地往关容允的腹部挥去。 「……」在剧痛和黑暗同一瞬间袭来的那一刻,关容允最后一个念头是,后悔。 不是后悔自投罗网,他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他所后悔的是,当年要知道有今天,当年要是有想过宋洵华对他挥拳相向的可能性,他绝不会让帮内那几个国手教练级的保镳教这家伙拳击武术了。 「保镳保护你,是为了钱。我保护你,是为了你啊。」 操!操你妈的痛!这句话到底是哪个人说过的啊…… 一年多前,红门的帮主,是个叫王唯冬的男人,在宋洵华之前,这个帮主虽然不像关容允那样风风火火的,但以一个帮主来说,他还算是守成。而在他当帮主的最后一年,虽然久病缠身,早就不理「朝政」,帮内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能干的副座宋洵华代理,长年躲在隐密之处养病,但总归他还是名义上的帮主,是红门精神上的领袖。 然而有一天,他却在自宅中被人暗杀了。 曲折了好几个月,杀手终于被逮到,在副帮主宋洵华亲自「伺候」之下,那个杀手说出了「青帮帮主」四个字,就伤重归西了。 而当时所有的利益关系和情势,的确都指向青帮为幕后主使最为可能。 帮主被暗杀,那等于对整个帮做出了宣战。 姑且不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否为青帮帮主,但宋洵华却巧妙地利用帮内群情激愤的报仇之心,制造了几次帮派的冲突,削弱了青帮部分的势力,并众望所归,拿下红门帮主的位子。 总有一天,我们会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 宋洵华总是这样鼓舞着底下的弟兄们,让他们替他卖命,替他开疆辟土,扩张势力,然后把从王唯冬手中接下的红门,拉拔成一个能够和青帮互相抗衡的大帮派。 可没人知道,在他心中,也是这样鼓舞着自己。 总有一天,我所尝过的一切,我会全部奉还给你,关容允。 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帮帮主莫名其妙地失踪两天,就绝不可能只是出国散散心或隐到哪去过过几天凡人生活了,帮主关容允的失踪,肯定和红门脱不了关系。 平日有关容允强势高压的镇着,帮内少有其他的声音,然而他一失踪,平衡立见倾斜,帮内杂音四起,开始搞派系分裂。 一派的人马,主张直接硬挑红门,把自家的帮主给救回来。 但另一派的人马却认为,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和势均力敌的红门公然撕破脸并非最好的选择,而青帮向来又没有副帮主的位阶,群龙无首,因此应该另立代理帮主,再设法周旋。 帮主这位子,绝对不好坐。 但想坐的人,也不是没有。 青风堂主陈效旋,以及青石堂主关柏铎,就很明显地肖想着那张宝座。 陈效旋的野心,其实大家老早就心知肚明。这一次弃两大赌场的事件他又被关容允削掉了不少的势力,在这个关口上,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将关容允挤下来而坐大的机会。 令人感到讶异的是关柏铎,关容允的二哥。 他和关容允那清瘦冷淡的模样完全不像,一脸笑咪咪的好好先生,微胖的肚腩和圆圆的脸颊,被道上封了一个「黑弥勒」的称号。 关柏铎对自家兄弟关容允的死忠,向来是众所皆知,他一心一意地维护并辅佐着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从没表现出任何的贰心,令帮上的其他人对他的气度感到佩服。 甚至有人在私底下因为关容允对自己亲兄长也从没特别亲密或器重的表现,而替关柏铎感到不平。 关柏铎总是说:「我的眼中,只有比我强的帮主,没有比我年幼的弟弟。」 然而这一次帮主闹失踪,他却是主张另立帮主的声音之一。他是这么说的:「青帮是大家的,不是我们关家的。」 于是青帮除了陷入了帮主失踪的窘境外,还面临着豺狼虎豹争位之乱。 宋洵华的手指,雪白软滑的像女子之手,却骨节分明地透着刚强。 他的那双手,有女人的精细,和男人的力劲。女人的精细,用于照顾他家关老大的生活起居,男人的力劲,是用来帮他老大打天下的。 宜家宜室,骁勇善战,入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关容允是这么评价他这双手和他这个人的。 「那为什么你又不要我了?」 手指轻轻地抚着那以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过纤细的颈项,感觉底下那跳动的脉搏,感觉这个人的生命就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只要他的指头稍微用力一些,阻断那沉沉的呼吸,这个统帅着黑道第一大帮的帮主,就此结束了他的一生。 如果那么做,那是不是自己心中的怨恨,也能就此结束? 慢慢地解开了关容允颈子下方第一枚扣子,手指在那突起得喉结上轻划着圆圈,然后才一颗一颗,将整件衬衫上的扣子缓缓解开。 他老大是个怕热怕晒的人,能窝在室内就尽量不出门,要他到户外去给太阳烤一烤享受阳光日照,差不多是要他的命……于是在几乎是足不出户而出入都有专车接送的情况下,那露在衣服外的手臂看起来已经够白了,而被包裹在衣衫下的肌肤,更是带点青色的病态苍白。 手掌摊开,在那片凉冷的胸膛缓缓地游走着,那极度温柔而仔细的摸索,一寸一寸,犹如对待珍爱的宝物那般不释手,再再显示这双手的主人,心中的爱与恋有多深多深…… 他的关老大,从来就不是个会照顾和关爱自己身体的人,宋洵华以前就知道。 只是当他看到这身躯,竟比四年前还要单薄清瘦了许多,宋洵华只觉得心中异常酸楚。 他为自己感到酸楚,为自己在历经了此人弃他如蔽屣,在被此人害得那么凄惨卖得那么干脆之后,却还依然为此人的消瘦而心疼,感到酸楚和不值。 捧起了关容允被他用特制的绳索紧紧缚住的那双手,绳子的弹性极佳,像是条有生命的活物,紧紧咬入了关容允的手腕中,绞入了皮肉内,看起来就是不怎么舒服的样子。但除了用这种绳索,宋洵华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他这个从小就和那些黑街边缘人学着各种脱逃技巧的老大。 宋洵华将关容允被束缚交迭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着,从手腕,到手掌心,一路吻到泛青微凉的修长手指,这便是他从前在青帮最受重器的年代,只敢肖想却不敢作的行为。手指头上的指甲有些长,而且不太整齐,宋洵华先是一指一指亲吻着,然后望着那指甲,露出温柔的浅浅笑容…… 他家老大是个生活白痴,用刀用枪挺在行,但一把小小的指甲刀却搞不定,连指甲都剪得不太好的这男人,从前有他伺候着,这四年来,他又找谁来帮他剪呢? 看着指甲边缘歪七扭八不工整的样子,想当然尔是他自己剪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宋洵华的心中泛起了一丝微甜带苦涩的感觉。 站起身从抽屉里翻出指甲剪,又跪回关容允的身旁,小心翼翼地修整着那十只指甲。屏气凝神,目光专注,那一心一意的程度,像是在雕刻什么伟大的作品,一点也不敢怠慢,一点也不敢大意…… 他家老大可是非常怕痛的。 宋洵华记得,他家的关老大曾经因为常去的手工洗衣店一根别针别在他外套上忘了拆下而扎到他的手指,那一下甚至是连血都没见着的一下,从此他老大再也不光顾这家洗衣店,然后再没多久洗衣店也莫名其妙歇业了。 还有,从前定期到关容允家打扫的一位欧巴桑,做事认真仔细,后来也是因为一次收晒衣服时把晒衣夹掉落在地板上没注意,好死不死被关老大给踩着滑了一下扭了脚踝,然后那个欧巴桑也被炒鱿鱼了…… 说来宋洵华也真心地感激那间洗衣店还有欧巴桑的小小粗心,犯了关老大怕疼的忌讳,要不是他们,他哪有机会入侵他老大的家中,堂而皇之地,成为他老大的手下兼管家兼司机兼厨工兼打扫欧巴桑,独占着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切? 不过现在想起来,所谓独占,也不过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没有他,关容允的日子,还是这样过着,这个人,本来就不怎么重视生活品质的。 那么计较疼痛的老大,他可要小心点,这指甲剪不小心剪到手指上一小块皮肉,可是比被别针戳了一下或脚踝扭了一下,还疼得多。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十片指甲修剪得美美的,宋洵华欣赏半天,忍不住又在那指头上香了几口,然后露出像小孩子般满足的微笑,这个人,从头到尾,就连他的指甲,自己都是如此的喜欢…… 喜欢,真的好喜欢…… 望着依然昏睡的关容允,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流失了…… 喜欢,却又如何? 就算深爱得入骨了,可这无心无情的人…… 「睡了一天一夜,应该睡够了吧?老大,我不想再等了,你没听人家说过吗?等待是最初的苍老,而我等你等了四年,等到我好几次差点没去见棺材呢!终于把你给等来啦,你别再睡了好不好,快点醒过来陪陪我好不好……」 嘴巴碎碎念个不停,宋洵华依然是像在捧宝似地捧着关容允的双手,轻轻地握住其中一根手指头,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然后使劲地将那根手指头往手背的方向用力一扳折,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老大,我知道你是个很怕痛的人。 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怕痛? 你知不知道,被自己深深爱着的人推入火坑,那种痛啊…… 可是比这痛,要痛上千倍万倍,你知不知道? 关容允在八岁的那年,才头一次被医生诊断出有神经过度敏感的问题。 本来,他就不是个爱哭爱闹的孩子,婴儿时期的记忆已不复存,但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个懂得收敛自己情绪的小孩。 生性的内敛,再加上没有可以诉苦的对象,也没有可以撒娇的权力,吃了苦吃了痛,能忍则忍,忍无可忍,偷偷找个地方掉眼泪也就算了,以致这八年之内,他身边的大人,都没半个人发现这个看似坚强又寡言沉默的小孩,在身体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毛病。 直到八岁那年,他用枪打爆了帮内某位堂主的手,那是他父亲在事业打拼上重要的左右手,却是一只老是在没人注意时伸进他衣服内乱摸的脏手,结果关容允被他父亲吊在树下狠抽一顿。 他不是没有对他父亲解释过他行凶的动机,但他的父亲不认为那足以构成动机。 「除了让人摸几把,你又有什么本事?你对青帮的贡献在哪?」 的确,他只是个多余的米虫,对当时的父亲和整个青帮而言,相较之下,那位堂主的手的确比他有贡献得多。 盛怒之下的父亲,打着自己的骨肉却一点也不手软,他从来没关心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有着比平常人要敏感数倍的痛觉,不过是皮带嘛,乌青肿胀难免,见点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痛到休克送医就不是他老人家预料之中的事情了。 八岁那年,医生的诊断并没有保他一世平安或得到父亲多一点的疼惜,关容允从这个有毛病的身体上所获得的,是更多的轻视和鄙弃。 于是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生理和心理上都付出更多的忍耐,不再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其它人眼中,步伐艰辛地往上爬,一个强势却活得非常辛苦的黑道王者。 直到他遇到了宋洵华。 在宋洵华的面前,他不需要假装他是金刚不坏的超人,不用掩饰他对疼痛的异常反应,他可以稍为不那么辛苦……病就是病,痛就是痛,哪怕是惧怕剪指甲这种孬事,他也不觉得需要藏。 在那双饱含着深刻情意和关怀的美丽凤目中,很多事情都是藏不住的。 就算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全世界的生物都有可能伤害自己,哪怕是巷子口的一只狗、天外飞来的一只蚊子,但唯有宋洵华永远不会。 那样强烈的信任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细细的汗珠子从关容允的额头冒出来,滑过他惨白的脸颊,垂着眼睑望向那只折断的手指,和脸颊同一种惨淡颜色的嘴唇却始终紧闭着。 看似冷静地在思考着如何应付这眼前的大危机,但其实关容允早痛得魂飞九天,脑袋一片空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大,你醒啦?有没有睡饱?你看你的脸,都快比你身上的衬衫白了!是不是很痛?亏我还挑了最不痛的那只勒?你看,这只才是最痛,再来是这只跟这……」 宋洵华将关容允的身子扶起靠坐在床边,自己蹲在一旁,像个献宝的小孩在关容允眼前摊着自己那十支白玉手指,嘴上喋喋不休,一只一只细数着疼痛的次序,一只一只分析着疼痛的感觉,巨细靡遗地仿佛他有那么一本「手指疼痛笔记本」…… 被剧痛打散了的意识一点一点回到脑袋中,本来模糊的视线也开始清晰了起来,缓缓抬起头,痛得差点没泛泪的眼眸子中,映着宋洵华那十只晃来晃去白得刺目的手指。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忘了是何年何月何日,宋洵华一脸兴奋口沫横飞,拿着一本不知去哪拜师学习抄来的笔记,用自己的手指头跟他解释着每只手指头按摩的穴位和功用,为得就是要说服关老大捐献自己的手指头让他试招。 「老大,我跟你保证绝对不痛!而且对你的健康很好!请您放心地将您尊贵的|荑交给我吧!」 最后,他到底是答应了没? 他不记得了,但宋洵华说的,宋洵华要求的,他不记得他有拒绝过哪一次…… 「你在笑吗?老大。」 宋洵华停下了手指的解说,双手前伸,轻轻地捧着关容允的脸,轻轻地用温热的手掌拭去他脸上的冷汗,然后轻轻地用手指勾画着他微微上扬的薄唇。 「你为什么笑……?喔喔喔,原来我之前都搞错了……原来,你其实是喜欢疼痛的对不对?」 「……」如果和眼前这个被怨恨缠身的宋洵华说,我只是想到你从前有多可爱多有趣而觉得好笑,他会不会当场就杀了自己? 「不瞒您说,老大,这四年来,洵华对疼痛有着深入的研究,称得上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疼痛专家,就差没有拿到疼痛博士学位了!老大你也知道,我是个努力向学又勤奋的好青年咩!特别是为了老大,洵华什么都愿意学,什么都愿意做……」宋洵华说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笑得冷森怨毒、阴风惨惨。 双手放开关容允的脸,扯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翻倒在地上,站起身,用脚狠狠地往关容允的胸口踢去。 关容允吃痛弓起身子,这一下踢得不轻,近乎一分钟的时间好像整个呼吸都瘫痪掉了,好不容易一口气吸进肺部,却疼得有如万针插般。 差点没断气的他甚至没办法去计算接着宋洵华又在他身上的哪些地方踹了多少脚,总之疼痛到了某种程度,竟然能够融会贯通,分不轻疼痛的来源了…… 没给他喘几口气的时间,宋洵华弯下身,抓起一旁地板上方才用剩的绳子,穿过关容允的手肘的缝隙和原来那条横绑着手腕的绳子打结,将那蜷缩如一条虾子般的身躯粗鲁地拉至床脚往上提,绑在床脚上方的床架上,并将关容允腰间的皮带解开抽出,「唰」得一声就往那先前已被解开敞露着的胸膛挥扫过去。 关容允紧紧地咬着牙关,竟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双手高高地吊在头顶,乏力的身子却往下沉,拉扯间的手腕硬是被磨掉了一层皮,血沿着手腕流至手臂,两只袖子缠满了一条一条仿佛红色细绳的血痕。 血的味道闻起来,既甜美又恶心,牵扯出了宋洵华许许多多的回忆。 甜美的是他记得在过去他挨了子弹时,关容允是怎么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自己,握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直到医生来了还不愿放开。 迷糊中的他总是想着,也许,就只有此刻也好,也许自己真的有那么点特别,在这个男人的心中…… 恶心的是,那变态的红门前帮主王唯冬,多少次搂着被他凌虐到一身血的自己,在血的滋润下侵犯自己。 唉唉,一鞭,哪够? 就算你关容允的痛觉比我敏感上五倍,那至少也得来个数十鞭,才能稍为同理那三天两头被吊在这床边操,三餐搭配着锐利倒钩的鞭子一起吃得痛苦。 关容允,我宋洵华疼痛专家之名,可是道道地地的行动研究,用我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深刻揣摩得来的。 宋洵华将手中的皮带倒转,改用有金属扣环的那头来鞭,胸膛,腹部,手臂,腿脚……一鞭比一鞭还用力,那皮带发狠地打在关容允身上,却像是打在自己的心头肉上,越是用力越疼,越疼越是用力。 借着关容允身上的痛,借着他心中的痛,将自己在过去曾经受过的莫大委屈,一点一点给发泄出来。一开始只是红肿,接着一条条青紫的黑痕随之附上那白晰的身体上,金属扣环看似钝重,却仿佛有粘性般,挟着劲道扫去,竟能将已经受伤脆弱的表皮擦掉一整块,没了表皮保护的伤口,更是轻而易举就被那皮带扫得鲜血淋漓,里肉外翻。 关容允始终紧垂着头闭着双唇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被咸涩冷汗模糊的目光,牢牢地盯着脚下的磁砖,那一条条细细的磁砖缝,逐渐被沿着他脚掌流下来的红色液体注满,像是渠道,更像是一条条从他那疼痛的身躯延伸出去的血管,一点一滴将他身体内的血液带走,将他的意识连带着疼痛,一起流走…… 而宋洵华的的眼中,也是血红一片。 究竟是被关容允身上洒落的血点子溅着的,抑或是折射了血的光泽? 只怕是那心中淌了四年积了四年的血,从那目睹关容允染血身躯的眼中,找到了出口,渗了出来。 「老大……」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打到宋洵华手都酸了,打到关容允的双眼又再一次的阖上,宋洵华停下了手,楞楞地站在那,滴着血的皮带从他手上掉落至地板时,那金属扣环敲在磁砖上的声响,听起来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那一瞬间,宋洵华发现自己竟不在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房间内,他被困在了不知名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大,你在哪里……?」 染着血的双手往前伸摸索着,空洞的双眼中却看不见明明就近在咫尺的人。 一片的血红,一片漆黑,明明是红得刺目,却旋转旋转出一个巨大漆黑的漩涡,他被困在一片血红色的黑暗中,站在巨大漩涡前,眼看着自己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从手只开始一点一点被吞噬掉。 「快来救我,老大……你在哪?快来救我……」 无助而恐惧的紧紧搂着自己颤抖的身躯,试图想要阻止这副身躯的灰飞烟灭,但漩涡中却伸出了一堆手,有黑有红,拉扯着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手臂,他的全身上下,都被那湿滑恶心的手给用力扯住,扯往那个漩涡。 「放开我!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这头猪!肮脏的猪!你凭什么碰我?你凭什么?老子的身体只有关容允能碰,你怎么可以!我杀了你!挖了你的眼睛!切了你的脏手!剁烂你他妈的烂牛∥乙让你就连下地狱都拼不回去!」 然而那个明明被他用一把西瓜刀切得稀巴烂的男人,满地脏器肉块,却一次又一次地重组了起来,站在漩涡的中间笑得淫秽湿粘,喷着腥臭腐败的气味的口中,像在丢刀子似地丢出了一串话: 「是你的老大关容允,亲手将你送来给我的。让我想想他怎么说的?你的存在,威胁到他,青风堂不需要两个强者。在未来通往帮主之路上,也不容许任何足以绊倒他的石头。可平白把你送给我,似乎又不怎么划算,所以,他找我谈了个交易……」 「你喜欢,就送给你。」 有一段时间,那个堪称变态的王唯冬为了要折磨他的心智,在他被操被虐得几乎只剩一口气时,硬是给他注射了让神智清醒无比的药,然后在他的面前,用一台录放影机,重复不停地播放着密谈的那天摄影机录下的画面。 「你喜欢,就送给你。」 关容允的表情平静无波,清冷得像冬天里夜晚阳台上的风,那风真的很冷,每每吹得站在那晒着关老大衣物的宋洵华冷到骨头发涩,鼻头发红。 「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从此以后,我爱怎么对他,甚至是我想杀了他,都不关你的事。」 「可以。」 「你想要什么?」 「青帮帮主。」 关容允说得极轻极淡,但王唯冬不是笨蛋,他知道这四个字简简短短,但背后的意义,哪有这么简单? 帮派间虽然互相敌对着,但其实彼此的生态却又是互相牵制甚至是互相干涉,关容允想爬上青帮帮主,明的是他们青帮自己内部的事情,和红门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红门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决策每一次的行动,是推波助澜还是扯后腿,都在看不见得地方有着深深的影响。 那样大的两个帮派,说什么也不可能各玩各的,他们是两棵种在一起的树,扎在黑深的土壤中,互相强取对方的养分,扩张着自己的枝节,在地面上竞争着,在地底下却盘根错节地共生。 同意了关容允的要求,就等于在很多方面都必须困手困脚。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老大 作者:陈小杯 那个美得惑人心神又强得足以让青帮青风堂主生忌的宋洵华,值不值得他王唯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换? 「好,我同意。从今以后……」 「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其实,那些让他清醒的药物根本就不需要。 就算他闭上眼睛,就算他的意识不在,关容允的这句话,以及他说着这句话时的表情,像是渗进了他的每一个细胞的剧毒,无一刻不发作。 每一次发作,都将他杀得魂飞魄散。 宋洵华在梦中杀了王唯冬无数次,而自己却也被关容允杀了无数次。 他不会来救我了。 而我早就死了,哪需要谁来救我? 眼前的漩涡,巨大的深黑,像沙尘那样逐渐散去。 只剩下红色的血,满地的血,满手的血,以及关容允满身的血。 细长的手指拨开了贴在关容允脸颊上湿淋淋的发梢,闭得紧紧的双眼说明了他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还是那样用力的抗拒着疼痛,只是被冷汗和鲜血洗透的他简直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溺毙尸体,惨白的面容只剩下那嘴唇边斑斑伤口,一丝刺目的红f。 宋洵华捧着那张脸,似笑非笑,分不清是嗔怨还是迷恋,凑过脸吻上了关容允的唇,血的腥甜蔓延,炽热的唇舌在凉冷的口腔中肆虐,用力翻搅着,连牙齿都用上了,啃得那无力反抗的唇瓣和舌头溢出了更多的鲜血,吮得关容允几乎要窒息,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无意识中偏开头想避开宋洵华重重复在他呼吸通道的双唇,唇齿也死命地想将口中的异物推挤出去。 宋洵华没停止他那像是想要活活把对方吻死的动作,伸出手一把按住关容允的后颈制住了他微弱的反抗,另一手伸到关容允鲜血淋漓的胸前,左胸心脏的位置,用指甲连着指头一起深深地抠进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 关容允低哼一声,本来紧闭的双目突然睁了开来,然后那一双瞳仁却是疼得涣散失焦。 剧痛再一次将他从短暂的逃脱中拉回来,只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混乱脑袋,怎就那样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个几乎要吻去他呼吸的人,深刻的痛苦和悲切? 关容允闭上眼睛,停止了挣扎,原本抗拒的唇舌也放松了,在几乎是要濒死的纷乱感受中,找回了一丝清醒。 凭借着那仅存的一点点清明神智,用着那所剩不多的力气,竟反过来回吻着宋洵华。 是血腥的暴力还是刻骨的缠绵? 是爱还是恨?同情抑或嘲弄? 宋洵华吻得更深,抠在关容允心头外那伤口上的指头,也搅得更深。 他真想知道这个对他「生死不论」的男人,他的老大,心里头装了些什么。 他真想把它挖出来仔细地瞧得清楚…… 艾可第一次见到宋洵华时,心中有两个想法: 这个男人很漂亮。 这个男人很不幸。 肩上和腰间各中了一弹,虽然都不是致命的部位但大量涌出的鲜血也足以致死,被血浸染的衣裤早已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修长的四肢蜷缩着,凌乱的发丝沾了血全粘在那张苍白的脸上……那张就连是这样带着晦暗死亡气息却仍是漂亮细致的绝色脸蛋上。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至少还是幸运。 只是身为红门帮主御用医生,艾可知道,这个人,恐怕是不会这么简单的被这种伤口消灭。 死不了,恐怕才是恶梦的开始。 艾可第一次见到关容允时,心中也有两个想法: 这个男人很无情。 这个男人不择手段。 用那样冷冷清清的态度讨论着一个人的生杀去留,而被拿来交易的对象还是为了他出生入死为了他挡下子弹地忠心手下。 他甚至从头到尾,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眸,都没看一眼那个躺在一旁地上浑身是血早已昏厥过去的男人。 斯文脸上的表情并非木然,沉静平和,但却给人一种没有温度的感觉。 此人若非心机海般深,就是连心都没有。 「艾可,把他医好。」 他的前任老板王唯冬一个命令,艾可二话不说,将那个血人儿抬走。 他的医术够强,不然红门不会用一般医生行情的数十倍将他挖来当红门的帮派医生。红门的设备也够好,黑帮内有太多不能明明白白就医的状况,稍具规模的帮派多少会为自己准备医疗设备和药品,于是这个帮内专属的地下诊所,俨然一个完备的小医院。 但毕竟艾可不是神,神医只出现在武侠小说中,在现实生活里,有太多的状况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应付的,因此就算死上他的病床上,这些把命当筹码、身上背着大大小小案子的黑道份子,也不会有任何埋怨。 要不就把命交给他,虽然他不保证你一定有救。 要不就等死,或到外头的医院去面对紧接而来的司法程序。 不过他有把握,可以把这个身中枪伤的男人救回来,哪怕他知道这个男人未来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不幸,只要他的老大下了这样的命令,他一定得救他。 身为黑帮的一份子,就必须要对这个帮的老大忠诚,当他踏入红门的那一刻他就有此觉悟,这一进来,就是丢了在外头的身分,永远再走不回头了。 就像沾染上黑墨的白纸,怎么让它白回去? 因此他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医生,一个对帮派忠诚、对老大的命令没有第二句话的医生。 从那个时候开始,原本一直都在红门总部工作的他,工作的时间和地点有了些改变。 绝大多数的时间他都留在这栋没有窗户的豪宅中,和他的前任老大王唯冬,以及他的现任老大宋洵华。 如果说他根本成了宋洵华的主治医生一点也不夸张。 那枪伤只是开始。 在枪伤养好了之后,王唯冬迫不及待地享用他的战利品,于是几乎是每天,艾可都得面对被折腾到除了那张脸蛋之外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半寸完好的宋洵华。 王唯冬的性取向不同于普通男子,他的性癖好也极端地异于常人,琳琅满目的道具,手段花招百出,光从那撕裂的后庭挖出来的物品,十个有九个是艾可连想都无法想象的。 于是在这栋房子中,艾可没少过帮王唯冬处理那些活活被虐死或找到机会自杀而死的年轻男人尸体,那也是他这份高薪工作的内容之一。 在一开始,他以为宋洵华也会步上那些年轻男人的后尘,每一次被王唯冬叫去时,他总是想着也许这一次,他要处理的,便是宋洵华的尸体了。 然而青帮青风堂副座,究竟是和那些掳来骗来买来的男人们有所不同。 在那前几个月,宋洵华从没说过任何一声求饶或哭泣。 就连在神智不清时,艾可也不曾从那张嘴巴里听到任何示弱的言语。 就连虚弱到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时,也不曾在那双黝黑晶亮的眼眸里看到任何屈服。 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强悍,让这个人的美更加地令人眩目,让王唯冬又是迷恋得难以自拔,又是想要弯折那份刚强的美丽,于是宋洵华吃的苦头是艾可在这栋房子内所见最丰富最多最漫长的…… 但王唯冬终是没舍得杀掉他,尽管没能如愿地看到此人的软弱。 「你不怕死吗?」 某一次,艾可一边帮宋洵华缝着那双大腿根部上一道道皮肉都翻开的伤口,不经意地问道。 「我不会死,我会离开这。」 疼得连嘴唇都哆嗦了,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但那语气却是坚定无比。 仿佛有什么信念支撑着他,如钢铁般坚固地架构着那残破的身躯,任凭风吹雨打天摇地动,都不会倒塌。 永不倒塌,至少当时艾可是这么感觉到的。 某天,王唯东用他收藏各式各样的猎枪操得宋洵华整个下身都是血,枪是一把换过一把,血从撕裂伤口几乎是用喷洒的被带出来,被毛巾绑住的口鼻更是因吸不到充足的空气而发出了急促的啸喘声,失血过多的虚乏和窒息感让宋洵华的喘息声逐渐微弱了下来。 「让他醒来。」 王唯冬突然转过头,对着站在房间一脚的艾可说道。 是的,站在那充满淫虐和暴力的现场,也是艾可的工作内容之一。 他的任务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他的老板人类生存力的极限,同时满足他的老板喜欢被观看的变态欲望,当然也包括应付他老板额外要求的咨询和支援。 艾可揭开宋洵华脸上那条厚厚的毛巾,然后将准备好的注射针筒插入他瘫软的手臂,缓缓地将那正常情况不会使用在正常人更不可能用在如此虚弱之人身上的药物推入他的血管中。 很快的,宋洵华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但赤裸身体却是痛苦地抽搐个没停,整个人瘫倒在地毯上,那张早就被鲜血泡成红色的白羊毛地毯。 王唯冬好整以暇地打开电视,将一片准备好的录影带放入机器,按下播放,然后回到地毯前,一把扯住宋洵华的头发,将神智清醒却痛苦不已的他强扯坐了起来,用力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向了电视机。 艾可原本以为,那样钢铁般的信念是不可能被动摇的,永不倒塌。 原来他错了。 越刚强坚固,在倒塌瓦解的那一瞬间,越是如排山倒海般地无可挽回。 宋洵华一次又一次看着那重复播放的片段,那身上的痛苦像是被他忘却般,竟是不抽也不抖了,不正常的瞳孔缩放不知道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因为冲击太过强大,好久好久,他才缓缓转过头,望着艾可。 艾可知道宋洵华那无声的注视是甚么意思。 王唯冬会骗人,但这个穿着黑袍的黑帮医生,直言直语,他从不说玩笑话,从不说安慰人的话,不说好话也不说坏话,却也从不说谎。 艾可点点头,同样无声,没说半句话。 王唯冬和关容允谈判时,他是在场的,影片所录下的,确是真实。 只是点头的同时,艾可见到了那双眼眸子里的刚强,一瞬间粉碎了。 宋洵华奋力挣开王唯冬的手,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到电视机银幕前,用那两天前被刑具夹得指甲破裂血迹斑斑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银幕上的关容允,表情是那样痴醉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然后这几个月来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的他,一个那样强悍又坚毅的男子,当场痛哭失声,哭到胃都反了,边哭边吐,食物、水、胃酸,然后是血。 小说戏剧中那些悲恸到呕血的老套剧情,身为医生的艾可从来就不认为有啥医学根据,然而宋洵华却把这景象,在他的眼前真真实实地上演着。 他终于明白了支撑着宋洵华的信念是什么了。 这个男人,一直深信他的老大会来救他,他只要等着,他不会死在这,他一定会来救他离开。 就算一时二刻无法办到,他也相信他的老大正努力着,于是他也在这困厄的环境中努力地忍着撑着活着。 那么深刻的爱恋和信任,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报。 信念倒了,支柱倒了,但宋洵华却没倒下。 他用仇恨重新为自己建构了活下去的支架,用他聪慧的头脑,精狡的手段,利用王唯冬对他越来越深的迷恋和各方对他有帮助的支援,一步步夺权,一步步把王唯冬的权力给架空,最后亲手把王唯冬剁烂,取而代之。 艾可一直都在旁默默地看着。 那剁得看不出像是人体的碎骨肉也是艾可负责处理的。 他的现任老大,命令他将前任老大的尸体处理掉,找了个身形相似的人一枪轰烂了头脸当替尸,表面上哀哀切切地帮这副替尸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 他的现任老大宋洵华,创造了红门的盛世,他依然如当初艾可所见,强悍而美丽,不管在谈笑间,在展现他统领手腕时,在亲率弟兄杀伐浴血时,那份自信高傲,那般意气风发让他光彩夺目,耀眼迷人。 但艾可心知肚明,那不过是表象。 这个人的内在世界,早就崩坏得处处废墟,只剩下一种名为怨恨的杂草丛生蔓绕。 敲三下门,艾可也没等对方回应,推了门就进去。 「帮主,你要我准备尸袋,还是准备绷带?」 看着宋洵华坐在床脚紧紧搂着动也不动的关容允,一脸失神恍惚,艾可心想,那表象,也快维持不住了吧。 这个青帮老大是个病秧子,再这样放着流血失温,倒死得轻松容易。 艾可为医,心却没仁到谁都想救的地步,特别是这一路陪着宋洵华走来,这关容允的冷情是如何重伤宋洵华的那些画面,宋洵华的痴和苦,宋洵华的想望和绝望,宋洵华那啼血的惨烈,都深刻地存放在艾可的脑海中。 那怨恨的草,不知在何时竟也在艾可的心撒了种子。 「尸袋,还是绷带?」 「……」宋洵华没回答他,但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异常的无助。 看到那样的表情,艾可真恨不得关容允马上就断气了。 只是他不想看到那几乎已经是苟延残喘心力交瘁的宋洵华,连心都死了。 怎么会看不出宋洵华那极恨却又极爱的矛盾? 只怕关容允死了,宋洵华也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这么想着,艾可心中有点莫名的发酸。叹了口气,走到宋洵华身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的手拉开,从他的怀中把那个浑身冰冷早己昏迷不醒的男人拉出,拿了剪刀将发黑的手腕上那条绳子剪开,抽了一旁床上的薄被单将那满是伤口的身躯包裹起来,扛上肩头往房外走去。 而宋洵华像一具受到操控的傀儡般,缓缓的站了起来,不发一语,步伐缓慢而踉跄地跟了上去。 关容允那双手单薄又没甚么长肉,其中一只手指还被绷带包得像热狗,而手指纤长干净,指节匀称,指肤细腻看不到任何老皮或硬茧,看起来十足就是不事生产的少爷米虫之手。 握在那双手中的是一把组装到一半的狙击步枪,通体漆黑的枪身和正在把玩着它的白晰手指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 组枪的动作快速而准确,除了偶尔被那指「热狗」稍卡了一下,整个流程是行云流水,三两下便将之组装完毕。 「亲爱的老大,你可不可以等一下再玩?」坐在床缘的另一个男人,一手药水一手棉棒,形状优美的两道眉此刻全挤在一起。 他知道此人怕痛,因此在上药时那个战战兢兢可比玩迭迭乐进行到了后期的程度,捏着棉棒的手指微抖,连大气都不敢喘地就怕弄痛了眼前人。一面集中精神却又得忍受那心疼,那一片片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仿佛开在了他自己的心脏,疼得他两眼昏黑,几乎快掉下泪来。 他爱此人,远远超过爱自己。 施虐的当时就舍得,怎现在又如此不甘? 宋洵华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这脑袋,怕是病得不清了。 「红门真凯,这么贵的枪都舍得买。」 将手上的枪一拉上膛,将枪管随便对着房间的一角,眼睛凑上瞄准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光是刚刚用这把枪干掉那个政要的酬庸,足以让整个红门上上下下吃香喝辣一整年。 「没听过帮主还要亲自下海去打零工。」 「关老大,你以为每个帮主都像你这么风凉快活?也不想想那些好地盘好地皮都让你们青帮给占光光,那些警察流氓也都吃你们的糖,我们红门那么多弟兄嗷嗷待哺,我不去打零工,不然怎么办?除了宰宰猪,晚点我还要去脱衣酒吧跳钢管舞……麻烦您老大先别玩了,快先让我好好的换药,别耽误我的时间,以免到时候迟到,酒吧的老板不爽,又要我这样那样。」 「不需要拿命来冒险。」关容允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那瞄准镜,对于宋洵华嗦嗉的长篇大论,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宋洵华楞了楞,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当他还是关容允手下的时候,这句话不知道听了几次。 他和关容允的谨慎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冒险犯难在所不辞,越是危险刺激的任务,越让他趋之若骛。 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就连死亡,都不曾让他感到恐惧。 至少在那个年纪时,那个成天过得无忧无虑,只要能多跟喜欢的人多讲几句话,多亲近些就高兴得飞上天的青年,什么事情都是无所畏惧的。 保护他的老大,帮助他的老大,为他的老大打江山,那以爱为出发点的心思,哪怕是丢了性命都无所谓。 不需要拿命来冒险。 每一次带伤回来,关容允就会这么说。 每一次亲自带着弟兄们去哪挑了谁的地盘,关容允也会这么说。 每一次提着刀子去和敌人血拼回来,关容允同样这么说。 每一次帮关容允挡了子弹,关容允还是这么说。 那听起来像是不以为然,像是教训的言语,宋洵华却当那是这个冷漠的男人对自己难得的关怀。 只是多年后再一次听到这句话,宋洵华却觉得酸楚无比。 一切都是他自己太过一厢情愿。 谨慎小心,明哲保身,那不就是这个青帮老大的人生哲学?他那么一句话八成也只不过是顺口说出,自己却当作是什么特别的宝贝放在心上,曾经还以为自己真有那么一点点被珍惜着。 我这条命,他若珍惜,就不会弃之于此。 当年无所畏惧的热血青年,早被那无情的背叛,伤得怕了。 那一腔子的热血与爱恋,早污浊腐败在这不知生死的肮脏身体内。 「你管得着。」 心头一片苦涩,莫名的怨气陡然而生,正在给左胸那块最深的伤口擦药的棉棒加重了力道,关容允痛得身体一缩,扣着板机的手指一个不慎,可怜房间墙壁中了一枪。 「帮主!」 门外守着的艾可一听房内传来枪声这还得了,立刻掏出手枪踢开房间门。 「……」 这两个人恐怕是艾可这辈子见识过最怪的两个人。 哪个人会明明怀着深刻的怨恨却还把武器交给对方把玩? 哪个人会被虐到差点没命醒来后却啥事都没发生过那样让对方换药? 「怎样?你不会敲门啊?如果我正在这样那样,不就给你看光?」宋洵华一脸杀气瞪着他,心中那股怨气刚好找到出气筒。 「……你煮的稀饭,已经滚了。」艾可一脸尴尬。 「你也可以滚了。」 「……知道了帮主。」 一旁的关容允完全局外人般地继续玩着那把狙击枪,方才那枪声实在美妙出色,果然是世界名枪!他在心中盘算着青帮有没有多的预算也买一把…… 艾可关上房门,再一次确定自己是非常、非常讨厌那位青帮老大。 如果不是那个关容允一身末愈的伤和一直不见好转的低烧,艾可真的会有种「此人根本是来红门作客」的错觉…… 而且还是那种vip等级的贵宾。 艾可没看过他家老大这么忙碌过,每天除了要处理那些棘手的帮务之外,还要帮这个贵宾准备三餐,陪吃陪睡,擦澡换药,从早晨忙到凌晨,忙得不亦乐乎。 的确是乐的。 看看宋洵华那张俊美的脸上,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正常的笑容?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宋洵华不是没有笑过。 在兄弟们面前,他笑得豪爽,在一场场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黑街活动中,他笑得狠戾。 甚至在一个人坐在那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发着呆时,那双淡粉色的双唇总是噙着一丝笑容微扬着。 但艾可从没在这个人的笑容感觉到一丝快乐过。 这个被掏空的漂亮人儿,连笑容都是空空洞洞的,仿佛一层薄纸,你可以在上面画得天花乱坠缤纷华丽,但只要一把将这张纸掀破,会发现在那后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自从这个贵宾来了以后,无论是恨是爱,那空洞似乎有一点一点被回填的感觉。 只是填得再多,难道能保证不是为了再一次被深掘掏空做准备? 关容允那个下冶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和宋洵华毫不隐瞒的爱恨表现,分明就是地球两极,天南地北,就算一极愿意化成深水款款流来,另一极永远是冷冰冰硬梆梆的荒地一块,怎么看都没有交集的一天。 况且他家帮主宋洵华,真的能放下那些沉重的伤?放下那句生死不论? 如果放得下,又为什么来和他讨的助眠药物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艾可懂得人体一切,却难解人心。 他默默地扒着碗中的饭,偶尔抬眼默默地望着桌子另一边那两个男人。 凭良心说他家老大做的菜真的是好吃没话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吃饭艾可都有种被隔在局外,食不知味的感觉。 不只是吃饭,从关容允来到这间宅子后,艾可就觉得自己快不叫艾可,而叫碍眼。 善于观察的艾可,终于发现是什么原因了。 那两个男人,日常习惯中处处表现出极高的相似性和默契,仿佛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圈,将其他人都摆在圈圈之外。 比如拿饮食来说,他们两个人吃饭时都用粗圆的筷子尾,而不用尖细的筷子头。 当初宋洵华刚来时,艾可每次看他拿筷子夹菜吃饭的样子,心里常想这世界上习惯用筷子尾吃饭的人搞不好就仅此一位别无分号了。 直到日前他看到关容允拿筷子那同出一辙的怪异,艾可惊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只看到关容允的无情背叛和宋洵华的伤痛绝望,但在之前,这两个人有着什么样的羁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那却是艾可不得而知的过去。 除了相似的习惯,他们连对于食物的分配都充满了诡异的默契。 吃皮蛋豆腐时,宋洵华把关容允爱吃的皮蛋蛋白夹开推到一旁,将软泥状的蛋心涂在豆腐上,关容允顺手就将蛋白夹去吃,还不忘把宋洵华爱吃的葱花堆到涂了蛋心的豆腐上。 某天晚上宋洵华买了蚵仔大肠面线回家当宵夜,边吃边把从来就嫌恶心的蚵仔堆到关容允的碗里,关容允也不客气地把自己讨厌吃的大肠回报给对方。 当宋老大把咬掉花剩下菜心的花椰菜放到关老大碗中时,关老大没有任何表情就把那咬过的花椰菜心吃了。当关老大将吃剩的披萨面皮耳朵丢到宋老大的盘子中,宋老大也是笑嘻嘻地将那看起来像狗啃的披萨耳朵解决掉。 更让有洁癖的艾可发毛的是,这两个堂堂黑帮老大连早餐都能够交换吃! 吃一半的蛋饼换吃一半的饭团,喝一半的豆浆换14话氲拿捉,天知道这两个人的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对方的口水!? 眼看着那两个人正精确地用筷子尾将五花肉肥瘦分解各取所需,艾可闷着头飞快地把碗中剩下的饭扒光光,收拾了碗筷逃到客厅去看电视。 只是整间客厅找半天却找不到遥控器…… 是的,他家老大用过的遥控器,他从来就找不到,但关容允那个人却总能从莫名其妙的角落挖出来。 关容允看过的报纸艾可永远找不到头版在哪,但他家宋老大就是能轻松地翻找到。 艾可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在日常生活中有那么深的默契和那么多的互相了解,在工作上想必更是配合无间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宋洵华还没到红门之前,艾可就常常耳闻青帮青风堂这一主一副让他们红门吃了多少亏的事迹。 那样的契合无间…… 却怎又会走到今天这般水火的局面? 习惯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当习惯了有另一个人帮自己解决不喜欢吃的东西,习惯另一个人会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让给自己,又怎么去习惯没有另一个人的生活? 这四年宋洵华一个人过得痛苦,艾可都看在眼中。 那另一个人呢? 艾可头一次有了怀疑,那个关容允,恐怕没他想象的,只是个无情无心的人那样简单。 吃完晚餐后,开容允照样一屁股坐往沙发,两条长腿翘上桌缘,一整个晚上电视看个没完。他关容允从小到大,活了这么多年,有哪一段像现在这般清闲?为了活着,为了填饱肚子,为了在那个不友善的环境中站稳,为了青帮帮主之位,为了…… 他哪天不是过得劳碌烦心,哪一刻脑袋里不是转着一层又一层的计算? 像现在肚子饱饱、脑袋空空,除了身上几个还没合口的伤有点隐隐泛疼,除了手脚有些发冷,这种被包养的生活,人生再也没比此时此刻更悠哉了。 从前没有,往后恐怕也难得。 宋洵华百忙中抽空回来做饭,才吃完饭又匆匆地出门。 一帮之主有多忙碌,关容允最是了解。 如果能够,当个被包养的小白脸,恐怕要过得比当个帮主来得快活。 如果能够,他真希望再也不用在扛那重得令人喘下过气的担子…… 如果能够…… 「不能够。」 在他心中一个声音冷冷地打散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能,也不够,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提醒自己。 眼前仿佛又看到数年前的某些画面,那些化作恶梦让他这么多年来没一夜安睡的画面。 血,沾了他满手的血。 不停地从伤口喷出来的血。 不停从那个人口鼻涌出来的血。 那个人一点一点流失温度的身体,在他怀中一动也不动。 还有那个医生说的话:「这一次,恐怕是不行了。」 握着遥控器的手无端地颤抖了起来,关容允放下遥控器,捏紧拳头好让手指的颤抖停下来。电视正播放着一出打打杀杀枪林弹雨的俗滥枪战片,那成串不停的特效枪声「答」「答」「答」吵个不停,子弹射入身体发出「堵」「堵」「堵」奇怪的闷声,被射中的倒楣鬼大叫「厄啊」或「呀哇」倒地死掉。 关容允闭上眼睛。 真正的枪声,是俐落优美的响声,划空而过的瞬间,扎实沉稳的击点在耳膜上的声响,哪是这般粗糙吵杂凌乱不堪的噪音? 子弹射入人体的声音,几乎是无声的,但如果靠得很近,便能听到那扣弦般轻轻的一声。 太过轻盈,以致你来不及发现和反应,中枪的人也来不及发出电视上那奇怪的哀嚎,当场就如同放断线的偶,毫不犹豫地坠落在你的脚边。 太过轻盈的一刹那,连呼吸和掉眼泪都嫌太沉太重的一刹那,只有形体不明的恐惧能够乘载于其上。 那是他关容允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恐惧。 宋洵华回到那宅子时,已经是半夜三点。 接过艾可递来的莲藕茶喝了大半罐,将身上沾了血的外套脱了扔到垃圾桶,走进浴室抓起洗手台边的肥皂搓了一堆泡沫,用力抹着同样沾了血点子的手臂,将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冲洗着。 「受伤了吗?」艾可站在浴室门外问道。 「没有,不是我的血。」冲完了手关上水龙头,甩甩手抓起一旁的擦手毛巾,转过身边擦手边说:「一个小朋友来闹场子,稍微给他一点点教训。」 「……」艾可明白,会找上宋老大的「小」朋友必定不小,看那溅了他一身的血迹,「一点点」教训恐怕也不只一点点。 身为红门的帮主,宋洵华的生活和生命是在刀口跟枪口上打转的。 如果可以艾可非常希望能像过去那样时时处于最靠近帮主的位置,无论是在这间宅子,在总部,在外面的场子,在任何危险的场合,这样一旦宋老大有什么意外,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做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老大 作者:陈小杯 最佳的挽救。 他在这个帮的存在意义不就是如此? 他有最好的医术,最敏捷的反应,最丰富的急救经验,尽管红门还有其他几名备用的帮医,但艾可百分之百的自信那些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个好用。 可他这么好的医生,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多少次帮着宋洵华化险为夷,帮着红门的弟兄活命,这些日子却被命令留在这个远离风风雨雨的宁静大宅中,看顾着一个不过是伤了点皮肉受了点风寒的关容允。 艾可明白宋洵华想把最好的医生留给最重要的人,那样的心情。 但宋洵华却不明白艾可也想用最好的医术,帮着最重要的人,那样的心情。 心中的埋怨很多,但艾可不能也不愿意拒绝他家帮主任何的要求。 「我家老大呢?」 「二楼客厅。」 「我就知道……」 又是看电视看到自然睡着吧? 这老大倒是好命,他在外头杀得手软,累得半死却还想着赶回这,心中挂记得那样深,几个小时不见,竟是和四年没见一样那般难受。 怕是那个看电视看到睡着的人,心中八成是没有一丝丝的牵挂,牵挂着在充满血腥与暴力的黑社会中打滚的他。 早就看透这点,却又如此不甘又如此深深的恋着那个没心没肝没肺的男人。 宋洵华疲惫的脸上扯了一个淡淡的苦笑,虽淡但苦,一股慵懒无奈的媚态叫艾可看得竟是说不出话。 宋洵华却没继续理他,扔掉手上毛巾直接走到二楼客厅,拿了摇控器将电视关掉,猫手猫脚的走到沙发旁边蹲下,就这样痴楞楞地望着关容允熟睡的脸庞。 明明这些日子每天都想办法将他喂得饱饱,为什么他的老大还是这么瘦的? 明明是每天吃饱睡睡饱吃,睡了那么多了,为什么他老大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倦? 苍白的脸上一抹异样的粉红色,有些浊重不顺畅的呼吸声,宋洵华叹了口气,不需要体温计也知道这个人八成又发烧了。 恨自己下手太重,又恨关容允这四年不知是怎么糟蹋自己健康的。 艾可说这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关容允那破身子,绝不是这一两天就能造成的。 宋洵华真想大声的问问关容允,到底那青帮帮主的位子有多好坐?值得赔了他宋洵华,赔了自己的健康,到底还值了什么? 伸手轻轻拨开关容允垂在脸上的发丝,顺势将发尾绕到耳朵后面,虽然动作很轻但还是稍微惊动了睡梦中的人,那两扇睫毛微颤了一下,大概是生病导致体力不佳,向来连睡眠都是浅而警戒的关老大却没有醒来,继续沉在他的梦中。 那到底是甚么样的梦? 仿佛在梦中有什么解不开的困扰,睡着的关容允紧闭着唇,轻蹙着眉头,像是在隐忍什么,更像是在害怕什么,那表情只怕是下一刻就要落泪的哀伤,哪有半分平日的冷清漠然? 这样的睡颜宋洵华不只见过一次。 在他还在青帮的年代,他就看过无数次了。 他很想知道,那样什么都不在乎,那样驰骋黑道唯我独尊的霸气男人,一句话可以剿掉一整个堂口,一个眼神就够杀得那些穷凶恶极的流氓低声下气,连人命都不怎么当一回事,把血当星光大道踩的青帮帮主,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如此恐惧如此哀伤? 他从以前就想知道,他想知道关容允的一切,为他解忧,为他担当,为他做尽一切,哪怕要他去找个灵异人士,想办法让他进入他梦中为他斩妖除魔,他宋洵华为了他的老大,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关容允从不说,每次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个冷冷淡淡的眼神。 那个眼神像是在说,你没资格问。 那个眼神像是一把西瓜刀,一切两半,淌出来的是西瓜汁还是他受伤的心流出来的血? 是啊,老大,你让我和你共患难,让我和你共享荣耀,却永远不让我踏入你的内心,不给我一点点特别的情绪,不让我和你有任何的交心,水远都不把我放在你心上放在你眼中。 「可是我怎么还是这么这么的喜欢你……」 宋洵华咬牙切齿地,恨恨地说着,狠狠地将睡着的关容允搂在怀中紧紧抱着……下场当然是立刻被一只强劲的手掐住颈子,一个肘拐子重重捶往胸口。 「fuck!你吃我住我睡我,抱一下下也不行啊干!」宋洵华吃痛松手,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大理石地砖上。 关容允一脸迷茫地坐在沙发上,方才的攻击是长年活在暗杀压力下养成的自卫反射,好半天他才从恍惚中清醒,搞清楚坐在地上那一手着胸口一手指着他,泼妇般骂个没停的人是宋洵华。 「我没睡你。」不知道怎么搭腔的关容允,终于回了一句。 「你自己不要的!老子还巴不得你睡!来吧来吧!睡我千遍也不厌倦,睡我的感觉像三月,快!」 宋洵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挑,鲜嫩的唇带着干娇百媚的笑,腰一扭,双腿一弓,身子一转支着脸蛋侧卧着,那姿态妖娆妩媚十足一个男女通杀的摄魂尤物。 「现在12月,地板很冷。」关容允却是没被那尤物给杀着,一脸平静地弯下腰在桌子底下找着宋洵华特别给他买的那双毛拖鞋。 「我欲火焚身,快烧起来了,快来吧干柴。」宋洵华不死心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转啊转勾啊勾地,不知是动作生涩还是宋老大他美艳无敌,这般俗气放浪的举止竟给他指出了一番可爱的风情。 关老大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冷气机的遥控器,按了强冷,穿上毛拖鞋就径自走回卧房。 「……靠!你不睡老子不代表老子不睡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花开堪折你不折!马的关容允你给我记住!哪天被我睡了不要喊亏!」 「……」 听着自家帮主先是发骚然后现在又在发泼,艾可庆幸这间宅子只有他一个帮内人士。 否则宋帮主这副德性,要让帮内的其他人看到了,恐怕未来不仅喊不动半个弟兄,还要多个几打的爱慕者。 大吼大叫发泄完了,宋洵华灰头土脸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拿了摇控器关上冷气。 这12月天吹冷气实在够冷,但再怎么冷也没冷过方才关容允给他贴的屁股冷。 从艾可那拿了退烧药,闷闷地走向本来是他的现在让给关容允的卧房。 「老大,吃药了。」 走进卧房,顺手将踢得东边一只西边一只的毛拖鞋捡了排好在床边,免得这个习惯不好老是在找拖鞋的人明天下床后冷着脚。 「老大?」试探性地多叫一声以免这家伙睡着又乱攻击人。 「我要睡觉。」 「吃完药再睡,你这个感冒反反复覆都没好全,小心变成慢性的。总之你先起来吃个退烧药,你要是不小心烧成白痴了,到时候我天天睡你,你还呵呵呵傻笑哩。」 既然醒着,宋洵华便百分之百确定这个人是不会攻击自己的,那样的自信也不知道是从哪生来的。大胆地拎着方才在客厅才将他打飞到地板上的那只胳膊,将关容允从棉被堆里拉坐起来。 关容允伸出手掌等着宋洵华拿药给他,表情寒飕飕地,明显情绪不佳。 宋洵华看着他那病恹恹却又非摆着一张冷脸的样子,矛盾极了却生出一番变相的要命性感,忍不住伸手握住关容允的手掌,另一手将药丸塞入关容允的嘴。 不知道艾可是不是故意的……这药实在是苦极了! 一吃苦就皱眉的关容允还没来得及将那药丸吞下喉咙,突然宋洵华抓了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凑上脸就吻住他的唇。温温的水从宋洵华的口中渡过,冲淡了满口的苦,软软的舌头仔细缓慢地扫着口腔内部,宋洵华口中那方才喝的莲藕茶的味道淡淡甜甜的,握着他手掌的力道轻轻柔柔的,让人不想离开,不想放开……只怕这一放,世间再也找不到如此温柔。 但若不放,怕是落得此生遗憾。 关容允一把推开宋洵华,抬起手抹着唇边那残存的水渍,眼眸中的波动迅速地沉淀了下来。 又是两口深不可测的幽黑古井。 「你就这么不喜欢吗……?」宋洵华的声音,怨得几乎像是在低声泣诉。 「……」 移开眼睛不去看那黝黑莹亮的眼珠子里噙着的是何等哀伤,关容允摇摇头,也不知道他摇头的意思究竟是不喜欢,还是不是不喜欢,只见他脸色煞白煞白地,有气没力地说了声:「我想吐。」 「你……」 看着关容允冲下床冲进浴室,对着马桶狂吐,整份晚餐都给呕了出来,宋洵华一张俊脸都黑了,又是心疼关容允吐得那么惨烈,又是心酸自己的主动献吻竟是如此不堪。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这栋宅子每一层楼都挑高设计,因此它的四楼远比一般规格建筑物还要更高了些,其中四楼不如二楼和三楼那般的宽敞还设有独立的起居室和饭厅,几间房间之外的空间全拿来作成了一道长廊,也唯独这层楼有这样的设计。 长廊边缘用镂雕着花叶的金属护栏围了起来,围栏的高度不挺高,莫约半个成年人的高度,倚在栏边,居高临下,一楼大厅内所有的摆设和装置一览无遗。 宋洵华侧着身靠在栏边,手指头无意识地在金属雕制的叶片上描绘其繁复的形状,比周遭的黑暗还要更黑的一双眼眸盈盈闪闪,望向一楼大厅中间那个巨大的鱼缸,鱼缸那蓝紫色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诡异又冰冷,宋洵华朝着鱼缸的那半张脸也染上了那似紫似蓝又非紫非蓝的光影,那色泽带着阴森的鬼气,但那无瑕疵的精致面容却被那光衬得妖艳不似人间产物。 过去,宋洵华曾经有想过从这个地方跳下去。 直接将自己的身体摔往一楼花岗岩地板上,或更幸运点,先摔往那个鱼缸,让那一池蓝紫色的水和那透明澄净的玻璃,当作是为他自己的尸身做最后的妆点。 他不认为艾可再怎么妙手回春,还能救活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摔烂的残骸。 然而最后他却没有选择那条路。 王唯冬对于曾经囚禁在这间宅子中的禁脔们,从不设防他们可能会有的「自杀行为」,在他的观感中,那些被他当作禁脔的男子,就如同雕工精细的杯碗,美则美矣,但摔破了也不可惜,再买就有,搞不好还能买到更美更精致的。 可宋洵华就大大的不同了,他的美不仅仅展现于外,那是从灵魂渗出,蔓延骨胳和血管,每个眼神每个姿态都蛊惑着人心的万种风情。这样的绝色,摔坏了,怕是世间找不到第二个,连订做都没办法订做出同一个样。 但王唯冬却也没特别防着宋洵华。 整排的料理刀具放在厨房,想割腕随便哪把都行。 用来上吊的绳子在这间宅子中特是不缺,王唯冬搞男人可是不能一天没绳子。 连宋洵华的房间也摆在便于跳楼的四楼,只要宋洵华有那个意图,开了房门冲出来纵身一跳不整个死也半死。 王唯冬王这个人,这些年来宋洵华没一天不想宰了他, 但在这点上,他却不得不佩服他看得透彻。 他看透了他,看透他宋洵华根本不会去寻死。 看透他舍不得死,看透他不甘心死。 看透了他因爱着某个人想着某个人所以舍不得死, 更看透他因恨着某个人怨着某个人所以不甘心死。 或许那时好好把握住那不如跳下去的念头别多想,今天就不必在这站了两个小时,心中是苦得发慌,苦得无边无境。 两个钟头前他家老大在浴室里吐得天翻地覆,吐完了连回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就坐在湿答答冷冰冰的浴室地板上,那张脸青笋笋的像是死尸,惊得宋洵华顾不得自怨自艾连忙帮他洗洗弄弄擦澡换衣,关容允乏得根本没做出任何的拒绝和反抗,概括承受宋洵华体贴仔细的打理和照料,当然更没可能有精神去理会宋洵华将他脏衣服脱了后就就粘在他身上的那双凤目。 关老大一介平民百姓,论身材论姿色都难以和宋洵华这只妖物相提并论,但情人眼中出西施,而关容允之于宋洵华更岂是情人两字可以定义? 那是看得见触不到爱之深深入骨恨之切切中心,是宋洵华整个人生的牵挂和一辈子的想望,别说是西施,在他眼中的关容允是任何一个代号都无法取代的存在。 于是那瘦得没几斤两肉的身躯在他眼中就是那样的撩人,还算滑细的肌肤摸起来绵得几乎化了他的手指,病得一塌糊涂的蔫样却让他莫名地产生想要为所欲为的冲动……就在宋洵华冷静又细心地拿着热毛巾擦拭着关容允的肌肤时,他眼中热辣辣赤裸裸的情欲可没冷静,以眼为媒介,就地在脑中强奸了他老大数回。 套上了干净的衣服将迷迷糊糊的关容允抱上了床,关容允一沾上床就立刻手脚并用地和那一大坨棉被相亲相爱,他老大爱蹭大棉被的习惯宋洵华从前就知道的,但此刻看来只觉得又怀念又感伤又妒恨,怀念的是过去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感伤的是那些令他怀念的日子早不复回,妒恨的是他宋洵华,怎么就永不及一坨棉被来得好 「你他妈的,你欠我太多!就算我现在奸了你也不过是拿点零头!」宋洵华在心中恨恨地骂着,这个男人只知道棉被! 就不知道身边有个比棉被还软还热的人那样深爱着他,就不知道那个比棉被还软还热的人有多少个夜晚就搂着他现在身下那条棉被哭得头昏脑胀七荤八素,就不知道那个人好几个寒流的冷天被绑在床上赤裸裸地发抖着连条薄布都不被施舍,还提什么棉被! 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啊关容允! 越想越是恼怒,伸手扯走了棉被,翻过关容允的肩膀就想扒了他才刚穿上的衣服,而关容允明明困得要死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迷茫茫空空洞洞,也不知是醒着睡着还是半昏着,就那样直直盯着宋洵华的脸看,看得宋洵华一身欲火加怒火硬是堵住,欲发却不能。 「黑眼圈。」 看了半天,关容允突然冒出一句话。 「啥?」 关容允用手指了指宋洵华的脸。 「……」 老子失眠!又劳心劳力!又隐忍又伤悲!没有黑眼圈难道有金眼圈不成? 「累了就赶快去睡觉。」 关容允说话的口气和平日差不多,不冷不热云淡风轻,只是中气不足的语气中少了那么点命令,多了些连宋洵华都分析不出来的软调成分。 说完,眼睛一闭,身子一转,迅速地进入梦乡。 「……」 宋洵华的表情乱七八糟,心情也乱七八槽。 是咸是甜是酸是苦,全都搅在一起,结果是非咸非甜非酸,最苦的那一味概括融合了其他的味。 关容允,你要嘛了了我的心愿,要嘛断了我的心念,别让我这样半点希望也没有,却又绝望不了。连说着关怀的话都是那样无所谓的态度,活像施舍,可有可无,可说可不说,不经意也不经心。 难道不知这样很伤人? 比带刺的言语更伤人,比明明白白的拒绝更伤人。 宋洵华眼睛模糊模糊的,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转啊转的,最后手中的棉被轻轻地落下覆上了关容允的身躯,那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要是泪水有价,我早不知为你浪掷千万亿,却买不到你一句真心的言语,换不到你一个真情的顾盼。 「因为感冒引起的反胃呕吐有很多种。」 「嗯。」 「和接吻没有关系。」 「嗯。」 宋洵华还是看着那个鱼缸,表情阴晴不定,艾可的安慰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说的宋洵华怎么会不知? 他爱得痴不代表爱得,看到关容允冲去呕吐那一时的震惊,很快地就沉淀了下来。 他清楚万分,他家的老大关容允,并不会因为一个接吻而吐得半死不活的。 在过去,午睡时也好,晚睡时也好,好几次宋洵华大着胆子,趁着他老大睡着时摸到了床边,蜻蜒点水地偷香着关容允浅色的柔软的唇。 又软又凉又香又甜,那滋味像极了宋洵华小时候最爱吃的凉糕,那么好吃令他满足得飞上天,不能多吃又不满足地仿佛万蚁钻心,搔得他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连舌头都不小心挤了进去。 终于有一次关容允被他吻醒了,原本宋洵华以为关老大会拿刀子割掉他的嘴,不然就干脆掏枪轰掉他的脑袋……宋洵华张着嘴楞着,等着灾难降临的同时,忍不住舔了舔仍然发热的嘴唇,在心中做最后的回味。 做鬼也风流,老大,我认了,你动手吧! 结果他老大竟然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咂咂嘴唇,拉了棉被翻过身继续睡。 那无所谓甚至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反应,让宋洵华那两片方才还热烈的唇瓣瞬间冷得发白,从嘴唇冷到了整头整身冷到了脚趾。 被蚊子叮了至少还会起床来拍蚊子,被蚂蚁咬了起码还会起来喷个杀虫剂,关老大你什么表示都没有,不气不怒,反过来说就是不痛不痒。 对他宋洵华的爱不痛不痒,对他宋洵华的心情不痛不痒。 这样的关容允怎么可能为了他的一个吻就跑去吐? 不痛不痒不冷不热不软不硬不甜不咸,终归一句不爱不恨,这样的关容允,连想对他死缠烂打,都找不到个施力点。 小虫小蚁想撼树,不过是力道不足。 而我撼得了什么,连撼的动作都做不得! 「睡不着是心病,吃再多的药也没效。」 将手中的安眠药和开水递给宋洵华,艾可的眼神中有着担忧。 他担心这个男人,担心他那如履薄冰的精神状况,冰的下面是多深的深渊艾可看不见,他只怕一旦掉了下去,现在站在这和他正常对话的宋洵华,就再也回下来了。 宋洵华喝了两口水把药吞了,把杯子递还给艾可,淡淡地说: 「就是因为有病,我很怕睡着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自从来到这个宅子中,他没一天睡好过。就算睡着也是浅眠,最后非得靠着剂量越来越重的安眠药才能入睡。 一开始,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期待,每天晚上都盼着关容允会来接他盼到睡不着觉。 后来,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恶梦和泪水。 在更后来,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怕自己回不来。 在得知自己被他老大出卖后的某一天睡觉醒来,宋洵华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不真不切,常常他觉得他是醒着的,但又觉得魂魄仿佛没粘在身上,他很清楚这个正在动作的宋洵华在做甚么,但是又不确定那个正在做甚么的宋洵华是他自己。 甚至有时候,连那个宋洵华,都变得不是宋洵华。 那原本的宋洵华到底跑到哪去了他一直困惑不已,那一觉醒来一切都变得很怪异,心智和意识和动作和认知,一切好像都被解构,各自为政。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吃了不少的药,才一点一点把自己拼起来,把原本的宋洵华勉强拼凑出来,虽然偶尔会脱轨,但至少没跑太远。 从那一次起,他就开始对睡眠有种莫名的恐惧。 再悲惨也悲惨不过把自己给搞丢了吧? 宋洵华垂着眼睑,望着一楼那一缸子蓝紫色水,悲惨的想哭,唇边却扬起一抹凄凉的微笑。他回想不起来那个天天经过的玻璃缸中,养得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脑袋中却浮现了一头黑色的狗牙齿白森森地,那是他从来就没见过的一头狗,据说叫做小白。 艾可之前说过,当每天都看着的东西却记不起来,而遥远的记忆却越来越鲜明,当看到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当想哭的时候却笑了出来想笑的时候却掉眼泪,就要注意是不是他的精神病又要犯。 艾可也看出了宋洵华的怪异,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问: 「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劲?」 「有,前几天我看到了一个装着血的黑洞,在我修理我家老大的时候。」 「那是幻觉。」 「昨天我打开冰箱,看到了王唯冬,切片的。」 「是幻觉。」 「刚刚我在房间,操了关容允好几回。」 「是妄想。」 「老大跟我说他爱我。」 「是梦想。」 「那个……」宋洵华目不转睛地望着艾可身后。 「怎么?」艾可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转过头就除了一堵黑漆漆的墙壁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见墙壁上有一张脸。」 「……」艾可连忙又转过头看了一次,还是一面黑漆漆的墙壁。 「它的嘴巴一张一张的……」宋洵华一脸惊惧,蓝紫色的灯光将他那惊恐的表情升级了七八成。 「……」艾可木在那,再也不敢转过头去。 「我开玩笑的。」 「……」 他都这么认真的关心着,宋帮主竟然还有兴致开他玩笑!? 某种程度而言,艾可觉得现在这个「正常」的宋洵华,和大部分的人定义的正常还有段距离。 「快去睡吧,快凌晨四点了。」 艾可还来不及享受被关心的愉悦,又听到宋洵华接着说了一句: 「明天如果那个病秧子又怎么了,还要靠你。」 一盆冷水泼来。 某种程度而言,艾可觉得宋洵华的没心肝,相关容允也是有得比的。 只是他知道宋洵华宋老大的没心肝是因为他把整副心肝都献给了关容允。 可那青帮帮主的心肝呢?用在啥去了? 宋洵华转过身继续倚着那栏杆,也不知道他到底看着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想站到何时。 艾可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口。 「为什么筷子是拿反的?」 也许今夜宋洵华的悲伤冲淡平常那一帮之主的权威感,也许是方才那恐怖的玩笑拉近了他们上司与下属的距离,艾可问了一个和自己无关或许连问都不该问,但实在是梗在心上很久的问题。 「啊?什么筷子?」 「吃饭的筷子,你拿反的,还有他也是。」艾可指着关上的房门,那间本来是宋洵华的房间现在被某人占据。 「喔……」 因为习惯成自然,宋洵华一时间竞也回答不出来,回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名字。 「是因为小白。」 「啊?小白?」 「是,因为小白,所以筷子头不能用。」 桌子上散着一堆糖炒栗子。 一堆剥得碎碎的壳,一堆剥得碎碎的栗肉,一只褐色的方形大纸袋。处理着栗子的那双手不甚灵巧,又是抠又是剥又是挤,没有一片栗子壳称得上完整,也没有一块栗子肉不掉粉。 手中剥着栗子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衫外头随便搭了一件黑色夹克,脚上蹬了双看起来很旧的马汀靴,低着头专心致力于手中的栗子,垂在前额那几绺稍长的发丝将此人那双眼睛遮得看不清楚,看不见那双眼睛中装着仿佛两百一十岁而不是二十一岁的深沉,看不出这个外表斯文气质干净动作稍嫌笨拙神态又有点无聊的年轻人,是在黑帮扮演着一只手可以遮着大半天,顶着多响名头的黑道老大。 隔着桌子,站着另外一个男人。 白色t恤印着一只手持美乃滋的裸体q比,下半身那条宽松的迷彩长裤硬是被那完美比例的身材衬得品味了起来,脚上穿着规矩乖巧的短袜和帆布鞋也因此有时尚的味道。 要不是背上背了那只rpg炮管真枪实弹,还当这个俊得天怒人怨的家伙走哪个刚下了戏的大明星,而不是刚去砸了人家场子现下正在和他老大做晨报的黑道小弟。 穿着q比的帅男,有条不紊地将几个赌场这些日子的营收和经营状况一一报备,再提到几宗货件的进出,至于走什么货件,有黑的有白的有用的有吃的有公的有母的,品项繁多就不再一一赘述。 接着他开始交代几笔一旦不小心被媒体听到恐怕会有不少高帽子会被摘掉的交易,最后,他报告了地盘跟地皮的一些事。虽然这两件事情只差一个字,但那档次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知道他老大只对后者有兴趣,他老大说过,地盘的事情要放给下面的人去搞,当皇帝大官的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理由和农民抢田种。 言下之意是,你在这青风堂如今也是个呼风唤雨的头目级人物,别一天到晚拿着刀枪棒棍跟弟兄们跑场子,没个样子。 可他偏就特别喜欢这档事情啊,他老大就是不知道,种田有种田的浪漫,混黑帮的不跑场子玩,干干净净滴血不沾,那和上班族有什么两样? 但他自己却不知道,他老大除了言下之意,还有弦外之音,就是不想看他受伤流血的样子,就是不想在这处理着皇帝大事的当头还得分心想着他去种田在那田里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可测的风险。 老大手中的栗子剥了一个段落停了下来,宋洵华松了口气。他觉得再让他继续看着他老大那拙劣又惨烈的剥栗实况,他怕自己会按耐不住冲动冲上去抢下来帮他剥。 不过当时的他才跟了他家老大不满一年,别说是剥栗子这么亲密(?)的事情了,就是要他帮老大倒杯水点个烟都没那个胆。(实际上全青风堂上下也没人有那个胆) 虽然心里想要多亲近亲近些,但每次看到他家老大那喜怒难测一派冷淡的表情,简直高原之花,不要说摘了,连靠近些都觉得慌张莫名。 自己那一点小心思被看透了也没甚么,反正这青风堂上上下下就连打扫的欧巴桑,哪个不知道他宋洵华迷恋着他家老大?他宋洵华的那张脸除了好看以外还厚实有弹性,丢脸他倒是不怕,反正这张脸就是美,拿来丢也是美。 他只怕自己花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从众小喽中脱颖而出,能够天天站在离老大这么近的距离,要是让他老大一个不顺眼,到时候想要这么靠近恐怕再没机会。 只是他想不透,那双手在改造摆弄枪械时的灵巧俐落他是见过的,但怎么剥个栗子就这么拙?他老爸老妈小时候没教过他吗?就算没教过,他没看过别人剥过吗? 宋洵华哪想得到,关容允成长的环境中有一堆流氓黑道教他玩枪弄械,却从没亲爱的家人教他怎么剥栗子,更不会有哪个不识相的帮众会在这个黑帮世子前表演剥栗子。 关老大剥栗子的拙劣就如同他剥橘子削苹果拧毛巾绑鞋带诸多生活琐事的拙劣一样,先天就不足挺灵巧的,后天又没人好好教,简直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却除了宋洵华没其他人注意或在意过。 在与人相处和表达自己的情感方面,其拙劣的程度恐怕也和剥栗子同一个层次。 好比说此时此刻,当他停下手边的杂事抬起脸,一眼看到宋洵华背上那管炮管时,他心中想的是「这玩具这么危险你偏要玩,我不是让人把这只拿去藏了怎么你又能找到」,可是表现在脸上宋洵华接收到的,却只是冷冷淡淡的询问表情。 「报告长官,属下今早轰了那间男妓城堡。」宋洵华立正站挺,抬手行了个军礼。 「……」 「我只轰了屋顶和墙壁,基本建筑结构还是在的。」 「……」那和整个轰了有什么差别? 宋洵华指的,应该是近来开在风化区的那间男公关酒店吧。 声色行业当然也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帮涉足的范围,那间酒店背后老板财大气粗,又有政治背景,不知怎么搞上了红门当靠山,一间酒店盖得富丽堂皇活像皇宫,里头的少爷据说个个可以搬上银光幕,有凤有凰任君挑选,要妲已有妲己要萝莉有萝莉,哪怕点名四大天王也是勉强可以凑一桌给你。 这间男公关店的出现的确让青帮相关行业受到了冲击,但靠着抽金抽人这些玩阴的手段,假以时日,要吞了这间店对青帮来说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关容允就是想不透宋洵华拿炮去轰人家是冲着哪一点? 「我收到邀请卡,邀请我去当他们酒店的no1。」 「……」嗯,怎么不把基本结构也轰了? 「那个火那个爆炸啊,整个城堡上面炸出一朵蕈状云耶!超精彩的!」宋洵华比手画脚地说着,漂亮脸上那眉飞色舞的光采,亮得关容允稍稍地失神,以致漏听了蕈状云那句鬼话所以也没纠正。 不过他很快地就察觉了自己的恍神,赶紧将目光移回桌上的栗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有一点说不出的难受。 眼前这人是那样的吸睛,光彩夺目如同华丽的宝石,低头看看自己那双被栗子弄得脏兮兮的手,除了当个黑帮老大以外一无是处的自己,平凡又笨拙的自己,要花多少的努力,才能将那颗宝石稳稳当当安安全全,不被任何人觊觎不受到任何损伤地握在手中?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人。 不聪明,也不伶俐,别人花三分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得在背后多努力个三十分才能达到同样的高度,所以他将目标订得很少,愿望向来也许得很少,看起来清心寡欲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却是因为他知道每一个目标的达成都是那么的不容易,每一个愿望的实现都是那样的困难,如果不学着少在乎一些事情,他将一无所成也一无所有。 眼前这人,是不是他想要的?值不值得当作他努力的目标? 「老大,那这只大鸡……」 「缴库。」 「可我己经在上面刻我的名字了!」 看着宋洵华举着那只大鸡,努力地展示那排刻在炮管上歪歪扭扭的一个丑丑的「华」字,关容允嘴角微扬,一句「你若想要整个青风堂的军火库都送你也无妨」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一想到宋洵华非刺激不玩没轰烈不搞的性子,心中那一丝宠溺的心情马上收起来。 伸手一指一旁地板,宋洵华只好不甘不愿离情依依地将那只大鸡放在地上。 老大的话他不敢不听,虽然心中哀怨,但也没哀怨多久,大鸡不过就是一条硬梆梆的铁,眼前那活生生的人,很快地又将他的心思全部吸引去了。 他老大真的百看不厌再看就粘上了眼,那白白细细的脸皮不知道摸起来触感会有多好,薄薄的两片唇吻起来不知道口感会有多好,灰色的休闲衫完全将他那斯文冷淡的气质衬托出来真是好看得不得了,黑色的夹克更显得露在夹克外面的颈子和手腕那么白嫩高雅实在好看得不得了,如果什么都不穿一定更加好看得不得了…… 宋洵华吸了吸差点滴下来的口水,好在他人长得美,就是一脸发春两眼发直看起来也是美人偶尔失神一派憨傻可爱,关容允哪想得到他属下那双春风和煦的桃花眼正在将他剥衣服如剥栗子剥个精光,已经进展到将栗子肉舔来舔去只差没一口吞下口齿留香。 「宋洵华!」 「有!」 不知道叫了多少次才将那小子的魂给叫了回来。是怎样?不过走一把火箭推进榴弹,这样也能伤心到失魂落魄喔?而且这家伙走傻了吗还是又去哪玩得过火撞到头了?伤心也不是那么一脸飘飘欲仙然后嘴角还流口水吧!! 「我叫你几百次,我说新区那块地的底标。」 「喔!老贼不肯松口,看起来像在暗示要塞钱。」 「塞个屁。」老大一只手指按了桌子一旁的对讲电话,接通后便说:「录一段女学生的影片传给他老爸。」 『老大,什么程度的?』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青风堂中负责掳人勒索杀人灭口等暗黑行动的干部头子。 「削几片肉下来就好,不需要全部切断。」 老大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烤鸭摊前和老板讨论如何料理鸭肉的主妇。 没多久,宋洵华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老的,老贼松口了……235亿。」 「那就235亿。」 「不用再多?」其他公司不敢惹黑道不说,但红门似乎也在觊觎这块地。 「不必。红门前一阵子被警察抄了几批货,伤口还在流血,没那个本钱。」 啧啧,那还不是老大您让人去告密的?他家老大实在有够阴的。黑吃黑就算了,连那无辜可怜的女孩子都可以拖下海拿来当做筹码,这么黑心恐怕将来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那他得赶紧多做些坏事,将来死了才有机会跟着他老大在一块。 是了,现在的他,真的是一天没见到关容允都觉得不痛快。 当初选择加入黑帮前还会斟酌自己有没有选错路,加入黑帮后在干坏事之时偶尔还会思考道德和良心的价值和意义,不过现在就算拿着枪逼他退出他宁死都不走了。 我一身乌烟瘴气,肮脏污秽,无良缺德也好,下地狱也好,只要能在你身边,一切都值得,只要让我再靠近你一点,哪都是天堂。 下定决心似地,宋洵华往前一步走到桌子旁,拿起一颗还没剥的栗子。 「哪,栗子不是像你那样剥的老大,不是一整颗的栗子不好吃,而且指甲缝会脏脏的,小弟我示范给你看啦……」 一边念念叨叨地一边示范着正确剥栗子的方式,关容允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宋洵华用极其熟练和优雅的动作剥好一颗栗子。 「给你。」 「……」伸手接过宋洵华递过来那颗完整干净的栗子肉,只是怔怔地却没吃掉的打算。 「老大,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栗子。」 「靠,那你干嘛剥那一堆?」 「……」望着那一堆如小山般破碎的栗子,关容允自己倒是也吃了一惊。 脑袋是泡水了还怎样? 不过是上个礼拜某天看到宋洵华在和堂内兄弟泡茶聊天,看到宋洵华和人抢着那吃到剩下最后一颗的栗子,听到他在那大吼大叫着「妈的栗子是老子的最爱!妈可以给你栗子不能让你!」,看到他把一张嘴巴张得老大凑上去咬着人家手上那颗栗子不放活像一只鳖…… 于是昨晚从青帮总部回来时经过黄昏菜市场门口看到摆在路边的栗子摊,也不知道栗子的价钱是怎么算的干脆叫老板包个一千块整数,今早带着那一大包的栗子来,没头没脑地就开始剥…… 至于会不会剥,则是剥了之后才想到。 剥给谁吃呢?这件事他倒是不经意。 就算他会剥,真能递得出去?这件事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 有欲则乱,关容允二话不说抓起一旁的垃圾桶,哗啦啦把那一桌子剥得难看的栗子和壳扫进去,毁尸灭迹…… 「剩下的你带回去自己剥自己吃。」 「……」 老大你是发啥神经啊,栗子很贵耶,就这么浪费!还有栗子本来就自己剥自己吃不然还谁来服务剥给我吃啊?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借着栗子和老大亲近一些,这下子又没门了…… 才怪!一旦下定决心,他宋洵华缠人磨人勾搭人的伎俩,多得足以拍成比台湾狗血连续剧还多集的剧码! 撇下栗子不管,宋洵华转身走了出去没多久又走进来,手中多了一包塑胶袋。 「吃早餐吧老大。」 也没经过关容允的同意,一盒蛋饼就推到他面前,递上筷子,自己也拉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从塑胶袋里掏出一碗咸豆浆给自己当早餐。 他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他家老大从来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好几次他买早餐时总走想着顺边帮老大买一份,好几次他也真的买下去了,但就是找不到时机,找不到借口拿给他家老大。 现在仔细想想,吃旱餐哪需要什么时机和借口,吃早餐本来就是应该的!他脑袋装了满满的关于健康和养生和好习惯的养成诸如此类正当理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老大吃了这顿,还有往后每天早上都来一顿!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关容允倒是什么话也没说,拆了筷子打开蛋饼的塑胶盒低头就吃。 喔喔我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 宋洵华乐得眉开眼笑,习惯性地心情一爽嘴巴就聒噪了起来,叽叽聒聒边吃边讲讲个没停,也不知道喷了多少口水到人家的蛋饼内,关老大也不知道是眼睛瞎了没看见还是假装没看见,依然是默默地吃着。 脸上是没表情嘴上惜字如金,但心中满满地装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暖暖的东西。 人生第一次有人帮他准备早餐。 人生第一次有人和他一同吃早餐。 虽然这个同他一起吃早餐的人是吵了些,但是哪一次看到宋洵华和其他兄弟吵吵闹闹打打笑笑时,自己心中不是羡慕着的? 所有的人都敬他畏他,这一年来宋洵华虽然不像其他手下对他那样敬敬畏畏每和他讲话就毕恭毕敬的,但拘谨和分界总是存在,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宋洵华在他面前那样轻松自在。 「老大,有件事情我要坦白。」 「说。」 「那个丁二哥的事,是我搞的……」 「喔。」 丁二哥,是他们青风堂负责经营地下赌局和彩金的角头,表面上走经营赌彩,实际上却干着洗钱的行当。黑金子进去白金子出来,他们青风堂最重要的金流就靠着这丁二哥掌着,可以说是青风堂的大掌柜。 可这丁二哥在几天前被人在垃圾子母车里发现,被打得鼻青眼肿骨头不知道断了几处,医生说他脑震荡还得住院观察一阵子。 「丁二哥是我打的,谁要他一天到晚摸我屁股,还乱说话。」 宋洵华气鼓鼓地说着,他人长得俊,又年轻,被吃豆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这个姓丁的还当着一堆人的面前言语调戏他,说他什么「靠脸比靠子弹强,迟早称霸黑社会」,还说了那句「咱老大不要你没关系,丁哥疼你秀你」,前面那句半对,迟早他宋洵华走要称霸黑社会的,但是和脸无关。后面那句更惹毛了他,是谁说他老大不要他了? 被踩到痛处的宋洵华隔天就带着家伙海电了丁哥一顿,只是他不明白,在医院养病的丁二哥,却在昨天脑袋开花一枪毙命在病床上是谁干的。 「你的脸不对。」关老大突然说了一句。 「我脸怎样,我本来就长这样又能怎样?」 「招蜂引蝶。」关容允的脸色有点臭。 「靠,你以为我愿意啊?」宋洵华的脸色也很臭。 「套起来算了。」 关容允随手拿了一旁本来装着栗子的大纸袋,折起来撕了两个圆洞,扔给宋洵华。 「赐你面罩一张。」 「我不要。」 「那就用刀子画花。」关容允说得轻松冷淡,却杀气十足。 「……谢主隆恩。」接过纸袋套在头上,怨愤的眼光从那两个圆洞射出来。 「……」不行,太好笑了……这样叫人怎么吃下去?看到宋洵华那个纸袋头,原本那因为听到他被吃豆腐而莫名大坏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关容允忍着快抽筋的胃,一脸冷淡地说: 「允许你吃饭时不用戴。」 「谢谢您喔干!」 宋洵华大吼一声跳起来将纸袋拔掉扔到地上用脚踩了几下泄愤,泄完愤后想了想又把纸袋捡起来折一折塞入口袋中。 这可是他头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史无前例的一次,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的一次,收到关老大送他宋洵华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看在那是手工打造的份上,勉强珍惜之! 「……」你把纸袋收走了等下这堆栗子用啥装?(你也不想想纸袋都多了两个洞走要怎么装?) 「可是老大,丁二哥不是我杀的。我只扁他,没杀他。」 「嗯……」他当然知道。 「需要找凶手吗?」 「不用了。」他也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丁二哥是我们青帮的人,这样就被杀掉了太灭本帮志气了吧?我看我还是把凶手抓出来,先打一顿,再割舌头,再挖眼睛,再断手脚,让万人骑,做成人彘,丢到水沟……」 「你敢,我看你还走把纸袋套回去。」关老大的脸色看起来寒得可以冻死人。 「我不敢……」干,想要立功劳还被骂,你关老大的脾气也太喜怒无常了吧?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火…… 「老大,还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问,不问我到死都不能瞑目!」过一会,看他家老大脸色稍征和缓,宋洵华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说。」 「你筷子为什么拿反的?」 「……」关容允停了下来,看着自己手中的筷子,他一直都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情,一直也都很少去回想某些不开心的事情。 「不想说没有关系,我跟你开玩笑的……」看着关容允那瞬间僵了一下的表情,宋洵华连忙说道。 「是因为小白。」 「小白?谁啊?」仔细回想,帮内好像没有一个兄弟叫小白…… 「我小时候养的狗。」 「白狗吗?」 「黑狗。」 「……那干嘛叫小白?」 「他牙齿很白。」 「……」那我也叫小白。 「小白是手足,是朋友,是家人。」 「……」 「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愿意离我那么近的生物。」而你宋洵华,则是第二个。 「……」可恶的小白! 「我和他一起睡觉,一起吃饭,有什么心里话,也多半会和他说。」 「……」小白,我恨你我忌炉你! 「常常帮他洗澡……」 「靠啊老大!小白是母的还公的?」 「公的。」 「……」宋洵华喘了口气,心想还好,但转念又觉得不对,老子我也是公的啊! 不对不对,我跟一只狗计较什么?我可是国色天香活生生大美男一个,牙齿也很白! 小白你受死吧!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突然觉得把一条狗当家人成长起来的老大真可怜,把一条狗当情敌在心中乱吠乱咬的自己也真可怜。 「有一年,吃年夜饭,和家族成员。」 关容允盯着眼前的蛋饼,他想不太起来每年的年夜饭局中,到底围着那张大桌子坐着那一堆关家的成员有哪些,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吃了什么年菜。 只记得每年此刻,他都战战兢兢,正襟危坐,在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面前,一年没有几次机会的相聚,他一点错也不敢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那个男人很少把目光和注意放在他身上,说是忽略一点也不超过。 那一年,他带着小白一起去,小白很乖,远远地站在厅门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他的位子从离父亲最远的对角线那瑞,升级到父亲左手边邻近的那个位子。 也许走因为他在帮内开始崭露头角,也许是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号儿子,也许是恩赐也许是下马威,关容允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顿饭他吃得更是如坐针毡,食不知味,甚至是不小心将手中的筷子掉到地上也不知道要捡,紧张得他白着一张脸楞在当场不知所措。 小白很乖,又贴心,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慌张和无助,无声地走到了他身边,舔了舔他的手。 「哪来的畜生?没用的畜生!关家人的年夜饭,也敢来搅局?」 他父亲突然大发雷霆,站起身来抄着手中的筷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时,那双筷子就已经插在小白的眼珠子内,从眼眶戳进了他的脑袋内。 他茫然地看着小白在那踢着腿抽着身子呜鸣着到断气,茫然地看着父亲微笑慈爱地对他说: 「不过是畜生。」 到底父亲当时骂着的那句「畜生」是指他还是指小白,到现在他还搞不清楚。 但他知道许多事情在那个时候开始改变了。 他不再参加任何一次家族聚会。 他对他父亲的感觉,从惧怕到无畏,从尊敬到不屑,从低声下气到最后吞了他的帝国。 他不再给自己找朋友,不再随便把关心套在其他生物上,除非他有能力保护那个生物。 「我不用筷子头吃饭,是因为那一阵子我总是觉得筷子头上沾有血和脑浆。不管我换了哪双筷子都一样,后来就变成习惯了。」 「……脑浆……」 「脑浆和你这杯这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像。」关容允用筷子指着宋洵华喝到一半的咸豆浆。 「……这东西叫做咸豆浆,老大,我不喝了,和你换。」 「好。」 关容允倒是挺干脆地大大方方将吃到一半的蛋饼推给宋洵华,然后大大方方地接收了他那杯咸豆浆。 「啧啧啧……」老大的口水啊!想必香甜可口,美味芬芳! 宋洵华陶醉地吃了一口蛋饼,突然脸上笑容僵硬,然后好半天才大声吼叫道: 「马的!这蛋饼怎么这么难吃?饼皮也没煎熟!蛋还臭臭的!可恶下次再也不去这家买了!不对!没有下一次!等下老子就带人去砸店!」 吼了一顿然后看着正在喝咸豆浆的老大,那豆浆倒是滋味不错,关老大喝得津津有味,偶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露出浅浅的微笑……啊……他家老大笑起来可真走倾国倾城,怎么之前就没发现他嘴角旁那小小的梨涡那样可爱的? 是说一整年下来他也没见过几次他老大笑吧。好吧,那杯咸豆浆算是赔得值得! 但…… 小白的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呼咙我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个金牌看护细致地照料着,嘘寒问暖烹煮熬烤,每天喂得饱饱补得周到,早睡早起身体好,过去常常是病去如抽丝,这回却是病去如抽面纸。 关容允这场病咻咻咻来得急去得也快,一两个礼拜去了感冒也好了,脑袋也不烧了,因为感冒而虚弱的肠胃也健壮了起来,除了几些伤口还没愈得全,原本消瘦的身形看起来也没那么单薄了,之前略显苍白的脸色也变得健康许多,看得他的金牌看护满心欢喜,就算gpt急速上升,也是苦得甘之如饴。 不过也有可能是某个王牌黑医,看着他老板为了伺候某个大爷和兼顾帮内事务,蜡烛两头烧,每天睡得少少操得爆表,在那人前笑得心满意足在那人后却累得精神恍惚,因而感到又是心疼又是忌妒又是焦急,巴不得那个大爷快快好起来而使出浑身解数(浑身医术),才有这么令人满意的成效。 关容允过得滋润,宋洵华招呼得殷勤,看似和谐,但艾可知道实际上才不是这么回事。 这宅子内是充满了笑语,但笑的人也是宋洵华一个,讲话的人也是宋洵华一个,关容允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病抽了之后感觉话又更少了,虽然还不至于冷淡到不理不睬的地步,但也没比一个冰箱热情到哪里去…… 没错,就是冰箱。 那凉凉冷冷硬硬梆梆的态度,不是一个冰箱那是什么?比冰箱稍好一点的,就是那几句非常难得的回话了吧?比方说: 「老大,你今天想吃什么?山珍还是海味?」 「随便。」(这个问题他是会回的) 「中式还是西式还是台式?」 「……随便。」(这个问题他偶尔会回但回得颇无意愿) 「餐桌小烛光要一个灯两个灯还是三个灯四个灯五个灯?五灯奖~」 「……」(这个问题他是绝对不会理会的) 又比方说: 「老大,浴缸的热水我帮你放好了,你趁热赶快去洗,不然等下水冷掉了洗了感冒。」 「嗯。」(这句他是会回的) 「我帮你洗好不好?」 「不好。」(这句有时候会回但大多时候都是以直接关上浴室门当作回应) 「不然人家跟你一起洗好不好?」 「……」(这句是绝对不会理会的) 当然,你要一个虽然过得舒服但毕竟是被囚禁着的人表现出开怀愉悦,似乎也是强人所难。但据艾可的观察,这个被囚禁的青帮老大虽然没什么开心的样子,但也没甚么不开心的样子,平静得吃睡,平静得作息,甚至在听到宋洵华跟他说青帮帮主这位子换了人坐的事情时,他也是平平静静地说了声「知道了。」再没其他的情绪和表示。 这可让宋洵华动了怒了,笑容一敛桌子一拍,站起身用手指着关容允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 「知道个屁蛋!你关容允不是哈这个位子哈得要死?哈得把老子送到这个禽兽窝给奸死也没关系?哈得屁股坐上去那位子搞不好还嫌不够稳不够牢还要拿快干粘起来?现在位子给人抢走了你就这么云淡风轻知道了什么?那个猪头够格坐那个位子喔?你又不是知道他那几斤两重的本事,你想要青帮给他搞垮啊?你就不怕红门趁着乱吞了你们青帮!?就不怕警方那边抓到把柄抄了你们青帮!?」 这一大串炮轰连连,虽是轰不了关容允一脸的无关紧要,却轰得一旁听着的艾可冷汗直流。 宋帮主,你可是我们红门的头,青帮可是我们红门的死对头啊! 怎么这番话听起来非常通敌呢……? 当天晚上宋洵华撒了顿脾气,晚饭是煮了但自己却不陪着吃,洗澡水是放了但也没在门外等着递擦头巾,每天晚上陪着看电视的行程也取消,径自回到自己的卧房关门睡觉。 只到了半夜又见他开了门猫手猫脚地走进关容允的睡房,猫手猫脚地帮他盖棉被。 本来就睡不好,这一肚子气更是撑得他难受。 气自己那样的下贱那样的不值得,但把自己气得半死又值了些什么? 他是一颗被丢掉的棋子,由关容允主导的这盘棋怎么走,都再也没有可以将他放回去的格子了。 隔天,他又重操嘻皮笑脸,开开心心地当个金牌看护。 那样的宋洵华看在艾可的眼中,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那样危险。 那样大的伤口放在那,想要忽视却三不五时地抽痛着,疼痛提醒着宋洵华这个伤口还在淌血,提醒着他应该要将那个送他这个伤口的人好好整治,但也提醒着他自己在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的悲惨后竟还是如此深深地爱恋着这个人…… 若不是爱,怎会那么痛? 若不是恋,怎么会舍不得? 所以他笑,他殷勤,他若无其事,他装聋作哑,他想要用那仿佛时光倒转而再现的过去,来掩盖其实早已偏离轨道无可挽回的现在,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糊在伤口上,新生的皮完好如初但里头的肉一直持续腐烂坏死,身为医生的艾可,又怎么看不出那疮烂得有多深,就怕早已烂到骨头去了。 越来越怪异的举动,越来越无常的喜怒,就不知道那个挖出这个伤口的人,是不是也能看得出来? 三天前,两个黑帮老大,吃饱没事干节目不好看,一人拿一组手把,对着电视玩起了电玩。因为早习惯了这两个人诡异的相处模式,所以艾可一点也不奇怪,还主动把自己珍藏的那堆游戏片捐献出来。 宋洵华选了片拳击的游戏。 怎么说他都是和国手教练级的保镳先生学过拳击的,连教练都称赞他天份很好,如果不走黑道这一行搞不好也可以是个幕之内一步哩! 结果一开始信心满满的宋洵华,怎料到有拳击天份不代表有打电玩的天份,没打赢对方也就算了,甚至好几次还被秒杀掉,打得他越来越火大,砸在空气中的拳头也越来越空虚…… 「妈的勒!这什么烂游戏!你那种娘们的破拳也能打到我?见鬼!这游戏是卡什么阴?有种就直接来跟我单挑!搞什么游戏啊干!」 宋洵华很没风度地一脚踢翻了游戏机。 转过头来看到关容允站在那一语不发地望着他,神情很是复杂,但却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怒哀乐,无法解读的宋洵华只觉得自己像是只愤怒的猴子,可笑又可怜。 「你看个屁?」 「……」 「你是哑巴啊?」 「不是。」 「有什么好笑的?」 「我没有笑。」 「放屁!你明明就在笑!你笑!笑个屁!我让你笑!你再笑啊!」 宋洵华一面叫骂着一面将手中的游戏手把用力往关容允身上砸去,这一砸来得突然,关容允连忙往后一闪虽是闪过了却勾到游戏机的电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后摔坐到地板上,而情急之下反射往地板一撑的手却吃了一块大萝卜干,倒楣的大拇指承受了整个身体的重量,痛彻心扉…… 这下好了,关老大本来那看不懂的表情现在非常明朗,就是三个字:「你找死」。一样是一语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平静地将手中还握着的手把放回桌上,转身走到宋洵华面前,一抬脚就往他膝盖踹去。 宋洵华吃了痛哀叫一声,弯下腰还没摸到他发疼的膝盖,面门又被揍了一拳。 「干……」一手摸着膝盖一手着鼻子,好像有什么温温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来。 宋洵华缓缓地将手掌摊到眼前,一看那红红的液体,眼睛白色的部分立刻也变得红红的,一丝一丝爬上了眼球。 「我操!你当你是老大我不敢揍你啊?让你知道谁是老大!」 宋洵华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怒吼着,拳头一捏,扑上去将关容允推到地上狂扁几下,只是这几下的代价还真不小,眼眶里那两颗差点没被关容允的手指戳掉,跨下那两颗也差点没被关容允的膝盖踹爆。 虽然宋帮主的拳脚功夫可是受过专家训练的扎实稳健,但是关老大那学自于流氓的阴狠不要脸下流打法更具有实战效果,特别是在两个人打得四肢都缠在一起在地上滚来翻去时,什么柔道空手道跆拳道拳击没有半点正经功夫是用得上的。 当艾可听到声响从楼上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青帮老大和红门帮主像两只泼皮的恶犬在地上互殴得难舍难分,一个胳膊卡着另一个颈子,一个膝盖顶着另一个的肚子,就差没张嘴互咬了。 傍晚,关容允关老大,平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平平静静的脸上没表情,就是嘴角裂了一块,眼角青了一片。 宋洵华宋老大,在厨房边哼歌边煎着一条鱼,心情看起来还不算差,就是原本高挺秀气的鼻子却塞了一团难看的卫生纸,风流含笑的漂亮眼睛黑了一圈。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吃饭洗澡睡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两天前,两个黑帮老大,吃饱没事刚好又没节目好看,一人拿一只钓竿一个板凳,到顶楼加盖那个本来是用来当游泳池后来被宋洵华拿来养虾子的池子旁钓虾。 钓虾总比拳击和平了吧?各钓各的还能钓出什么问题来…… 不过当艾可又被声响和叫骂声引来时,却看到两个老大像两条落水的狗已经在池水里,一个双手将另一个的脑袋狠狠压入水中,一个抓着装虾子的水桶猛敲另一个的脑袋。 傍晚,关容允关老大,斯斯文文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斯斯文文的脸上还是没啥表情,就是额头肿了一个包,隐隐约约还渗着一点点血丝,让他的斯文有点说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出的狰狞感。 宋洵华宋老大,在厨房边哼歌边做着凤梨虾球,心情看起来也不算差,只是精雕细琢的脸蛋青白青白,性感优美的唇灰紫灰紫,喝了一肚子肮脏的虾水让他一个下午吐了三次。 再来就是昨天了,两个老大吃饱没事干,电玩也摔坏了,钓竿也折断了,无聊又没有好看的节目可以看,干脆拿了副扑克牌在餐桌上玩起来。 就不相信玩扑克牌也能玩出冲突!好歹你们两位也是手上有好几家大型赌场的负责人,再怎么样最基本的牌品应该还不至于太差吧!? 于是艾可放心的放着两只恶犬……两个男人在那玩大老二,而自己上楼去清点他的医药柜。 正在寻思着是不是要去多采购一些外伤用药和绷带纱布等等最近消耗得挺凶的物品时,耳朵就听到了他家帮主的叫嚣声。 艾可皱着眉头,最近他家宋帮主好像三不五时就这么吼着叫着,在艾可的印象中,这些年来,除了精神不太稳定的那段时间外,宋洵华一直都是个收敛而有分寸的人,虽然他爱开玩笑聒噪又言语轻浮,但是一个黑帮老大应有的沉稳和冷静,他可是一点也没有少。 怎么这几天好像整个人番癫得好像退化了十几岁……不,应该是几十岁,甚至是好像退化成不同物种的感觉。 艾可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跑下楼,刚好就看见宋洵华甩了一桌子一地板的纸牌,然后看见他抬起手竟一巴掌就甩在关容允的脸上。 关容允白白的脸颊上一个红红的掌印慢慢的浮现出来,嘴角前几天那伤口又被打得裂开了,一丝血丝从嘴边渗出来,那模样光用看的就觉得很痛。 艾可心想这下完蛋了,等下这间饭厅还会在吗?这栋房子还会在吗……在超级赛亚人跟超级赛亚人最终型态的决斗之后,这个地球还会在吗…… 只是出乎意料地,关容允却什么也没做,没还手没动腿的,坐在餐桌前,手还是捏着那迭纸牌,望着站在面前的宋洵华。 「你为什么要这样?」宋洵华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脆弱又无助。 艾可这才发现,他家老大宋洵华的眼眶红红,眼神空空,眼泪却滴滴滑落。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知道我很痛吗?」 「……」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很痛啊……」 艾可糊涂了,明明他就看见是宋洵华甩了关容允那么重重的一巴掌,关容允连回手都还没,怎么打人的喊疼,被打的却一声不吭地坐在那? 但关容允可不糊涂,他垂下眼睑,将手中的牌子放在桌子上,宋洵华还在问着,还在掉眼泪,他却对那声声如控诉般的问句,做不出半句的回答。 对那个哭着的人,说不出任何的安慰和道歉。 我是对不起你。 但我没有做错,绝对没有错…… 雨声,哗啦哗啦落在窗户上,在窗户上形成了仿佛上下卷动的窗帘,遮住了窗外原本可见车水马龙的街景。 雷声,轰隆轰隆几乎是和白晃晃的闪光同时到来,可见那雷打得不远。 敲门声,咚咚咚咚从刚才敲到现在看样子若不让门外的那人进来,他肯定有那铁杵磨成绣花针门板敲出一个洞的决心。 「进……」一个字都还没讲完,碰得一声可怜的房门被推开撞墙。 站在门口那人双手上抱着棉被,脖子上还夹了一枚枕头,漆黑的凤目带着水,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却挑得英挺,薄薄的双唇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身上穿了件开着v领的黑色套头衫让瓜子脸蛋下那光滑的颈子更显白晰修长,而弯着颈子夹枕头的姿态固然是滑稽幼稚,却意外地展现了颈后那优美性感的线条。 「老大,我怕打雷,打雷好可怕喔,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我不会踢被子,不会打呼,不会流口水,不会梦游也不会梦遗……」 那声音听起来虽轻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重量,说着的是细碎无聊的字句拼凑出来却是一股沉稳的磁场,听起来不像是请求反倒是像让人不得不点头的催眠术,在你还沉醉在他好听的声音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就摸到床边,一只脚已经跨上床。 「下去。」 从棉被边边伸出的那只手细皮白肉的,握着一支手枪黑漆妈乌的。 一代妖物宋洵华香艳火辣,但关老大从小就是个有机冰箱,宋洵华那美美地跨上床的修长美腿,被枪口一指,只能不怎么美地火速撤回。 「我是真的怕打雷……」 「……」屁!手榴弹扔到他脚边还能捡起来丢回去的此人,枪林弹雨的火拼现场还能边传「你中餐想吃什么」的简讯给他的此人,他要怕打雷,那我关容允,就改名叫开容允! 「求求你咩……」 「……」 「老大……」 「……」冰箱能够降火,但没办法挡得住那如烟似雾柔软绵密的声声哀求,枪口指了指地板,身为一个从没和任何人睡过同一间房间也从没在任何一个人面前熟睡过的孤僻份子,让一个大活人睡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和让步了。 为了避免关老大等下又反悔,宋洵华非常识相而快速地将棉被一甩一铺枕头一放人一躺,优雅流畅一气呵成,然后乐吱吱地睡在硬梆梆的地板上仿佛睡在云端。 「嘿嘿嘿……」脸上还是那楚楚可怜,但肚子里面早就窃笑到肠子都歪了。 从地板到床上也不过那点点距离那点点高度,他不信他没有爬上去的一天! 而且能和老大睡在同一间房间,听听老大睡着的呼吸声,半夜偷爬起来看看老大睡着的样子,清晨起床闻闻老大还没刷牙前的口臭(有病!真的有病!),那是多幸福到做梦都会笑的事情啊! 哪知这是恶梦的开端…… 他哪里会知道,平日那么高雅端庄的关容允关老大,哪知道那个让人感觉应该连睡觉都是沉静安稳得如死人尸体的关容允关老大,睡相竟然如此之活泼…… 午夜十二点,第一次摔下床来压得宋洵华手肘扭伤。 半夜二点,第二次摔下床来压得宋洵华颈部挫伤。 凌晨四点,第三次摔下来压得宋洵华脑部震荡。 清晨六点,第四次摔下来压得宋洵华半边瘫痪。 早晨八点…… 「靠你给我起床!」 用力将差点把他压得脊柱断裂的关容允扔回他的床上。 「你就不能好好的睡在床中间吗?床那么大!你这张床还国王赛死耶!就算在上面三百六十度旋转,也没可能掉下来!你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在上面游泳啊?那是床耶不是大海耶!你是人耶不是小白鲸耶!」 「……」 关容允楞头楞脑地坐在床上,眼神似是没有对焦,一脸又困惑又困极的表情望着宋洵华。 「……手给我。」 乖乖伸出一只手。 「左边。」 乖乖伸出右手。 「右边。」 换左手。 「过来让大爷抱一下。」 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乖乖的让宋洵华一把抱住。 「让大爷亲个小嘴嘴……」话还没讲完,那把冰冷的手枪的枪口就跟他亲了一个小嘴嘴。 「你再玩嘛。」关容允的声音比那个小嘴嘴还冰冷。 「……后会有期!」宋洵华连滚带爬地翻下关老大的床,连滚带爬地奔出关老大的卧房。 直到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经过一夜的蹂躏全身酸痛,刷牙洗脸时才发现自己经过一夜的摧残鼻青眼肿,这就是他和他老大的初夜!! 哀哀怨怨地找了电话本,预约国术馆的推拿师父,然后出门给他家老大买早餐…… 雨声,雷声。 关容允睁开眼睛,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分清楚自己是躺在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他那间可以看到街景的房子,这间房子里半个窗户都没有,不要说是街景,自从来到这以后,他连一丝丝阳光都没看见过。 身下的这张床,也不是他那张铺着宋洵华因为特价就乱买的海绵宝宝图案床单、大得像一片海洋的床。 这是红门,不是青帮。 这是界线的这端,不是那端。 那条他亲手画下终止了他和宋洵华互相扶持共同生活的线,将他的人生一分为二,一端在梦中,一端在现实。 藉由梦境重现了过去的那些事,有悲伤的有快乐的,绝大多数是令他痛苦的,少部分像这样提醒他曾经的温暖,一些生活的片段,一些还没被那恐惧吞噬的平静。 耳边的雨声和雷声,逐渐消失了,梦远去,在这与外隔绝的宅子内,在这绵绵细雨的冬天,哪来的大雨和雷声? 坐起身,伸手摸向床头的小几,在那上头通常有一杯水,宋洵华就是不知道他老大为什么常做恶梦也不知道他做得是什么梦,但他知道每回从梦中惊醒的关容允都会想要喝一大杯满满的冷冷的水,一口气喝光光,所以他总是会帮他准备一杯水放在床头。 冲刷过去冲刷梦境,将那些缠着他的脚步让他没办法坚定地继续往前走的幽魂冲得一乾二净。 杯子里没有水。 关容允拎着杯子走下床,温热的脚掌踏在冰冷的磁砖地板上,仿佛在那脚掌开了一个缝,全身的暖意迅速地从那个缝流失掉。 原来那双总是整齐摆在他床边等着的毛拖鞋,竟然如此意义重大。 找不到拖鞋,关容允也懒得开灯慢慢的找,光着脚走出房间,在房外的长廊上,他看到了大厅那个巨大的鱼缸正散发着诡异的光,站在鱼缸前的宋洵华,也因几乎将整张脸贴在那鱼缸玻璃上,而染上了那诡异的光。 也不知道他在那站多久了,一动也不动,就那样望着鱼缸,神情专注,仿佛魂魄都离开了躯体,进入了那鱼缸内的世界中。 关容允端着杯子,就站在那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明明和方才梦里面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却怎么觉得有些陌生。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看着鱼缸,一个看着看鱼缸的人,要不是半个钟头后艾可出现打破了这局面,再看下去就算看到天荒地老变成两根石柱也不奇怪。 「老大,你在这做什么?」艾可连忙下楼,拍了拍宋洵华的肩膀。 「我在看鱼。你看,那条,超大的那条,过去了过去了……躲在石头后面那条,那是什么鱼啊?」 「……」艾可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咦,老大,你怎么起床啦?你也和我一样想看鱼吗?这鱼缸鱼超多的!你下来,我指给你看我最喜欢的几条。」 「……」关容允也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地望着那个鱼缸。 那是个巨大的空鱼缸。 里头没有水,没有鱼,也没有石头,只有空气,和蓝紫色诡异的灯光。 在过去,宋洵华曾经因为在王唯冬的床上不停唤着关容允的名字,实际上也不能怪他这么煞风景,在那段时间,无论他是吃饭洗澡还是被干,无论他是站着坐着躺着,无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就那样不停地唤着关容允的名字,那哀切渴望的呼唤声,那看了叫人心也酸的情境,艾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结果这么声声呼唤,唤不到他心中那个人的来到,却唤来王唯冬的怒气,那个残忍又变态的男人,发起狠来,直接把宋洵华剥个精光,差了几个壮汉把他扔到鱼缸中。 那鱼缸的水说深不深,大约到一个成年人站着的胸口,但一旦坐了下来,就有灭顶的危险。 一开始宋洵华还站得住,但再怎么精神的人,总没可能站了一天一夜不累的,更何况是早就伤痕累累精神萎靡的宋洵华,浑身赤裸地泡在那冷冷的水中,踩着鱼缸底那尖锐的贝壳砂石,惊恐着躲避着王唯冬养在鱼缸中那些看起来古怪巨大的丑鱼…… 到了后来,他真的是站不住了,但只要稍微一放松,整个人就沉到水里去,吃了几口水之后只好又挣扎着爬起来,鱼缸的玻璃壁滑不溜秋的,连个着手的地方都没有,一次又一次地沉到水中,一次比一次的时间还长,一次比一次更吃力的爬起来,直到再也没力气站起来,直到在水中看到那蓝紫色的光逐渐被黑暗吸收,直到那呛了水而剧痛的肺部逐渐没了感觉,直到混乱的脑袋出现了幻觉……直到艾可用最迫切的语气「建议」王唯冬立刻叫人把他弄出那鱼缸。 王唯冬死了后,那些曾经帮忙送宋洵华到鱼缸里的壮汉也没一个活着,那些鱼也全被宋洵华扔到臭水沟去,鱼缸内的所有东西都被清光了。 但艾可不解的是,对宋洵华来说应该是恐怖恶梦的那只巨大鱼缸,宋洵华却让它留着了。 「我在那里头,看见老大了。」宋洵华说。 隔着玻璃,他在那水中,仿佛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关容允就站在那鱼缸前。 尽管他自己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濒死时的幻觉,但却让他舍不得。 得不到爱情,得不到回应,甚至连最基本的旧情都不被留念,他所拥有的太少太少了,因此每一样和关容允沾得上边的事物,他都那样的舍不得。 逐渐地,他在这个令他珍惜的鱼缸内放了水,然后放了一些水草,放了一些摆设,然后养了一些鱼。只是这些东西,除了他以外,却没人能够真正的看见。 宋洵华打开一旁的柜子,拿出了一罐鱼饲料,实际上那罐鱼饲料也不就一个空罐子,然后他搬了一旁一张书报几站了上去,转开了盖子将空的饲料罐在空的鱼缸空撒好几下。 「老大呢?」喂完他的空气鱼,宋洵华抬起头,却没看见原本站在四楼那长廊上的身影。 「去睡了吧。」艾可看了看手表,又是凌晨,两点。 「……艾可。」 「嗯?」 「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打雷。」 「……没有。」 「你中听啊?」 「……」 宋洵华撇下他的鱼,转身走到大厅的大门边,按了防盗的密码打开那扇大门,门外正下着绵绵细雨,暗蒙的天空中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更没有打雷的闪光。 「雨好大。」他边说边伸出手,然后走到雨中。 「帮主,外面很冷。」 「你听到打雷了吗?」宋洵华不死心继续问着。 「……」艾可望着他那认真无比的表情,再说不出「没有」两个字。 「感谢老天,我最喜欢下大雷雨了!」 细雨逐渐打湿了宋洵华的头发,他身上穿着那件单薄的t恤和牛仔裤也因吸满了雨而开始滴水,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挺愉快的,弯弯的眉是温柔的双月,灵动的眸子是带着春暖的桃花,嘴上噙着笑意,像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但那沿着发丝滑落了满脸的雨水,怎么看都像是泪水。 「我听见了。」艾可妥协了。 「听见什么?」 「我听见打雷的声音了。」我也听见了,你那灵魂崩解的声音。 「喔耶!冲啊!」 丢下艾可,宋洵华一脸喜色,蹦蹦跳跳地从雨中奔回屋内,三步做两步,直往关容允睡的那间房跑去。 连敲门都省了,他直接推开了门,望着坐在床边的关容允半天,湿淋淋的脸上绽出了灿烂如花的笑容: 「打雷了!老大!我好怕打雷!我可不可以和你睡?我知道你不让我睡床啦!没关系,我睡地板!我真的很怕打雷耶!」 宋洵华说完,径自走到床边,往地板躺去就睡,棉被枕头什么都省了,就直接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睡着。衣物上的雨水渗了出来,身子下一滩一滩的水,光用看的就觉得室内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关容允不是傻子,他怎看不出来宋洵华精神有问题,不然昨天那一巴掌,怎就那样白挨? 宋洵华脸上那异样的陌生,或许反应的,是他精神上的某一部份,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洵华了。 留在红门这四年的岁月,给了宋洵华什么,又夺了宋洵华什么,或许远远超过自己当初的预想。关容允啊关容允,你挖了西墙,补了东墙,你深信一切代价都值得,深信一切都会照着自己所设定的路子走,你深信你将一切事物的轻重排得正确无误。 真就从没质疑过自己所深信的一切? 但走在这条单行道上,再无回头的机会,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走到目的地为止。 收拾了动摇的心情,关容允从床边站起身,他决定去叫个第三人来处理。 他是冷淡,但还没无情到看着宋洵华冷到可能会生病而无动于衷。 可是在走经过宋洵华身边时,已经闭上眼睛的宋洵华突然伸手,抓住了关容允的手腕。 「放开。」 「我不要。」 「宋洵华,你放开,我去找你的医生。」 「我不要医生。」 「你先放开。」 「我不要放开,我不要你走。」 「我不会走,你先放开。」 感觉到手腕上那五只指头,像是五只冰棍那样,冻着自己的手腕,关容允原本还有些生硬的语气,也不得不逐渐放软了下来。 「老大。」 「……」 「关容允,你不要丢下我。」 「……」 知道自己是挣脱不了这只手,也挣脱不了这句话了。 关容允索性坐到宋洵华身旁,一靠近他,就觉得一阵寒凉之气从他身上传到空气中,再传到自己的肌肤。隔了那么层空气,竟也觉得冷得刺痛。他连忙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帮宋洵华将身上那件湿透的衣服扒掉,只是衣服又湿又粘,单手又不好做事情,好半天才将那件衣服脱到宋洵华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上。 这下好了,衣服卡住了,宋洵华若不放手,这衣服就卡在那怎么弄下来? 「宋洵华,你先放开,我不会走。」 试图一只一只将宋洵华的手指头扳开,但那手指头力气大得不像活物,像是一圈冷冰冰的手铐,但擅长解各种手铐的关容允,却对这只骨肉形成的手铐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幸那t恤也不是很厚,宋洵华这脑袋病得不轻,大冷天的却穿着夏天的短袖薄运动t,关容允几番猛力拉扯,终于把那件湿答答的衣服给拉裂扯开,扔到床边的垃圾桶内。 衣服解决了,还有裤子。 这裤子又比衣服更难脱了,用力摇了摇宋洵华,还在他冰冷潮湿的脸颊上拍了两三下,无奈他依然紧闭着双眼,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样子可能是睡着了,也搞不好是冻僵了,但要不是那还在起伏的胸口和呼气吐气,关容允真的会以为这个人是刚从殡仪馆的冰柜搬出来的死人。 将身子转了个方向,本来是坐在宋洵华身边的,但为了要方便将他的裤子解下,又要迁就那只被扣住的手,只好将一腿跨过宋洵华的腰跨坐在他身上,用一边的膝盖和手臂尽量抵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另一手和一脚又是剥又是踢又是扯的,剥条湿透的牛仔裤好像在剥皮,等裤子终于顺利剥离宋洵华那双长腿时,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水,有方才那雨水,也有关容允累得半死的汗水。 伸长了手将床上的棉被拉扯到地上,想要将宋洵华裹住,但怎么裹都不满意。问题还是出在那只握在一起的手,卡了一只手臂,卡了一个自己,就是一个空隙在那,是要怎么把人裹得严实? 关容允低了头看着躺在他身下的宋洵华。 这个男人,从前每次天气热的时候在家就爱打着赤膊或穿着无袖的汗衫走来晃去,洗完澡也是光着上身穿了条短裤就出来,那胳膊那颈子早就见怪不怪。 但关容允仔细回想,他就是没见过这样裸得一丝不挂的宋洵华……那结实细密的肌肤铺在完美的骨架子上,只是那原本绸缎般滑腻的身子,却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在肩上,腰上,腿上,胸上和背上……那些疤痕看起来都有些年代了,有些边缘没入了肌理中,只留下了一抹一抹难看的暗沉,有些因为当初伤得深了,留下的伤疤不甚平整,或凹陷或微微隆起,怵目惊心地将这具身体刻得没一处完好。 关容允不是无心,只是他把心用个坚固的盒子装好,锁了起来。 但现在他却感觉到锁在那盒子中的心,隐隐作痛,却又微微震颤。 还能锁它多久,关它多久? 将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伸到洵华颈边,轻轻地抚着他的颈子,然后轻轻抚摸着靠近宋洵华心脏部位那暗红玫瑰色的小小凹陷,在现在看起来那不过是个小小的口子,但当时从这口子溢出来的血,却多得足以淹没掉关容允所有的理智,足以毁灭掉他所有对未来的规划和想望。低下头,轻轻啄吻着他的唇,那眼神不复冷漠,只有一些不舍,一些爱怜,和很多很多的无奈。 「我没有错。若真有错,也就做错那一件事情……」 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宋洵华的身子搂在自己怀中,然后将棉被紧紧裹在两个人身子外,就这样搂着他面对面侧躺着,在厚重棉被围出的狭窄空间中,四肢交缠,颈项相依,感受怀中的人逐渐温暖的身体和平缓沉稳的呼吸心跳,关容允闭上了眼睛。 若真有错,也就做错那一件事情,就是不应该喜欢上你。 不应该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 若非此错,在后来的日子,就不需要这么辛苦地去弥补这个错误所带来的后果。 若非此错,你也不需要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 「艾可g……」 「?」 「昨天我睡哪一间?」 「……关先生睡的那一间。」 「我和谁睡一起?」 「……和关先生。」 「怎么睡?」 「……睡在同一条被子里。」 「请你忠实呈现一下今天早上你去叫我起床所看到的。」 「……您和关先生,一起,睡在地板上,盖同一条被子。」 「还有裸裎相依。」 「您裸,关先生没有。」 「还有搂着彼此。」 「是您单方面一手掐住对方手腕,一手勾住对方的腰。」 「还有双腿交缠。」 「是您单方面扣住对方的双腿。」 「还有耳鬓厮磨。」 「是您单方面咬着对方的颈子不放。」 「啊……好缠绵啊……」 「……」都一直跟你强调是单方面了,哪来的缠绵啊…… 「你说我老大,是不是其实还挺关心我的?」 「……也许是吧。」 其实艾可心中想讲的是,那种程度的关心,谁都可以做到,他艾可也办得到。 况且实际上会造成两个人那样裹着一条棉被睡了一晚的结果,就算艾可不清楚中间详细过程,推测多半也是宋洵华个人单方面主动死缠烂打得来的。 可看到他家宋帮主那仿佛中了大乐透的表情,看到那张虽然鼻水贡贡流但因心满意足而神采飞扬的漂亮脸蛋,看到他用那沙哑的声音问个没停像个兴奋毛躁的小孩似,看到他那因好久都没睡好的恍惚一扫而空精神饱满的样子,艾可就说不出「不是」这两个字。 且他不得不承认,关容允的确有他的能耐。 能够带给这个几乎所有安眠药都付诸枉效的人一夜好眠,除了关容允,谁都做不到,他艾可也办不到。 想到这,艾可整个早晨的心情都不太爽。 特别是宋大美人,每隔五分钟,又将上述那些问题重复跑一轮,逼着他不甘不愿的回答,直到七点半左右宋洵华接了帮里的急电出门去时,他整整问了十六次,艾可也整整回答了十六次。 当然最让他不爽的是,那位关先生竟然睡到中午才起床吃他的早餐馄饨汤,他神医艾可,就这样呵护着那碗宋洵华交代一定要温温的不能冷着也不能太烫的爱心馄饨一整个上午,有功劳也有苦劳!关老爷关先生他也没打招呼,也没说个谢,连看他一眼都没,一屁股往餐桌前坐下,拿了调羹低头就吃起他的温温的不冷不太烫的馄饨汤。 你以为你是关圣帝君啊?有没有这么伟大的!? 艾可一肚子怨气无处可发,只恨自己刚刚怎么没偷偷吐口水在那碗馄饨汤里面……呕!no!谁要和他交换唾液!?(你想太多了,就是单方面的吐哪来的交换?) 放漂白水!放沙拉脱!至少放些可以治疗颜面神经失调的类固醇! 关容允完全没感受到(或忽略)坐在桌子对面那个男人心中的义愤填膺,慢吞吞地舀着汤里的馄饨。 那馄饨不太大也不太小,刚刚好就是一口一个,馄饨的皮是捏得花俏,每个旋每个折都极为精致,一颗颗像是小小的艺品,充分显示了捏馄饨的人有着一双巧手。馄饨的馅儿肥瘦比例恰到好处,吃起来不肥不腻也不干,连关容允向来觉得口感很恶心的葱姜芹菜都打成了汁让馅肉完全吸收掉,只留那香味,不影响口感,红肉配着打碎的蛋黄,包在那半透明的馄饨皮中若隐若现,色香味都照顾到了。 颗颗馄饨浮浮沉沉在那清甜爽口的猪骨高汤里,盛在莹润高雅的甜白瓷碗中,只为搏挑嘴偏食的关容允一个满意,只为了让食量本来就不大的关容允多吃个几口,宋洵华那样的心思,岂是爱心两字可以形容? 要是有人待我这般,就是那人长着一张猪脸,搞不好我还真会义无反顾地爱上那只猪!更何况宋洵华那张脸又是半点缺陷也挑不出来的好,办事为人也是半点毛病挑不出的周到,那样的死心蹋地,那样的全心全意,这么出色痴心的一个人儿,艾可想不通,这关容允,怎就舍得辜负,怎就狠得下心糟蹋? 想到昨夜在那寒冷的雨中,当局者傻乐乐的模样,旁观者看在眼中却是无限悲凉,再对照眼前这始作俑者那一脸的平静安适,从来也就不是多话份子的艾可再忍不住开了口: 「昨天他那个样子,你看到了吗?」 「……」 「他病得很重,也病很久了。」 「……」 「这病反反复覆,能不能痊愈连我都说不准,我只知道,他病着时辛苦,没发病时,也是过得辛苦。」 「……」 「他会这样病疯疯的,你是主谋,王唯冬不过是帮凶。」 「……」 「你害他这么多,怎还好意思若无其事面对他?」 「……」 「这房子的每一处,就连你现在坐着的那张椅子,都沾过他的血和眼泪,我不明白你又怎么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坐在那吃馄饨?那馄饨还是他亲手给你做的!」 「……」 「我知道你的能耐,关先生。我老板事事精明,但遇到你的事情就是糊涂。但我知道你,你没可能那样简简单单就被逮着。」 「……」 「你打着什么主意?有什么企图?你到底想要什么?」 「……」 「你不说,也是我预料之中。但只要我在这一天,我不会放任你再一次伤害他、还是利用他!」 「身为手下,你倒有心。」 在艾可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时,关容允扔来那淡淡一句话实在太突然,一时间艾可还有些错愕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你说什么?」 「只不像忠心。」关容允将手中的调羹放下,碗中的馄饨汤在他发话时刚好完食。 「我们红门的事情,你这外人管得着?」艾可回得干干巴巴的,硬是将那「我们」加重语气。 关容允伸手抽了张面纸抹抹嘴,才将目光转向艾可,他不是没有表情,只是那表情平平静静,不愠不火,不争不怒,但绝对也说不上亲切。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可在这黑社会也打滚了多年,好歹也是阅人无数,特别是跟着两任的红门首领来去进出,察言观色这本领,没做到达人,至少也是职业级了,但却没办法从关容允的脸上读到半分能够揣测此人意向的线索,那滴水不漏的面门和深不可测的城府,让艾可感到毛骨悚然。 「看来入红门,是正确选择。」 「你指谁?」 「就你。」关容允指着艾可道:「方可宗医生。」 「……」艾可一听到那个名字先是吃惊,但很快的他的表情又回复一般,冷笑道: 「我这脸,要我父母八成都认不出是我了,您倒是火眼金睛。」 「过奖。」 「只是,托您的福,我父母一个死了一个瘫了,恐怕也是没办法来和我相认。艾可说得轻松简单,但越是不在意的言语,或许底下藏着越深刻的情绪。 那多年来藏在心中的怨恨,究竟不是这只言片语能够掩盖过去的。 当年青帮的青风堂为了挖角,对这位方可宗医生开出那简直惊天动地的大好条件,可他没兴趣。这不吃软的回应,却毁了他光明美好的似锦前程,背着根本不是他应得的罪名,被赶出原本工作的那间知名大医院,甚至连医师执照都被吊销,受了几年的牢狱之灾,而那晚年得子好不容易将独子栽培成功终于可以安享晚年的老父老母却也没能幸免于祸,一个因忧虑烦心而中风瘫成植物人,一个受不了打击和亲朋好友的指指点点,灰心失望之余上吊自杀。 虽然父母的遭遇并非青帮直接所为,但他也一并算在青帮青风堂的堂主头上,因此当青帮再次端出更优渥的条件,除了承诺帮他离开监狱,并保证提供他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无照医生一份薪水远高于他过去的工作时,他用同样的条件,将自己卖给了青帮的死对头红门。 整了容貌,改了名字,立了目标,重新开始。 总有一天他会从青帮那讨回这笔帐。 他以为他的人生就这样了,直到他遇上了宋洵华。这个人先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又牵动了他所有的情绪,不知不觉,那装了满满关切的心,似乎连仇恨都被挤到外头去了。 「过去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追究,但若你让他受到伤害,让你死在这宅子里,方法我多得是。」 「和我无关。」 「啊?」 「你爱的人,造就你的今天。」 「你放屁!要不是你主使,要不是你命令,你的手下……」 「我没下过任何命令。」 确实,当年他也不过是随随便便说了一句「这医生不错」,宋洵华就用尽手段只为了将这位他老大认为不错的医生弄到帮内,关容允的确是没有下过任何命令,只是那句话说得有心还是无意,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艾可脸色铁青,沉默思索了半天,才缓缓地说出一句话:「方可宗已经死了,我是艾可。」 言下之意,就算宋洵华是毁了方可宗的人,也不会改变今天艾可对他的爱慕维护之心。 「他不爱你。」 「我只要能在他身边……」 「他爱我,不爱你。」 看起来斯文温和的青帮老大,这句话说得轻淡却恶意十足,简直将艾可的心戳了几刀,再拿到地上踩几脚,伤人八成,挑衅两成。 「你明知他爱你,你还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你无心症还空心病啊?」 「不清楚,我不是医生。」 一句话堵得艾可哑口无言,看样子这关容允,这回专找他碴的。 艾可不知道的是,关容允平静写在脸上,不愉快放在心上。 他只要想到这些年来陪在宋洵华身边的是此人,分享着宋洵华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一切事务的是此人,最懂宋洵华身心状况的是此人,最受宋洵华信任与重视的也是此人……尽管这些全都是他一手促成,但听着艾可那真情流露的言语,就是令人不愉快。 「好!你……」艾可拍了桌子站起来,决定奉陪到底。 「吃完了。」关容允将面纸丢入碗中,拉开椅子就要离开,看那样子是完全没打算继续和艾可争执下去。 「站住!碗自己洗!」 「我不会。」 这是实话。过去有欧巴桑洗,再来有宋洵华洗,宋洵华走了以后,他从不开伙自然不必洗碗,现在住在这当vip让人供养着,洗碗的事情自然也轮不到他。 「你听着,我不是那个对你死心蹋地的人,我没兴趣帮你处理这碗!」 关容允安静沉默半句话也没多说,拿起那副餐具走到垃圾桶旁朝内一丢,然后头也不回地去客厅看电视,留下艾可一个在那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最后按捺着怒火从垃圾桶内又将那碗捡起来,确定完整无缺没摔破后,不甘不愿地拿到厨房洗去。 因为那只碗,是宋洵华最喜欢最常用的一个碗。 当天晚上,宋洵华没有回来。 偶尔他也有过几次像这样忙得走不开而一夜未归,只是通常他总是会不厌其烦地打好几次电话回来给艾可,又是交代又是问候,交代的是关老大的食衣住行,问候的是关老大的起居作息,身在红门心在男人,俨然一个道道地地的火山孝子. 可今晚,却连半通电话都没接到。 于是整栋宅子安静得只剩下艾可自己的脚步声,关容允从下午那场对话之后再也没开口过,晚饭不知道是嫌艾可弄得不好吃还是没胃口,吃没几口就放着走了,回到房内再没任何动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似的。 第二天,宋洵华还是没回来。 关容允依然安静规律地过他自己的,吃饭看电视洗澡睡觉。 艾可同样也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叫外卖收拾饭桌巡守宅子整理医疗器材看书,内心却浮躁不已,导致叫了二十人份的外卖,巡门时摔了一跤,整理器物时摔破了三罐贵重药品,看书时看了一个小时没看入一行字。 第三天,宋洵华还是没回来。 艾可的一切活动都不离开电话最远一公尺,不时看着,盯着,瞪着,仿佛用那灼灼目光就能将那台整天都没动静的电话烧得响起来。 至于他叫的外卖关容允有没有吃,吃了多少,他根本没心情去管了。 第四天,宋洵华还是没回来。 关容允坐在餐桌前的椅子,空空的桌面上只摆了餐具却没有任何午餐。 艾可已经焦虑到连外卖都没心情叫了,以电话为太阳进行公转外加自转,不知他转得比较厉害,还是坐在那无所事事的关容允手上那双筷子转得厉害。 好几次艾可都想打电话去红门总部问个究竟,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拖住了宋洵华,让他如此反常得连派人传个讯都没能,但毕竟艾可只是帮内一个医生,他只是一名下属,连左右手都称不上。 他有什么资格过问帮主的去向?他甚至连宋洵华现在在红门的哪里在做些什么,都一无所知。 转了半天转不出个所以然,晕头转向拉了张椅子沮丧地坐了下来,正好面对那不事生产等着饭来张口的关大老爷在那转筷子,这男人转筷子的技术超凡绝伦,那双筷子在指头间像是活物跑来滚去,看得艾可眼花撩乱几乎要吐了。 不舒服地闭上眼睛站起身想要离开,却又想起了宋洵华临走前三番两次对自己交代绝不能饿着冷着他老大,那殷殷切切的样子…… 再怎么不愿意,也是宋洵华对他的信任与托付…… 他百般不耐地走到厨房的橱柜,翻出一袋泡面和一个碗公放在关容允面前,粗声粗气地说:「今天吃泡面。」 关容允也没说什么,放下筷子开始拆那袋泡面,将面块放入碗公中调味包也没放,就端着碗公走入厨房的饮水机前装热水。 没多久,就听到碗公摔在地上的声音……艾可气急败坏几乎抓狂地冲进厨房。 「你到底会做什么啊?连泡个面都能把碗摔了,你真的是一整个废物!」 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和面和水,艾可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已经在边缘的情绪,指着关容允就破口大骂。 倒是后者仿佛没听见他的骂声,微微低着头望着自己被热水烫到发红的手指,自虐般地任那剧烈的疼痛蔓延,恍惚模糊现实和过去的分界…… 脑袋浮现过去每次不小心烫伤手时,宋洵华那骂咧咧的样子,焦急地抓着他的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冲,一边冲一边骂,冲多久就骂多久。 粗鲁的动作,温柔的表情,责备的言语,宠溺的眼神。 当时他就知道,在这世界上不会再找到比宋洵华更关心自己的人了。 当时他就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这个人。 「喂!你傻了啊?」 「……」关容允抬起头,没看向艾可,眼光却飘向厨房门外的方向。 「我说你……」 「电话。」 「啊?啥?」 「电话。」 「……」艾可闭上嘴巴仔细一听,果然外头传来电话的声响,他二话不说转身奔出厨房接了电话。 「我是艾可。帮主您……中枪?伤了哪?我立刻去……可是……我明白,可是……那些庸才!但是……嗯,我明白了。他很好,非常好……我明白,你放心。不如您先回来……可是……」 电话那头已经收线,艾可却久久还握着听筒舍不得挂掉,僵在那的样子仿佛灵魂已经被刚刚那通电话给摄去,剩下空壳一具。实际上也差不多了,在听到宋洵华说他发生了意外受了枪伤无法赶回,在听到宋洵华命令他不准离开现在的岗位和职守,在听到宋洵华说事情还没处理完之前他走不开……艾可焦虑得神魂早飘到电话那头,再收不回来。 伤得如何?严不严重?帮内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医者根本就不可靠! 都是他!要不是因为关容允,他就不必困在这白操心! 他恶狠狠地挂下电话,一脸杀气地瞪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关容允。 如果现在就把关容允给杀了或打得半死,不知道能不能逼着宋洵华立刻回来。 突然他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又可悲…… 那不就是间接地承认了,宋洵华心中真就只有关容允一个? 杀了关容允,宋洵华又怎能活得好好的? 那你呢?关容允。 宋洵华有难,你能否依然睡得安稳? 从关容允的表情上,艾可找不到他要的答案。 「麻烦你。」 伸手指了指厨房,养尊处优的关老大没打算收拾那一地的残局,留下被他气得瞠目结舌的艾可,径自走出了饭厅。 第五天,宋洵华依然没回来。 但艾可也没叫外卖,连餐具都不必准备了。 他拿起电话,拨了宋洵华规定只有紧急大事才能使用否则严惩的那支专线。 「什么事,我说过这支电话没重要的事情别拨,我很累,现在走不开,你有话快说。」电话那头宋洵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倦。 「关先生逃走了。」 「……谁?」 「关容允。」 「你再说一次!」 「大约早上八点多,我发现大门是开着的。到关先生的房间却没见到人,整个宅子找遍了也找不到,才发现他逃走了。我猜想可能是他昨天听见我和你的通话,知道你回不来,趁机逃走了。」 「放屁!保全密码设定假的?」 「他解开了。」 艾可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见的空白,让电话这头的艾可心生恐惧。 「帮主?」 「……」 「帮主?」 「去把他追回来,关到地下牢房,我现在就回去。」 「明白了。」 艾可在挂完电话的十分钟后,在宅子附近的人行道上,找到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逃亡而像是出来吹风散步的关容允,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闲散而漫无目的地走着,看见艾可追来时脸上一点惊慌的表情也没有,用手拨开被风吹得散乱的浏海,一张脸蛋不知道是因为久没见到阳光还是因为天气寒冷,苍白得有种透明不似活人的感觉,那如风一般清冷静默的气质,也洒脱得不像个活人。 艾可突然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宋洵华会爱此人爱得如此深刻。 这样的人,就像一本无字天书,表面空白内容却复杂,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在里头。 难以理解只因不得其门而入而非看不懂。 面对这样的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惧而远之,但总会有那少之又少的人为之深深着迷。 宋洵华就是那少之又少的人。 「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都一样。」 「……」 两人一路再也无话,沉默地走回了那间宅子。 「人呢?」 两个小时后,宋洵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宅子门口,灰败的脸色和瘦了一大圈的身形,让艾可看了心惊胆颤。特别是当他的目光扫到宋洵华肩胛骨上还渗着血的白色绷带时,他的脸也变得和绷带一样的白。 「帮主,你的伤……」 「人呢?」 「追回来了,在地下室……」 话还没讲完,宋洵华的身影像一阵风一扫就直往地下室吹去。 宅子的地下室有好几间房,其中一件是关容允初来乍到时搜身的那间房,还有几间王唯冬亲自装潢具有特殊用途的小隔间,最深处有一间低矮阴暗的囚房,房门是铁栏杆的设计,房间内除了冷冰冰的地板和墙壁,什么都没有,阴暗湿冷,还有重重的霉味,看起来不像是这个世纪的产物。 宋洵华接过艾可递上的手电筒往铁栏杆里照去,只见那熟悉的身影侧躺在房间角落地板上,背对着栏杆的脸看不出是睡是醒,可那动也不动的身子吓得宋洵华身子一晃要不是艾可即时搀住他的手臂,差点就一屁股滑坐在地板上。 「你把他怎么了……」 宋洵华一站稳,转过头一脸怒意瞪着艾可,伸手掐住他的颈子,杀气十足地问着。 「只是……微量镇定剂……」 「开门。」宋洵华松开手,一脸阴冷地推开艾可。 「……」多情总被无情伤,宋洵华之于关容允,我之于宋洵华,都一样。 艾可默默地掏出钥匙打开铁牢门,宋洵华一进去就奔到关容允身旁,确定他呼吸平稳心跳正常后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的,却是浑身抽了力的空乏感,身子一滑就坐往那冰冷的水泥地上。 「关容允……关容允……」轻声地呼唤着,宋洵华连声音都像是脱了力那般虚软。 「……」 艾可下的药不重也过了一段时间了,很快的关容允便从昏昏沉沉中逐渐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在看清楚眼前的脸是谁的以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连宋洵华都没察觉的轻笑。 在昏黄的手电筒灯光下,宋洵华的表情看起来阴惨,但却温柔。 虽不知他伤了哪,但一旁的艾可既然没哭天抢地,那表示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吧…… 「你为什么知道密码?」 「……我一直都知道。」 「你也一直都知道我是那样爱你,对不对?」 爱你爱到不管何时何刻想着都是你,就连在接手这栋宅子重设那密码时,脑袋浮现的除了你的生辰年月日,再想不起其他的数字。 「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走?」 「这不是我的地方。」 「那为何把我留在这?」 「……」 「一次又一次,你把我留在这,只顾着自己离开。你明知道我爱你啊,你却想尽办法要把我从你身边推开……」 「……」 「你不担心我吗,当你想着终于找到机会离开时,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担心过我的伤吗?」 「……」关容允望着他的眼睛,缓缓慢慢地说:「不。」 「你骗人!那天晚上,你明明就是担心我的!不然你怎么会抱着我睡?你担心我生病着凉!你是担心我的!我知道,我自己也知道我精神有问题,常分不清作梦还是现实,可我真的确定过的!我问过艾可,我确定过的,你怎么会不关心我?你骗我。我生病我受伤我死,你会在意的!对不对?」 宋洵华的语气着急,抓着关容允的手臂猛摇像是在极力纠正什么天大的错误。 「你受伤你死,我再离不开这。」关容允这话说得冷静却也冷酷。 他在这红门过得再舒服,也没忘记自己终究是个俘虏,是红门上下人人妄想诛之的敌将。宋洵华这个一帮之主在,当然没人敢动他。但一旦宋洵华出了什么状况,关容允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在敌营?不要说是下一任的帮主,就是身边这个艾可,也恨不得一把手术刀送他归西吧。 「不要那样说,我不想听!」宋洵华尖声叫着,然后紧紧搂着关容允,神色慌张地说道: 「老大,我们回去,我们回去青帮好不好?你带我回去,像以前那样的生活,好不好?我不想当什么红门帮主,我当你的小弟,天天服侍你,帮你打天下,好不好?不然我把红门送给你也没关系,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求你了,你不爱我没关系啊!我只求你别离开我,只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好不好?」 宋洵华急得紧紧抓着关容允,急得眼眶都红了,那六个好不好,不是商量不是提问,竟是苦苦地哀求着。 关容允摇头,无言地望着他,却明明白白拒绝了宋洵华的哀求。 「……」宋洵华张着嘴跪坐在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希望被那一个摇头给打破,所有的言语被深重的绝望给压挤住,连想要嚎啕大哭都发不出声音来。 良久,他缓缓地放开抓住关容允的那双手,有点蹒跚不稳地站了起来。 你关容允这么狠,但我宋洵华没那么贱! 收拾起那伤痛欲绝的表情想要扯出个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徒留一脸的空洞无神,伸手指着开启的牢门,一字一句的说: 「既然踏入我红门地盘,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关老大,请回房休息。」 关容允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在狭窄的牢房内和他擦身而过却没再看他一眼,在他踏出牢房的那一刻,拖着伤病之身急赶回来的宋洵华,在身伤心也伤双重夹杀下,再也撑不下去,双眼一闭,在艾可的惊叫声中陷入了昏迷。 宋洵华的伤因为拖得久没及时得到妥善的处理,尽管艾可医术高超,也整整花了两个多月,冬去春来天气渐暖,才算得上痊愈。 这两个月内,身体虽然伤了,但脑子似乎正常不少。 没再见他花痴地黏着关容允前前后后,也没再见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仿佛回到了关容允到来之前,那个头脑清晰冷静正常的红门帮主宋洵华。 关容允的食衣起居,他全交给艾可处理不再过问,也不再踏上三楼以上的楼梯,偶尔抬起头凑巧碰上了从房间走出来的关容允时,那目光没片刻停留地立刻转开了。 这宅子很大,坏处在难以打扫,好处在你真要避开一个人时,在这里是一点也不困难。 特别是想避开的对象,是那位可以将自己的存在感淡到比白开水还淡,轻到比风还轻,更绝对不会主动找人接近主动与人交谈的关容允。 但避开又能怎样? 如果逃避不见就能得救,那他早就得道升天了,哪还会陷在这无间地狱? 就算不见面,宋洵华也知道自己全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念着关容允每一根寒毛都向着关容允,无可救药,谈何得救? 但他也知道自己再不避开,再继续和关容允周旋下去,哪怕下场就是以下三选一: 1,举枪将自己的脑袋轰爆 2,举枪将关容允的脑袋轰爆 3,以上皆是 伤好得差不多时,宋洵华便让艾可帮他收拾一些衣物用品,招来了五名下属,只吩咐他们四件事:不准饿着,不准伤着,不准病着,不准让人逃。 然后带着艾可,离开那栋宅子回到红门住。 头些日子,那几个被吩咐看守的弟兄还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只怕辜负了帮主的交代。 可是时间久了,看着那青帮前帮主整个斯斯文文安安静静没半点杀伤力,他们老板又是从没回来过仿佛根本就忘了这间宅子还住着关容允这么一个人,自古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政要还是后妃,失势失宠就代表着人欺狗骑,更何况那个男人不贵也不重要甚至还是他们帮内的共同敌人,一个连老板都懒得理会的俘虏,连帮主位子都被窜了帮内没半个人来搭救的青帮前帮主,有什么理由得让他们浪费精神和时间在他身上? 于是除了「不准让人逃」这点他们是真真正正地贯彻到底,其他方面也就随便了起来,有时甚至带了点恶意…… 比如说吃这件事,艾可在时,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但至少还会叫个外卖,虽然和宋洵华亲手精心制作的料理完全不能比,但至少还是入得了口填得满肚子的东西。 而艾可和宋洵华离开后,派来的这群下属可没那么多的好心和耐心,一开始还是餐餐有叫,但后来看关容允吃得也不多,干脆改成一天一餐,甚至是两天一餐三天一餐都常有的事,省钱省事省力嘛! 反正当事人也没抱怨,何必浪费钱在青帮人身上啊?这可是我们红门的血汗钱耶…… 本来就不容易长肉的关容允,在这样有一顿没五顿的饮食下,竟是瘦得连坐椅子都觉得屁股会疼,裤子穿不紧,只好拿了晒衣夹,左边右边各夹一个,那拙样惹得那五个坏痞见一次嘲笑一次,但笑久了发现关老大他对那恶意嘲笑是不痛不痒我行我素,也就整个没劲。 这样过了有一阵子,这群人在这宅子闷得无聊,看关容允沉默好欺,变本加厉,又想出了更恶质的点子,一群人拿个碗把各自吃剩的饭菜全倒进那碗中,这样一碗馊水般的杂碎摆到了已经两天没吃饭的关容允面前,还没忘将所有筷子汤匙等食器藏起来,就等着瞧这个前青帮老大要用猫的方式还是狗的方式来享用他的餐点。 只是令众人失望的是,这男人既没有一脸羞愤也没有半点怒意,连摆个贞烈高尚的姿态也没有,更没发生想象中可能将碗砸向他人的举动,慢吞吞地站起身,拎着那碗厨余走到厨房的厨余回收桶倒了,碗丢垃圾筒,开水洗了手,又回到客厅看电视。 连着几天下来,这套动作做得一丝不苟一成不变,明明是饿得手都发抖脚步也虚乏了,他是还规律地做着同样的事。其实实际上不是他有多骄傲,只是口味向来极挑的关老大,就算饿到不行也没能对那馊水有食欲。 如果是宋洵华调配的馊水,说不定配得好吃混得得体,他也照吃不误。 又过了几天,直到他实在没力气可以消耗干脆整天躺在床上看报纸不下床也不出房间了,这才吓得那群恶仔的恶行稍微收敛,再怎么样他们也没那个胆敢让关容允饿死在这。 可只要想到关容允那般目中无人的样子,这群人非得另外想些方法解气不行。 其中一个用要换洗的借口让那宋洵华特别为怕冷的关容允准备那一床暖被有去再无回,连被单枕套都抽光光。 另一个说洗衣店最近整修让那一大篮子脏衣服搁在那,本来就没几套衣物的关容允很快的就再找不到干净的衣服可以穿。 另一个借口要送修让那台电视也有去再无回,关老大一天唯一的娱乐也没了,自此更像个被囚在死人墓中的活死人。 另一个说送报纸的出车祸了,于是每天关容允要花很多时间阅读的报纸也没了。 关容允对前三者倒是没什么意见,没棉被也能睡,但初春的天气还不算特别暖,特别是有时冷锋过境那几天特别暴冷,没棉被可以御寒只好把所有的外套都翻出来穿在身上睡,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冷昏的,反正闭了眼睛还不一样,至少还醒得过来就好,只是隔天难免又是咳嗽上身。 没干净衣服好穿,那就只好自己动手洗。这间宅子没洗衣机,不送洗就只能手洗。关老大实在不是洗衣服的料,洗三件赔一件,等他好不容易花了一整个下午在浴室里将那篮衣服洗完时(干不干净姑且不论),全身上下的衣服裤子头发身体都湿个彻底。既然湿了就顺便洗澡,只不过热水器被小弟们拆去修理了,已经多天没回来,于是冷冰冰的水浇在冷冰冰的身体上也是麻木得没感觉了,就是隔天难免又感冒发烧。 电视没得看也就算了,但是没报纸倒是令关老大颇有意见,但他表达意见的方式也不过就只说了一句,也是几个月来唯一的一句话: 「不想死就拿报纸来。」 此外再没其他作为,但是就因为这句话太没头没尾,却让那五个人整天疑神疑鬼就担心这个前青帮老大会出什么阴招,搞得一群人心神不宁最后只好投降乖乖把报纸送上。 对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饥寒交迫的日子,关老大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知道抗议也无效。只是他没意见不代表他那糟糕的阿破身体没意见,等他发现自己病得头重脚轻时才想起来,这可不是从前,生病了想买药可以买药,再怎么不济也还有帮内的医生可以唤,困在这宅子中,连生活最基本的需求都匮乏了,再这样没药没医的情况下,只怕再见不到宋洵华一面他就要死在这。 说是自己活该吧,谁要他把宋洵华气到走人?这些日子来每回从恶梦中惊醒时首先浮现在脑中的,就是宋洵华那天在牢房中,被他拒绝后那破碎空洞的表情。 没后悔过自己做的一切,但也不甘心,他想过无数种自己的死法,其中有绝大部分是被宋洵华杀死的场景,如果是那样也就算了,至少还是死得有些道理。但被一群红门的喽整死,既没完成他关容允个人的目标,连最低底限让宋洵华报复解恨这一点都没做到,那真是他妈的有些糟糕。 趴在床上无聊地拿着原子笔在报纸的广告栏空白处随便乱画,边画边想,如果自己现在死了,宋洵华又会如何呢? 从那天以后,再不愿见他一面,难道也是生死不论? 你真以为那句生死不论这么容易? 未雨绸缪地激了一个高明的医生放在红门,又这些年来牺牲了多少卧底兄弟帮你挨枪挡子弹,你以为你红门帮主在外面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把命拿来玩,亲上战场和兄弟们同生共死,一次次和敌帮和警方和各方势力恶斗最后的得胜,都是你宋洵华个人的好运气?还是有什么神明在守护你? 如果你有那么多的好运气,如果真有什么神明可以护你周全,我何必把你送到这鸟地方来? 关容允放下笔,顺手将报纸扔到床边垃圾桶,趴到枕头上闭上眼睛用指关节用力抵在发烫的额头上,头痛得要命,而且肚子饿得胃都痛起来了…… 当宋洵华从属下手中接过报纸,看到写着前青帮帮主关容允的讣闻那一角时,霎时间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地跌坐在沙发上,眼前一片漆黑竟是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大约花了将近五分钟,他当机的脑袋才开始运转,仔细地看了那讣闻的内容,发文者是青帮现任帮主,恐怕是青帮为了要巩固新的权力中心顺便安抚浮动的帮众的手段,一想明这点,整个人如抽了骨头瘫软一片,浑身冰凉的冷汗,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 他怎么就忘了,关容允现在还被他藏在那宅子内,关容允的生死操在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老大 作者:陈小杯 上,自己却一看到他的「死讯」,竟就慌得真假不分神智不清,恍若世界末日。 疑虑是消除了,但那一时间心脏瞬间纠结的疼痛却淡淡的持续着,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在他不在关容允身边的这几年,他一直注意着青帮的动向,注意着关容允的动向。 几次听到他遇袭,几次听到他生死未明的消息,每一次,他都慌乱得只剩下呼吸心跳等基本生理,听也听不清楚,看也看得模糊,话也说不完整,所有功能都好像废了一样,直到确定关容允是活着的那一刻,这些功能一切才慢慢恢复。 他连想都不敢想象,若关容允真的死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他宋洵华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不是连呼吸心跳等基本生理,也一并废了? 他的情他的爱,他的怨他的恨,他身为一个人的所有情绪都缠在这个人身上了,若他死了,那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捏着那张报纸良久,感觉到一股凉意从报纸传到手掌再传遍全身,明明是出着太阳的三月天午后,明明是坐在温暖的室内,却觉得自己身在冰箱冷冻库。 关容允,关容允,关容允…… 再也没办法忍耐住自己想要看见想要摸着想要真真切切的确定这个人还好好活着的那迫切渴望,宋洵华依然紧紧抓着那张报纸,另一手抓了车子的钥匙冲出门去,离开红门。 将垃圾从宅子内收集到后院的垃圾集中车,约一天的时间。 外包私人清洁公司来把垃圾收走的频率,约两天的时间。 从那一包一包垃圾中翻出重点讯息,约半天的时间。 到报社刊登讯息,约半天的时间。 报纸从印刷到配报到送达到呈现在那人眼前,约一天的时间。 关容允伸出手指,试图想要掐指算算看利用那则假讣闻将宋洵华成功钓回来救命大约要花多少时间,可是不知道是因为病得糊涂还是饿懵了,一只手掌在眼前,那指头怎么看都超过五只。 用力甩了甩手,再看,还是不只五只。 这几天天气暖了点,靠着大量的睡眠、大量的饮用水和从抽屉里翻出来那堆疑似是艾可留下来备用的药品,反正什么药也懒得看,吃就是了,艾可总不可能把老鼠药放在宋洵华的抽屉内吧?吃完就裹着外套搂着枕头睡,就这样昏天暗地地睡了两天两夜也没吃饭洗澡,竟把那烧腾腾的高热给睡走了…… 除了小命保住之外,还附带战利品两样:被冷汗湿透了的唯一一件干净外套,空磨到疼痛不已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胃。 有气没力地走下床,拎着一枚枕头推开房门,外面一片漆黑。那几个喽到了后来把戏能玩的都玩腻了,懒得来招惹他也懒得招呼他,一群人干脆连楼都不上来,灯也免开了,偶尔有买吃的就放在三楼的餐桌上,至于关容允有没有吃啥时候吃,他们也懒得理,所以关老大能不能吃到新鲜的食物,也全凭运气。刚好吃到才放没多久的饭,只要不要太难吃他也尽量忍耐不挑剔,但常常是打开饭盒里头的食物都酸臭了,看得见吃不着,只好把食物拿去回收,继续回房间饿肚子。 不过在经过大病一场大烧一回后,关容允发现他像来过度敏感的神经似乎变迟钝了点,在黑漆漆的楼梯口不小心撞了一下膝盖也只是站在那小痛一分钟,穿着仅存的干净短t在入夜的微凉温度下也只是微微缩瑟几下,就连打开餐桌上那纸便当盒,竟也闻不出到底这饭新鲜不新鲜…… 突然觉得自己手中拎着那枚为了要让屁股坐得舒服点的枕头有点多余……不过既然都拿下来了,他还是将那枕头铺在木头椅面上,坐在餐桌前拆了竹筷低头吃起那盒炒饭。 约末吃了半盒之后,肠胃突然绞痛了起来……这回食运不佳,感觉那绞痛的程度搞不好自己刚吃入肚子的那些饭都长虫了……豪宅好就好在连餐厅旁都设置有洗手间,关容允推开饭盒放下筷子,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洗手间关上门。 之后就在里头耗了整整一个小时,等他再一次推开门时,那脸色比一个小时前更为惨白,脚步比一个小时前更飘匆,一屁股往铺有软绵绵枕头的椅子重重坐下,在心中还没庆幸完自己这枕头带得好呀同时哀叹自己躲得了高烧病死却躲不过拉肚子拉死时,人往餐桌上一趴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晚间九点,当宋洵华推开宅子大门风风火火地直接冲上四楼推开房间门打开房间灯时,看到空空无人也无棉被也无床单甚至双人枕头还少了一颗那景象,那张漂亮的脸蛋扭曲得仿佛带上了一张鬼面具,还穿着保暖外套的身体抖得比前述穿着单薄短t的关容允还严重,那张还握在手上的报纸被紧抓不放的手掐得稀巴烂。 我家老大哪去了? 死了?真的死了?那尸体呢?床单呢?棉被呢?枕头呢? 宋洵华弯下身抖着手抚摸着那空空荡荡的床垫,浑身冰冷。 关容允,你竟然连死了都不要我,连死了都要逃我逃得远远的,什么都不留给我,尸体不留给我,连一丝温度也不留给我。 「帮……帮主,您您……您回来了?」负责守夜的小喽发现了宅子大门敞开着,连忙奔上四楼查看,却被房间内宋洵华那看来颇为诡异的行为和非常吓人的表情给惊得说话结巴。 「……」宋洵华转头望向他,微微颤抖的两片粉色唇瓣艰难地开阖了几下,却只发出微弱听不清楚的声音。 「帮主?」小喽连忙靠近了些想听清楚他老板的指令,却在下一秒被一把枪指着。 「还……给……我……」 「帮……帮主……饶命……」 「把我的关容允还给我!」 宋洵华像是失了心般凄厉地叫着,扳机一扣,子弹穿过眼眶,可怜男人的眼珠子登时爆裂,血花溅上了宋洵华白皙的脸颊和颈子,为那绝色的姿容更添增了几分凄厉,几分妖异。 跨过趴在地上后脑开了一个碗大洞口的尸体,宋洵华往楼下走去。 他不相信! 不相信他连一点点都要不到! 就是那人死了,他也要将他的尸体紧紧搂着,哪怕只剩下枯骨残骸!尸体没了,他也要将那人的灵魂揣在手中,哪怕只剩下一缕一丝! 他就是不相信他付出了所有,付出了一切,却连那一点点一点点都要不到! 一脸血的宋洵华走下楼梯,一路见佛杀佛见鬼杀鬼,又一连毙了两名手下,不问理由不分对象连让对方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光是挡在他面前妨碍到他找他家关老大这点,就足以碎尸万段。 也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他的耳中只剩下那三个字不停的回荡着: 关容允,关容允,关容允。 直到下了三楼推开饭厅的门,按开的灯的那一刻,在脑子里喧嚣的声音才逐渐平息,脸上那厉鬼般的恐怖线条才一点一点地软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到几近悲伤的表情。 他找到了,他最爱的老大。 轻轻地将手中的枪和报纸放在桌上,轻轻地走向他身旁,轻轻地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拨开覆盖在他脸上的发,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凉冷的脸颊,轻轻地用指头将他嘴角边那颗饭粒给沾掉。 那嶙峋的背脊和肩膀在薄薄的短t下规律而缓慢地起伏着,太过消瘦的身型撑不住那件原本就属于身材高挑的宋洵华的衣物,侧趴在桌上的姿势让一大片肩颈从衣服的圆领露了出来,那明显深刻的颈窝和露在短袖外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看得宋洵华眼睛发酸疼痛。 脱下身上的外套包覆在关容允的身上,将那轻得只剩下骨骼重量的身体横抱起时,瞥见了都已经夹了晒衣夹还整个快滑落到骨盆的宽松裤头,以及椅子上放着的那颗枕头。 这一刻,宋洵华觉得他的脑袋这些年来再没比这一刻更清醒,他的心脏再没比这一刻更疼痛。 原来后悔是真的可以化作有形,千斤万吨的巨槌,插满利刃的刀子和滚烫的热油,一样一样轮番上阵凌虐着他的内在,那疼痛,竟是比那句困扰着他多年的「生死不论」,有过而不及。 将关容允抱回了房间,一脚将房内的尸体踢出门外,小心翼翼地将抱在怀中的人放在床上。想找件被子却找遍了整间房间都找不到,想去浴室汲点热水来暖暖关容允那双冷冷的手,一进浴室却连热水器都找不着,只见泡了一整个浴缸未洗的衣物。 宋洵华本来就是想象力丰富的人,再藉由这些零星线索,关老大这两个月的处境,在宋洵华脑袋中上演重现,是比原来的悲惨还要惨个五倍的画面,简直一个惨绝人寰。 又气又悔又痛又怨,种种情绪压得宋洵华快喘不过气,明明已经将那尸体踢出去了,也用冷水抹了抹自己满脸的血,但那浓重的血腥味却弥漫在鼻腔、在整个身体中,让原本清晰的思绪又混乱了起来。 他知道他的毛病。 他知道一旦脑袋脱离了他的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但那混乱的感觉却像一团解不开的毛线球,越扯越纠结,越是想冷静越是满脑的吵杂噪音。 在那混乱的思绪中,他只抓到一个线索,就是他绝对不要再离开那个人。 空着手走出浴室,走向了那个人。 「老大,老大。」轻轻摇着因为疲累和饥饿睡得迷迷糊糊的关容允。 这场景,熟悉得好像不久前才发生过。 对了,就在几个月前,在那地下室的牢房中,他带着伤心急如焚地赶回来,唤醒了昏睡的关容允,唤来了让他心碎的回应。 不想要再听到你那残忍的言语…… 宋洵华下意识地用双手住耳朵,装满恐惧的双眼正好对上了缓缓张开的那双深黑眼睛。 「……」 他一定是还在作梦吧?不然眼前宋洵华那张从来就美艳骄傲宛如凤凰的脸上,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的脸上,怎么可能有这种惊吓得快哭出来的表情?关容允双手一伸,捏住了眼前那张脸的双颊,用力捏揉着,想说既然是梦捏了不痛。宋洵华的脸皮意义上很厚但型体上却是薄嫩软q,被这用力一捏哪里不痛?痛得他眼泪都要掉出来却又不敢放开住耳朵的双手去推开关容允的手。 不捏还好这一捏是越捏越饿,那软滑的粉嫩的弹性超好的手感,让关容允干涩的喉咙咕噜地咽了一口口水。 「操!你给我放开!」再受不了脸皮快被捏下来眼泪快要飙出来的疼痛,宋洵华大吼一声挥开关容允的手,却在自己手腕触碰到关容允那瘦干巴的手腕而微微发疼时,又是一阵椎心的悔意。 「痛吗……?」 轻轻握着关容允的手腕,用自己温暖的手掌摩娑着那摸起来又冷又硬简直不像活人身上的腕骨。 「不痛,只是……」 「什么?」忘了方才被他一枪打死的小喽的前车之鉴,宋洵华连忙把自己的脸靠过去想要听清楚关容允那句说得模糊不清的话。 「好饿。」 「啊?」 「……」关老大没再说话,嘴巴一张,往快贴到他脸上那张软滑粉嫩弹性超好的脸蛋上咬下去。 「操!」宋洵华惨叫着跳开,脸上那块肉也差点没被咬掉,这下眼泪是真的飙出来了,脾气也一起飙出来,捂着脸颊一串恶语连带着飙出来: 「我操,关容允!你竟然生吃老子!我是人耶,不是鸡鸭鱼肉猪牛狗喵耶!你吃我吃够够!吃免钱啊!我告诉你,我有狂牛……狂人病!你不加热不烹煮你就吃啊你吃啊吃死你啊!吃了你脑袋变海绵宝宝看你还耍坏心!怎么不吃你自己啊你这死没良心的饿死鬼……」 话说到一半,又后悔了。看看关容允那一身骨头,就真要他自己吃自己他能往哪里下口啊?之前好不容易帮他养的那些些肉,现在不但全没还倒贴,皮真的都倒贴在骨头上啦!而自己还骂他饿死鬼……那几个王八蛋到底是怎么饲养他家的关老大的?难道都没给他吃饭?怎么他那风流潇洒英俊可爱英明神武(?)的老大,被养成一个这么难看的带皮骷髅还兼有吃人僵尸的特征!? 「你等一下。」 宋洵华跳下床,快步走向三楼去,沿路还顺便狠狠附送那三具尸体几脚,直奔厨房。 关容允转身抱住仅剩的那颗枕头,把脸埋在枕头中闷闷地无声地笑着。 他再怎么饿昏头也没可能昏到要吃人的境界。 那一口,一来是真的饿了,当下有强烈的咀嚼欲望需要满足。 二来是宋洵华那惊惧不安的表情,看得他没由来地胃部抽痛,十分难受。 三来,宋洵华给他请来这五煞把他整得一条命剩半条,虽非出自本意但他关容允的悲剧就是因此造成了,那累积了两个月的怨总得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在道上谁不知道关老大那般阴险记恨又刻薄无良,宁可我负他人不可他人负我的性子…… 然而当他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的枪声,一个不好的预感在脑袋炸开,连忙跳下床却因脚软而摔了一跤,双手正好贴在地面上那一滩血迹中。 视线沿着那滩血,和地上的血痕,最后停留在房门口那具脑袋开了花的尸体上。 「他病得很重,也病很久了。」 艾可那句话在他脑海中闪了过去。 关容允从那滩血中爬坐起来,低头望着自己双手沾满的鲜血,抽痛的胃肠又多抽了几下,疼得他站起身却直不起腰来。 那强烈刺鼻的腥味,好像又将他暂时迟钝了的神经觉刺激活跃了起来…… 他是招来了救星?还是招来了什么…… 宋洵华是个会把冰箱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妥善整理的人,依照食物种类如蔬菜水果奶蛋豆鱼,或依照用途如吃的喝的用的,甚至是食物保存时效长度和新鲜度,然后整齐而规律地排列堆迭,使冰箱空间的利用率达到最高,也使找东西的效率达到最高。 他喜欢让冰箱满满的,这样他就可以依照当天的天气和情绪和气氛,帮他家老大准备不同的餐点,天气凉点就熬个热腾腾的汤,烧几道温补的菜色好补补他家老大总是在天冷时手脚冰冷的老毛病。天气热点就做些清爽的凉拌小菜或风味小点心,让胃口不好的老大可以多吃些。水果点心饮料更是没一样不考虑着他家老大的喜好和健康。 家有冰箱如有一宝,所有家电里面宋洵华最爱的就是冰箱了,而且越大越好,越多层越好。 于是当宋洵华急急忙忙想给他那瘦得让他心疼的老大煮些什么,打开冰箱却发现冰箱整个是空的时,那心中的惶恐和愕然,轰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吵杂的声音再一次汹涌而出,充斥在他的脑袋中,充斥在眼前空荡荡的冰箱内,也充斥在整间厨房里。 不死心地把冰箱每一个门都打开再检查一次,那冰箱的确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拿来当作食物的东西。 宋洵华关上冰箱门,用手揉着眼睛,眼睛刺痛又酸涩,眼眶中温热的液体被这么用力揉着揉着给揉了整只手都是。 第一次被允许在关容允家下厨,打开他家的冰箱,就是这空空荡荡的画面。 「老大,你这冰箱是摆饰品吗?怎么半点东西都没有啊……」 关容允是怎么回答他的?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他家老大到底是怎么回答他的? 他记得关容允那冷冷淡淡的表情,记得他那毫无起伏的音调,但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冷情无良的话?所以就算他现在脑袋一片混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句话的内容,却仍然依稀地记得那是一句令他想要掉眼泪的话? 一定是的,一定是一句让他伤心的话。 关容允那张嘴,讲过太多让他伤心的话,而此刻那些话一句句穿插在他脑海里的那团噪音中,清晰又模糊,像是很遥远了又仿佛正在发生,一句话一把刀,三不五时穿出那团噪音中刺他一下,砍他一刀。 眼眶也不知道是被手揉的太用力还是因为眼泪整圈红红,他走出厨房,看见桌上那盒没吃完的炒饭,一打开,一股腐败的酸臭味扑鼻而来,拿起夹在饭盒上的竹筷子翻搅了一两下,那饭粒都牵丝了,一整个感觉像是纳豆那样黏黏滑滑的,饭跟饭之间还有些毛茸茸的黑色小点点。这盒炒饭……看起来没有十天也有一个礼拜了吧?这是老大七八天前吃过的食物?那老大呢? 艰难地将视线从那盒拔丝毛毛炒饭移开,好死不死刚好瞟见桌子上那张皱巴巴的报纸。 他乱糟糟的脑袋终于拨云见雾,好像看清楚了一个事实,然后随即又陷入了极端的混乱痛苦中。 就像即将溺死之人,好不容易将头探出水面吸了口气,却沉得更深,逃不了灭顶的命运。 关容允死了?关容允死了? 摸鱼去买宵夜啤酒回来的四号和五号小弟,先在楼梯看到同伴惨死的尸体,以为关容允造反了,结果一踏入饭厅,却意外看到这景象: 眼睛布满血丝的宋洵华,手中捧着一盒炒饭,神情恍惚呆滞,脸上布满了泪痕。 「我的关容允呢……?」 两人顿时心下了然,明白了外面那同伴的尸体怎么来的了……眼前宋大帮主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那模样那神态早已不是平日那精明沉稳令人崇敬的红门帮主,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听到那句哀哀切切的问句,看到他手上那盒充满了恶意的炒饭,两人简直像是听到丧钟一般,再怎么笨的人也知道下一刻,就是自己生死存亡之际…… 五号小弟个性较为懦弱,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双腿发软。四号小弟却是向来勇猛好斗的份子,甩开手中的宵夜掏出口袋里的枪,对着眼前的人开枪。 宋洵华再怎么脑袋不正常毕竟也是刀子口枪炮管下讨生活的专家,一看到对方的动作立刻蹲下身躲开了攻击,速度之快连手中的炒饭都还稳稳的拿着没打翻。 他扔开炒饭打算掏枪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枪不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到底把那片刻不离身的枪丢到哪去了时,四号小弟的攻击又接踵而来。 饭厅除了椅子桌子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挡得了子弹的遮蔽处,宋洵华连滚带翻狼狈地退到了厨房门后,险险地躲过了几发子弹,其中一发还从他大腿外侧擦过,虽没伤到要害但也擦出了一个鲜血直流的口子。 眼看着持枪者步步往前枪枪都要他的命,但宋洵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对死亡的害怕或恐惧。 他脑中还是执着于那个问题。 我的关容允呢? 四号小弟站在厨房门口,举起枪对准了宋洵华的额头,就要扣扳机的那一刻,后脑突然传来一阵钝痛,手中的枪拿不稳掉落在脚边,呆了好几秒之后才缓缓地抬起手摸摸那疼痛的后脑,一片湿黏,低下头,看到落在脚边的除了那把枪还有一块大木头,上面雕着一头没表情的猫头鹰,猫头鹰短短的喙上沾着血迹。 这个木雕……这种木雕,充满在这栋宅子的四面八方每个角落,有猫头鹰,有长颈鹿,有乌龟,有狒狒……全红门上上下下都知道艾可医生是个木雕收集狂热者,他所在之处有木雕也是很寻常的事,但不寻常的是,这木雕怎么会招呼到自己的头上来? 缓缓转过身,饭厅内两个人影摇摇晃晃,四号小弟好不容易才将扭曲的视线调整对焦,看清楚站在那的一个是已经吓到双腿发软一脸惊恐的五号小弟,一个是一手压着胃部看似萎靡却一脸没表情的关容允。 他想不透那个穿着短袖t恤的男人一双白白细细的胳膊,是怎么把这么巨大沉重的木头扔飞到这么远的地方,还那么神准,不偏不倚地往他脑袋啄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看到宋洵华差点丧命的情急之下,要不是因为关容允胃很痛肚子很饿,恐怕当场把他的头给砸爆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把那头猫头鹰扔出去以后才瞥见桌子上的枪,关容允脸一黑,觉得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冲动实在很愚蠢,胃好像变得更痛了…… 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后,狠戾重新回到了四号小弟的脸上,一个疯子一个病秧子,老子怕谁啊!蹲下身就想要捡起地上的手枪时,一个凉凉的东西却抵在自己的颈子上。 那是一只形状优美的手,五只手指大葱一般白皙修长,正在他的颈子上收拢着,而头顶,也感觉一张宽大的手掌贴按在上头。 「我的关容允呢?我的老大呢?」身后的声音低沉好听,却凄厉而绝望。 你的关容允不是就在你眼前!?到底被猫头鹰啄了脑袋的人是我还是你啊!?他妈的真的是个疯子!头壳坏掉了啊…… 这些想法还没机会脱口而出,就硬生生地被卡在喉咙内,只听见喀的一声,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转到一个奇怪的方向,只来得及把最后一口气吐出,整个身子就像断线般摔在猫头鹰身旁,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了。 在那腿软中的五号小弟在听到那喀擦的恐怖声响后,腿突然也不软了,转身就逃。 不逃还好,这一逃,让已经陷入错乱的宋洵华把所有悲愤的心情都转移到他身上去,大步迈出了厨房,抄起桌上的枪,追向那跌跌撞撞往一楼奔去的五号小弟,满心满脑全想着关容允的他,目光却从头到尾都没停留在就站在那的本尊身上。 碰碰碰碰碰碰! 楼下传来一阵乱枪声,物体落地声,紧接着一片久到令人不安的寂静,然后是往回走上楼的脚步声。 「……」 关容允没等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出现,转身就往楼上跑……确实是用跑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怎自己这破身体竟然还有力气跑得那么快!看来传闻人在非常情况之下能有把冰箱从楼顶抬到楼下的爆发力,不是在传假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头一个被宰掉的那位小弟怨念太重,阴魂不散,先前被他的血滑了一次的关容允,又不慎在跑回房间的时候被他的尸体绊了一次,虽是整个人成功摔进了房间内,但七荤八素还来不及关上房门,宋洵华已经追到了房门口,举起枪口对着坐在地上的他。 「关容允呢?」 「……」 喀擦。 「……」 没子弹? 感谢楼下那位被打成蜂窝的五号小弟!关容允想也不想腿一抬用力将门踢上,宋洵华也是想也不想一步踩过门口的那具尸体,手臂一伸往门缝卡去,像是没痛觉般拼着手骨被夹折了的危险也要挡住那门。 关容允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用身体顶住门,攸关性命,就是当场夹断宋洵华的手臂也没其他选择了,只是早就强弩之末的他气力不足,宋洵华又像是被下了咒的僵尸那般一往直前使命必达,剧痛从手臂传来却无动于衷,手腕一转竟抓住了顶在门后关容允的肩膀。 肩膀一偏扯住那只手掌,自我保护的本能告诉关容允,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直接将那只手的指头凹断,但在自己凉冷的手握住对方温暖手指的那一刹那,关容允的意志却背叛了本能,竟是没办法狠下手来。 那短暂犹豫的结果就是房门被撞开,而自己也被那顺势撞入的男人整个压倒在地板上,那只本来还握在他手上的温暖手指向蛇一般迅速地滑向他的颈子上狠狠地掐住,力道之大让关容允觉得自己的颈骨几乎要被捏碎。 早……早知道刚才就把这只手给废了! 关容允那个后悔啊……用手怎么抠怎么扯都没办法将颈子上那只手给扯掉,只觉得吸不进气的肺部快炸了,视线也越来越昏暗,索性放开双手任他掐,勉强地将双腿弓起来,把最后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双腿上,死命地踹着宋洵华的腹部。 这一顿低水平的乱踹一通竟踹出了效果,宋僵尸……宋洵华毕竟肉身一具,神智泯灭,感觉神经还在运作,几脚踹在柔软的腹部几脚踹在要命的宝贝上也是难耐疼痛,手一松身子一缩往后摔倒。 还没从窒息的痛苦恢复的关老大浑身虚脱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就是用爬的也得爬离开眼前这个已经杀到六亲不认的疯子,于是手脚并用以非常不合身分和气质的动作在地板上往后退着,还没退出安全范围一只脚踝又被宋洵华给抓住,拖了回去。 那双手又往自己的颈子伸来,在关容允以为自己的空气又要被剥夺时,宋洵华却没掐他的颈子,只是粗鲁地提起了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摔往床上,随即也跳上床用腿侧压住关容允还想挣扎逃开的身体,膝盖的部位刚好重重地撞在关容允发疼的胃部上,疼得他眼前一黑,整个身子软下来乖乖躺回床铺上。 「我的关容允呢?」宋洵华不死心地继续问着,可能是意识到这宅子内最后一个活人就是眼前这位,所以才暂时收起了杀戮之手,坚持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 「……」痛到说不出话来的关容允,只是咬着牙不说话,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能用什么方法让那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映出自己的身影。 「我说,我的关容允呢?」宋洵华加重了膝盖的力道往关容允的肚子顶。 「我操你妈……」关容允觉得自己的胃八成破洞了吧,痛透身躯,直达后背,痛得浑身哆嗦之余骂人的话不小心就从齿缝间挤出。 先前被宋洵华伤得半死不活时,至少那宋洵华还认得他关容允,于是再怎么疼痛他都忍了下来。 现在这是什么鬼状况啊?他身为关容允本尊却被看起来外表像是宋洵华但又不像宋洵华的宋洵华压着拷问关容允的下落,这种如果写成文字都会变成绕口令的诡异状况,是可忍孰不可忍,实在令人火大莫名…… 「老大?」宋洵华在听到那句骂语之后停顿了几秒,突然伸手捧着关容允的脸,一脸困惑。 「……」喔?正常了?果然欠骂,还不快把你的猪蹄拿开!老子快被你压死了…… 「你是老大?」宋洵华的口气有些急切,忍不住将身子靠近了些,压得更紧了点。 「……」猪蹄……快拿开……啦…… 关容允被他压得眼睛都快翻白了,根本没办法分神回答他那千篇一律的问题。 「你不是死了吗?」 「……」就快了…… 「老大,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知道,爱我就快滚…… 「老大,你爱洵华吗?」 「……」爱爱爱爱爱,就算现在问他爱不爱如花,他都愿意说爱。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 「……」关容允被问得火大,疼痛加委屈加不爽,全一股脑爆发出来,用他最大的音量吼回去:「你爱不爱我跟我爱不爱你是两回事!!」 吼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宋洵华的眼神又阴郁了下来,完美弧度的嘴唇歪扭抽搐着,从喉咙发出低沉压抑的沙哑声音: 「我恨你,关容允。」 说完抓起一旁仅存的那颗枕头盖上关容允的头脸,狠狠地压着,任压在身下那人的身躯四肢从激烈的挣扎抵抗到逐渐微弱地抽动着,手头的力道没减弱半分,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放开!快放开!」一发现宋洵华离开红门,就随即追上的艾可,从一楼直奔四楼,尽管奔得紧急冲得飞快,但还能很优雅地跳过门口的尸体没被绊倒,扑上前来从宋洵华背后架住他想把他拉开。 没来得及救到那五个红门兄弟也就算了,但眼前这个不救不行!疯掉的宋洵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艾可就怕他疯完了以后发现自己失手杀了关容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允,肯定立刻会直接跟着就去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也去? 三个男人在阴间继续这场我爱你你爱他他不爱你你不爱我可笑又可悲的闹剧? 艾可说什么也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可是宋洵华的力气大得吓死人,任凭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又拉又拔又扯又扭,就是没办法把宋洵华或他的双手或他手下那颗被当作凶器的枕头移开。 fuck!眼看着关容允的手脚停止了挣扎,动也不动的瘫在宋洵华的身下,艾可急了,抬手一巴掌就往宋洵华的脸挥过去。 艾大神医那一掌简直是如来神掌,顿时打散了宋洵华的心魔,佛光普照之下宋洵华像是被通电了般整个人僵直停格,思绪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那时老大是怎么回答他的了! 当他对关容允那空空如也的冰箱提出质疑时,后者表情冷冷淡淡,语调毫无高低起伏,回答他说: 「昨天才买的。」 「咦?」 「你说要来,所以昨天才买的。」 关容允的住处,本来是没有冰箱没有电视没有洗衣机甚至连餐桌椅和沙发都没有的空屋,那个大冰箱,那台电视,那台洗衣机,那个餐桌和餐桌旁两张椅子,客厅那张双人沙发,客房内那张床和床上的棉被,都是因为宋洵华才有的。而那台冰箱是最一开始,也是宋洵华带着三分试探七分胡闹在那吵着要来他家作饭,关容允才赶着去买的第一样家具。 他以为关容允什么话也不说是拒绝的表现,于是自嘲地想着,果然想要靠近一点都是痴心妄想。 他以为关容允有点困惑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厌烦与困扰,却没想到关容允是在困扰自己空荡贫乏的家居用品不足以应付宋洵华的请求。 宋洵华低着头,握着那冰箱的手把,开心极了却十分想哭,努力忍耐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从何时开始,自己连开心和伤心,是爱还是恨,都分不出来了呢? 松开双手,他睁大着眼睛看着那颗白惨惨的枕头,掀开枕头,底下是一张和枕头一样白惨惨的脸,突兀鲜红的血丝从鼻孔和黑紫的嘴唇溢出。 「快下来!」 宋洵华那抖得像泡沫红茶娃娃的身子被艾可推到一旁,整个人摔到床下去,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但艾可现下只忙着帮关容允做急救,哪分得了神去关照他。 「帮主,你去我房间拿……喂!我还没说完,你去哪啊!」 宋洵华一脸惊吓过度,比照方才关容允逃离他的姿势,坐在地上以臀为脚不停地往门口退移,浑身发抖到连说一句话都异常辛苦: 「我……我我我……我去……帮老……老大煮……饭……」 「煮饭!你老大就快要吃脚尾饭了你煮什么饭啊?」艾可气急败坏地吼着。 「煮……煮饭……老大饿了……我要去……去煮饭 ……」 抖着双腿站起来,抖着的双手紧紧交握着,步伐艰辛地退到门边,还被门口那尸体绊倒摔个四脚朝天,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后,迷迷糊糊地望着地上的尸体,恍恍惚惚地走向三楼厨房,一路上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什么。 「……」 这次真的偏得很严重,竟然能作到对关容允这家伙生死不论,实在前所未见。 看来就算他现在把关容允给救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严重失常的宋洵华,命在旦夕的关容允,还有总是负责收拾残局的自己,谁都不好过。 握着剪刀的那手指灵巧轻盈,搭着嚓嚓嚓细小声响串出的节奏,忽焉前忽焉后在发丝间穿梭舞动,另一手将那细细软软的发丝夹绕在指间修剪着,温柔仔细地仿佛被削落下的缕缕头发都是独立的生命体,每一剪皆是离情依依的送别而非冷漠的丢弃。 操着剪刀那双手的主人抿着下唇,黝黑含露般的桃花眼低垂着,专注认真却难掩那天然生成的勾人魅艳,一席庸俗土气的格子围裙包不住那高挑结实的修长体态。 这个宋洵华要不混黑道,去混个名模也不成问题,就算不当名模,开家型男发廊恐怕也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吧……艾可在一旁边看,在心中边嘀咕着。 而头发的主人也是那被服务的人,打着赤膊仅仅穿着一条牛仔裤,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微眯的眼睛盯着前方新买的那台大电视,鼓着半边脸颊一张嘴嚼啊嚼的,要不是那双眼睛太过深沉,要不是那透出的气质太过老练莫测,这干净斯文的人看起来整一个青春正好的少年郎。 有时候艾可深深觉得,这个关容允与其说他像是一个黑道老大,那气质更像是一个悠哉的富家大少,实际上根据他这几个月的观察,这家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被服务得天经地义加上表现于生活自理上的笨拙,根本十足就是个少爷样……不,老爷样。 光着上身的关老爷,那颈子那胸膛那胳膊光用眼睛看就觉得细致得不象话,白晰的肌肤衬得他腰侧那朵繁复的青色牡丹更加地妖艳并赤裸裸地呈现一种非常情色的味道。 靠!哪个男人会在自己身上剌牡丹啊? 就他看来那怕痛怕得要命的关容允怎么也不可能主动的在那种敏感的地方作文章。难道那是青帮的帮花?每个青帮帮主都要来一朵……?艾可一整个觉得这个青帮实在诡异,暗中庆幸自己当年没选择加入。 关老爷鼓鼓的脸颊消了下去,嘴巴也停止了咀嚼,一旁的艾可立刻从手中的盒子插了一颗章鱼丸子,送入老爷那张着等吃的口中。 干……宋老大活生生的人妻典范也就算了,为甚么我堂堂大医生方艾可也得在这边当个小婢女,干些送茶喂饭的窝囊差事啊!? 还不都是因为那宋人妻一颗脑袋神智不清,这一刻你看他温柔贤淑无害乖巧得像只绵羊,下一刻搞不好手中的剪刀就往关老大的脑袋招呼下去了。 宋洵华的精神到底裂成了几片崩坏到什么程度,早就出乎艾可的想象。 好比像是昨天宋老大煮了一桌子的满汉全席,关容允和他两个人不过是屁股刚坐了下去筷子刚拿在手上,不要说是半口饭菜连香味都还来不及飘到鼻子里,一个差点没被宋美人用筷子戳瞎眼睛,一个侥幸从飞过来的菜刀口下捡回一条命。 「你们两个哪来的杂碎!?我这饭菜是要等我老大辛苦工作回来吃的,就算渣都轮不到别人!」 宋美人那张绝色的面容上挂着狰狞的表情,手中挥舞着锅铲将两人狼狈地赶出饭厅。 结果宋洵华一个人守着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等着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他记忆中的关容允等到了半夜,才一脸沮丧地将半口都没动到的那些菜肴一盘盘倒掉,而关容允本尊则和艾可在楼下吃着不怎么好吃的外卖便当,再不敢踏进那间饭厅半步。 又好比说前天晚上宋洵华好像突然又认得了他家老大,殷勤地把关容允推进浴室说是要帮他洗澡刷背,中间过程不清楚,只知道关老大包着一条浴巾整个人湿淋淋地逃出浴室时,是一脸苍白呛咳着的凄惨。 死了几个倒楣的小喽也就罢了,拿去后院的焚化炉烧一烧埋一埋尘归尘土归土反正这就是黑道咩。可是要不小心没看好把关容允的命给丢了,哪天宋老大脑袋那几块又拼起来精神又正常了,他艾可没那个胆子拿着关容允的骨灰去跟宋洵华交代。 上回险险将关容允从宋洵华手上抢救回来,除了一些淤青一些扭伤在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良外,竟然没甚么后遗症简直是奇迹了。 应着人家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历经了那次的危机后关容允不知道是因为把胃的神经饿坏掉了还是根本就饿怕了,也有可能是生死交关之际不小心一脚踏到阴间卡到阴,卡了甚么饿鬼回来,从此后活生生一个饿鬼附身样。 本来极为挑嘴又偏食又小鸟食量突然像是开了胃,且还不是普通的开,简直是开了一个无底洞。一天三餐之外还要加点心宵夜和无数的零嘴,那张本来因为沉默寡言而常常闲置的嘴巴这下子整天都忙碌着,不分口味,不拘种类,有时甚至馋到直接开了冰箱也不管东西是生是熟是否要微波还是要清洗,直接拿了就吃,好几次不小心拿到宋人妻精心采买要用来做满汉大餐的食材,免不了一场枪林弹雨,饿鬼和疯子pk三百回合。 最后逼得艾可终于忍无可忍,弄了条铁b跟一个大锁把冰箱锁起来,然后把钥匙交给宋洵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最近我养了一头猪,猪会偷吃东西,不锁起来不行。」 然后也没理会宋洵华追问着「为甚么猪会开冰箱」、「猪用猪蹄还是用猪鼻子开冰箱」之类毫无建设性的问题,赶紧打电话给生鲜大卖场请他们立刻配送以箱为单位的各式干粮食品,抱着与其让关容允吃坏肚子拉死或被宋洵华枪杀,还不如让他撑死的决心,亲自将那一箱一箱的食物扛到关容允的房间内。 一边扛还一边气喘吁吁地咒骂着:吃死你!撑死你!肥死你!胖死你! 非常遗憾的是,艾可的诅咒终究是徒劳,关小猪应该天生就是吃不胖的体质,不分昼夜的吃,没天没地的吃也不过是把之前被虐待得脱了型的身体补回原来的那清清瘦瘦的人型,老天厚爱,还附送了三公分的身高给他。 想起某天下午他闲着没事就看着那同样也闲着没事的关小猪拿了一只笔跟一把尺,直接在墙壁上进行测量作业,花了半天的时间,结果终于出炉: 「长高三公分。」关小猪冷静地说道。 「量错了吧,七老八十了哪可能还长高?」艾大神医斜着眼不以为然。 「我比你年轻四岁,这里就你最老。」关小猪依然冷冷静静地说着。 「……」艾大神医像是被射了三箭那样受伤。 对啦对啦我最老啦! 就算我不老也被你们这两个老大爷操烦到未老先衰!! 愤愤不平地再插了一颗章鱼丸子塞入关小猪的嘴中,后者连看他一眼都没看,眼睛始终没离开电视半瞬,连发渣掉到了眼眶边边也没眨一下,好像电视里演着甚么惊天动地的超好看节目那样。 电视中的海绵宝宝哇哈哈聒噪地笑个没停,宋人妻手上那只令人不安的剪刀嚓嚓嚓剪个没停,艾可外表冷静稳重,那不停用竹签戳着章鱼丸子的举动却充分显示他对此一状况的耐性已经到了临界…… 我是医生!不是保姆!!! 艾可在心中用力的悲愤的呐喊着,不过没人听到就是。 话说,照顾两个老大还不是艾可的生活中最麻烦的事情。 若是将困难程度分为一到十个等级,对艾可而言,当一个疯子和一只猪的保姆,大概是七到八左右。 做一场脑手术的程度大概是五左右。 读完一本艰深的俄文书大概是二左右。 而代理红门的帮主这件事情,艾可认为难度高达九级。 不是艾可不够聪明伶俐,不是他不够仔细周到,对他来说,一个命令决定一个帮派的兴亡,一个决策关系了一票人的生杀,这样的权力太过沉重也太过霸道,反而让他聪明的脑袋没办法轻松的运转出最好最正确的答案。 而实际上,在这人吃人黑吃黑、以枪打招呼以血铺路的社会中,哪有甚么最好最正确的答案? 宋洵华凭得是直觉,关容允靠得是天分,尽管这两只现在看来一疯一废简直百无一用,但艾可却不得不承认,在运转帮派这份事上,这两只无用之徒却是天赋异秉的人上之人。 他家帮主宋洵华这次脑袋坏了个彻底,先前虽然精神有些不对劲,但毕竟还知道要去上班工作,这一次他还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把身为红门一帮之主的事情给抛诸脑后,全心全意地当个家庭煮夫,浪费食物还不打紧,苦了艾可为了帮宋洵华保着这位子,一头顶着那不拿手的帮务一头还得编派个垂帘听政的的谎言: 「帮主近日因染上h1n1隔离休养中,为避免传染,一切帮内要务疏通都透过艾可医生代为转达。」 庆幸的是,青帮近来也因帮内斗争斗得凶,没空找他们红门的碴。 但不幸的是,那个『染上h1n1』的宋大帮主好几次出去菜市场买肉买菜却被街头小弟目击,害得艾可还得编织更多的谎言来圆这个谎。 望着摊在桌面上那张地图,尽管桌边那一迭迭文件显示艾可是多仔细完备地在收集研究各方资料,他依然无法做出决定。 走私军火,要是破局那可不只是损失货品损失钱财那样简单。 正当艾可烦到那颗头快冒烟时,一只油腻腻的手指突兀地伸到艾可眼前,指向地图上艾可用红笔圈起的数个码头其中一个。 艾可皱着眉头,抽了张卫生纸擦了擦地图上的饼干屑,再抽一张卫生纸,递给站在桌旁那只脏手的主人。 他不懂为甚么有人活到了二三十岁的年纪还能把饼干吃得那么肮脏,他艾可本人从三岁开始就再没掉过饼干屑直到今年三十三岁。 关容允关老大接过了那张卫生纸随便抹了抹嘴,继续五爪并用地和他手中那包洋芋片战下去。 「你开玩笑吗?」艾可低头看了眼关容允方才所指之处,摇摇头。 警力配置、排班、航道、天候、地形……综合了那么多资讯得出来的结论,这个码头的可行性早早就被他否定掉了。 关容允耸耸肩没多说甚么,塞了满满洋芋片的嘴也没多余的空间用来讲话,平静到甚至有些无关紧要的神情,实在看不出此人心中想的是什么,图的又是什么。 但艾可又很清楚的感受到,无论关容允心思再多城府再深,也绝不可能加害于宋洵华,尽管这个关容允对「加害」的定义恐怕和一般常人有点出入,但出于同样的心情,艾可几乎没办法对他说过的那句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都一样。」 他们想要的,哪怕千辛万苦,困难重重,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行,都会不择手段在所不惜地去争取。 且艾可相信,就算关容允真变成了一只满口洋芋片的猪仔,也是只肚子肠子都是算计的猪,而不是没理由会找人开玩笑的猪。 「给我个道理。」到底自己收集了那么多的资料做了那么多的整理和推估,这样大的落差哪里来的? 「专业。」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外行就是了…… 「这些游戏,我玩了二十几年。」关容允边嚼着口中的饼干,声音含含糊糊没啥说服力,说着却是不容争辩的铁般事实: 「如果有什么规则还是道理在其中,很大部分也是由我所订。」 「……您老真伟大。」 「嗯。」那位曾经是黑社会龙首的前青帮老大,也不推辞也不否认,似乎是听到了广告结束的声音,连忙转身走回他的沙发上去,继续看着那出艾可跟着看过两三集却无法体验其中奥妙的连续剧『菜市场人生』。 艾可望着关容允的背影,那件黑色t恤穿在那略显消瘦的身子上是稍微嫌宽松了些,t恤的背后印了「我是老大」四个字。 他认得这件t恤……他记得t恤的主人宋洵华挖到宝似地从夜市路边摊将这件t带回来时,还大言不惭地说着「这件衣服恐怕没人比我更有资格穿了」,然后甚至有好一段时间他对这件t恤的喜爱程度超过了他所钟爱的那堆q比t恤。 虽然字面上看起来关容允或许还比宋洵华更有资格穿此衣,但艾可觉得t恤这种衣服特别还是这么丑怪的t恤,还是必须要宋洵华那种不管穿甚么都好看就算死了也能将寿衣穿得仪态万千的衣架子来穿比较适合。 从外型和气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关老大更适合穿着polo衫还是休闲衫之类的衣物,只是现在沦落到穿着不但风格不合而且还不是自己衣服的处境,恐怕也是没得选了,他是被掳来的又不是出门游览,身边自然不会带任何行李衣物,之前还偶尔会帮他治装的宋老大自从疯得厉害后,心中挂念的除了他脑袋里的那个老大甚么时候回来吃饭这件事情,八成只剩下菜价肉价之类的主妇之事能勾起他的关注…… 而艾可是个除了西装加医师外袍再也不会有第二种造型的男人,况且以他和关容允不怎么好的交情来看,休想要他帮关容允做治装这种在艾可眼中根本就是人妻性质的工作。 厨房那边传来了锅铲铿铿锵锵的炒菜声音,宋老大又开始他的烹饪时间。 穿着「我是老大」的关老大目不转睛的看着吵吵闹闹的连续剧手边没停地又开了一包洋芋片往嘴里塞。 艾可再一次看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小港口,叹了口气,拿起电话拨打给负责那批军火的干部。 在关容允好几次不经意却又准确无误的提点之下,艾可这个代理帮主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关斩将,不但让红门平安无事地渡过了失去决策中心的危机,甚至不可否认地,红门现下的情况竟是空前的好,无论是地盘的扩张、金流的掌控、投资的获利……各方面的发展甚至都超过了宋洵华亲自当家经营的景况。 艾可在不知不觉也无可奈何中,一次又一次地采用了关容允的决策,旦一方面又觉得惊惧万分。 姑且放着青帮前任帮主成了红门现任地下帮主的荒谬情形不谈,能对这个帮派的帮务做出那些精准的判断,就算关容允曾经身居另一个帮派的首领,也绝不可能作到。 到底他对红门了解多少,又掌握了多少,那是艾可连想都不敢想的部分。 今天红门能够成这样和青帮势均力敌的气候,宋洵华那过人的领导是无可置疑的部分,但,真的仅仅如此……? 如果说关容允有心从红门的内部吃掉整个红门,以他的能力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个必要。他现在能帮着红门成就的事情,过去在青帮自然也能将其败掉。现在能够帮着红门正成长,过去自然也有手段能够颠覆掉整个红门。 而他没有那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现在做这些的理由,又为了什么? 艾可一点也不信任这个难以捉摸的阴郁男人,他只希望他家宋老大赶紧好起来,快把这摊子接回去免得怎么被人翻了摊或整摊推走都不知道! 可天不从人愿,宋老大的阿搭马不但没有好转,还有坏得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这一阵子,他早不认得艾可是谁,只当他是一个陌生人。就算每天艾可都会拨一些时间来交代自己的身分,但效果只能维持一天,到了隔天早上,他家宋老大又会用一脸狐疑和警戒的神情望着他,像是地盘被侵略了那样,不甚友善地问道: 「你谁啊?送瓦斯还修冷气的?没事在我家干嘛?」 而对于关容允,原本偶尔还会认认本尊的但最近也全糊涂了,大多时候他是看不见关容允的,仿佛对方是无形的空气,视线就那样直直地穿透过去,就算关容允从他身边走过也无知无觉,之前总是痴痴迷迷粘在关容允身上的视线,竟是视而不见,不作任何的停留。 而偶尔他突然又发现了关容允的存在,只是他看着关容允的眼神不仅仅是陌生还带着敌意,甚至还有一些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戾气,一种想要摧毁或消灭什么的欲望,熏得漂亮的桃花眼冷冷狠狠,一扫平日那春风带笑的晴朗。 那样的视线,关容允也不是没有看到。 但他依然平平淡淡冷冷静静地过着他的生活,填着他的肚子,睡他的大头觉,看他那没营养的电视节目,偶尔指点指点艾可一些治帮迷津。 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但艾可却从他淡然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无可撼动的坚决,那种坚决,艾可曾经看过…… 在当年关容允对着王唯冬说着那句生死不论时,眼中所装载的,就是这样淡然却又坚决的神情。 他仿佛看到了一枚未爆的炸弹和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未爆弹往人飞去的同时那人却不闪不躲竟也往未爆弹走去想引爆它,最后的下场是人也炸死了,未爆弹也爆了,一地的尸块血肉和铁片残骸……人也没了,炸弹也没了。 其实在最一开始,艾可就应该要发现情况变坏的迹象。 只是他太忙,忙着生活琐事忙着帮内大局忙着编织谎言忙着圆谎忙得天昏地暗之际,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和精神去做观察还是记录每天在这个宅子中发生的大小事件? 况且,宋洵华和关容允两个,一个早就偏离正常人的路线好一段时间了,另一个沉闷得就算地球裂开了也不吭一声,以致当艾可注意到关容允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和瘀青越来越多时,两位老大之间的交流有多恶劣那已经不是艾可可以挽回的地步。 且说交流还算好听,整个情况看来,完全是精神不稳定的宋老大单方面的找碴…… 最一开始的接触还算是和平。 那晚关容允和平日一样百无聊赖地坐在二楼起居室的沙发上,桌子上放着卡辣姆久洋芋条,手上拿着一张报纸看着,光是那张报纸他就已经看了不下10分钟,让人非常地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报纸后面睡着了,还是那张报纸上画着什么密码还寻宝图值得他花那么多时间在推敲研究。 手中那一大把的洋芋条塞完之后,他又伸手往桌面摸去,只是摸半天,却没摸到他的那罐卡辣姆久。 稍微把遮挡在面前的报纸往下移个几寸,他看见了他的卡辣姆久已经不在原本的桌上,而是移位到一只好看优美的手掌中,手的主人一声不响地站在他面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双唇紧紧闭着,俊秀的脸上有风雨欲来之势。 关容允那双黑甸甸的眸子先是望了宋洵华一眼,然后视线又在他手上的那罐洋芋条上巡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又将报纸往上移,继续他的报纸之旅。 反正这饼干艾可整整买了五大箱,区区一小罐还吃得快见底没剩几条,要就拿去也没差。 看不到五秒钟,手中的报纸突然被整张抽掉,还好那报纸他没有拿得很紧,不然这么猛一抽,报纸还有没有全尸…… 宋洵华将报纸扔到一旁地板上,一张脸冷煞冷煞地,指着关容允说道: 「谁让你进来我们家的?」 「你。」 「你在我家干嘛?」 「问你。」 「……」 这两个人一个问得莫名其妙,一个答得断简残篇,还好艾可正在楼上忙着和帮内的几个重要干部作视讯会议,不然要让他听到,恐怕又是满脸黑线,摇头连连。 关容允那眸子实在太黑太深,又极少眨动,被他那样平平淡淡地望着时,宋洵华只觉得一阵气闷,整个胸口仿佛都被堵住了却不知其道理何在。 推测自己一定是太厌恶眼前这个人了,否则为何每一看到他就一肚子火,每每和那双眼睛对视时就有种被掐住颈子的难受让他简直有种想把那双眼睛给挖出来的冲动? 「你看个屁?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眼。」宋洵华说这句话倒也不是单纯地晦气和发泼,在刚当上红门帮主时,他的确曾经挖了人的眼睛,只因为对方眼中那赤裸裸的淫意和对他不礼貌且藐视的轻浮口气。 「那把报纸还我。」关容允慢吞吞地将一只手伸向宋洵华,那不高不低也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也每每让宋洵华听得觉得刺耳难耐。 「你智障还肢障?自己掉的不会自己去捡?」 「……」你才智障吧,明明是你抢了丢的…… 关容允一语不发,默默地站起身,弯下腰伸手正要捡那张报纸,站在他眼前的宋洵华却突然抬脚重重地往他手掌踩去,关容允反应也特快,马上缩回手闪过了这莫名其妙到极点的突袭,却因缩得太急,一个趔趄身子向后跌坐到地板上,摔得他的尾椎骨一阵刺痛。 「……」抬起头无言地望着那一手拿着他的卡辣姆久另一手抓着他的报纸的恶劣家伙,关容允那张脸上还是平静得无风无浪,但那微眯了千分之一秒的双眼倒是稍微透露出他身为一个黑社会老大那深藏不露的狠戾性格以及当下的万般隐忍。 「这是我家老大的报纸,谁让你看了?」 「上头又没写名字。」 「谁说没?」说完一屁股往沙发上坐下,手中的饼干摆回了桌子上,开始在那张报纸上翻找着,那神情是认真万分,丝毫玩笑的意味也没有。 「……」 找到死也不会有……关容允慢吞吞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和精神状况异常的宋洵华计较下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他回头就往楼梯走去打算回房睡觉。 「我老大,叫什么名字?」 「……」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宋洵华那一脸困惑又苦思不已的表情,关容允僵了几秒后,才缓缓地说道:「板容允。」 「关容允?喔……好像是,嗯,我家老大的名字的确是关容允没错!我家老大不但名字好听又有气质,人也是长得帅哩,你不知道,他就只要那么一眼往我这边看过来,我心里面的大鹿就当场撞毙了!他只要和我多讲几句话,我就觉得就算下一刻要我去跳楼我也认了,有一次啊……」 宋洵华碎碎叨叨模糊不清地讲了一堆,神情恍惚恍惚的,目光也不知道对焦在哪,很明显地他不但不是在和眼前的人对话,连魂都不知道飞到哪个时空挂在哪一段的往事中了…… 只是那眼下的一片温柔,软化了这些日子来那又疯又煞的暴戾之气。 「不过他好几天都没回来了,我怎么等都等不到他。明明答应了让我搬来和他住在一起,可又老是不回家!他是不是根本其实是在敷衍我,被我缠得烦了才答应我的?真他妈的!要真的不想,不然干脆就别答应我啊!那些冰箱,那些锅碗瓢盆,那些家具……说是因为我来才买的,但其实根本是用来打发我,好让我忙让我别去缠着他的吧……」宋洵华没头没脑地,讲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事情…… 「……」如果是那样,那当初命令帮内随便哪个小弟去随便买就好了,他又何必一样样亲自去挑选,耗费了他几个下午的宝贵时间,让本来就不爱外出讨厌走路的他走得头昏脑胀累得腰酸背痛?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那么喜欢他,搞甚么啊……人就是犯贱,也没贱成这副德性吧……」 「……」关容允想调头就走,却没办法走。 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宋洵华所说的话和他的表情像是一条条藤蔓,缠住他的脚,让他走不开,缠住他的手, 让他没办法如愿抬起手将自己耳朵起来。 「那你又是谁?」好半天才从太虚中神游回来,宋洵华望了关容允一眼,表情又冷了下来。 「关容允。」 「……不认识。」 「……」那三个字像是一把刀把那些藤蔓给切开,怔了片刻,关容允突然察觉自己的手脚又恢复了自由,立刻转身离开。 「……那我又是谁?」完全忽视对方的离开,坐在沙发上的宋洵华,皱着眉头自问着。岂有此理,怎么会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动也不动维持原来那姿势坐在沙发上苦苦想了将近半个钟头,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把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着桌子上那罐洋芋条,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的,看到那个奇怪的讨人厌的家伙吃着这食物,一瞬间就心中的厌恶就更增长了几分。 抓了一根洋芋条塞入口中……嗯……还挺好吃的…… 于是过去从来就是健康饮食主义者的宋洵华,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老大 作者:陈小杯 根接着一根地吃了起了那他从前嫌弃得要命、又辣又咸热量又高的垃圾食物。 反正,他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哪会去在意那个被自己给遗忘的自己,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只有两件事很重要。 第一件事就是他要等他家老大回来,第二件事就是家里住了个讨人厌看了就心烦让他浑身感觉不良好的陌生人。 那个几乎天天在他的睡眠中上演的梦,并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完整。 有时候仅仅是一个片段,甚至是一个定格的画面,或一句话。 有时画面模糊得像抽象画那样只剩下颜色和粗线条而连边缘都找不到,但他却很清楚他仍然是在同样的梦境里。 有时候,那梦清晰完整地仿佛一出影片,在他面前上演着。 在那梦中到处都充满了血的颜色,血的味道,血液温热的感觉。 他身上的衣服全是鲜血,他的手也沾满了鲜血,温热黏滑,只是被他的手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却凉得要命,那凉冷化作一丝丝的恐惧,顺着他的血液流向他的心脏,整个人害怕得几乎要发抖起来。 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再也无惧无畏,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让他感到害怕,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错了。 「这一次,恐怕是不行了。」 这一句话从他们帮内的医生口中说出,他听得清晰,却又觉得声音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或许是他根本打从心底否定这一句话,在情感上他根本没把这句话听进去,但在理智上却清清楚楚地接收并且理解到这句话的意义。 看着那个被血浸染的男人,躺在那一动也不动,总是挂着爽朗笑容的那张漂亮脸蛋像是尸体般一片死白,看着那生命化作鲜血一点一点地从他胸前和腰间的伤口流失掉…… 关容允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六神无主,平日条理分明的脑袋乱哄哄地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从来就独立强势的他此刻却无助地好想抓个人来问,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做? 谁来救救这个帮他挡下子弹却把自己搞到命危的蠢蛋? 谁来救救害怕得几乎要掉下眼泪的自己? 但一直以来他从没可以依赖的对象所以也从没懂得依赖的做法,从来就没掉过眼泪所以八成这副身躯旱就失去了哭泣的功能,从来就冷静淡定的个性让他连一点软弱的空间都没有。 「说清楚。」他用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冷静声音,说着冷静的言语。 「右腰部的伤口因为是穿透过去的,子弹没留在身体里,这一方面我能处理。但胸口那颗子弹就卡在心脏里头,帮里不管走设备还是人力都没办法应付这样的情况,现在可以说是勉强吊着命,至于能撑多久,我估计……」 「你只要告诉我你行不行。」关容允打断了那个医生的话。 「关堂主,我……」被关容允那双黝黑如墨的双眼给直直盯着,那医生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位青帮首席堂主的性格狠辣和手段残酷他不是没听说过的,虽然他真的无能为力,但那一句「不行」却结巴卡在喉咙中,怎么也没胆说出口。 关容允没再看他也不再追问,视线移回伤者的脸上,原本充满戾气的表情却变得柔和,他伸出手掌轻轻地抚了抚这个人和手掌同样凉冷的脸庞,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他耳边低声地说道: 「你真的是找我麻烦,洵华。」 还有什么比爱上一个老是让自己操心烦心的人还要麻烦? 关容允弯下身子小心地将宋洵华抱起,也不管那医生在旁边嚷嚷叫叫着什么,就往外走去。他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他很清楚以自己现下的力量和地位,一但将宋洵华送到外头的医院去,赔上的会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二十几年来的努力终将成为一场空。 但有一件事情是更清楚明白的,就是一旦他失去了抱在怀中的这个人,就算他拥有全世界,也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连他自己的存在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认为那个胆怯的医生敢做出知情不报的举动,但也没料到那个老头会来得这么快,他才刚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车子的后座,一站出车外,就看到他的父亲,青帮帮主领着一票帮众风风火火地赶到。 年纪几乎可以当关容允祖父的父亲,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帮主,虽然年迈却依然高大壮硕,除了脸上少有表情的淡漠这点雷同之外,从他脸上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和关容允两个人有什么血缘关系。 面容冷淡肃穆的老帮主,嘴里却恨铁不成钢地骂着吼着,至于骂些什么吼些什么,关容允不需要想也知道,但他不在乎,不回应也不打算听从,关上车门后他没多浪费一点时间,从身上掏出一把手枪,枪口指向那一众听了老帮主的命令就要前来阻挠他的帮众。 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关容允的意思非常简单明白:要谁敢阻挡他,来一个杀一个。 这下子老帮主气得五官都错位,连那冷静的神情也维持不下去,对着那群杵在原地的手下气急败坏地吼着: 「全都给我上,把这个逆子给我拿下!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可怜那群弟兄,后头有现任帮主要他们的命,前面有青风堂的堂主拿着枪指着他们……要是用枪能解决倒还好说,哪个黑道不带枪的?但偏偏那堂主是帮主最得意最有成就的儿子,未来帮主之位恐怕也是舍他其谁…… 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青风堂堂主极少在他人面前使用武器,但他的枪法又快又狠又准,连在帮内负责狙击暗杀的特种部门头子都自叹不如,这在青帮早就是人人皆知的传闻,只是身为堂主的关容允本就没什么机会开枪,以致这个传闻仍有许多人半信半疑,而今日,这些弟兄从没想过有用自己的身体来印证这个传闻的一天…… 眼见着关容允一枪一个将自己那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身经百战的手下放倒满地,身为叱咤风云的一帮之主和一个父亲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再也按捺不住的老帮主冲向前,他不信他没办法逮下这个连翅膀都还没长硬的崽子…… 只是前脚才踏出,后脚就被那打在他鞋尖前不到半公分的一枪给硬生生止住。 那一枪是告诉他,就算他是帮主,就算他是父亲,为了要救车上那个人,哪怕是一枪杀掉也在所不惜。 盛怒的老帮主几乎想要拔出腰间的手枪把这个无法掌控的儿子给毙掉,但又无可奈何出不了手…… 他人虽老,脑袋却清楚得很。他们关家上上下下,如今哪一个比眼前这个儿子成材?哪一个比他更能够胜任帮主这个位子?没有半个!这几年关容允靠着自己的实力,一点一点将整个青帮的势力吞入自己青风堂中,表面上他只是个堂主,但实际上青帮的大权和命脉却有大半是掌握在他手中。 此时此刻,老帮主仍然是青帮的老大,但以关容允那样的野心和手段,虽然他现在还羽翼未丰,但老帮主自己几乎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成了被摆着供奉的太上皇。虽然现下关容允事事还是会请示他,也会和其他分堂的堂主做协商调度,但谁都知道这些行为也不过是一个形式一个告知,那些早就安排好早就决策好的计画,哪一样不是精准正确,谁要敢反对,那就得提出比他的意见更好的意见,而通常那是不存在的。 老帮主并不心疼少了一个儿子,只是一旦杀了这个儿子,他这祖宗家业恐怕一夕之间要变了天,群龙不但无首且没一只是足以撑起大局的料子,青帮势必分崩离析,而他也年迈,能不能镇压住整个情势连他自己都没把握…… 但纵横黑道半世纪的青帮帮主岂是这么好对付的角色?他拍拍手,嘴角扯出冷酷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 「反正都要死了,死在哪都一样,老子今天便宜了你,帮你一个忙,就让他死在这,省得你如此劳心费力。」 那些跟了他许久,一句话一个脸色都能揣测出他心意的手下们,个个都端出各自的武器,有枪有炮有手榴弹,对准了关容允身后的那台车子。 儿子是宰不得,那断了他的手脚总行!况且看关容允那一瞬间灰败惊恐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立刻恢复了他原本的冷静,但捕捉到那一刹那的老帮主既是得意却又感到恼怒。 那人恐怕不只是关容允的手脚而已,估计是拿来当心做肝了吧? 他青帮的继承人,怎能有如此大的弱点和破绽? 「把青风堂堂主关容允,带回帮内囚着。」 说是囚禁,但其实真也没人敢将这个尊贵的未来帮主给怠慢了。关容允被锁在一间有床有电视有卫浴设备还算是舒服的套房中,房间没窗子,也没任何可以让他拿来当作武器的物品。电视节目频道数百台,浴室内有高级的spa浴缸,三餐有专人从设计过的门洞中送入,餐点的内容甚是精挑细选,餐具也百分之百的使用安全塑胶的材质,而送入的换洗衣物也是干干净净连衬衫的折痕都烫得妥贴,那五星级的服务丝毫没半点对待囚徒的架势。 可一心挂记着生死未卜的宋洵华,这间舒适的套房对关容允而言,几乎等同于棺材坟墓…… 他坐在床上,饭也没吃,衣服也没换,依然是那一身的血,从头到尾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只盯着挂墙上的钟,似乎要把那钟面给盯出两个洞来才罢休。 墙上那钟每走一秒就发出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敲在关容允的耳膜上却响如洪钟,那一声声仿佛都和宋洵华的血滴在地面上那答答的声音重迭了。 就这么望着那面钟,就这么僵坐了几个小时,关容允那平板空洞到仿佛失了心没了魂魄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抹轻淡的微笑……随即他站起身,随手抓了张椅子靠在墙边,一脚跨上那张椅子站上去,将墙壁上的挂钟摘下。 跳下椅子,高高举起手中的挂钟往地上用力摔下去,摔得那面钟支离破碎,压克力制的透明外罩整片滚到墙边,钟背上的马达和电池也散了一地。 关容允蹲下身,从地上那堆残骸中拿起了被摔得半裂的钟面,握住三根指针中最粗的那根时针,将它扭转拔了下来。 坐回床边,关容允掂了掂手中那根指针,金属打制,拿在手上还颇有份量,只是指针的厚度薄了点,若施力不慎恐怕还会将它凹折。不过指针箭头的那端还做得算是锋利,在指头上轻轻压了一下便能感到刺痛。 关容允在心下估算了力道……太轻,达不到实质的恐吓效果;太重,伤重或死了人,就更甭谈救人了。他低下头撩起衬衫下摆,用手掌在自身的右腰侧上摸索着,最后手指停留在和宋洵华被子弹射穿的同一处,另一手握紧指针将尖锐的针头抵在腰际的肌肤上,一点一点,将那尖端戳入身体内。 一开始并不是那么顺利,他不敢太过用力怕不小心折了那支指针,但皮肤是有弹性的,只能慢慢地刮,慢慢地磨着,直到表皮撕裂出一个口子之后,接着就方便多了,借着从伤口涌出来的鲜血做润滑,一边推一边转,很快地就在肉上挖出了一个又深又长的血窟窿来。 关容允是最最怕痛的人了。过度反应的神经异常,这身子是一点疼都吃不消的……腰腹部又是感觉特别敏锐之处,那阵阵的疼痛激得他连牙齿都在打颤,疼得眼前茫茫蒙蒙地笼上了一层水雾,疼得握着指针的手抖到握不住,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最后他干脆放开那几乎已整支插入肉中再无法继续推动的指针,改用自己那修长的手指,抠挖起那血淋淋的伤口。 挖得再深一点,挖得再烂一点,挖得再痛一点……好让自己牢牢地记住今日的无奈与无能,记住今日的恐惧。 半个钟头后,关容允如愿地离开了那间房间。 在看见那血腥的一幕时,刀口下讨生活大半辈子的老帮主,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吓得他当场就对这个儿子妥协了。 是那毫不手软的自残行为?是对失去继承者的恐慌? 或是那一瞬间他在这位从小到大就少有笑容的儿子脸上,看见了那像极了关容允生母……那个他曾经深爱着,后来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放弃而惨死的三姨太,生前总是挂在脸上,若即若离、冰冷却又妖媚的笑意。 那个女人……那份遗憾…… 他以为他根本不在乎,以为自己早就遗忘…… 他妥协了,让亲信把原本被扔到帮内医生那做消极维生、几乎是等着断气的宋洵华送到了最好的医院,请了最权威的医疗团队,这之中动用了最极端的人情债,牵上了非不得已决不使用的人脉,赔了为数不少的权益和私利换得公权力那一方的封口,最后才保住了宋洵华的命和他的自由。 这桩生意,可以说得上是老帮主纵横黑道数十年,做过最赔本最不甘不愿最呕血的一桩。 「洵华怎么了,我便与他同。」 就这一句话,老帮主估量自己赔不起,也赌不下手。 关容允腰间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虽然深,血流得也颇为吓人,却没伤到要害。但老帮主却知道,若不能达到目的,接下来,关容允肯定会想办法把自己的心脏也挖个洞,若那个宋洵华死了,他老人家也不得不等着帮这不肖的逆子送终……因为他知道这个儿子向来说到做到,他说与他同,便与他同。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宋洵华,在鬼门关口徘徊了将近两个月才重返人间,恢复意识。 在那之前,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照着他的,是他家老大。 一直紧握着他手掌的那只手,也直到他清醒的那一刻才放开。 「你真以为你赢了?错!你赢了我这老头,可输掉的是一辈子!想要在黑道爬到人上人的地位,想当老大?想当强者?那你就不可以有任何牵挂!」 「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这老大当得可悲又可笑,更不够格当强者。」 不够,他还不够格,不够强大,还不够…… 《待续》 「帮主?」 「……」 「宋帮主……」 「……」 直到艾可将近第二十次的呼唤,垂着头呆坐在沙发椅上的那人才缓缓的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艾可的脸上逡巡了一圈,像是对眼前的人有些印象却又不太熟悉,但他也没多间,半天只缓缓地吐出了一句: 「我家老大回来了吗?」 「……」 「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艾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根本无解,因为没人知道宋洵华口中的「老大」是属于他哪一段记忆中的关容允。 他的那个「老大」,从哪离去,又回到哪?何时离去,究竟归来与否? 除了宋洵华自己,恐怕无人能知。 宋洵华似乎也知道艾可没能回答他,目光又从艾可的脸上移回了眼前的桌子上,垂下眼睑继续呆坐着,那憔悴的神情和青灰灰的脸色,让艾可合理怀疑此人恐怕就维持这样一个姿势整夜没睡。 艾可叹了口气,系铃人不是他,于是解铃人他也当不成。将手中一杯白开水和几颗药丸放在宋洵华面前的桌上。 「如果没办法睡着,吃点菜吧,我出去去买早餐。」说完转身下楼去。 脚刚踏上了阶梯,身后的宋洵华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艾可。」 「……」那声叫唤声听起来实在太正常,冷静从容一点犹疑也没有,让艾可有一瞬间还真以为他家宋帮主突然又恢复正常了,突然又想起所有忘记的人和事,不过宋洵华下一句话马上又让艾可希望破灭…… 「我问你艾可,楼上那家伙,和我家老大有关系吗?」 「……有。」岂止有关系?他还本尊勒…… 艾可心一沉,好不容易才看到那么一点点曙光,看来又消灭了。 连自己最在意的最重要的人都认不出来,根本离正常还远得很……但至少终于他帮主还是想起来自己叫做「艾可」而不是「喂喂喂」随便乱叫的路人甲乙丙,光是这点艾可觉得自己就应该要感到安慰了…… 再等了一会,确定宋洵华再没话要对他说,艾可才离开了那间起居室。 「果然是有关系的。」宋洵华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自言自语道。 要不是那家伙把老大给藏起来,就是老大被他给怎么了,不然为什么这人死皮赖脸窝在这,老大却怎么也等不回来?不然为什么自己一见到那家伙就感到浑身不对劲? 想了一整晚想不通的事情,这么一解释就豁然开朗了,既然如此,这就上楼去把事情弄个清楚…… 宋洵华抓起桌子上的药丸一把塞入口中,咀嚼了几下连水也不配就直接吞咽下喉咙,然后起身往楼上走去。 顺便弄清楚为何那个家伙的存在,那个家伙的声音,总是让他有种说不出名目的苦涩…… 比刚刚吞下的药更为苦的苦涩,从胸口涌上喉头,蔓延整颗脑袋,让他难以入眠…… 「喂,起来!」宋洵华粗鲁地踢开房间门,对着躺在床上睡觉的那个男人大吼了一声。 没动静…… 他走靠近了些,蹲在床边,眯着一双细长漂亮的凤眼,仔细地端详着床上的人。 光看他身下那皱巴巴东翻西卷的床单,便知这个人的睡觉习惯恐怕不是很好,清瘦身子过度蜷缩着的睡姿看了就让人觉得不怎么舒服,侧着身双手双脚紧紧搂抱着一颗枕头,仿佛那颗枕头是什么珍贵重要的东西,需要如此紧紧的拥着护着,一不小心就失去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夺走…… 宋洵华突然莫名地就觉得那颗枕头非常讨厌十分碍眼,一番拉扯,硬是把那颗歪扭变形的枕头从关容允怀中抢了下来扔到一旁地板上。 「喂……」 原本以为这样能够顺便把人给弄醒,没想到当事者翻了个身,顺势捞了刚好堆在他前方的那坨棉被,手脚并用,像方才宠幸枕头那般宠幸起棉被。 这下,宋洵华又不知道自己怎地莫名就讨厌起那坨棉被。 又一番比方才更激烈的拉扯,终于棉被也到地板上去和枕头作伴,而不知道是太疲累了还是入梦太沉,床上那人这回竟是连动也不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继续睡…… 只是没了可以拥抱的东西,原本填实的怀间变得空荡荡的,似乎少了份安全感,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抓着床单,在天花板那不甚明亮的白色室内灯照射下,那用力纠紧的指结,竟是比那袭纯白床单来得苍白。 这个男人明明他就不认识,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打哪来的,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宋洵华却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对这人的模样感到这么熟悉? 那缺乏安全感的睡姿,深蹙着眉紧张不安的睡颜,以及这画面带给他胸口紧缩发疼的感觉……那么多的熟悉,简直就好像他曾经……不,好像一直以来,他好多次好多次像现在这样站在床边,看着这个人睡着。 「是我不够好……」宋洵华愣愣地站在床边,双唇不自主地动着。 发出的声音明明是从自己口中传出来的,却听起来很遥远,远到他听不清楚内容,他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是我不够好,我应该要更强,应该要更能干,让老大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让老大你每天都能安安稳稳的睡觉……」 我到底在说什么? 不,那不是我在说话啊!是谁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东西躲在他的身体内他的脑海中? 明明是他的嘴却说着他不明白的话语,明明是他的手却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明明是他的眼睛可到底为了什么泛了泪水他却想不通。 明明是他的心脏,好端端地怎么就揪紧得生疼? 无法控制自己身心状态的宋洵华感到无端地恐惧,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诡异却又真切的想象,若再这样下去,他很有可能就会被吃掉!被不知名的东西、从自己身体内涌出来的东西给吃干抹净,从此消失一点也不剩。 「喂!你起来!你快给我起来!宋洵华着自己的双耳,大声地对着床上的人吼叫着。 是这家伙!一定是这家伙害的!一切,一切,都从见到这家伙开始不对劲! 吼了几声无效后,宋洵华更是焦虑无比,他干脆跳上床,一把揪住关容允的衣襟将他扯起,一手掏出腰间的枪对着他的脑袋。 可能是这「包养」的安逸日子过了也好一段时间了,危机感少了些,敏锐度也钝了点,因此在衣襟被揪住提起时,关容允还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浑浑噩噩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但当他一听见手枪的击锤扳下那一瞬间所发出的细微声音,却立刻整个人清醒过来。 对各种枪械构造的熟稔以及操作使用的极佳技巧,是后天环境造就加上个人努力的结果,但对于枪械所发出各种声音异于常人的敏锐,恐怕是老天爷为了补偿关容允那怕痛体质所赋予的资质。 光凭着这份天赋,从小到大在这黑社会一路打滚来,不知多少次让他能从容地避开了来自敌人的暗算,装弹夹、上膛、扳击锤、扣扳机……这些不陌生的动作和声音充斥在他自有记忆以来的幼时直到成年,他熟悉、习惯,了若指掌,从容以对。 他甚至觉得,也许在将来的某天某个场合,自己被这陪着他长大的玩具所贯穿的那一刻,他依然可以保持从容,直到死亡。 但从那个意外事件之后…… 他听见了,但却来不及阻止,来不及阻止那个将他一把推倒在旁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帮他吃下了子弹的男人,甚至差一点就来不及把他给从鬼门关口抓回来…… 他再也无法从容,甚至感到莫名的深刻的恐惧…… 在听到那「喀擦」一声,关容允睁开了眼睛,从睡梦中惊醒的一瞬间他的眼神是空泛而无法对焦的,但左手却顺着本能朝着那把枪的位置抢去,虎口圈住枪管的同时无名指顺势插入击锤和滑套间卡住了枪只,右手成爪就往宋洵华的脸招呼过去。 宋洵华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枪只虽被卡住但他手腕立刻微抬一扭阻止了对手的夺枪,但另一手无可奈何终究得放开关容允的衣襟回过来阻挡往自己眼睛插来的那只手。 上半身一得到自由,关容允立刻缩回右手改爪成拳,用力在对手的腹部重击一拳,回臂时又带了一肘往胸口撞去,趁着对方吃痛身子往后缩的瞬间,放开左手同时翻身滚到床边。 胸口被一撞之下痛得一口气吸不上来,但多年来在黑道混出来的机敏却丝毫不减,宋洵华手一抬两发子弹立刻追着关容允飞去,一颗在床边打出了一个洞,另一颗险险地在从床上翻落到床下的关容允脚踝上擦出一道口子。 举着枪望着床上那个弹孔,宋洵华的眼神是凌厉的,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似乎自己脑袋又分成了好几个区块,各自想着不一样的事情……一块庆幸着,幸好这孔子没打在方才那人身上,若打在那人身上,自己是怎么也无法忍受的…… 另一块却暴怒了起来,岂有此理竟有人能够在袭击了他红门帮主之后,还从他的枪口下逃过!? 「……」关容允坐在地板上靠着床角,低头看着自己脚踝上稍微渗血的伤口,虽然那伤口不是很大,但那热辣辣的疼痛却足以让关容允彻彻底底的清醒……然后彻彻底底的发火。 「我数三,给我滚出来!不然我就连床一起把你射烂!一,二……」 「……」听到宋洵华的威胁恐吓,关容允火大加三级,还没等到对方数到三,他双手高举缓缓从床后站起身来,但手中不知何时已抄了原本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小闹钟…… 「三!」一声刚叫出,关容允手中的闹钟就往宋洵华的脸砸去。 饶是宋洵华的反应极快,在这么莫名其妙的突然袭击下还能精准迅速地瞄准闹钟,在它飞向自己近身之前就将之射下。只是关容允的速度要他来得更快,趁着宋洵华的注意力被闹钟转移的一刹那,跳上床抽起那一床凌乱的床单其中一角,一卷一带便将宋洵华握枪的手腕连带那把枪一起缠住扯到他身后,而剩下的床单就直接往宋洵华的头上盖去,迅速地转缠几圈,再一脚将被包得像蚕宝宝的对手从床上给踹下去。 这一手高超的「盖布袋」从地位崇高的青帮前帮主手里使来虽嫌地痞了些,但关容允那不怎么处优的黑街成长背景教育着他「招式只管实用,不分高低贵贱」,别说是床单,真正的布袋、麻袋、米袋、垃圾袋……只要用得顺手,还怕丑还怕卑鄙不成?无论是偷袭的、卧底的、欠债的、惹事的……就这么一套,整包扔到海中或丢到国道上,多方便,多清爽…… 只眼前这一包,却不是说扔就扔能丢就能丢的……看着床单里的人还努力地试图想挣扎扭动却越挣越紧,关容允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忍心,从床上跳下来准备解了这只大蚕,可脚踝的伤口一踩到地面又是一阵抽痛,让关老大原本稍微消了的气又是不打一处来,抬起脚便往地上那头大蚕踢去…… 「我操!想想谁你使枪的!搞清楚谁才是老大!」 每骂一句就踹一脚,总总踹了三脚后,才稍微解解气,一屁股往床上坐去,揉了揉因睡眠品质不佳而发疼的太阳穴。 他关容允这二十几寒暑的人生说不长但一路走来好歹也算是过关斩将,风雨无阻,怎没想到会遇到宋洵华如此呛的这么一个家伙……?才在梦中揪得他无法安睡,又在现实中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是怎样? 烦心的人事物关容允向来会以最快的速度消灭掉,但偏偏这位仁兄…… 要能消灭他早灭了,装个桶子灌个水泥沉入远洋从此人间蒸发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自己也不是没有干过,不然他们青帮内也是备有高温瞬燃焚化炉这种高科技产物,麻烦的东西直接推进去就能烧得尸骨全无…… 黑社会嘛,要处理掉一个人,还比处理掉一包垃圾来得方便轻易多。 坐在床缘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手,他这双手夺过无数人命,沾了满是鲜血,但他向来只知道往前,不曾稍退一步,选择了什么,就只知道坚持到底……所以他几乎可以预见,无论是深海、或是烈焰,哪怕终点通往地狱,放手,绝不可能。 「……」话说回来,那条让他为之生死相随的大蚕,怎一动也不动……? 虽然火大,但方才那三脚关容允自觉踢得很节制,不会是踢到什么不该踢的地方了吧……? 关容允赶紧蹲下身,伸手解开包缠在宋洵华身上的床单,一掀开只见宋洵华双眼紧闭,白着一张脸躺在那动也不动,连胸口似乎也没在起伏了……向来冷静沉稳的关老大一看他这模样,竟是惊得那张没表情的脸出现了难得不知所措的神情…… 不过他的错愕只持续了三秒钟,地上那头「死蚕」突然睁开眼睛,从地板上弹起来的同时伸手掐住关容允的颈子,粗蛮地将他整个人往床上推倒,为了避免又被偷袭,这次他用前臂紧紧地卡着关容允的颈子,然后用自己的体重压制住对方的身体,这下子轮到关容允被卡得动弹不得了…… 「谁是老大?你说啊?说啊?」宋洵华气焰嚣张地吼着。 「……」 关容允冷冷地瞪着他,整个喉头都被卡得死死的连吸气都很勉强了还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老大 作者:陈小杯 什么…… 「你……」宋洵华本打定主意干脆就这么卡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目光一接触到那熟悉的眼睛,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时,他却完全下不了手,甚至逐渐放轻了手上和身上的力量…… 舍不得杀掉这个人,舍不得让这个人受到伤害,舍不得将目光离开这个人的身上,眼眶莫名地发酸发热,触碰在一起的肌肤也像是被炭火捂着般烈痛,堵在心上一股闷闷辣辣的感觉更是扎得他胸口发疼…… 不自觉地将另一只手伸向关容允的脸,指尖轻轻地贴上了他的额头,缓缓地往下滑过他的脸颊…… 宋洵华的手指有些冷,手又抖得厉害,当那只手笨拙地从他的脸摸索到他的胸口时,关容允觉得痒得有点难受,但却始终没有推开那只手,始终没有推开身上的男人。 「为什么我就这样喜欢你……」 宋洵华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得太厉害,太过吵闹,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抽得一乾二净,耳中所闻,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 手指一路摸索到关容允的腰间,手掌平贴而上,掌缘和指腹稍稍施力,在那平滑的腰线上摩娑着,极小幅度的颤抖和微微紧绷的肌肉让宋洵华察觉到了身下那个人的敏感,那是刻意保持平稳呼吸也无法掩饰的生理反应。 宋洵华的目光随着手移到了关容允那裸露在凌乱衣物外的腰,青蓝色的牡丹,妖艳地刺在那光滑细致的肌肤上,也刺上了宋洵华的眼睛,让他整个人从迷乱的意识中清醒了起来。 那么敏感的身体,那么敏感的部位……只是用手这样轻轻地抚摸着,就能够打破那沉静,就能造成这个人的难耐……不知要完成这么繁复的一朵牡丹,那千针万针戳在上头,那疼痛怎能忍受? 「为了什么……?」 手指头轻轻地沿着那牡丹花的花缘描绘着。 「为了遮掩,为了记住。」 为了遮掩住那怎么也除不完全的醒目疤痕,以免当时成天和他腻在一起死皮赖脸非要和他同居的宋洵华看到了,为此查觉为此内疚为此做出任何借题发挥。 而那疤痕更是为了记住自己对保护自己所爱者的无能所留下的。 「为女人?」 「不是。」 「为男人?」 宋洵华的口吻有点酸。虽然身下这人,他现在确实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自己认不认识他,但他身上的那刺青,无论是为女人为男人哪怕只是为了他家人他亲人还是他家的阿猫阿狗所留下,都让他觉得忌妒得牙齿都发酸了。 「……」关容允没回答他,目光冷森森沉甸甸地看不出情绪来,凝视着宋洵华良久,突然嘴角微扬,牵出了一个看似笑容但却一点笑意一点温度也没有的弧度,这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宋洵华一楞一楞的,连整个人被关容允掀翻在床地位反转改上为下也似无所觉…… 关容允骑在他身上,弯下身,垂着头在宋洵华的耳边低声地说道:「为了一个浑蛋。」 为了一个心中唯一的、却竟把自己给忘个一乾二净的浑蛋…… 「你……」宋洵华只觉得自己的舌头打结,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他用这么居高临下带着侵略性的姿态,用那么近乎挑逗的耳语刺激着自己的神经……这一切却又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有些不知所以然的违和,和更多不知所以然的期待…… 脑袋可以坏掉,但身体的热度、心跳的强度,和那同为男人的生理反应,在关容允身下的那个身体,可是诚实坦荡到一览无疑的地步。 宋洵华的脑袋遗忘了所爱的人,身体却忘不了自己有多爱这个人。 于是关容允不会放手,只要这个男人的心中有他,就算被遗忘了也不会放手,是活是死都不会放手。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对吧?」关容允双手捧着宋洵华的脸,微微眯着眼睛,这个角度让他的黑眼珠子看起来更深,但却不再平静,一抹嘲弄似的狡黠闪过双眸,不等宋洵华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不记得也好。」 说毕,就顺着这姿态低下头,直接吻上了宋洵华那因想言又不知该言何而微张的嘴。 用这多年来的隐忍和伪装当作力量,借着唇与唇之间的紧贴和舌与舌之间的交战,将那些漫长日夜的思念和想望全化作一个深长又绵密的纠缠…… 直到身下的人从乖顺的配合到瘫软着四肢急喘最后竟是一点动静也全无,关容允这才不怎么甘愿地放开了这些年来连作梦都摸不着抱不到的男人。 「……」 身下的人那两片漂亮的双唇半张着,有一些些湿亮,一点点点红肿,原本苍白的双颊微微发红,要不是那双向来媚态横生的桃花眼现下老老实实的闭着,关容允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停止这完全乱了他的计画和步调的局面。 听着宋洵华那沉沉稳稳的呼吸,关容允捡了地上的棉被往他身上一扔,自己却默默地坐在床边,不补眠,也不离开。 他很累,身体累,心也疲累。但他宁可看着这家伙像这样在自己眼前睡着,看着他好手好脚,看着他平安健全……很累,却睡不着,因为再不想回到那充满了血腥味的心痛梦境了。 那天早上艾可买早餐回来,整栋宅子找不着他家宋帮主,最后却离奇地在这些日子宋洵华从来就没踏入过的关容允的房间,找到了霸占了一整张床睡得香甜的宋洵华…… 也就从那天早上以后,艾可发现宋洵华的精神状况似乎有好转的趋势…… 首先,宋洵华开始和他的两个「室友」们有较为正向的互动…… 虽然他依然没办法确切的找回原来的熟悉度,对两人的背景也还是陌生的,但至少他知道艾可是可以「使唤」和「咨询」的对象,偶尔会请他帮忙处理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或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而对关容允,那份深刻于骨的情爱也展现在睡不着就往四楼那房间霸占人家的床去、闲着没事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和那人一起看电视、以及那总是不经意地就追着对方身影的目光等等非刻意但却情不自禁的行为上。 哪怕他根本也叫不出关容允的名字,哪怕他自己都无法将那份感情从不正常的脑袋中厘清出来,也根本无法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因为有多一点的互动,于是在准备他的山珍海味时,也开始会「允许」两位室友一同享用。那些可怜等不到人吃最后只能进垃圾桶的食材们,终于是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有了合理的交代。 而最让艾可感到有所长进的地方,就是从此以后再也没听见宋洵华三不五时地追问着:「我家老大什么时后回来」这句话。 说来,艾可算是个知足又乐观的人。 要不是这样知足的个性,他一个自视甚高的男人,又怎么会甘于窝在宋洵华的身边,看他爱,看他恨,明知那些爱恨都轮不到自己,却毫无怨言也不求有任何回应安静地守在宋洵华的身边? 要不是这样乐观的个性,他又怎么会把这一帮的事务都揽到自己身上,只盼着哪天他家的洵华帮主恢复正常,便能完完好好地将红门交回他手上? 因为这么知足又乐观,所以艾可现在心情超好的,就算他现在手中又接到了一系列棘手又麻烦的帮务,但想到宋洵华的脑袋有逐渐正常的迹象,就算那些麻烦已经扰了他一整个晚上没睡觉,黑着眼圈喝着黑漆漆的咖啡,他的心情也是挺好的。 心情好,于是平常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颇无好感的关容允,这天看起来也特别的顺眼了些,在这种心情下向他讨教些黑帮事务,也就没那么别扭了……艾可拿起了一迭档案端着他的黑咖啡往餐桌走去,拉开关老大一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正想递出那份档案时,头一拾,却发现这家伙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除了脸色差,食欲似乎也不太好,放在他面前的那份早餐几乎是原封不动,一手支着桌子半身靠着椅子那模样与其说是慵懒,不如说是病恹恹地发着呆。 仔细回想,从昨天晚上的晚餐,这家伙似乎就没有吃什么东西……本来,这人就是病秧子一株,只要没死,爱吃不吃想睡不睡都随他去。但医者的本能,让艾可就是不自觉地去注意到对方呼吸那忽深忽浅不太正常的声音…… 「帮主呢?」 「买菜。」 「……」 还能说话,表示一切还安好。但出声的力道和方式也和平常不太相同……艾可突然手一伸,就往关容允的胸口压去。后者立刻警觉地将身子往后缩,但动作才做了一半整个身子突然滞住了,脸上一样是没什么表情,但却又惨白了几分,连嘴唇都跟着白了起来。 「左肋,第6根,和第8根末段。艾可只探了一会就伸回手,在黑帮里混,偶尔断个几根肋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他想不通…… 一切看起来不是变好了吗?这两个人到底又在搞什么飞机?? 「帮主干的?」 「……」关容允看了他一眼,没做任何回答。那不咸不淡的表情像是在说:「废话,难不成是我自己没事拿墙壁还桌脚撞的?蠢。」 「……」艾可真的是打从心底讨厌这家伙,那简直是少了几条神经的脸!更讨厌这家伙那凡事都冷冷淡淡的态度!他在心中暗暗诅咒着最好哪天这家伙被打断个一整排肋骨看看到时候这家伙会不会痛得哀爸叫母看看那张瘫痪的脸会扭曲到什么程度! 不过诅咒归诅咒,这事情关乎他家洵华帮主,于是他还是按捺着性子继续问道: 「你哪招惹他?」 「看电视。」 「……你看什么节目?」要看电视也算招惹,那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外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电视机前面的关容允早就不知道死死活活投胎几百次了…… 「……」关容允望着桌面沉思着,电视那么多台,每天过眼的节目那么繁杂,要他回想起某个时段的节目,是有点难度的…… 好半天他才回道:「赌神吧。」 他不是很确定,昨天傍晚他照常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随便转啥看啥,而宋洵华则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任凭他转啥也跟着看啥。之后应该是转到了有扑克牌、赌博、周润发的某一台,看了没几分钟,一旁的宋洵华突然冒出了一句:「关掉电视。」 关容允转过头去望向他,那家伙盯着电视银幕,整个眼白都泛血丝,身子微微发抖着,那模样看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随时都会痛哭出声…… 关容允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拿起遥控器就要关电视,然而按钮都还没压下去,沙发那端的宋洵华就整个扑往他身上握起拳头要揍他。 虽然被攻击得没头没脑,但宋洵华这不稳定的精神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要还在那追究「你干嘛打我」这种事情,脑袋坏掉的就是他关容允不是宋洵华。 但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也都没有白白坐在那挨打的理由,关容允没打算还手,自保却总是要的,只是本来关容允的专长就不是和人打架,身为一帮之主的他会治理帮派就够了,本也不需要太会打架。会些小招小式也是从小耳濡目染来的,若真要和接受过正统专业训练的宋洵华动手,恐怕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不还手光是闪避,前后左右又是沙发又是桌子没什么空间好躲的情况下,能够获得只被踹中一脚裂了两根肋骨的局势,已经算得上是了不起了。 「赌神……」 艾可先是喃喃地重复着,接着张着嘴一语不发,半天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身子往椅背上靠,甚是遭受到打击的模样。 他真想幸灾乐祸地指着关容允狂笑,破口大骂着「你活该!你报应!你就算被当场毙了也是应得的!」 但他笑不出来,幸灾乐祸不起来,连想骂人的话,半句也都骂不出口…… 关容允的痛,反应着的是宋洵华的痛,而那一幕幕闪过艾可脑海中的过往的画面,却同样的也刺痛着自己的心。 「当初,把洵华扔到红门前,你有没有想过,他在这里会受到些什么待遇?」 「……」 「如果你想过却还是这么做,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真的很残忍。如果你连想都没想过,那你更是个彻彻底底冷血的人。」 「……」 「也许这些年,你有你的管道知道宋洵华一直活着,还当上了帮主,知道他在这个黑社会中做了些什么……当然,也许你根本也不在乎,真如你所说的生死不论。但在这间宅子内所发生的事,那是你用想象也无法想象的,因为如果你能够想象,我不相信你能这样悠哉地安然地在这房子内过生活。」 「……」关容允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语不发,望着艾可的眼神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根本就没在听。 看他那个样子,艾可觉得自己的生气一点道理也没有。原本因激动而几乎要站起来的身子又无力地靠回了椅背上,良久,才用疲惫的语气,慢慢地说着: 「前任帮主……王唯冬,有时,他会邀请一些政要或企业主……我想,你既然身为一帮之主,不会不清楚我们黑道和这些人之间,那些台面下的勾搭。有好几次,他邀请这些人来到这栋宅子做交谊,吃大餐、喝点酒、然后赌赌博……当然,这些酬庸性质的活动,自然不会让那些贵客出筹码的,唯一的筹码,王唯冬已经帮他们都准备好了……」 艾可顿了顿,闭上眼睛,似乎想藉此就逃开那些每每回想起就让他难受的画面,但每一个画面都是印在他的脑中,就算挖掉那双眼睛,也逃不开那曾经目睹…… 「第一回合,他们玩比大小,扑克牌是用特制的,金属材质,薄如纸片,因为锋利,所以每个人都戴了专用的手套。每个人随机发给七张牌,各自在七张中选三张,然后比总和。不大不小数字最接近中间的那位,便是赢家。赢家可以自由将那三张牌,使用在东家所准备的『玩具』上……」 「『玩具』……就吊在现场牌桌旁众人面前,规则很简单,除了脸之外,用什么方法,针对什么部位,都没有限制。为了让柔软的肌肉能够更方便那锋利的金属片切入,他……他全身上下被绳子捆得密密麻麻。五十二张扑克牌,就是五十二刀凌迟,而通常这伙人,并不只玩一回合就罢休。」 「当玩具被切得浑身是血再无完肤可供玩乐时,他们开始别的型态的游戏。牌桌上的玩法不一定,但赢家可以在王唯冬准备的各种变态的道具中选一样,施用在『玩具』身上。」 「规则更简单,别把『玩具』弄死掉就成。」 「最后,他们把『玩具』从吊架上解下来,放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床上。接着,牌桌上的赢家,便可以大大方方,众目睽睽之下就地享用这个『玩具』。」 「被那薄刃千刀万剐血流满地时,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被那些不堪的道具折磨时,他也没发出半句求饶……可是被那些禽兽们轮流侵犯时,他哭得很惨,口中只不停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所以和扑克牌有关系的事物你最好避开,还有会出现大型犬类的宠物节目,或水母章鱼泥鳅之类的生态片,或那些介绍昆虫的节目……」 艾可讲着讲着,眼睛泛着血色,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关容允的衣服将他整个人拖往前用力撞在桌边,刻意地推按那肋骨断裂之处…… 「你说,他到底对不起了谁?」 「……」 原本就挺不耐痛的关容允,那断骨被这么一撞一推之下,更是疼得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好不容易吸上了一口气,却呛痛得咳了起来,结果胸口的伤在咳嗽的牵引下,变本加厉地更疼了。 艾可看着眼前这男人,明明是疼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了,却依然不吭一声。痛楚全封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子里,到底那深刻的痛楚是来自于肉体或是内心,沉淀在一块却也不分出,只是在他的脸上上一点也看不出任何后悔或屈服的神色。 一个样子…… 两个人,都一个样子,分明就如两块顽石,又臭又硬又尖锐,固执倔强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月老还是丘比特这种角色的存在,艾可真的很想问问他们,把这么两颗不知变通的硬石拴在一块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要他们硬碰硬强碰强,然后碎成一堆,同归于尽? 想到这艾可就一整个充满了无力感。他放开了关容允,揉揉眼睛,端起桌上的黑咖啡一口饮尽,然后站起身将桌上的东西收拾,离开前,他闷闷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值得吗?」 「……」一直都沉默无语的关容允,在艾可把他桌上那份动也没动过的早餐扔到垃圾桶时,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以前在青帮,有一只狗。」 「……小白?」 「不,那只狗没有名字。他是门房收留的野狗,和我们帮内养的那些狗比起来,他身材瘦小、又不威风,攻击性低,反应也慢半拍。但是门房很认真的训练他,他也很努力地学会了一样才能,就是辨识毒品真伪。因此他在狗群里,也算混一口饭吃。只是常常,他的食物会被比他强壮的狗给抢去,因此他常常饿肚子。但因为弱势,也没见过他争。」 「有一次,门房买了一块好大的鸡排。正要享用时,肚子却不合时宜地痛了起来。拉了几趟,那鸡排他也没胃口吃了,刚好那只狗就在门口休息,门房大发慈悲,便把那块鸡排赏给了那条狗。」 「这么大的一块鸡排,是从来就只有剩菜剩饭的那条狗有生以来从没闻过的香,从没见过的好料。他爱得要命,成天守着,舍不得吃,更担心害怕被其他狗给抢走吃掉。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找了一块泥地,扒开杂草碎石,翻掘着泥土,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就把那块鸡排埋到泥土中。估计哪天他找到了适合的时机,再把鸡排挖出来吃。哪怕那鸡排馊了变质了沾满了沙尘泥土,但至少不会被夺走,不会失去。」 「你问我值不值得?我不知道……」关容允慢吞吞地做了个结论,然后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往餐桌上,将脸埋在臂弯中,那姿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渺小而脆弱。 就像是将一辈子的话都讲完那样的累,更像是一生的心力都全副耗尽,疲惫得仿佛就此动弹不得,再也起不了身。 艾可看着他,那神情中有厌恶,有怜悯,和更多的叹息:「关容允,你太自私了。」 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只顾着自己的担忧,用尽手段拼了命去守护着自以为是的爱情,但他又思考过对方的感受过了吗?思考过宋洵华的感受了吗? 他真以为他是世界中心还是宇宙中心? 这样完全以自己的想法当做出发点的感情,说穿了,如果这也叫做爱的话,那被他爱上的人,简直是不幸中的不幸…… 「你根本不懂爱,也不会爱人。这是艾可,对眼前这个男人,做出最终的评论。 「那你呢?」 「我……」 关容允依然趴在那埋着脸,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般沉沉重重,缠住艾可的心脏往下拉,堵得他胸口发疼,哑口无言。 关容允不懂爱,那他自己呢? 眼睁睁看着所爱的人受到各式各样的凌辱和折磨,他又做了什么? 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提供善后,再一次地,又一次地看着他被糟蹋…… 一次又一次,一再又一再,自己到底又做了什么称得上是爱的举动?又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别人? 「江湖。」 「……」 是啊,关容允,宋洵华,艾可自己,还有那条狗……他们都在这江湖中。 身在江湖,所以身不由己。 对此艾可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但难道身在江湖,凡事就只能不择手段?不能有退路也不能感到后悔? 难道身在江湖,身就不会伤,心就不会痛? 「ok,就这些,请帮我秤。」宋洵华将他挑选的几根小黄瓜装入塑胶袋递给老板。 「帅哥,多选几根吧!我们的小黄瓜超好吃!都没农药喔!凉拌最好!你看这根怎样?很漂亮很健康j?这根也是……」 欧巴桑级的老板娘又多塞了好多根小黄瓜在宋洵华的塑胶袋中。 「可是我用不到这么多……」望着那几乎快撑破的红白塑胶袋,宋洵华有些为难地苦笑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多的就当是我送你吧!你带回去冰着,除了凉拌以外,也可以做生菜沙拉,没事也可以拿出来啃啊!保证好吃保证营养……」 欧巴桑老板娘一张嘴讲个没停,两只眼目不转睛地上下左右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客人,也不管她那卖柳丁的老伴在旁边不爽地猛挤柳丁乱喷柳丁汁…… 这好看得天怒人怨的大帅哥是怎样!? 老娘这辈子怎没遇过长得这么俊俏身材又这么好的男人,而且还会上菜市场买菜!!没读过什么书的欧巴桑是不太了解倾国倾城那种成语啦,但方才看他那腼腆一笑,差点没把整摊子的小黄瓜都免费送给他了勒…… 「那就谢谢了……」嘴角噙着笑意,弯弯的两道眉下一双凤目水汪汪的,而下眼睑那两条卧蚕更衬得那双眼睛盈盈媚媚,如星似月。 只是一个礼貌性的微笑竟是倾倒众生…… 还好宋洵华提了塑胶袋就走,不然再晃下去,老板娘已经准备把小黄瓜摊连带隔壁她老公的那摊柳丁摊一起送给他了…… 将那一袋小黄瓜放入肩上的大型购物袋中,那购物袋里早已装满了几乎快撑破的一袋南瓜,几乎快撑破的一袋蛤蛎,几乎快撑破的一袋猪肉……这一路逛来,收获甚丰,虽偶尔被婆婆妈妈藉找钱的机会摸个小手吃个小豆腐,但合算起来,被赠与的,还比他自己花钱买的还要多…… 购物袋快满了出来,宋洵华决定再挑一样水果就打道回府。 就在他才刚在水果摊前停下时,听到市场内一阵骚动,先是有人大叫「抢劫啊」,然后就见人群纷纷都往同一个方向张望。拥挤的人群中只见一个七老八十的妇人一手牵着一个幼童另一手指着一个方向焦急地喊着,而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个黑瘦的男子在人群中快速地钻着。 因为事发突然,大部分的人都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加上那贼身形灵活,现场人多物杂,一时间竟是没人来得及拦住他,眼见着他越跑越远…… 宋洵华想也没想,顺手从水果摊上拿起一颗苹果,手一抬就往那贼的方向扔去…… 这一扔非常神准,苹果越过了无数乡民,直直打中那贼的后脑。 但贼男贼性坚强,甚是耐痛,竟然连停都没停,继续没命地往前跑。 一见那家伙还在跑,宋洵华立刻又捡了一颗芭乐,往同一个方向扔过去。 这芭乐要比先前那颗苹果更厉害了,不但体积更大威力更猛,还因为形状有点尖,抛出去的速度更甚圆滚滚滚的苹果……当芭乐击中和先前苹果一模一样的落点时,贼男被敲得痛哀一声双脚一阵踉跄差点没倒地,但他还是坚强地压着脑袋挣扎着想继续往前逃跑。 不过因为实在被砸得怕了,所以边逃跑时还忍不住回过头来张望,就怕会有第三颗水果招呼来……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猛一望,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发软,立刻跪地投降,不敢再逃,一旁追赶的乡民们也趁机把这贼男团团围住,一群人七嘴八舌,准备将他扭送到警察局去。 宋洵华将手中那颗没机会扔出去的凤梨放回水果摊上,脸抱歉地对水果摊老板说道:「不好意思,苹果和芭乐我会付钱。」 「不不不不不,小哥你实在太神勇!不要说是付钱,能被你这么一丢实在是我家水果的荣幸啊啊!这世界上就缺乏你这种正义的年轻人!来来来来,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你都带回去,老板今天大放送,不用钱!就当作是你帮我家水果做宣传的广告费啦……」 「不用了,这……」宋洵华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拒绝那个热情的老板,他的购物袋肯定是装不下那些水果了……耳边听着远处那个被乡民包围着的贼男可怜兮兮地在那求饶着…… 「求求你们啊,我也不愿意啊!别把我送警察局……我上有一百八十岁的老母要养,下头还有八个小孩要养……我是有苦衷的啊……原谅我啦求求你们……我失业没钱啊……我一家子都没饭吃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那人叫得乱七八糟又不知所云,在吵杂的人声中也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最后那句话,却清楚地传到了宋洵华的耳中,让他楞了楞,脑中顿时空白了几秒钟。 「人在……在哪?」下意识地,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句就自己脱口而出。 江湖。 他听见一个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回答道。吃惊之余连忙四处张望,却不见哪个人真的回答了他。 那个声音,是来自他的脑海中,是来自于他的记忆中,可他怎么努力的去回想去撷取,却怎想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从哪一段记忆里提取出来的。 只是有些线索隐隐约约地在混乱的脑子中成形,看不清晰,那些画面和感觉破碎得连拼也拼不起来。 一只纤细骨感的手拿着酸痛贴布。 酸痛到几乎麻痹肿胀的感觉来自他的膝盖。 委屈又气愤难耐的情绪在胸口挤压膨胀着比膝盖的疼痛更为难受。 覆盖在膝盖上那辣辣凉凉的热度以及温柔又耐心的仔细按揉。 轻轻淡淡却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声音。 「你以为我们在哪?」 在水龙头下将小黄瓜仔细地搓洗后,关掉水流,宋洵华在公园的长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啃着手中的那条小黄瓜。 老板娘说的没错,这小黄瓜又脆又甜的,就这样生啃着,也是鲜美好吃。只是一个年轻男人在这只有主妇和老人幼童会在外头闲晃的上班时间,拿着条还不算小的小黄瓜坐在那咖嚓咖嚓啃地着,又是一脸恍神呆楞的神情……饶是那啃着小黄瓜的牙齿白细如贝,饶是那张发呆的脸春风桃花俊俏迷人,但怎么看还是诡异到不行。 大约啃掉了半条小黄瓜后,宋洵华稍微从发呆中回神到了现实,他看了看身处的公园,看了看眼前那些玩着游乐器材的幼儿,再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长腿边的一大袋蔬菜水果,有种莫名奇妙的困惑油然而生…… 到底自己是谁?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什么会在这里? 所做的一切似乎自然合理得没问题,但仔细想想又显得很有问题。 将小黄瓜咬在嘴上,他连忙翻找出口袋中的皮夹,或许皮夹中有些什么线索,可以帮他解决心中的困惑。 至少让我知道自己是谁吧…… 可一个皮夹翻来掏去,除了几张钞票一些零钱和一张搭乘捷运的悠游卡之外,没有身分证,没有健保卡,没有任何可以说明钱包的主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有些颓然地阖起了皮夹,然后望着那个皮夹发呆,嘴中还衔着那半条小黄瓜,整体形象看起来更显诡异…… 「啊!」 原本连眼球都动也不动的诡异美青年突然张口大叫一声,口中的小黄瓜应声落地,吓得游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老大 作者:陈小杯 那边本来就警戒着看着他的婆婆妈妈们赶紧把他们的小孙小儿拎了就逃之夭夭……这年头时机不好,坏人和疯子很多的,而且看看新闻!坏人多半长得慈眉善目,疯子通常长得一表人才…… 连自己是坏人还是疯子也都搞不清楚的宋洵华,此刻瞪着那个毫无特色的皮夹,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浮现。 一行字…… 一行宇,一行很重要很重要的字,用黑色的签字笔写在咖啡色的皮夹上,但那个皮夹不是他现在手中的皮夹。 皮夹的表面并不平整,因此那字写得有些扭曲,且咖啡色的皮底和黑色的字在颜色上反差太小,显得稍微模糊,但对宋洵华来说,每个字都是清晰可辨,像用烙印般深烙在他的脑袋上…… 双唇不自觉地动着,将印在脑袋上那几个字缓缓读出……那行字写的,是一个地址。宋洵华立刻站起身,地上的小黄瓜和那袋从菜市场中带回的战利品也没心思去顾了,三两步跑出公园到马路边招了台计程车跳上去,就朝那个地址前往。 他几乎可以肯定,在那个地址,他能够找到些什么,属于他的记忆,属于他的其他部分…… 「拜托啦!求求你啦……」 「我家?我家就这个青帮,你爱怎么参观随你。」 「不是啦,我是说老大你住的地方。」 「干麻?」 「参观……」 「你那么闲,怎么不去参观动物园?」 「哪只动物有您稀有……」 「嗯?」 「没,没有啦,我是说,身为老大您最最忠心耿耿的属下我,时时刻刻都将老大放在第一位的属下我,当然要关心老大的居所安不安全,坚不坚固,容不容易被敌人给入侵……」 「然后?」 「保护你啊。」 「……」 「好不好?」 「……」 「行不行嘛?」 「……好烦。」 「什么好烦?」 「你。」 「g……这个……」 「纸笔。」 「啊?」先是呆了三秒钟后,终于知道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的意思。慌慌张张地赶紧在口袋到处翻找,无奈口袋只有一个皮夹、几张卫生纸、一把枪、一把开山刀…… 哪个和老大出门搞地盘的黑道小弟会带纸笔啊!!? 连忙拍了拍前座司机的肩膀。 「司机大哥,有没纸笔借一下啊!」 司机边开车边在置物柜中翻来翻去也只翻到了一只签字笔、一把枪、一把蓝波刀…… 哪个帮黑道老大开车的司机需要带纸和笔的啊!!? 「老大,笔……」恭恭敬敬地把签字笔递上,然后想了想,写在卫生纸上有点不敬,且卫生纸那么薄,到时候写破了他老大要不爽不写了就不好了。要写在自己的手上,那岂不是要老大牵握着自己的手……光用想的就觉得不可行,天晓得他的手只要一紧张一兴奋就很容易出汗…… 最后他将自己的皮夹给递上。 「……」 「烦请您写在皮夹上……」 他家的老大没再多说什么,拿起笔就在那个皮夹的表面上写了一行字,一个地址。 「晚上十点之前,我不会在。」 「小的遵旨!」 捧着那个上面写有老大地址的皮夹,像捧着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虽然知道在老大面前要克制,但脸上的神经好像失去了控制,那开心到不行的傻笑,怎么扭都扭不回去…… 于是当天就这么带着一脸傻笑随他老大杀人抢地盘去…… 那可不仅仅是一行字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一个地址那么简单! 那是一步,更接近他所爱的人,一步步一点点的更靠近…… 「先生,到了。」 计程车司机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宋洵华望着窗外,车子停靠在一栋大楼外。 一时间有酸有甜有苦各种滋味冲向了心头。 他知道这个地方。 塞了张钞票给计程车司机,不等他找钱就开了车门走下车,一步步往那栋大楼走去,步伐虽慢.却熟悉得一点犹豫也没有。 他一步,一步步的前往,一点一点找回他应该要记得却遗忘的东西。 「六之二号?」 「是的。」 「我看看喔……六之二号,现在没人住喔!」 「没人住?」 「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从我接这个工作开始就没看过有人住了,至少三四年了吧……」 「那请问你有听说屋主去哪了吗?」 「屋主喔,不清楚哩,我天天在这工作却从没看过有人进出,附属的停车位也没看过有车子停进去。」 「喔……谢谢你。」 宋洵华离开了大楼的警卫室,走出大楼。 既然没人居住,那管理员肯定是不会让他进去的。他绕了一大圈走到了大楼另一个方向地下停车场的逃生出口,这个出口需要输入密码才能从外打开铁卷门,并没有管理员。 伸手在输入密码的机器上按了一串的数字,铁卷门缓缓的打开。 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个出入口,更不清楚为何脑中有只有住户才能知道的数字密码,但这个动作他似乎很熟悉,这条路线他也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凭借着心中的直觉上了六楼,来到了一扇熟悉的门前。 如管理员所说,这间房子的确看起来像是很多年都没人进出了,门把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而门边不免俗地也贴了春联,只是那春联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虽然黑色的字体依旧,但红色的底纸都褪了色且破损得很严重…… 白底黑字,斑驳残缺,看起来无限凄凉。 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老大,我会的手可多了!除了杀人放火,我还会烹饪、裁缝、刺绣、弹琴、吹箫……你想看我吹箫吗?」 「完全不想。」 「喔……老大老大,你有什么新年希望?」 那个男人先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了桌面上未干的春联。黝黑深沉的眼珠子比那墨色还浓,红纸艳艳的色泽映入了那双眼眸中,竟像是被吸入般沉入了浓黑中,再无法从中反射折回。 「没有。」半天,才回答他。 「喔……」 「你的希望?」 「当然是老大你的平安。」毫无保留的心思,毫不遮掩的情感。 你的平安,岂止值千金? 它值得我的一切,值我的生命。 可现在我在这,你又在哪? 宋洵华握住那被厚厚灰尘包裹住的门把,如预料中是上锁着的。 他也没多做考虑,走到长廊的另一边将另一户人家门上挂着的圣诞节装饰拆下来,解下装饰后方两根固定用的铁丝,再走回六之二号的门前。 灵巧的手指迅速地将其中一根铁丝凹折成特殊的形状,另一根铁丝打卷,然后对准那门的锁孔插进去,两手并行开始操作着铁丝,没多久就听见一声细微的金属声音,门锁被开启了。 而这一手,是那个男人所教他的。 一开始,他并不这么熟练,毕竟这套技巧非常特别,不同于一般宵小那种粗劣又有限制的手法,更非锁匠还须仰赖特殊工具才能进行的技术,所以尽管他学得很认真,每天都拿这扇特别高难度的门来当练习对象,他还是花了很多的时间才学起来。 他还记得有一天,他因为太赶忙而忘了带钥匙出门,而那个男人,在他正式入住后, 从此也别指望他会随身携带钥匙。 那一天,那个男人背靠在门边的墙上,脸色青白青白的,闭着双眼,有气无力的样子…… 啊,他想起来了,似乎是因为发烧加上胃病发作…… 是啊,那个人,总是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总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总是让他忧心得连半夜都睡不好,一整晚光是起来探视他是否踢被的次数就超过了五次。 他的手紧紧捏着铁丝,努力地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扇门打开,好让那个生病的人可以赶紧进房去休息,只是人都是这样,越急着想做好什么,就越容易做不好什么。 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转开了那门锁,回过头来看,本来靠在墙上还勉强站着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蹲坐在墙角边,整个人缩成一小团,那可怜兮兮的姿态实在很难将他和他的身分地位联想在一起…… 生病时的脆弱,对于家居生活的懒散,作噩梦时的惊恐,挑食时的幼稚……尽管大多时候他还是寡言又不解风情,但就只在这楼内,就只在他的面前,才能看到这个人除了淡漠冷静沉稳如山的黑道老大形象外,其他人包括先前的自己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他种种面向。 也许,在那个人的心中,他比其他人,还要特别一些。 也许,长久以来自己单方面所付出的情感,会有得到回应的一天。 也许,这些年的苦难和怨恨,都能够找到足以平复的理由。 也许…… 宋洵华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宋洵华很难忘记,当他第一次跨过这扇门,踏入这间房子内时,心中感到的错愕与震撼。 空荡荡的客厅,空荡荡的餐厅,连可以放臀部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其他基本的家电如冷气、电视、冰箱…… 从客厅望进其他房间,看起来情形也没好到哪去。房间里也没床也没桌,真不知道他家老大到底是睡在什么地方……要不是卫浴器材通常是房子买来了就已经安装在上头,宋洵华合理的判断这个男人恐怕也不会给这间房子添置马桶浴缸什么的。 所谓的家徒四壁,大概莫过于如此了吧……而且这房子坪数又特别大,因此显得更加得空旷,甚至连在里头说句话都有回音的错觉。 虽然看青风堂那精简的摆设和装潢,多少也能猜得出来这个老大的住所没可能豪华到哪去,恐怕也是以精简为主,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的房子可以「精简」到这种程度…… 「自己一个人住,也不常回来。」 那个男人是这么解释的,但宋洵华严重怀疑这个男人,根本是个不懂得生活的生活白痴吧……一个统领那么多黑道份子、在黑社会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却连一件好一点的保暖被子都不知道要给自己准备,身边也没有半个人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想到这,不知道怎地宋洵华心头一酸,一句话就脱口而出…… 「老大,我帮你煮晚餐好不好?」 当时,那个人的表情带点困惑和为难,却什么都没回答他。 后来,他住进了这间房子。 后来,这房子内有了基本的家具,基本的电器用品,有些东西他不知道是那个人什么时候又是去哪里买回来的,有些东西是宋洵华自己买的,有更多的东西,是两个人一起出任务回程时,他吵着拉着那个人,半哀求半强迫一起去买的。 他曾经想过,那个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态,纵容着这个外来者这样为所欲为地变更自己家中的摆设,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容忍这个下属擅自干涉着自己的生活空间。 但他总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那个人从来都是若即若离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言语,他的眼神似乎从来都没停留在自己身上过,而他的心,似乎也从没放进自己的身影过。 于是宋洵华从来就不敢有那样的奢望,不敢去过度揣测对方的心思。 可有一件事情他是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的,这些东西,这些家具,这个男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因他所有,都是为他所买,无论理由是什么,那些都是他和这个人除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之外,更具实质意义的连结。 当宋洵华踏入了那间房子,那些原封不动的家具摆设,如四年前他最后在这生活的那一天一样,什么都没改变,一样也没少。 于是那一点一滴的回忆,逐渐涌回了他的脑海中。 为他而买的冰箱,因为他吵着无聊而买的电视,还有他嫌冬天坐在地板上很冷于是拖着关容允去买的沙发…… 厨房内,那些由他添购的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除了一个小锅子随意地放在流理台上没归位。 宋洵华想起来,那天早上出门时,他发现这个锅子的柄有些松了,就随手将它搁在流理台上,打算晚上回来时再来处理。 只是他怎也没想到自己回来时,已经隔了这么久了…… 走进卧房内,地板上还放着他所使用的床垫,上头的棉被折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自己长年来喜欢把被子迭成豆干的习惯。 而一旁的大床上,床单枕头棉被都还在,那是他特地为那个怕冷的人所准备的,他记得那个人喜欢得很,从此每天早上都赖着不愿起床,那搂着抱着棉被的姿态让他有一阵子对棉被产生了好忌妒好怨恨的心情…… 打开衣柜,里头还挂着自己的农物,只是,就只有他自己的衣物…… 走进浴室,所有属于他的盥洗用具全都在,但也就只有他自己的,再没他人的物品。 推开阳台的纱门,阳台上还晒着几件衣物,褪色的t恤和牛仔裤,那是他的衣物,而其他空空的衣架上,也看不见其他衣物了。 阳台是那个人几乎从来没踏入过的地方,他在阳台边的一个堆杂物的大箱子中,翻找出了一个装西饼的铁盒子。 捧着那个生锈的铁盒子回到了客厅,也不管沙发上布满了厚厚的尘埃就一屁股坐上去,将铁盒放在大腿上,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那个生锈到变形、几乎快粘在盒身上的盖子给掀开。 铁盒中装了一堆零碎杂乱的物品,有发黄的空纸袋,咖啡店的纸杯垫、一些纸片、一个打火机、一罐酸痛药膏、一只手表、一个上面有写着字的旧皮夹……乍看之下,很像是年幼的儿童随手收集的杂物,没有一样东西能够和另一样东西有关联性,也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说得出有什么实质的用途。 可这个铁盒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和宋洵华的记忆连结了……每一样东西都记录着一段过去,每一样东西都收纳着他那深深的、幼稚到不可理喻的恋慕。 他是那样的喜欢,那样的深爱着那个人。 就算只是单方面的情爱,他还是舍不得,还是那样珍惜着他们相处的每一刻,那样笨拙地收集着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可以喜欢另一个人如此的深刻,而这个人竟是向来脑袋清晰凡事都能做出合理处置的自己。 深爱着对方,用全部的自己。 深爱着关容允,用全部的宋洵华。 可是这个宋洵华,却被舍弃了。 就如同这房子内每一样和他有关系的东西,连同这间房子,以及这铁盒里的一切回忆,全都被舍弃了,被那个叫做关容允的男人给舍弃了。 究竟,自己这么努力的想要找回想要唤回的,是什么? 「是什么……?」 宋洵华喃喃自语,记忆开始逐渐翻现时,他开始后悔,因为这一切都让他脑袋疼得很。慢慢地将那些杂物放回铁盒中,盖上盖子。将铁盒拎回阳台,扔入那个大箱子中,和杂物堆一起,然后关上箱子。 没多做流连,他走出了那间充满了灰尘的房子,关上了大门的一刻,门又自动锁上了,而脑袋里似乎也有一道看不见的门,也同时锁了起来。 没有什么也许,没有什么理由。 他找到的,是一个被放弃了的宋洵华。 所以他决定,将那个宋洵华,他的情爱,连同他的遗物们,一起锁起来,水远别再出来了。 可少了那一部分的自己又剩下些什么?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傍晚时,宋洵华两手空空地回到了住处。 一大早神采奕奕开开朗朗的出门买菜,但不知道到底是去了哪,回来时天色已晚,菜也没见到,身上和衣服裤子上都沾满了灰尘,脸色惨淡淡的,像是赶了一整天的路还是作了一整天的苦工那样风尘仆仆。 这晚,他也不煮饭,也不像平常那样像个勤快的主妇忙进忙出,不说话,不问问题,不发怒也不笑,打从一踏进门,就直接往沙发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盯着电视银幕。 本来就坐在那看电视的关容允,转过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常这个认不得他的宋洵华总是会因为他这一眼然后叫嚣道「看什么看?你哪位?谁让你这么看的?」 可今天,他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像是连身边有坐着个人都毫无所觉,看着电视的表情死板板,平常那双装满着各种情绪像是能够说话的灵活眼神变得空空洞洞的,简直是出了趟门,不小心把魂魄搞丢在某处那样。 那模样,远比暴怒的或躁郁的宋洵华,来得捉摸不定,充满了危险性。 但关容允也没打算逃开,尽管受伤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提醒着他,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宋洵华,再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总是为自己着想的宋洵华,他还是选择转过脸,继续看他的电视。 并非他真的冷情冷意到什么都不在乎,也并非他关容允天不怕地不怕凡事都在他的掌握中而胸有成竹……他只是不知道,逃离开了这,他又能往哪去。 选择了什么,就得承担什么。 已经发生的、尚未发生的,已知的、未知的……无论是什么,他都逃不开。 或许是白天和艾可的对话让关容允觉得异常疲倦,也可能是因为这一阵子常常睡觉睡到一半就被挖醒抢走了床,再加上胸口疼痛呼吸不顺畅,电视里无聊的节目看着看着,脑袋也逐渐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眼睛就闭了起来……原本还勉强维持的坐姿,一点一点往旁边倾斜,最后整个人趴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当他从梦中惊醒过来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了多久,反正恶梦依旧,而身体上的疲累也依旧……揉了揉眼睛往身旁看去,宋洵华还是维持原来的姿态,眼睛盯着电视,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这让关容允怀疑自己方才那一睡只是经过了三到五分钟,只是睡得深了,梦得清晰,便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他坐直身子捏着酸痛的肩膀打算回房间床上继续睡,还没站起身,胳膊就被一只手用力的扯住。 「陪我看。」 「……」 关容允什么话也没说,又将自己的身子塞回了沙发中。 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宋洵华也曾经对他做过一模一样的要求。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他们看的片子,是一部看起来很粗糙、剧情老套、画面陈旧、特效很落伍可笑的僵尸片…… 过去,他完全没有看电视的习惯。 小时候,身为一个黑道世家的子弟,他的童年注定就是和卡通节目沾不上边。在成长的过程中,休闲娱乐也只是一个读过认过但从来没体验过的名词。 开始接管帮务后,除了在帮内关心一下财经新闻和政治新闻,以及在干了大案子之后会特别留意新闻报导和动向,其余的时间他几乎是和电视无缘。 因此在他那间除了睡觉几乎很少使用的居所里,电视这样电器用品,从来就没有被考虑添购过。 这个情形,直到宋洵华这个莫名其妙的房客兼食客入住为止。 宋洵华是个和他完全不同类型的生物。 他讨厌噪音,但此人偏偏聒噪又爱热闹。他觉得看电视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但宋洵华却是那种习惯一回到住处就想把电视打开的人。 他说:「这样子感觉比较热闹,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像是有很多同伴陪着你。」 当时,他很想问他:「你很孤单吗?」 但他没问。 这世界上,有几个人是不孤单的?就连他自己,难道不也是因为孤单,所以才能忍受这个聒噪的家伙入侵他原本安静到几乎是无声的生活? 那样的纵容,应该也只是因为孤单吧。 当宋洵华吵着说没电视看晚上很无聊,在那滚来滚去晃来晃去抱怨来抱怨去时,他在繁忙的帮务处理之余,趁着宋洵华出去出任务时,特地抽空到电器行去买了台很大很大的电视。 逐渐的他发现,除了电视之外,只要是宋洵华讲过的提过的,只要是宋洵华想要的想得到的,只要是宋洵华喜欢的期望的,他不自觉地就会放在心上,不自觉地想要去满足。 那样的纵容,又仅仅只是因为孤单? 从小到大没被爱过也没爱过任何人的关容允,他的确是不懂情爱,但他却很清楚的知道,对他来说,宋洵华很不一样,和这世界上的其他人相较之下,他的存在是很不一样的。 宋洵华爱看电视,而且看得很杂,几乎什么节目他都通吃,连那无聊到极点的婆婆妈妈爱看的电视购物频道,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而其中,他最钟情的节目类型,就是恐怖片,不管是恶心的、惊悚的、凄美的、灵异的……这家伙不但爱看,还特别爱在半夜关着灯看,然后边看边吃着楼下摊子买回来的馄饨面,哪怕银幕中搞得血肉模糊皮骨分离的,他还是可以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的面嚼着他的鲜肉大馄饨完全不受影响。 但唯独僵尸片例外,还是那种中式会跳来跳去的僵尸。 关容允一直觉得非常奇怪,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杀人不眨眼还可以边聒噪地讲笑话边处理敌人尸体的宋洵华,怎么会怕僵尸这种一看就觉得可笑又滑稽又假到不行的设定?而且怕就算了,又怕又超爱看才是麻烦,每一次看僵尸片,就非得要他作陪…… 一句「陪我看」,一脸可怜兮兮的哀求,他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屁股就顺从地往沙发上坐去了,尽管他根本完全不想看。到了后来,甚至变成了习惯,只要宋洵华在看僵尸片,一个求救的眼神飞过来,他就会无可奈何地配合着他的无聊趣味,坐上沙发。 这类型影片的设定真的是无聊至极,但一旁那人的反应却是有趣至极…… 每当被僵尸攻击影片中的主角赶紧停止呼吸时,电视前的宋洵华边看也不自觉地捏起了鼻子,当僵尸用牙齿咬人的时候,关容允似乎也听见了身旁的人牙齿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最扯的是,影片中要演到哪个倒楣鬼被僵尸那双伸得长长的僵手给掐住脖子时,一旁那家伙竟然不自觉地手就伸上来紧紧掐住关老大的手腕…… 这家伙是被什么上身了吗……? 不过大部分时候忙了一整天实在疲倦,看着电视中僵尸跳来跳去毫无意义,关老大的嘴角也跳来跳去,最俊眼皮跳跳,总是在沙发上会周公去…… 眼前的片子看起来应该不是僵尸片,但脑海中那一幕幕的往事在脑海中闪动跳跃着,时空似乎倒转回当年,那张他觉得很丑但宋洵华坚称坐起来超舒服的沙发上,那间被勤快的宋洵华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里,那扇他在宋洵华离开了以后再不愿踏入的门内…… 沉重的眼皮又逐渐阖了起来,身子又逐渐软倒倾斜,最后往那个紧紧抓住他手腕的人身上靠去,一睡不可收拾…… 再一次醒来时,先是看了看电视,黑漆漆的画面早已关上没节目,再瞄了眼桌子上那杯水和药丸……这一次应该是真的很晚了,艾可总是在凌晨时把助眠的药准备好放在那,想必电视和大灯应该也是他顺手关上的。 在沙发上真的很难睡,半坐半靠半躺的姿势让关容允睡得浑身酸痛,抬起头看着宋洵华,还是全然没有改变的表情和姿态,连眼睛眨都不眨的模样在昏暗的桌灯下看起来有点诡异,要不是他的胸口还有在起伏,实在会让人怀疑坐在这里的到底是宋洵华本尊还是宋洵华等身大仿真人形……那动也不动的姿态搞不好根本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关容允实在累乏了,没那么多的心思去研究这只宋洵华的设定,扳开了那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才一站起身又被用力地拉扯坐回沙发上。 这一急扯,原本已经稍为没那么痛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是人都会有脾气的,更何况是没睡好又特别怕疼的关老大,他摔开宋洵华纠缠不放的手,转过头冷森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说来,这瞪人的表情,还是宋洵华教给他的勒。关容允向来都是个在脸部情绪表达上堪称保守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俗称的面瘫。但严格来讲面瘫是说人整个没表情,所以说关容允他面瘫也不全然,他也会笑,只是皮笑肉不笑。也会做些脸部动作表态,只是颜不达意,鲜少有人能够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他的心情。 其实他并非天生如此。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害怕时会展露畏惧高兴时会表现欣喜难过时不免神色黯然的正常小孩。但在成长的历程中经历了一些事情,让他对表情这种行为有了更深层的体会。 比如说,当他看到他那个从没给他好脸色看过的父亲,然后露出又敬又畏惧的神色时,他父亲训了他一顿,说他窝囊没种,身为黑道子弟,应该要无所畏惧。下一次见到父亲时他收起了畏惧,他父亲又揍了他一顿,骂他没大没小不知死活。 又比如说,每当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喜欢于是露出欢欣的表情时,往往最后他都会被剥夺而失去那样东西,因为他的父亲说过,身为一个黑道领导者,是不能有让人能够拿来威胁你的事物。 有时候他只不过是稍微对什么人不耐烦,很快的就会有人察言观色地替他这个黑道小主子除掉那个人,哪怕他根本一点也没想过要让那个人死…… 久而久之,他开始学会用一种不喜不怒也不哀不乐的表情去面对各种事情,面对各种人物,这是最安全也最保险的,在脸上表露情绪,不但毫无意义,还凭添麻烦。 无意义是因为没一个人是真正的想要理解他的感受,所有人都是带着目的性的、去解读和定义他的感受。 而麻烦就更不用说了,先例太多。 「老大你对我生气吗?你要是生气,就露出点生气的表情啊不然我就当你不生气!我说你,当个人,能不能稍微学着做点正常人的表情?说点正常人会说的话?龇牙咧嘴不会吗?面红耳赤不会吗?不然瞪人总会吧啊?就这样瞪!用力的,狠狠的!」 「……」 当时关容允的确很生气,宋洵华也很生气。 关容允生气的是宋洵华不经过他的批准擅自把一个他还没打算出手除掉的青帮大老给偷偷灌水泥了,宋洵华生气的是明明他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他家关老大着想,却得到那不理不睬的对待。 看着宋洵华非常用力地指导他怎么「瞪人」,瞪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都快要爆出眼眶了看起来非常恐怖,然后越瞪越生气的模样,关容允突然觉得很想笑……幸好他是个肚子笑到打结但脸上还是能保持着平静神色的「非正常人」。 或许在这个人的面前,一切的无意义都变得有意义。因为这个叫宋洵华的人,他的目的和企图,常常都只是出于一个关心而已…… 思及至此,关容允的态度有些软了,再看看宋洵华那张无辜又无神的脸,一下子脾气又不知该往哪发泄……最后他拿起了桌上的那杯水和药丸,将水塞入宋洵华的右手,然后扳开他的左手掌,将药丸放在他掌心,用难得温和软调的口气说道:「快去睡觉。」??? 估计两手都拿了东西的宋洵华再没第三只手可以抓住他了,关容允着发疼得胸口,有些蹒跚地离开了沙发,但才走了没几步,原本发着呆的宋洵华突然低吼了声「我没说你可以走」,站起身就把手中的玻璃杯往关容允砸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宋洵华这只杯子可不像关容允上次拿来砸他的那个轻量级小闹钟……特制的厚重玻璃用来装啤酒可以长时间保持低温,用来砸在人身上更是像凶器一样,特别还是砸在脑门上…… 玻璃杯掉在地上才裂出了一块碎片,整个杯子几乎完好。但被砸得莫名其妙实在来不及闪躲的关容允,着脑袋弯着身子,他觉得他整个颅骨都疼得发麻,搞不好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温热粘腻的液体从指缝间涌出来,滑落到眼皮上,渗入了眼眶……或许是因为视线被血给蒙上了一层鲜红,也可能是因为剧痛导致的神智不清,关容允抬起头望着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宋洵华,只觉得那张美丽依旧的脸蛋,那精致的眉眼、那出色的五官,明明熟悉得很,拼凑在一起却陌生得不像是宋洵华…… 「在我的地盘,可是说走就走这么容易?」嘴角微扬,泛出一抹艳魅却充满了邪气和恶意的笑容……那的确不是属于宋洵华的笑容。 没给关容允多做思考的时间,这个不像宋洵华的宋洵华,一手粗鲁地拉开了关容允捣着脑袋的双手,另一手狠狠地就往他的脸上了一巴掌,力道之大让后者整个摔到地上去,血腥味溢了满口,也不知是嘴角还是嘴唇伤着了,一道血水就这样从他嘴边渗出来。 宋洵华并没有因此罢休,他扯住关容允的胳膊将他压倒在地板上,整个人骑跨上去压制住了他试图挣扎的身子,双手紧紧扣住关容允白细的颈子,一点一点将虎口收缩…… 沾满血的双手死命地想将宋洵华那双铁箍般的手指扳开,但呼吸不到空气的情况下除了肺部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之外,连脑门也都疼痛得像是要爆开似的,力气一点一点从四肢开始慢慢流失掉,挣扎趋弱的同时,关容允的脑袋在此时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宋洵华最爱看的僵尸片…… 宋洵华这个姿态,还真的实在像极了僵尸那种妖魔鬼怪……只是被掐得半死的他都已经没在呼吸了,为什么这只僵尸还不放手……? 想必如果这时候在他头上贴一张黄色的符,这个一脸煞气却长得好看非凡的美僵尸,恐怕也不会停下他的动作吧……果然是无聊的设定,无聊的影片啊…… 就在他眼前的影像已经开始扭曲变形时,宋洵华突然松开了手,几乎要瘫痪掉的身体突然灌进了空气,那感觉绝对不是舒畅,而是一种撕扯肺叶的疼痛,但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犹如被无数的细针钉住的那样,每个毛孔又痛又麻,力气全被抽个精光动弹不得…… 原来方才那一掐并非打算致关容允于死地,宋洵华的用意只是要暂时瘫痪掉他的行动能力,好让他接下来的做为能够顺利无碍的实行…… 「你想逃去哪,宝贝?」 他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边低头舔着关容允额头和嘴角的伤口,明明是咸腥的血液,他却舔得津津有味,像在品尝什么甜蜜爽口的糖蜜似的,一点一点将那猩红的血液沾染到那灵巧的舌尖上,再一点一点地咽下肚子去。 「除了这,你还能去哪呢?你要知道,你哪都去不了了。你被当作筹码给送出去了,被卖了,被你那个好老大关容允给卖了你知不知道啊?哈哈……」 宋洵华笑得很灿烂,被血染得红艳艳的双唇看起妖异却迷人,弯弯的眼中带着笑意,冷冷的笑意……手指不怎么温柔地扣住了关容允的下颚,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下巴给卸下来,然后血腥味十足的嘴唇,覆上了关容允被他捏得微微开启的嘴。 那是一个侵略性十足、毫无情爱可言的吻,刻意地噬咬着他的唇舌,刻意堵住他呼气与吸气的片刻,像是一场慢性的谋杀,一点一点剥夺掉对方的气息,让对方品尝着介于昏乱与窒息间的滋味…… 可关容允的神智却在此刻突然变得非常清楚。 他明白了…… 压在他身上折磨着他的这男人,是宋洵华,却也不是宋洵华。 他是宋洵华脑海中的梦靥,也许是曾经侵害过他的某人,也许只是一个恐惧的意念的集合体,借着宋洵华的身体,不自觉地重复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片段。 现在,他所体验到一切的痛苦,都只不过是再现…… 那是属于宋洵华的苦,以他关容允的身体,原封不动的再现…… 可最可悲的是,明明脑袋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点,但潜藏在心中那深深的爱恋却在呼吸几乎要被剥夺的濒死情况下,厚重的铁闸门被撬开了一个缝隙,让他对宋洵华的吻一点抗拒也没有,他的身体就是牢牢切切地挂念着这个人的体温和气味,他的唇舌就是无可自拔地回应着这个人的吻,他的手臂就是不自觉地想要伸向这个在他身上肆虐的疯子,想要搂着他…… 可宋洵华却突然停止了动作,用力推开关容允,用一种鄙视又同情的眼光,看着身下的人。 「贱货!」低骂了一声,抬手又接连着往关容允的脸上甩了几巴掌去,这几下因为距离近力道又更重了,重击之下,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有种念头,或许,他很可能就这样被宋洵华给打死也说不定…… 是啊,不是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也不是死在卧底的暗杀下,更不是死在监狱刑场里公权力的吊绳上……而是被自己最爱的男人,用他的手,给活活打死…… 谁说巴掌打不死人?他就曾经亲眼目睹了不是吗? 忘了在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他亲眼看见当时青龙堂堂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那个被查出是警方内线的女友,那个他疼爱异常甚至论及婚嫁的女友,一巴掌一巴掌重重地挥打着,那只平常总是温柔的牵着她的厚实的手,却变成了最残酷的凶器,打得那个女人七孔都流血了,眼珠子半凸在眼眶外,最后当场死亡。 据帮内的医生后来说,女人连脑子都被打坏掉了…… 令他不解的是,他看见了,直到被打到断气的那一刻,女人那肿胀到看不出原本清秀美丽的脸庞上,竟带着一抹像是在笑的诡异表情。 那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可以笑着面对?难道在她的心中,一点都不害怕吗? 关容允无法再继续想下去,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的意识像被抽离,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宋洵华到底在骂些什么,不停涌着血沫的嘴更是无法回答宋洵华那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的斥问…… 「你抱了谁?你说!你抱着的是谁?你不爱我,你从来就不爱我!那你把我当谁了?你说啊你!贱人!贱手!」 边骂着边扯掉了一旁装饰立灯的电线,将关容允的双手并拢然后将电线在手腕上一圈圈紧缠着,但其实这么做根本是多此一举,被他打得晕乎乎暂时不省人事的关容允别说是抬手,连动根手指头都很有困难得瘫在地上任他处置,只是气急败坏的宋洵华,却完全无视于自己下手的轻重。 将那双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手用力推按在关容允头顶上,开始粗蛮地扯着他身上穿着的薄衬衫,衬衫的扣子经不起这么蛮力的拉扯,接连着一整排都被扯得断线飞落,不怎么规律地起伏的胸膛袒露在被扒开了的衬衫外,忽深忽浅的呼吸,显示了就连陷入了失去意识时,这具身体仍是持续承受着难耐的痛楚。 那片胸膛苍白却无暇干净得给人一种禁欲的感觉,像是诏告着观者不可以轻易的触碰,却隐隐勾动着让人想彻底侵污的恶意……将衬衫整个往两旁掀开,再将关容允下半身的衣物一件件拉扯掉,因为被害者的无力反抗,几乎是不费一丝力气,不花几秒钟就让身下的男人赤裸裸地摊在他眼前,毫无保留。 这个男人的身体,平心而论,其实平凡得可以。以女人的眼光来看,他的四肢修长,但身板过于消瘦,骨感的身子抱起来也无法能给人温暖安全的感受。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他的曲线又平平板板的,丝毫引起人性欲的柔媚性感都没有。 可宋洵华,他的眼光却无法从这副一点也不迷人的身子上移开……光是这样瞧着,心底便涌着热辣滚烫的狂流,推挤着血管中的血,冲击干扰着心脏的频率,难以言喻的恋眷和无边的欲望在体内叫嚣着,巴不得能立刻找到出口宣泄。 他巴不得能将这男人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掐入自己的体内,一生一世的独占和拥有……但该怎么做?该怎么做?用刀子将这个人切割片片然后吞入肚子内?还是用火将他化成灰烬吸入自己的肺中?? 但那么做,他又怎能得到藏在这副躯体内,看不见的灵魂和情感?他什么都要,关于这个男人,一切的一切,他都想要彻彻底底的拥有啊! 「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得不到解决的困惑,激得他更加躁郁难耐,双手已无法克制地在关容允的身躯上摸索着,光是这样却也无法满足心中那怎么也填不满的空洞感觉,他想从这人的身上得到更多更多,但他却惶然地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不知道又该怎么去拥有,只能凭借着生理的本能,用手、用唇舌、用怀抱……胡乱无章法的抚摸着、舔吻着,然后紧紧的拥在怀中…… 可不够、不够、不管怎么做都不够…… 他突然感到异常的绝望和愤怒,原本在肌肤上的探索和抚摸变成了发泄般的抓扯,双唇依然饥渴地吸吮着,但牙齿却跟随着狠狠地咬啃下去…… 「啊……」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给激得醒了过来,关容允睁大了眼睛,却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因为那紧接着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的啃咬,在颈子、在胸口、在大腿、在他身上每一处制造着超过他能忍受的疼痛,眼前雾气茫茫不知道是疼得泛泪还是疼到眼花了,哪还有心思去顾及自己被捆绑住的双手和被褪得一丝不挂的窘境。 宋洵华的动作很仔细,他很仔细地不放过关容允每一寸的肌肤,那白晰无暇的身躯逐渐被啃咬出的伤口和血迹给染得斑斑驳驳,体无完肤,血腥味在室内的空气中飘散着,也在宋洵华的口中喉间弥漫着。 对于这样的凌迟,那怕极了疼痛的男人却除了在惊醒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痛叫一声,之后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紧紧咬着双唇封住了对疼痛的反应,连喉头间那几乎压制不住的悲鸣都被他用力地吞回肚子去,忍耐着想要挣扎的冲动忍得浑身都在颤抖,除了咬在小腿上那一口几乎连皮带肉被啃了下来时反射性地踢踹了一脚之外,他几乎是用全副的精力让自己像个弃守的俘虏,任凭宰割。 并非硬气不屈,也称不上倔强,他只是不忍心去强调去宣泄那些痛苦…… 那是属于宋洵华的痛苦。 曾经,有医生对关容允做出这样的诊断,他的神经大约比一般人敏感个两三倍,因此感受到的疼痛也加乘放大了两三倍。 而这些痛苦,宋洵华在这些年所承受的,一次又一次,累积再累积,那又岂是两三倍的程度可言? 关容允知道自己,根本是连叫疼的资格都没有,他只能承受,不是补偿,因为有些事情当你一做下去就再也无法弥补,不是赎罪,因为他的坚决和不择手段让他下定决心就算罪无可逭也不打算去赎。 那是宋洵华的苦,他又如何能逃开?只能选择承受。 「你想回到青帮吗?想回去吗?」宋洵华用指甲抓着关容允腰间那青色的牡丹,在上头抠出一道道血痕。 又忌又妒。 他不要这个人的身上,有着任何他所不能理解的印记,他不要这个人的心中挂念着除了他以外的人和事物。 这朵牡丹的背后到底有什么,他不了解,于是又忌又妒。 「你回不去青帮的,宋洵华。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别想要回去……」 目光在一旁的地面上逡巡了一周,瞥见了方才玻璃杯子摔到地上时碎裂的那一缺块,他伸手拾了起来,那块玻璃的边缘很锐利,但玻璃身却钝钝厚厚的不规则。 「别想回去……」将玻璃抵在关容允的腰间,慢慢地、缓缓地将玻璃碎片给戳入,由上而下,将青色的牡丹花从中撕划开来,再一次、再一次…… 关容允的身子哆嗦得很厉害,鲜血从腰间那一道道伤口中涌出来,沿着他的腰身往后流淌,沾染了半个背部,部分顺着腹部滑至大腿内侧,往看不见的深处渗流而入…… 扔下了手中沾满了鲜血的玻璃块,宋洵华满意地看着那被他割得鲜血淋漓再不完整的青色牡丹,这样子,这个人,就再也不会离开,再不会回到青帮,回到某个他不知道的对象的身边了吧…… 「这样很好,对不对……」 滑腻的鲜血也沾染了他整只手,摸起来温暖而踏实,再没有寒冷的感觉,没有冷漠的言语,没有淡薄的眼神…… 「……」要不是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疼痛,关容允真的会回答,很好,打从心底的附和着他。 是很好…… 原本就是因宋洵华而刺绘上的图腾,原本就是想要用来掩饰呢…… 他有什么好珍惜好抱怨的呢?这么几道下来,别说是那朵青色的牡丹了,连那浅浅的旧伤也一并给毁尸灭迹了吧!要早知道有这么一事,他就不必请帮内的刺青师傅如此大费周章耗费时间地在他的腰上做文章、甚至还让人将他自己给铐了起来才没因为太过疼痛而在刺青的半途跳起来宰了无辜的师傅…… 宋洵华的手掌贪着那暖意,在流着血的伤口上不停抚摸着,沿着血流抚摸到了关容允的大腿上,然后,他从沙发上捡了颗白灰色的抱枕塞顶到关容允的尾椎下,将那双紧缩颤抖着的双腿扳了开来架放到自己的双肩上,看着鲜血很快的把那颗色泽单调的抱枕给染上了片片艳丽的红,看着鲜血从大腿流往后方那私密的部位。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这句话说得任性像个孩子,那微微噘着的双唇也像个孩子般无理取闹,明明任性却带着令人无法苛责的傻气。 但他的语调,他所透露出的企图,却充满着想要摧毁一切的残酷……宋洵华拉开了自己的裤子露出了挺立的欲望,在只靠着鲜血的润滑下,毫无预警地就将那胀得硕大的灼热物给硬塞进关容允的身体内。 鲜血很粘,不足以润泽那从来就没有被使用过的紧致内径,于是在粗暴的蛮横推挤下,柔软的内壁也被撕扯得裂了开来,从新的伤口所溢出来的血勉强又提供了可以让逞凶者更大幅度抽插的润滑剂……后穴被撑得胀满,鲜血被堵在里头流不出来,只能在推挤下往腹部涌去,在一次次用力的撞击下有种身体内的某部分快被捣坏了的错觉…… 但或许因为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疼,特别是腰上那不算浅的伤口更是刺痛得占据了所有的感度,因此对于宋洵华的侵犯,那闷堵在身体内的疼痛,关容允反而觉得被冲淡了,他睁着双眼,黑漆漆的双瞳,在疼痛中却还维持着那么一丝清明的目光,投往宋洵华的脸上。 终于,他们这也算是一起了? 他试想过、妄想过、也梦想过各种相依相拥的情节。 他是人,哪个人不会对自己深爱的人有情欲?他是男人,哪个男人不会对自己深爱的人有性幻想?他想象过,他和宋洵华,就如同所有相爱的人那样,能够拥有最终也是最深层最亲密的结合,在心中的爱念堆积膨胀的同时,身体上的渴望,却一直只能是奢望。 但今天以这样的方式来达成,却是他从没想象过的。 他没想过自己和洵华,在这样毫无情意可言、充满了暴力与血腥的情况下,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了。 可是,这样也无所谓吧…… 宋洵华的脑袋肯定是坏掉了,而自己的八成也好不到哪去。 他真的觉得无所谓,就算是这样伤了残了病了,甚至是死了,也无所谓啊…… 死亡并不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的目标,是想办法排除掉所有的障碍,操弄江湖而不被江湖所把持,然后让他深爱的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好好的活在他身边。 在那之前,他不能死,宋洵华也不能死。 可如今,他突然很自私的觉得,如果自己就此丧命,也无所谓了。 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那个女人,那个被男人活活打死的女人,他想通了为什么她能够无所畏惧的笑着了。 因为他的男人的愤怒、失望、甚至是那想致她于死的杀意,全都是因为深爱,所以加倍的呈现。 甚至连打死她,都不假其他武器不假他人,用他的手,亲手做了…… 所以那个女人对这样的结局还能用微笑去面对,她不害怕,她的心中有所依靠,支撑着她面对一切,就算是死亡。 而关容允,用来支撑和依靠的凭借,让他这么不择手段的一切,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宋洵华的深刻执念,更因为无论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无论两个人的结果是如何,宋洵华是爱着他的,哪怕是疯狂哪怕是怨恨,全都是建立在那一份情爱上。 死在这,死在他手上,也无所谓。 自己真是个自私又卑劣的人啊…… 要不是双手被困住了,他真的好想好想伸手,抚摸着宋洵华因剧烈的动作和情欲的灼烧而微微泛红的双颊,用手指轻轻地将他额头上乱糟糟的发丝拨整齐,用指腹将那细细的一层汗水拭去……要不是处于这么被动的忍受着疼痛的状况,他真的好想好想吻吻那低喘着的双唇,哪怕那上头沾满了全是自己的血…… 但他只能睁着眼望着那张让他迷恋不已的脸庞,深刻爱意全都凝聚在那黝黑双瞳内,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洵华。 这辈子从没碰过什么好事,打从出生就被当作是一件麻烦看待,一路走来也总是被漠视多过于被关怀,挫折多过于完满,失去大于获得……这样的人生,这样的我,却能够遇到你然后被你所爱,恐怕是一生中唯一也是最最幸运的事情了吧…… 在关容允身上狠狠地发泄了一回之后,宋洵华才放开了关容允的双腿,还未完全消退的欲望依然留在关容允的身体内,将脸贴靠在对方的身上,良久,那狂跳的心脏和凌乱的呼吸,慢慢地恢复到平稳的步调。 这个人的血温热得让他疯狂,而失血后显得凉冷的身躯抱起来却更显得舒服,一点点平复他体内的烦躁,那安稳的平静的感受,充实又满足,让他几乎是爱不释手,一点也不想要放开…… 自己到底是怎么会这么喜欢这样一副身躯,这么一个男人……? 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他望着身下的男人,这才注意到了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眼睛,顿时,他只觉得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量,僵直着身子,动弹不得,张着口半句话也挤不出来,只觉得那一瞬间体内的空气似乎也被抽干那样的难受…… 他看过的。 曾经他看过这样的眼神,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不经意的一瞥,但这眼神让他难忘、困惑,甚至感到恐惧…… 因为他不懂,不明白,在过去脑袋清楚的时候他就不明白,而精神崩溃心智异常的现在他更不明白,他完全无法得知那又黑又深沈的眼珠子里,藏在静谧无声的平稳下,那浓浓重重的,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移不开眼睛的,到底是什么成分。 他不敢去猜测,明明想知道却又想逃避,明明有期待却全然地自我否定,就像是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房中,在长时间的恐惧与绝望中,突然见到了一丝光亮时,你只会怀疑,怀疑那光线的真实与可靠性,怀疑是否那根本又是另外一个陷阱,引诱你往更悲惨更不堪的境界前进。 怀疑、不安、难以置信、终至否定,于是干脆把双眼闭上还用手紧紧的往,拒绝去看。 「不准……我不准你这样看我。」 终于,非常非常艰难勉强地,才从喉头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背叛。 不被爱。 被舍弃。 得不到幸福。 一连串的字句组合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子层层包覆勒缠着他的脑袋,不知哪来的愤怒让宋洵华才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暴躁了起来,他用手掌遮住了关容允的双眼,遮住那让他慌乱恐惧的视线,发狂似地吻上了那血迹斑斑的唇,撬开关容允咬得紧紧的牙齿,让那疼痛的呻吟再无所遁形…… 又是一轮的侵入,更加的蛮横的鼓捣,更加疯狂的推挤,像是想要藉由捅穿这个人的身体,想要藉由这个人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声,来抚平自己心中的恐惧感。 最后,宋洵华不记得自己到底在这男人的身上发泄了多少回,当他从阙容允的身体内抽离时,混着大量血液的白浊沿着大腿的内侧流淌了下来……直到此时,宋洵华才敢将一直紧压着关容允双眼的手掌移开。 男人的脸白得没一丝血色,嘴唇也一样。紧闭着双眼动也不动哼也不哼的样子,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尚存,宋洵华还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望着自己所制造出来的一片血腥和狼藉,他颓然地往一旁的地板坐去,像是在对关容允说,更像是在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肮脏,肮脏极了……宋洵华,你看你这么肮脏,再也回不到那个人身边了吧。你这个样子,比娼妓还不如,恶心!你最爱的人,你最想念的人,那个关容允啊,他不会要你了!你死心吧你!你完完好好干干净净的时候他都不屑了,现在脏成什么德行?他更不可能会接受你……」 「不。」 那一声回答,明明语气轻弱宛如烟雾般,几乎一说出,就会被周遭的空气给吞噬那样的微弱,但关容允却说得如此坚定,使得这个字那无形看不见的质量,重如山,钢似铁…… 「你放屁!你他妈的你懂什么?贱货!肮脏!你这千人插万人捅的烂货!关容允不会要你的!你听不懂啊?」 「不。」 依然是同样的一句回答。 宋洵华突然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望着关容允,笑得灿烂,眼神却恶毒得很: 「你还想回去?好吧。」 也不管关容允还回答不回答,他粗鲁地将他从地板上扯起,也不管那个身躯早被他蹂躏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就这样半拖带拉地将他揣下楼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在沿途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歪扭曲折又断断续续的血痕…… 像是条暗红色的线,牵缠着的是一段扭曲变形的残缺爱情。 几乎全身赤裸地被扔在冰冷冷硬梆梆的石制地板上,特别这郊区凌晨时刻气温又特别的低,位处地底的密室有着别于其他楼层的阴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饱受凌虐又疼又累的身子暂时是缓了一口气,但在这种地方躺着,实在称不上舒服可言。 脑袋昏昏沉沉地闷疼裂痛着,也不知道是宋洵华那几掌打得过头伤到他的脑袋瓜了,亦或是自己这副不中用的身子,经过了这番折腾下,又开始亮红灯了…… 冷得有些受不了,而且这样岔着腿躺在那,感觉股间一直有粘热的液体流出,如此豪放不羁的姿态也不是他的风格……关容允下意识地想将双腿缩拢起来,可双腿只要稍微动一下,牵动着腰间和双腿间的伤口便激疼得浑身发抖。 被绑架来此时,那天也正发着烧,如果今天就是他的终点,那还真的是有始有终,彻彻底底得符合当年宋洵华给他取的外号:「阿破老大。」 果真如此的话,不知道宋洵华,会怎么处理掉他这个阿破的身体呢……想当年洵华还在青帮时,他就见识到了此人对于杀人和处理尸体的无穷创意,兼具着物理、化学、美学、逻辑……等等各领域的巧思,让人不禁怀疑这个家伙,是否那年轻的身体内装载着的是来自地狱的极恶灵魂。 但随着相处的时间长了,接触的时间久了,他却意外的发现,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来说其实是善良到近乎单纯的地步,他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捐给路上碰到的慈善团体募款,然后花大半天的时间用双腿走回家;看到路上有老人推着重物,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任务出到一半,手枪还是刀子往口袋一插就热心地跑去帮老人家;见到路上有人摔车了也不怕惹麻烦上身,挽起袖子就去协助处理;若碰到外地人问路,他有时候热心到干脆充当起司机开着车子直接把对方送到目的地,哪怕他车子后车厢里面正装着要带去处理的尸体…… 好几次他都因为捡了不该捡的弃猫、弃狗、弃兔、甚至是弃婴回来,搞得青风堂这个青帮第一堂口的总部,总有一些不合气氛和不合气势如猫砂盆、狗饼干、奶粉、尿布之类的物品堆存…… 原来,这个叫宋洵华的年轻人,在他的身体内装载的,不是什么邪恶的灵魂,也并非什么天然的大好人,他只是太纯净又太认真的一个人,无论学什么都学得快,无论做什么都能处理得完善、像一张质地细密美好的上等白布,无论善恶之彩,泼洒在那布上,自能呈现最美最好的极致画面。 但也因太过纯净,一但印染上了什么色彩,便充分展现,迅速扩散,想要将以沾染上的颜料从那布上抹去,想要恢复本来的样子,便再也难办到…… 于是今天,宋洵华才会病得如此无可救药,疯得这么彻头彻尾。 当时,他将宋洵华丢到王唯冬这时,并非没考虑这些。 他没有低估王唯冬这个人的心狠手辣,但或许高估了洵华的精神力量,也高估了自己荡平整个青帮反势力的力道,低估了自己彻底握权必须花费的时间。 关容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误的,但或许他所选择的这一条路,早已无对错可言,因为也许这根本是一条走不到终点的路…… 如果可以让时光倒转,让他重新做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同样的一条路。 就算知道会有今天,牺牲了那么多年,肮脏了最爱的人的身与心,尘封了那些好的回忆,抛弃了能够天天在一起生活的机会,搞疯了宋洵华,再让疯掉的宋洵华搞死自己…… 就算他早预见这些事情,他依然选择这条路。 因为有比这些更令他恐惧而无法接受的事情,因为有比这些更让他在乎的事情。 就算不会被原谅…… 「你不会被原谅的。」 宋洵华不如何时无声无响地蹲在他旁边,凝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他的表情也非常认真且凝重,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可动摇的事实,且不容辩驳。 「……」 「不会被原谅的,因为太脏了……宋洵华,你想想看,你让多少禽兽沾了你的身?你的身体被多少人碰过?里头又装了多少肮脏的东西?这么肮脏的身体,老大怎么会原谅你?」 「不是你的错。」 「嗯,不是我的错。」 宋洵华点点头,然后指着关容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是你的错啊。」 伸出手抹了抹关容允身上的血,抹了抹他大腿上的浊液,边抹着边摇头,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是铁青,嘴巴不停地说着「很脏,很脏,这样子不行」,说着他不知从哪翻来一条毛巾,撕开了关容允身上所剩的那件衬衫,拿着那条毛巾在他身上抹着。 他抹得很仔细又很卖力,但毛巾干巴巴的表面粗糙,在肌肤上的伤口磨着擦着,原本稍微凝结的血污又被他抹得鲜血淋漓,一条毛巾没多久就沾满了血,那副身躯却是越抹越一片狼藉,宋洵华的心情没由来地也越来越狼藉,难以消除的抑郁占据了整个心头。 「这样不行!」愤怒地甩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老大 作者:陈小杯 毛巾,站起身,扯着紧缠在关容允手腕上的电线将他整个身子扯到室内的一个角落,抓起了墙上挂着的一条长长铁链就往那已经被电线缠得伤痕累累青紫斑斑的手腕上再缠锁一圈后,将铁链的另一头往墙上的一个勾环扣上,扣环连接着一个可控制铁链伸卷的机关,机关一按,铁链开始往上缩卷,将关容允的手臂连着身子整个往上吊扯起来。 关容允的胳膊本来就不怎么粗,人又怕疼,这么一吊痛得像是手臂要被扯断那般,无力反抗的身子往下沉,整个人的体重都加诸在那双手上了。试图想用脚底撑着地面好分散那痛楚,但身体被吊起的高度刚刚好只能让他踮着脚趾稍微碰到地面,完全施不上力。 打开了四周墙壁上的喷水开关,水流开始从不同方向的洒水口浇淋而下,打在关容允的身上。这对一般人来说可能称得上是高级按摩水疗的器材,但水的温度实在太低,水压又太强,对一个浑身是伤口的人而言,无疑像是拿一根根针去戳着伤口那样刺痛…… 关容允双手紧紧抓着捆吊着手腕的那条铁链,想要藉此分散疼得想要叫出来的冲动,但当宋洵华将带有刺激性的沐浴乳开始在他身上涂抹时,实在疼得受不了的他浑身一颤,铁链被他扯得喀啦作响,痛苦的喘息中夹着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呻吟。 可那么若有似无的一声,却让宋洵华给听见了,且为此感到非常的不满…… 「你不可以这样,这样会干扰我,会让我分心……」一边说着,一边捡起方才那条毛巾,捏着关容允的下颚将毛巾塞入了他的口中,用力往内顶,因为顶得太深入,几乎顶到咽部让关容允差点呕了出来,而毛巾上沾满的血腥味也呛得他快窒息了。 虽然极端的不舒服,可过不了多久,他开始感激宋洵华给他塞了那么条毛巾……要不是因为那条毛巾堵在那儿,关容允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强大的自制力,能够在一身伤口被泡沫刺激着又被粗硬的沐浴刷上下左右刷洗着时,还能耐着疼将痛叫声吞入肚子里去,更不保证自己不会因过度疼痛而不小心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伤口在宋洵华非常专注而卖力的刷洗之下,皮肉掀得更彻底,血流得更多了…… 白色泡沫混杂着鲜血变成了淡粉红色的,被水冲刷了满地,沐浴乳的香味混合着血腥味,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味道…… 或许血总会有流干的一天,但宋洵华心中的那层灰,因那些年所受到的非人待遇而逐渐累积,一层堆过一层,渗入了血管中,侵蚀了骨胳,像印记般烙在他的灵魂上,就是连脑子都分不清自己和他人时也是拼命地想要把那个叫「宋洵华」的存在给洗干净,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的洗,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 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洗刷掉那层看不见但却摆脱不掉的污秽。 渐渐地也察觉了自己的努力并没有达成任何的效果,宋洵华扔下了手中的刷子,一脸困惑忧虑地望着那副被他刷得没一处完整的身躯,苦思着该用什么方式才能将这个「宋洵华」给洗干净呢?难道要拿盐酸还是超强力漂白水来洗……他想得出神,周遭冰冷的水打得他浑身湿透,满头满脸,可那双眼睛却连眨都没眨一下,就算水珠子渗入了也似无所觉。 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个方法来。无可奈何,只好先将人给放了下来。这机关的设计本用来折磨人,也没可能多体贴多友善,吊起得时候拉扯得突然差点没拉断关容允的胳膊,放下时更是放得率性,哗啦啦一声炼绳一松,整个人就失重地往硬梆梆的石制地板摔去,两个膝盖直接重重地撞上地板的那一刻,关容允低呜了一声,那透入骨头的疼实在难耐,他深呼吸试图想缓和疼痛,但嘴巴被堵了起来,这么一急着大口吸气却什么都吸不上来,呛得想要咳嗽也咳不出来,一口气被卡得死死让他一瞬间两眼昏黑陷入了短暂的窒息。 在黑暗中,他怀疑自己的魂魄是不是离开了那个令他难受的身体短暂片刻了…… 因为明明身体被困在这,却很奇怪的好像脱离了这个地方,眼前看到的却是熟悉的摆设,来自他们曾经同居生活的那间房子,明明浑身湿透冷得要命,却有种温暖的感觉,来自那熟悉的声音…… 「吃掉。」 「全部?」 「是的。」 「……」望着眼前那一大盘油亮亮软滑滑的猪蹄膀,还没吃就觉得胃开始有绞痛感。 「还有这个。」 「什么东西……?」 「宋氏特调机能综合健康有机高钙饮料。」 「看起来很恶心。」 「恶心!?上次健康检查,医生说你的骨头和六十岁的老人一样烂你忘了吗?特别是你的骨轮!特别是膝盖!你要是不吃,明天我就买阿盖和海霸油回来给你吃。」 「……什么阿盖还有海霸油?」还有什么是骨轮啊…… 「阿盖是给老人顾骨头的,海霸油是吃老人痴呆症的。」 「我老?」 「你怎么不老?老大老大,就是老!不然怎么人家要叫你老大不叫你幼大!而且骨轮跟膝盖都老了!快吃啦,说这么多……」 「……」本人18岁开始就被叫老大了,最好是有那么老……且,到底骨轮是什么!? 像是潮浪,温暖的潮浪,逐渐退去,周身的寒冷和疼痛一点一点的恢复,提醒他一个事实:他始终还是在这,哪儿都没去。 睁开眼睛,他发现宋洵华的脸,靠得很近很近……不,他根本是贴在他的脸上,嘴对着嘴,正努力地往他的口中吹着气。 「呦,你活过来啦?」见他睁开眼睛,宋洵华这才把他那张远看就很美近看更是具有颠倒众生的杀伤力的脸移开,伸出舌尖随意舔舔嘴唇的动作也是性感得吓人。 「我说你这人也太不中用了吧?我不是留了鼻子让你呼吸?这样你都能搞到没气?要不是我学过cpr勒,你不就这么没用的死了?到底怎么搞的?」 那张脸美归美,但脸上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加上那充满了责备的口吻实在是呛得很…… 关容允很想回这个始作俑者几句,可是浑身的力气在轮番的折磨下早就一点也不剩了,别说是回个嘴,连想要翻个白眼瞪人,以现下的生理状况都显得有些难度。 明明搞的人是你,问我怎么搞的是怎样!? 转个念,想想这男人学cpr,也是为了能够在他身边第一时间提供他协助而去学的,虽然后来发生了好几次趁他睡着时「假练习之名行偷香之实」的恶劣行为,但洵华那一份认真体贴的心意,什么都为他着想的心意,关容允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于是胸口那股被修理还被嫌不争气的鸟气消散了,心也软了……叹了口长长的气,眼皮缓缓的垂下,此刻,光裸的身子倍感寒冷,紧紧闭着双唇,只怕一松懈,那牙关打颤的声音会响个满室。 终于他明白,这些年来,那怎么样都无法消除的疲倦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除了恶梦,不断在他睡眠中重复上演的恶梦之外,就连在清醒时,他的内在也一再地被梦给缠绕着无法获得一分一秒的喘息……而那些梦,却不全然是血淋淋的让他惊恐害怕的恶梦,那些梦,曾经发生过,曾经拥有过,一个个片段,一段段对话,一幕幕影像……是他和宋洵华在一起生活,一些繁琐零碎的综合,平凡却温暖,清淡却值得反复咀嚼。 曾经属于他的曾经握在手中的如今却摇不可及得犹如梦一般,能不能再一次的拥有、能不能再回到手中,他心中早没了答案,只能走下去,回不了头。 「喂,不会又死了吧?」那长长的一声轻叹后就再没下文,让宋洵华不禁怀疑这个男人不会是吐了最后一口气,就这么魂魄也随之散去而归西了。 宋洵华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关容允的肩头。凉冷湿滑的肌肤下难以压抑的微微颤抖不知是为了疼痛还是冷,但至少是此人还活着的证明。只是摸起来那透着寒气的身子感觉不比他身下的湿石地板温度高多少,周身大大小小的伤,深点的还渗着血,浅一些的也发红肿胀,墨黑色的短发被水淋得湿透,贴在苍白如纸的额头上,水珠子沿着发丝滑落到同样苍白的脸颊,让那人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透明又无机的美感,让宋洵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水珠子,盯着那脸庞。 这个人活该理应得到如此待遇的,谁要他这么肮脏呢……他的脑细胞们压倒性绝大多数都认同了这样的想法,但当他的视线移至那个人苍白得连伤口都无法点缀出一丝血色的双唇时,脑袋里像是有个很深很深的角落,被厚重的门给隔开的角落,传出了极微弱极细小的声音,一直在催促着哀求着自己别伤害这个男人、一定要照顾这个男人、一定要对他好…… 那样的念头,也是属于他自己的吗? 宋洵华有些困惑,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解开了绑缚在关容允双腕上的铁链和电线,手腕肌肤被勒得青紫肿胀不说,一圈圈血肉模糊的纹路乍看之下像是为那两只白细的手腕套上了几圈血红色的粗手环,色泽鲜艳对比分明,像是用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箍着这个男人,那样的联想让宋洵华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他扶起了男人瘫软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很奇怪的,这样身子贴着身子,就仿佛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的需求,能感受到他喉间的干渴,感受到他失血过多的身体渴望着一些水份,尽管身子外早已湿透凉寒,他却感受到这个人的身体内有股不太正常的高热隐隐地找机会想要窜出…… 没多说什么,拔起了墙上一根洒水器,转弱了水流,拔掉上头的水洒只留一根塑胶管子,将管口移到关容允的唇边,让部分的水流往他口中流去。 关容允的确是渴极了,除了流失了不少血之外,方才那条该死的毛巾也让他整个口腔到喉咙都干涩难耐,至于被封在冰冷肌肤内的五脏开始燥热甚至灼烧的感觉,他想也不必想,那必是从小伴随着他不时冒出来和他打招呼的高烧又打算趁着他身体受创的此时想出来露露脸了。 那清凉的水流方才是导致他身体失温的元凶,但此刻却像是一股清泉,他配合地张开了嘴,让水缓缓流入口中,滋润了又干又苦涩的唇舌和口腔,再慢慢地将水咽入喉间,藉此冲淡胸口的闷疼和那体内不舒服的窒热感。 宋洵华傻傻愣愣地望着靠在胸前的男人,望着他贪婪地吮着水,望着那水流入了那两片干裂惨白的唇中,看着他因咽水而上下滑动的喉结……然后他想象着,想象着那股水流沿着那纤细颈子内的食道,流入了胃,再往下蜿蜿蜓蜓地在肠子内如地底的深泉那样静静地流着…… 「那样,就可以洗干净了吧……」先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然后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得到了什么重大且意义非凡的启示,且这样的启示让他立刻付诸行动,伸手将水流转大了些,试图将更多的水灌入关容允的口中。 察觉到了他不正常的意图,关容允立刻闭上了嘴,反射性地想将头偏转避开水流,但宋洵华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紧紧地将关容允的身子扣在自己的胸前不让他闪避,一手使劲扳开他的下巴,另一手拎着水管就往他嘴里倒水。 用伤残虚弱的身体和宋洵华硬碰硬地拼力气当然是没有意义的举动,关容允放弃了挣扎,改用不做吞咽的动作让水没办法流入他的食道中,宋洵华眼看着那些水全从关容允的嘴里溢了出来,又是焦急又是懊恼,索性将整条水管塞入关容允的口中,另一手紧紧地封住了他的嘴唇不让水跑出来。 大量的水就这样逆涌入关容允的喉咙内,灌入了他的食道,部分还呛入了他的气管中,让他难受地挥动着双手想要挣开宋洵华,可后者用胳膊发狠地将他搂得死紧,整个人像是被扣在铁制的箍圈中,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那水不停地灌入了他的体内,像是要从内部被水撑爆了那样…… 好不容易宋疯子大发慈悲,松开了对关容允的紧箍,关容允身子一翻趴往一旁的地板上,一边猛咳嗽一边狂呕着肚子内大量的水,呕得几乎要把胃给呕出来,原本就空空如也的胃除了水以外也只剩下胃酸,却还止不住那阵阵反胃感,最后竟是连胆汁都给他呕出来了…… 「不行啊……」看着关容允在那吐得厉害,吐出来的水又青又浊的,宋洵华很不满意,他一把抓住了还趴在那呛咳干呕的关容允,将他的身子压住,拿着水管又要灌他水。 这回关容允可是手脚并用连踢带打死命的挣扎着,宋洵华被他一掌挥到了眼角,刺痛得几乎要落泪的感觉让他动了气,干脆整个人骑了上去用更粗暴的方式压制住他疯扛扭动的身躯,那根塑胶管也狠狠深深地再次塞入了关容允的口中。 「你乖一点,别这样反抗我!我是为你好,我帮你洗干净,洗得干净点……你知不知道你的嘴巴喉咙含过多少恶心的东西?肚子里装了多少肮脏的东西?别说你不知道,宋洵华。你乖乖的,我会帮你洗干净,这一次一定帮你洗得干净,你就不会脏了,不会脏了……」 手上的动作是粗暴的,但口中却说着像是在安慰的话,像是在哄孩子那样,认真又有耐心地不停说着。只是那些话听在关容允的耳中,却像是更多更坚固更紧实的铁箍,无形的铁箍,箍住了关容允的动作,让他几乎是当场就放弃了扭动,放弃了求生的挣扎,让宋洵华将更多更多的水灌入他的身体内,让他去完成他所谓的「清洗」…… 喝入过多的水量已经超过人体能够承受的界线,关容允的腹部开始不正常的隆起,整个身体也无法克制地抽搐着,那种感觉已经不是撑爆可以形容,就像是溺水,身体的内部溺了水被水压给冲挤浸泡住,疼痛也化作水流在身躯的每一处窜流着,所有的器官每一个毛细孔都很痛很痛…… 这一次,当宋洵华把管子从他口中移开时,他甚至连翻身去将水呕出来的力量都没了,随着身体阵阵的抽抖着,清水一股股从嘴边涌出来,水很清澈,却带着血丝,来自被塑胶管子戳伤了的口腔和喉部,来自受伤出血的胃部…… 望着关容允嘴边不停涌出的血丝,宋洵华失望了。 原来,不管怎么努力,真的还是没办法完全清得干干净净……就像纯净的水,沾染上了杂质,怎么滤都没可能变回原来的纯净啊…… 好不容易才停止了那生理上的抽搐,紧接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咳嗽,本来就受伤的胸口在这么残酷的对待下已经不光是疼痛而已,更深色的血随着那一次次剧烈的咳嗽而带了出来,关容允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了虾子般的形状却还无法止住那没天没地的咳。 「g,你为什么哭?」 那一缕缕从嘴边溢出来的鲜血,却没从男人眼角滑落的一行清澈的水珠子来得让他感到吃惊,宋洵华伸出手抹了抹那水珠子,温温热热的,完全不像这个浑身冰冷的半死之人所能制造出的温度。 「……」关容允的嘴忙着咳嗽,脑浆也像是被这激烈的咳嗽给搅得糊掉了,他只摇了摇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会哭?他怎么可能会哭。 就连当初亲手将宋洵华送入这个无间地狱中时,他也没想要流泪过。 虽然方才在听到宋洵华所说的话的那一刻,那段明明是在安慰着什么,其实却是阐述着这些年他所遭遇的惨境,关容允他的确心疼得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掉眼泪。 但他应该是不会哭的,他从小到大都没学过怎么哭,应该是不会哭的。 那泪水是被呛咳出来的吧。 「喂,你很痛苦吗?」 看着关容允不停地咳嗽着,宋洵华突然将他整个身子从地板上扶了起来,就在关容允以为自己又要被灌一次水的时候,宋洵华却只是将他拥在怀中,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那动作温柔又细心,像慈爱的母亲为她的小孩拍拍背,和方才拿着水管几乎要灌死人的残忍恶鬼样完全是天壤之别。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一下一下的轻拍真有那么点效果,关容允的咳嗽逐渐缓了下来,身体的疼痛和不适削弱了对寒冷的抵抗力,使他不自觉地就往宋洵华的身子靠去,冀求着那一点点的温暖,哪怕这提供温暖的对象,下一刻又会化身成什么魔鬼,变出什么更厉害的手段来对付他。 「不要紧的,我都知道,我了解……这些痛苦,我全都了解。吃得不像人,过得不像人,从来也没被当作人来对待,一个小时六十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秒,是不想要死的……有的人很快就被玩死了,还真是幸运呢,虽然被处理得很草率,但那肮脏的臭皮囊,不管用埋的用烧的总归还是脏,所以也不需要太在意了。可有的人怎就没那么幸运,想死却死不了,想好好活着也没办法,太悲惨了,那些惨叫哀嚎的声音我听得很烦很烦,这样连好好的睡个觉都没办法呢,血的味道、肉的味道、烧焦的味道、肮脏酸臭的味道……太污浊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来想办法……用毒、用我的手勒死你们,用各种我能够想到的方式……真好,看到你们断气的那一刻,真的好羡慕好羡慕!活着太痛苦,能够死掉真是太棒了你们说对不对?可是,谁都可以死,宋洵华不可以……不可以死,因为太不甘心了,不甘心,不甘心,不可以这样就死了,不可以,好不甘心……」 宋洵华的眼睛望着这间地下密室的一角,唠唠叨叨地讲着,像是对着那个角落说话又不像,像是那个角落有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他的语调平和,似乎是在陈述着另一个人的事情,但他的声音回荡在冷森森的阴暗室内,似乎在这间房间内的每个角落还藏着些什么,一个个,一排排,静静地,沉没地站在那,听着他所说的话,无声地应和着他。 「所以,我来想办法……」说着,他轻轻地抱起了关容允站起身,往这房间内另一头走去,那儿一样灰灰冷冷,无论墙壁还是地板都是毫无温情的石头所铺设而成,墙边还盖了一个不小的浴池,同样也是用石头砌成的。 小心翼翼地将关容允放入干燥而空旷的浴池中,尽量让浑身是伤的他可以躺得舒服些,然后将浴池内唯一的排水孔用活塞堵上,打开了浴池旁出口水口的开关。 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关容允对于自身的处境毫无警觉,浑浑噩噩的脑袋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一离开那温暖的怀抱,顿失热源的他只能凭着生物的本能再度地将身子蜷缩起来,侧着身靠在浴池的底缘,企图想留住那仅存的温度,只是他的努力却完全起不了作用,因为在浴池中逐渐漫开的水,一点一点将他赤裸的肌肤给包围了起来,温暖一点一点被那冰冷冷的水稀释掉,在不知不觉中,水已从靠在浴池底的手臂,上升到他肩膀,然后颈子和脸颊边缘也一步步地沦陷入水中。 也许宋洵华说的一点也没错,在承受了太多的苦楚之后,要是能够就这样子死去,真的是太幸运了…… 但那好事的求生本能却在水淹过关容允口鼻的那一刻让他突然惊醒过来,双手急忙抓着浴池的边缘想勾住些什么,可光滑的石面完全没提供任何可以着手的地方,这一慌乱的动作让身子一滑沉得更快,吃了两口水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是连爬坐起来的力量也使不上,在水里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身子弓起来翻转面下,借着膝盖和手肘的力量将自己暂时撑离开了水面……光是这浅浅不到十五公分的水,就差点将他给溺死,而水位依然上升中,他却只能跪趴在那喘着息,能不能将自己弄出这个浴池,都还是个问题…… 不可以…… 说什么死得幸运,说什么死也无所谓,可是真的无所谓吗? 不可以,他不想要这样,他一样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啊! 他还没成功,还没走完这条路,还没达成他的目标,他怎么能把宋洵华一个人留在这个连地狱都称不上的疯狂世界中?他不甘心,他不要死! 大口的喘着气,努力地将涣散的意识给集中起来,在浴池里的水淹没他之前,他得想办法离开…… 「你还想要怎么样呢?」 宋洵华的声音,冷冷的,有些尖锐,有些苛薄,从关容允的身后冷不防地冒了出来。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怎样呢,宋洵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不去死呢?」 宋洵华的手,宋洵华的身子,在浴池内的水的浸润之下,再也无法令人感到温暖。那手指头就如同他的语气,冷冰冰的,伸上了关容允的腰间,一根一根地贴上了他的肌肤,那种刻意又恶质的挑逗,给人一种像蛇一般粘腻的触感,关容允还来不及打寒颤,下一刻就被分开了双腿,再一次在毫无预备的情况下被粗暴的侵入了。 从后方的进入要比先前正面来得更深入更蛮横而直接,在一点润滑也没有的情况下就这样被抓着腰长驱而入顶到最深处,关容允只觉得好像被什么给从后贯穿撕裂,疼得一口气吸不上来,好不容易聚集的力量又溃散四去,手脚一软整个人往前趴,上半身又栽回了水中。 幸好水还不算深,挣扎卖力地将颈子抬高还勉强能吸到气,可当他再一次将上身给撑离水面时,来自后方的撞击又狠狠地将他推回水里去,一次又一次,吃水再吃水,关容允的四肢开始麻木发软,越来越难将沈重的身躯撑离水面,来自后方一阵阵的痛楚也越来越剥夺了他的力气,而水位,也逐渐上升到就连这样用手肘撑着地跪趴着的姿势也越来越难以呼吸到空气…… 「呵呵呵,你怎么不去死呢宋洵华?呵呵呵……」 沉入水中前,最后听到的,是身后的宋洵华用着不像宋洵华的声音冷冷地笑着。 那个笑声,那种笑的方式和味道,让在垂死关头挣扎着的关容允,想起了一个人。 在每一次虚假又形式的黑帮巨头集会中。 在几次谈判的场合中。 在那天他将宋洵华送到红门,达成了生死不论的协定之后。 那个笑声,带着得意,带着恶意,带着不友善的邪佞气息,那是王唯冬专属的笑声。 王唯冬早就死了,但对宋洵华来说,那是一种毒,严重的污染了他的人生。 一种杀不死的病毒,活在这间宅子里,活在他的记忆中,活在他的脑子里……以他的恨他的怨为食物,到处沾粘增生,扩散侵蚀…… 水灌进了关容允的眼耳口鼻,灌入了他的脑袋和身体内,幸亏有这些冰冷冷的水……充斥着五感,除了水色,再也看不见那间充满了怨魂的石室,除了水声,再也听不见宋洵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对不起……」 想说些什么,但水也一并将那只言片语给拆解分散,冲得无影无踪。 锵。 锵锵锵。 金属敲击的声音,像一把尖锐的叉子,撕开了包覆住意识那层浓浓浊浊的膜,直接搅入还没恢复正常思考的脑子,那种感觉让人感到极端的不适,非常的不爽…… 抓起床边的枪坐起身,枪口对着那个噪音的来源低吼道: 「宋洵华,你是真的想死?」 「老大息怒!」站在床边的人身手异常灵敏矫健,一瞬间就闪到了柜子后面把整个身子藏起来,在确定了床上的男人把枪放下后,才慢吞吞地从柜子后面晃出来。 围裙是宋洵华每天早上固定的造型配件之一,据他的说法是「穿上了围裙才有做菜的灵感」,虽然听起来没什么根据,但的确他做的菜是有那么点水准,是那种让人吃久了会变得更为挑食的好味道。 简单样式的素色围裙一件穿在宋老兄他那高挑挺拔结实纤合度的身躯上,竟也是赏心悦目,充满了时尚感。 冬天时,他在里头加件套头的毛衣,搭上围裙给人一种如贵族般的优雅品味。天热时,他更有风格,下半身搭着一件牛仔裤,上半身干脆只搭着围裙,其他什么都不穿,若隐若现兼具了感性和野性,那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矫情造作的av女优可以穿出的潇洒和帅气。 不过被吵醒的关老大没那个好兴致去欣赏宋大美人的围裙秀,他的脸色本来就苍白,配上那带着凛冽杀气的五官,要不是那张脸还算是长得清秀斯文、蓬乱的头发稍微带着点稚气,任谁看到都不会怀疑他就是黑道中人人闻之而肃敬,私底下偷偷给了个封号叫做冷面修罗的帮派大佬。 「虽然是家族企业,但赖床没去上班总是不好的吧?而且今天有一批货要到,在5号码头中午,请问老大你是想睡到几点?」 「……」皱着眉四处张望想找他的闹钟看看时间,可那该死的闹钟却不如道跑哪去了。 「不用找了,我亲爱的老大,现在是八点三十分,闹钟在昨天已经被你用枪打爆,壮烈殉职,我已经把它的尸体处理掉了。说到闹钟,我忍不住想要跟你报告一下,现在才月中,截至昨日为止,这个月您已经做掉了四个闹钟!这年头,闹钟也不算太便宜,你知道吗!一个闹钟的价钱可以让我到菜市场买多少的菜?好吧,不过看在老大你挺会赚钱的份上,我也不想帮你省这点钱了,小的昨天下午特地抽空去xx电器行想给你买个新的,可我一看目录,下个月有大特价,现在买太不划算了,下个月再买吧!所以从今天到下个月,可说小的我不畏生死两肋插刀来充当老大您的闹钟,道样您意下如何?」 说了那么一大堆,其实根本也毫无任何询问之意,什么意下如何?在这间房子内,小弟宋洵华说了算,什么时候有他这个老大提出异议的时候? 「所以请您快起床了,早餐都快凉了!」宋洵华边说着,又锵锵锵敲了敲手上的三角铁。 「你一定要用那种东西叫人起床?」 「不然勒?在下歌喉又不够高亢还有一点点五音不全,轻声细语在您耳边叫又怕您嫌肉麻,想来点艺术气息的东西,很可惜我只会敲响板跟三角铁,响板在上个月已经被你蹦掉了,尸体我也处理掉了。剩下三角铁,还是你觉得我用汤杓敲铁锅子比较有家庭的温馨气氛?」 「……」说得赢他,那才有鬼,关老大只能不甘不愿地爬下床来,收起他不甘不愿的起床气……而那个负责持家的小弟,得了便宜便不乖,仿佛是在庆祝他的成功与胜利,嘻皮笑脸地用那果然五音不全的歌喉哼着轻快的小曲子,手上的三角铁有一下没一下毫无节奏感地伴奏着……锵锵,锵锵锵锵…… 锵锵锵 锵锵锵锵 到底有完没完啊…… 关容允极不愿意地睁开眼睛,只是眼前一片黑暗,他怀疑他真的把眼睛睁开了还是只是想象中把眼睛睁开了……他只好又闭上眼睛,隔了十秒后,再一次把眼睛睁开。 眼前的影像非常模糊,只分辨得出微弱的光影,四肢的感觉也颇为麻木,想尝试着动动手指脚趾,但极度的疲惫让他根本连动都不想动,也没那个力气动。 才睁了没几秒钟的眼皮又逐渐沈重了起来,要不是耳边那个金属的敲击声实在是太吵太扰人,他甚至觉得这么浓重的疲倦感恐怕是睡个一生一世,直接睡到棺材里都不想要醒来…… 锵锵 锵锵锵 还敲……而且,似乎在那刺耳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人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老大 作者:陈小杯 音,在叫着什么,内容却听得不真切,他不会还在水里吧……要不然为什么看也看不清楚,听也听不到呢? 还是说……他死了? 死在那个石制的浴池中?尸身还泡在一池浅浅的水里? 那宋洵华呢? 一想到宋洵华这三个字,想到这个人,心头隐隐地疼了起来,而那疼痛就像种子,快速的发芽成长,枝叶向外扩长,根结向下蔓延,没多久他便感到整个人里里外外都疼了起来。 痛觉是活着的象征,所以他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 关容允是个生在黑社会长在黑社会的人,对他来说,「刑求」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每个帮内都有刑堂,甚至每一个堂口都有属于自己的刑求单位,以及负责刑求的专门职人。刑求的过程,他看得多了,而刑求的伎俩,也不过就那些老招,顶多搭配组合成不同套餐,基本上人体就那样的构造,能够让人感受到痛苦跟伤害的方式,也不是那么容易推陈出新的。 在那些过程的执行或观看中,他发现,有些人看似壮硕,魁梧得像头熊,可不小心磕个几下揍个几回,就一命呜呼了。但有些人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小鸡小鸟胳膊身骨,都被折磨到脱了人型却还能撑吊着一口气。 原来人啊,除了早死晚死好死惨死之外,还有容易死和不容易死之分……其实也说不上来那些不容易死的人到底是骨气,还是硬气。可仔细推敲,也许根本什么也不是,也不过就是运气吧…… 不容易死的人,运气,就是背了那么一点…… 而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也是那种不怎么容易死的人呢。以他这副常年都处于病痛中的身骨,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恐怕风中残烛也是一吹就熄了吧。他这条命……但没想到自己可以在生死关头滚过来滚过去,却还没被收了回去。 可他一点也不觉的背……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从来就并不是他的人生哲学,至少在认识宋洵华之前,关容允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活长活短有什么差别,他的出生也不是他所选择的,他的人生也不是他所冀望的,于是死亡,也不是什么有讨论价值的事情。 可是在遇上了他之后,在爱上了他之后……只要活着,就有那么点希望和冀望,而那些希望和冀望,是他想要给宋洵华的,更是宋洵华带给他的。 就算只是梦想,但也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做梦的权力。 锵锵锵的声音还在那吵着,而意识稍微清明了一些的关容允,也逐渐听清楚了夹杂在金属噪音中那有些急切的人声是在叫什么内容…… 「关容允!关容允!」 艾可是个颇为从容冷静的人,一个对自己的医术自信又自豪的医生,除了碰到宋洵华的事情之外,他很少会有急切的表现。会让他用这种声音叫着,关容允猜想自己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八九不离十恐怕是和濒死的人没什么两样了…… 既然不想死,那就想办法多争一点活下去的本钱吧……关容允再一次睁开眼睛,叹了半口气,因为他也只剩那么半口气苟延残喘着了,高烧和受创的肺部让他感觉呼吸非常的不顺畅,每一口气都像是透过一条极细极细的管子中去吸来的,又紧又卡又使不上力,像是怎么也无法用空气把肺给填满。 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地将将脸转向了声音的来源。这个方向的光源强了点,因此视线里那些模糊的影像也逐渐有了点梗概。 一条一条的铁栏杆,将视线切成了好几等份,而一个人影和栏杆重迭,用关容允不怎么灵光的视觉去看,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影在前栏杆在后,还是栏杆在前人影在后……不过这一条条的铁栏杆关容允倒是不陌生,这个铁牢,地下室众多密室的其中一间。 在这个小小的牢房里,为了把宋洵华给引回来好好养伤,他和艾可,没有任何的商量没有任何的预设却有着莫名的默契,两个人合演了一出戏码,似真似假,或许真或许假,没人在乎真假,但确实把宋洵华给唤回来了…… 在这个小小的牢房里,宋洵华紧紧地抓着他,苦苦地哀求着他,求他带他走,求他别离开…… 从来我就不曾离开过,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但却不是现在…… 「还活着的话应一声吧!喂!」 「……」关容允没有回应他,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连应一声都嫌浪费力气。 他慢慢地缩了缩身子,以极缓的速度动了动几下麻痹的四肢好确定自己的手和脚都还健在,然后非常吃力地侧翻过身,用手掌支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摇摇摆摆巍巍颤颤地坐起了身。 疯疯癫癫的宋洵华也不知哪来的好心,还知道要在他身上裹着一条布给他遮羞,只是那条看起来不像浴巾也不像被单的布推测恐怕是专门用来裹尸体用的便宜粗货……连这种东西都随手可拾,看来在过去在这间宅子这层阴森的地下室中,王唯冬真的是虐杀无数…… 白色的粗布上沾染了地板上的尘土和关容允身上的血污,看起来脏脏褐褐的更有裹尸布的格调,至于能不能遮的了什么羞,看来效果是不大,毕竟关容允活人一只,腿手也都还算修长,一双腿遮不住就只能露在布的外头……而方才那样从地板上挣扎着爬起来时,就让那条本来裹在他身上的布整个从肩颈滑到了腰间,让腰部以上的身躯整个赤裸裸地暴露在湿冷空气中,虽然他也试图想要用手将布重新揽上来裹好,但发着抖软弱无力的手怎么弄都没办法把那条布给摆平,最后他干脆放弃不弄,就让那布随意地披在那,聊胜于无。 艾可看着关容允那一身的伤口倒是有些心惊……睡个觉起床发现两只老大都不见踪影,而起居室乱得像是遭过小偷似的,最恐怖的是那一地血迹…… 沿着血迹找到了地下室去,只见到被锁在铁牢里的关容允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是生是死也无法确定,担心宋洵华会做出什么傻事,艾可像只没头苍蝇般急忙在整间宅子钻来钻去,最后在关容允平日使用的四楼房间找到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宋洵华…… 确定了他家宋老大毫发无伤平安健全只是浑身湿透和极度疲累后,艾可才分得出心神回到地下室去关照另一个老大的死活。 从那微弱的呼吸声,艾可判断这家伙应该是还活着,只是关容允整个身子都缩在那块白布中,面又朝内,根本看不清楚他是伤在何处。但光是起居室那些血迹,还有白布上斑斑点点的血渍,艾可不觉得这个关容允只是和宋洵华一样在睡觉补眠而已。 铁牢的门是用密码设定的,密码已被宋洵华给更改过了,艾可没办法开启,只能隔着铁栏杆试图想叫醒关容允,叫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只好顺手拿了一根铁棍敲打着铁栏杆,想制造些噪音来把关容允给吵醒,他不确定这个人的状况到底有多糟,但如果放任不管,以他不怎么健康的体质推测,恐怕凶多吉少。 撇开关容允那几乎是和死尸没两样的脸色和上头青一块紫一块的殴打痕迹不说,当他看见那裸露的上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开始化脓发炎了,额头上那个伤口虽然没在流血了,但血肉模糊的程度也颇为可观……白布下面的状况又是什么样他连问都不想问了,这家伙没有死大概也剩下半条命,这一口气出去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口气。 到底两位老大整个晚上没睡干了些什么荒唐事,艾可更不想去问了。他现在只知道,他该做的事情就是保住眼前这个人的命,无论理由是什么,至少那是宋洵华在还没疯得厉害还保有一丝理智时,交付给他的重大任务。 「靠近些,手给我。」 「……」 本来铁牢里的空间就不大,关容允离那铁栏杆也只有大概一公尺的距离,可这么小小一段距离,对他那残花败柳之躯而言,不知放大了几百倍的遥远…… 好不容易连拖带爬地匍匐到铁栏杆边,他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躯靠着铁栏杆,似乎又有逐渐昏睡过去的迹象。艾可赶紧抓起了关容允的手腕先给他打了几针之后,拿了些药直接塞到他口中,顺便端了杯水让他吞药,只是水才一吞入肚,关容允那可怜的胃肠立刻一阵哆嗦,弯下腰便是一阵呕吐,水和药全被他给呕出来了。 看来真的是颇为糟糕啊……看着关容允吐完后又身子一斜浑身无力地躺回地面去,艾可真是莫可奈何,只好拎了罐点滴在他手腕上行静脉注射,反正铁栏杆吊点滴还挺方便的…… 「这里有消炎止血的外用药,我这样隔着栏杆没办法帮你擦,你自己先留着,状况好一点时再自行使用……」一面说着一面将几罐药品放入铁牢内,也不管关容允到底有没有在听,仔细地解释着各种药品的使用顺序,讲完了以后,又补了一句: 「这里环境不好,我没办法做些什么,不过我会设法尽快把密码给问出来,然后你离开这,离开这栋房子,别再回来。」 「不。」 「不?不什么?不怕死还是不想活?不想走??我知道你不怕死,不然你也不会来这!老实说我也根本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可有人在乎,很在乎!就算他亲手将你给弄死了,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被这件事情给折磨死!你最好好好的活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他没办法再承受更大的刺激了!你不走,留在这做什么?他折磨你你折磨他,彼此折磨意义在哪?我只希望他能够过得轻松一点,活得正常一点!你的存在让这些事情变得完全不可能!你就当放过他,留一条生路给他,别逼人太甚!」 「他放弃,我才会放弃。」 「你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你已经把他害得这样惨了,身心都赔上了,人也疯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别跟我说你那什么狗的故事!!你告诉我!最后狗怎么了?他真的吃了那块肉?你说啊?哪个变态会把自己心爱的人搞成这副德性?你说啊!到底在想什么啊!?」 「那天,在a大医院……」 「啥?」 「我带洵华去拆线,搭电梯上楼时,你也在同一个电梯里。」 「……」 「所以我知道你可以,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说完了这句话,关容允艰辛地扯了扯那条白布,想办法让自己的身体最大可能地获得保暖,然后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艾可张大口,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关容允所说的那一幕情景。在那电梯内,当时他还没离开医院,还是个前途看好的正常医生,他的确是有那么点印象,他在电梯中,见到了一位令他惊为天人的年轻男子…… 只是因为惊鸿一瞥,从此再无交集,所以也就看了那么一眼,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宋洵华以及关容允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红门,而是在更远久之前的年代…… 可就那么一眼,关容允就看穿了他。 关容允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和他,基本上都是同一种人。一样深深的被宋洵华吸引,却一样的自私……关容允为了他个人的因素,不惜把宋洵华推入了王唯冬所打造的地狱中,而他……他又做了什么? 他难道没有能力杀掉宋洵华,像宋洵华杀掉那些被王唯冬囚着当禁脔的年轻男人们那样,帮他从这解脱出去吗?他难道没办法找机会让宋洵华逃出生天吗? 他可以的,只是他从来就没那么做过,也从来就没打算那么做。 一直以来他都用忠诚来当做借口,用身不由己来当做掩护,但难道在这其中,那一点点的私心都没有吗…… 他很喜欢,很喜欢宋洵华啊。 就算看着他被脏被辱,但只要每天能够在他身边陪伴着,能够看着他,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能够为他做些什么……无论那些是不是宋洵华所想要的,他都觉得不想要放弃…… 他又怎么有资格问关容允在想什么?又怎么有资格去质疑那条狗,到底吃了那块肉了没!? 那一眼,他葬送了自己。 那一眼,关容允设计了他,看穿他的心思,知道他会好好的照顾宋洵华,更知道他会好好的「留住」宋洵华……不,从头到尾,他就不是关容允想要设计的对象,宋洵华才是。 艾可脸色惨白,木然地站在那动也不动,良久,才缓缓地将视线从铁栏杆内移开,回过头望着这地下室,望着那一间间密室,想起了在里头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 终于,他落魄惨淡地笑了几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因为步伐太过蹒跚凌乱,以致在上阶梯时,还差点被绊倒摔跤。 他明白关容允的意思。 无论是谁,哪儿都别想去,且,到哪去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参了一脚,他们都已经身在其中了……再无法退场,无法中途喊停。 这头都洗下去了,该怎么喊停?戏已经开唱了,除非死亡,否则无法永远下戏。 或许是药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身子实在是伤得太惨、累得太过了,这一觉,关容允很难得的一点梦也没有,就好像掉入了一缸子黑色的粘稠泥淖中,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一点空隙也没有地整个包裹封了起来,动弹不得,看不见也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不知道就这样封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天都有可能,感觉才开始一点一点的回到了身体内。 打从进入了这间没有窗户的宅子后,关容允的时间感就变得很差,更何况是在阴湿的地牢,高烧和昏睡的情况下,乱成一团的生理时钟让他更无法去辨别日夜晨昏。 最先感受到的,是一丝暖意。 关容允是个怕冷也很怕热的人,他的身体对于冷热的感觉特别的敏锐,当那暖意从四肢百骸逐渐汇集到胸口时,那困住他的黑暗也慢慢地开始散开,身体那些伤口上的痛觉回来了,眼睛虽然还没睁开,但隔着薄薄的眼皮稍微可以看到外界光彩闪动的轨迹,耳朵所接收到的音源也越来越清晰,流水的声音,哗啦啦啦啦…… 水?又是水!? 关容允连忙睁开眼睛,第一个攻占他视线的画面,是宋洵华那张脸,正无辜地和他四目交接。 有点吃惊,但还在接受的范围内…… 微微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是半缕未着赤裸裸坦露露连那条裹尸布都不知道裹到哪去了……也罢,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的身子还有哪个地方宋洵华没看过?非但是看过,这下连用都用过了,遮不遮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可是…… 可是为何他整个身子泡在水中??没多久前才被淹得差点归西的记忆又回到了脑海中,那溺呛濒死的感觉绝对称不上是无关紧要!就算再怎么坚强冷静的人,在连着两次面对被淹死在水中的危机,也难免会产生恐惧感…… 关容允伸手往旁一摸,又是浴缸……虽然这个浴缸似乎不是先前地下室那个石制的池子,但哪个装了水的浴缸浴池不是滑不溜秋的?他立刻将手缩回,慌慌张张地扯住了宋洵华的衣服,双手紧紧勾住他的颈子……那缸内的水深根本还不及半人高,但迷迷糊糊中只想要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得不想办法找个东西抓着,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他也只能紧紧抓着不放。 宋洵华也没推开他,将身子俯得更低,让关容允的脸贴靠在他的颈窝,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湿淋淋的头发,温柔地安抚着他慌乱不安的情绪。 「……」 确定了自己没有立即淹死的危机后,关容允才慢慢地将身子抽离开宋洵华的怀抱,放开双手,望着站在浴缸外的宋洵华,一阵怔神…… 「啊,都湿了……」宋洵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方才关容允那样依偎,把水沾得他的颈子脸颊和上衣全都是水。 「……你在干嘛?」看着宋洵华开始脱上衣,关容允终于忍不住他的狐疑问道。 「把湿衣服脱掉啊。」 「我是说,你在这做什么?」还有,我在这满满一浴缸的水里又是做什么?难不成,这小子玩了那一次水中窒息式性爱,从此便玩上瘾?一想到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闷绝感,那毫无情欲可言的单方面侵犯,关容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帮你洗澡。」 宋洵华摇了摇一直挂在他手腕上的毛巾示意,然后也不征询关容允的意见,把自己脱个精光后一脚就跨进浴缸,幸好这浴缸还算豪华,宽敞舒适的空间在容了两个男人之后,还能给一脸警戒的关容允留个一些些的空间往后退,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保持一点点的距离。 「洗澡?」关容允这才发现浸泡着自己周身的水,并非之前那寒飕飕的冷水,水是温的,带着令人感到放松的热度,水面上一层蒸气氤氲,难怪他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再看看宋洵华,从他的神色,实在看不出他现在到底是处于什么模式,不像是脾气暴躁且忘了自己的那个宋洵华,不像是被困在悲惨回忆中的宋洵华,而那平和友善的表情,更不像是那个被王唯冬给附身了的宋洵华…… 「你发烧了,洗个澡应该会比较舒服一点吧?而且你身上都是汗,还有血,然后又吐过……那样身上的伤口没弄干净,感染发炎怎么会好?我先说了不是我想把你偷洗的啊,我叫你叫了很多次你都不醒,说真的你也实在太能睡了,我把你从楼下给抱到楼上,又偷灌了你一次药,还给你抹脸洗头的,你完全都没醒来耶!你到底是多累啊?我还没看过能够睡得比死猪还死的人耶……」 「……」好说好说,那都是您的功劳啊…… 「来吧,还没洗完呢……」说着将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点,殷勤地抓着毛巾就想帮关容允擦身体。 「我自己能……」关容允还是拼命地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只能把背脊贴在浴缸的边缘,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宋洵华,就怕他突然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本来,身体完完好好时他就不觉得自己是宋洵华的对手,况且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和宋洵华对峙过,更不要说现在又病又痛的,虽然经过休息和这一池热水的舒缓是比先前好了很多,但四肢乏力头重脚轻的情况下,要真的宋洵华又想拿他来发作,大概也只能任凭他去了。 可是既然下定决心要烂活着不想死,就算是无谓的挣扎也是要做个意思意思…… 「g,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伤害你。我们现在很安全喔,那个人不在,你放心。」 「谁不在?」 「呃……就……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那个人是这的老大,是姓宋……不对,又好像是姓关……唉呦,我忘了啦,反正他把你伤得这么厉害,又把我给困在这,超坏的啦!不过你不必担心,他现在不在,呐,先帮你把身体洗干净,我才能帮你擦药啊。」 「……请问,宋洵华呢?」 「谁?」 「宋洵华。」 本来,关容允是想问「你现在是正常的宋洵华还是不正常的宋洵华」,可是这么问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道德,好像摆明了就是指着人问你现在是疯不疯…… 「宋洵华?我不认识耶。」宋洵华摇摇头,看他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是真的「不认识」,不像是在耍什么暗招,也不像在说谎…… 那,这个不认识宋洵华也不认识自己的宋洵华,一点敌意也没有反而善良体贴的宋洵华,又是从哪生出来的? 关容允回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刚加入了黑社会,什么都不了解也什么尚未涉入,单纯又认真,没有阴影没有心机,总是笑得开朗迷人的十八岁男孩子。 如果人也像电脑产品那样可以重灌、重新设定,是不是所有的疼痛伤悲、所有的怨恨,都可以一笔勾销? 可是,恨没了,怨没了,什么都没有了,那……爱还存在吗? 想到这,关容允没由来得一阵惶恐,望着宋洵华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睁得老大,舌头像是打了死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几近脆弱与无助…… 如果……如果…… 如果有一天,宋洵华不再对他执着,如果有一天,那一份情爱不存在了,那自己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他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这条路或许走得坎坷,但至少它是一条路,通往一个目的地。但有没有可能某一天,那条路突然从中间崩裂开来,路面完全消失了,无论是往前或往回,都没路了,只剩下一个点,只能容他一个人孤伶伶站在那的点,四面八方,全是看不见底的深崖…… 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跳下去粉身碎骨,一个就是站在原地孤独地风干死去。 那么,跳是不跳?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没考虑过会有那么一天。因此当关容允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他除了不知所措和恐慌外,那平常总是工于心计、计算再计算的脑袋,竟完全停摆,一片空白。 看关容允那模样,宋洵华也不知怎地就觉得心揪揪的,心脏像被谁给一把揪住了…… 他忘了眼前这男人在过去是如何坚强得近乎冷漠,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会走到如此困顿之境,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像是踩在薄冰上那样巍巍颤颤地走着。 他见到了,见到了那薄冰上无数的裂缝,从那个人的脚下延伸出去,也许下一刻,就是崩裂。 可这人,却只能巍巍颤颤地站在那望着他,无言又孤立…… 一定要抓住他啊!! 不能让这个男人跌落到任何地方去,不可以,他不允许!宋洵华无法忍受就这样放着他,就这样看着他消逝……他一定要抓住他,紧紧的…… 「你吃了很多的苦吧……」将手中那条毛巾拧干后摊开,伸向关容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轻轻地擦式着沾在他脸上的的水珠子。额头、眉毛、眼角、鼻梁、脸颊、颈子……像是母亲为刚出生的稚嫩婴孩第一次洗澡那样,谨慎而小心,也像是家属为死去的挚爱亲人做最后的净身那样,依恋又难舍,温柔的语调清婉的音质,像是唱着令人安心的曲,轻轻缓缓地诉说道: 「一路走来,真的辛苦你了……你别害怕,我会陪你。接下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关容允依然是一语不发地望着他,双唇紧抿得发白,那双向来都深沉收敛的黑色眸子,那古井之水不再平静无波,翻涌着回荡着,仿佛随时都要溃决崩坏…… 他的肩膀抖得很厉害……应该说他整个人都抖得很厉害,虽然看得出来他极力地克制着,但仅一条薄薄毛巾之隔,宋洵华又怎么会感受不到那传至他指尖的颤动?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像方才那样将这个人紧搂着安抚,但关容允突然手一挥,非常用力且坚决地挥开了他的手。 不苦,一点也不苦,一点也不觉得苦……可那深深的怨,浓浓的恨,却让他怎么也克制不了那浑身的颤抖。 宋洵华,这些年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怨恨? 能够相遇,能够被爱上,能够爱上,的确让人感到由衷地感到幸运。可如果这些真的是一份礼物,是一种被赐与的眷顾,那又为什么薄脆得像片玻璃,随时都可能碎裂崩解?为什么虚幻得宛如泡泡,连握在手中都握不成? 他关容允的确是不懂得如何好好的爱人,他不否认自己自私,可宋洵华你呢? 说什么「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讲什么「爱就是牺牲奉献一切包括生命」,但有没有想过,那对一个努力的想要维持想要延续这一份感情的人而言,这样子的爱有多残忍多令人怨恨? 不管他怎么挡,宋洵华总是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他的身前迎向子弹,不管他怎么劝,宋洵华对自己的生命永远都不珍惜,不管他怎么竭尽心力地和死神打交道抢这一条生命,但那该死的宋洵华,却自以为是地主动往死神的怀抱投入。 那样子奋不顾身置生死于度外的爱,让关容允越来越感到恐慌,越来越察觉到自己的无能,每一次当双手沾染上了宋洵华的鲜血时,那强烈的心痛和舍不得,是摊在表面的感觉,而在阴影深处的另一面,他怨恨又懊恼得几乎想用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把这个他爱极了的浑帐给亲手掐死! 没错,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受不了而把宋洵华杀掉…… 那样的念头他不是没有过啊,他拼命的想,绞尽脑汁的想,有什么方法,才能避免失去? 当没有东西可以失去时,就不会再有失去。 他的敌人很多,帮外无数,在帮内也暗藏杀机,宋洵华那坦荡荡毫不保留的情爱,几乎等于是在告诏着那些敌人「快来杀死我吧」!藏不了,防不胜防,关容允每天都觉得日子过得非常辛苦难熬……与其这么惶恐的等待着哪天突如其来的失去,他不如干脆在那之前就亲手杀了他…… 他好几次几乎是差点要这么做了,但每一次对上了宋洵华那充满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那嗦巴咂却总是处处体贴处处为他着想的言语,他的笑容他的神情,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牵萦着自己的魂魄,太过喜欢太多依恋,宋洵华几乎是他身体的一部份,他又怎么舍得将他给杀死?怎么舍得看到他断气?怎么可能忍受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他的存在? 在这样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情爱中,他的心神几乎被撕裂,于是,最后他选择了这条路。 他选择将自己的心头肉,割下来埋入了污泥中,任凭他蒙尘肮脏,任凭他腐败长蛆…… 接着,关容允没有一天不将自己当作两头蜡烛去狂烧着,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势力巩固起来,将那些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异议份子给铲除,同时还得花心思在红门这,安插卧底去帮着宋洵华吃下这红门爬上帮主的位子,制造机会让他壮大红门,将青帮内最得力最干练的保镳和枪手们随时暗中保护着这个树大招风又爱惹事的新任红门帮主,帮着他避开那一次次的灾厄,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爬到了今天这个在道上能够同他并驾齐驱的地位…… 在道上有许多人,私底下说他冷酷无情,为了私利不顾义气,连自己的心腹都可以拿去出卖利用。而宋洵华,那憎恨那不甘心和几近疯狂的报复心,恨他背叛恨他绝情,处处在帮派的斗争上处处心积虑地想要整垮他……这一切的一切,他全都接收下来,他可以做到概括承受,无动于衷。 但藏在心中的思念,比他想象得还难熬,刻骨得让他没有一天好过。他尽量避免接触任何和宋洵华有关的事物,避开那些会让他联想到这个人的一切,当他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下去时,他就不可以动摇。于是四年来,他不敢再吃早餐,那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不敢再踏入那间他们共同生活的房子内,哪怕是一步都足以让他怀念得无法抽身,他连寒流来袭时给自己准备一条够暖的大棉被都不敢,太过温暖的包裹,太过柔软的触感,都会提醒他那些出自于宋洵华的温柔和体贴,提醒他失去了些什么。 身体的健康在这么内忧外患的反复挤压,一日度一日,每况愈下。 这几年来病得最重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他忘了。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冬天,细雨虽绵但打在身子上冷得像一根根冰针的刺痛,他忘记了为什么他会在那个地方,在他们过去住的那栋大楼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后起,在那站了多久,当他回神过来时,他就已经站在那,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 那一次的受寒,让他整个健康兵败如山倒,缠绵病榻数个月,甚至连帮内的医生都暗中告诉他的职务代理人,青帮恐怕是该准备改朝换代了…… 可是不行啊,他要真这么倒了,那洵华呢?谁去接他回家?谁来完成这一切? 他撑过来了。包括来到这栋宅子后的一切,直到今天,那些加起来总和远远大于他这一辈子所受过的皮肉伤痛,来自于他所爱的人所加诸,各式各样的不堪折磨,好几次在死亡边缘的徘徊,明明是靠近的两个人却隔着层层山的疏离…… 不苦,这些都不算苦。只要有所凭借有所依靠,他一点也不觉得苦。 但如果那些凭借和依靠全没了呢……? 除了无限的恐惧之外,他开始感到怨恨了。 怨,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把宋洵华给杀了呢?恨,恨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想当他心上人的男人,为何就从来没真正的进到他的内心去,去同理一下他的感受?为何明明如此温柔体贴,却无法体贴他那一份患得患失的情爱?为何非得逼着他走上了这一步? 又一次挥开了宋洵华想要安抚他的手,因为挥得坚决,使劲全力,「啪」得一声把宋洵华的手臂拍得又痛又麻。 凭什么我要在你面前展现我的软弱?凭什么这么多年来我辛辛苦苦努力再努力而筑起的坚墙,要因什么都不记得的你那几句话而瓦解? 宋洵华不生气也不死心,尽管手臂被甩得红通通,他还是一再一再不放弃地将手伸向那个发着抖的身躯,最后他干脆双手并用,仗着自己气力充足而对方病号一只,一把抓住关容允的手腕不让他再挣脱,一使劲将他整个人拖往自己的身前。 俯着脸用嘴唇很轻地碰了碰关容允的嘴角,因为那双唇上已经布满了太多的伤口,他舍不得再弄痛他……温温软软的双唇在那凉冷的脸颊上啄着,一派宠溺,无限温柔。 「为什么?」察觉握在手中的那双手渐渐地不再抗拒,宋洵华才将那双手放开,用温暖的掌心贴上了关容允的脸颊,眼神专注而认真,仔仔细细地读着那张脸而不漏掉任何一处,隔了好一会,才叹息地说道: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 「……」关容允凝望着他,双唇微微哆嗦着,欲言又止,却始终沉默着,半个字也没说出口。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 这么一句话,这像是一句问句,但其实根本是一句表态句。在过去,宋洵华老用这句话,来向世界昭告他那坦荡荡赤裸裸的情意,那一份藏不住的心思,肉麻却又真挚,执着得可爱。 离开了青帮之后,宋洵华也老用这句话来自问,为什么我还是那样的喜欢他……讽刺自己嘲笑自己,这句话是将他推入地狱的根源,这句话让他看清楚自己最悲惨的一面。 无论过去,无论现在。 无论是过着天堂般愉快的生活,还是被困在地狱中煎熬着。 无论他是爱着关容允还是恨着关容允,无论他是记着关容允这个人,甚至是在根本连关容允是谁都遗忘了的情况下…… 「真的很奇怪,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可是,为什么我会这样喜欢你?」 「……」 「不过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猜,你一定是个很爱哭的人吧……」宋洵华捧着关容允的脸蛋,凑过嘴唇,在关容允的眉睫和眼角轻轻吻着,吻去沾在上头那带点咸涩的水珠子。 「绝对不是。」关容允突然伸手搂住宋洵华的颈子,不客气地用唇堵住了宋洵华那似乎还想追问下去的嘴,激烈的吸吻让唇上的伤口微微刺痛,但随着湿热的甜腻的感触逐渐扩散,那小小的疼痛早就升华蒸上了天,唇舌间只剩下纠缠而绵密的情意,翻搅着无边无际的欢快感。 为什么我会这样的喜欢你? 同样的一句话,宋洵华总是挂在嘴边的话,也是关容允一直以来都藏在心中的话。 再多隔阂,再深的鸿沟,也阻挡不了这个事实,那没有一刻能够放下的爱,就算平行着无法交会,也没有可能消失。 若非如此,若非宋洵华如此,他关容允亦是如此,他哪来得能耐和力量,走到今天? 从双唇相接后,他们再无任何对话、除了喘息之外,已经没有任何闲暇可以容得下只言片语,且根本不需要言语,原本就极佳的默契将生涩的动作修饰得贴合,借着呼吸的频率、肌肤的热度和心跳的节奏,这些细微却自然的线索便能引导彼此在对方的身上探索到最销魂的回应…… 关容允在感觉神经上本来就异于常人的过度敏感,而除了对宋洵华之外,那冷淡又寡欲的个性使得他对情欲之事向来都没什么兴趣。 不碰男人,不碰女人,就连偶尔在脑中以宋洵华为对象来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时,他也是非常节制而精简地潦草带过。可怜这么长年寡欲未经开发的身躯,在宋洵华那细长又灵巧的手指细意爱抚下,时而紧绷时而酥软,不自觉地驱身往前腻在宋洵华的身上,想要索求更多更进一层的快感,但向来对自己精神自律甚严的习惯作祟,又让他极力想克制着那欲求不满的失态……可是欲望和舒服,远远比疼痛还更难忍耐,曲在水中那双腿,十只脚趾紧缩得几乎快折了,却依然按耐不住夹在喘息中的微弱呻吟声。 看着紧紧闭着双眼一脸难耐低喘着的关容允,那矛盾地结合着放荡和矜持的姿态,淫媚得叫宋洵华几乎难以自持,他几乎就想立刻将这个男人给扯到身上将自己那早已胀得发疼的欲望送入他清瘦的身躯内,想要深深地深深地占据着,由内而外,想要这个让他感到爱不释手的身体完完全全都属于他…… 可是就如同喜欢的感觉,那想好好疼惜着好好关爱着的心情,想尽一切能力去保护着这个明明就不认识的男人的决心,也是来得莫名奇妙……一想到他那也不知道是被谁蹂躏得红肿撕裂鲜血淋漓的私处,宋洵华是怎么也舍不得再去加重那伤口的疼痛…… 这个男人是非常、非常怕疼的。 咦?我又怎么知道了? 混乱的思绪无法再集中,缠在胸前的那个身躯热度惊人,他忍不注将唇往下移,在那泛着粉红的肩颈上吸吮着,在凹凸有致的锁骨上舔吻着。错落在男人身体上的青紫瘀痕和血色伤口破坏了那细致肌肤的完美,但却更添增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色感,他的伤他的疼痛他的残损,惨烈却优美如诗画,书写描绘在那白晰得充满了禁欲感的身体上,映在宋洵华细长的眸子里,彻彻底底地将他的情欲掀翻到了最高处…… 再不降温,饥渴难耐的两个人,怕是就要将一缸子的水给蒸腾了。 宋洵华将关容允的腰部抬起往前挪,让两个人的下半身靠在一起,腹部和腹部紧紧地贴合住,当彼此灼热的分身触碰在一起的那一刻,关容允被那从未感受过的刺激惊得睁开了眼睛,可他的低呼声马上地被宋洵华用双唇堵回了口中,被交夹着摩擦的感受已经够刺激了,宋洵华还不时地边用指尖去逗弄刮搔着他分身顶端的铃口处,用手掌上下推搡着增加他的快感……除了用双腿紧紧夹着宋洵华的腰以外,几乎是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的关容允原本睁得大大的眼睛也逐渐失了焦,最后索性闭上眼睛,随着宋洵华的节奏,完全放任予他,要将他带领至何处,便到何处去…… 两个人在发泄的时间点上也非常的有默契,几乎是同时达到了高潮,白浊的精液飘散在水中,也分不清你的我的,还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唇舌和躯干四肢,一时间也像是交融在一起了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哪只手是你的,哪条腿是我的…… 率先从激情中回过神来的宋洵华,将唇离开了关容允的嘴,望着他那微张着嘴紧闭着眼还皱着眉头的恍忽神情,实在是连用可爱一词都不足以形容这个男人带给他的感受,他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那红得像是要渗出血的脸颊,语带笑意地说道:「满足吗?」 「……」关容允被他捏了几把后才从恍神中回神过来,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恢复了原本的苍白,而那双原本水气朦胧的圆圆杏眼也慢慢地清明了起来,眼睑微垂,又恢复了他原本那清清冷冷的神情。 「我发现,你不但是个爱哭鬼,而且还是个习惯性哑巴兼面瘫勒。」 「……」关容允偏了偏脸扭开宋洵华的手,望着宋洵华的脸,可这男人实在是长得太好看,弯弯如新月的眉微扬着,明明是才刚做完了淫乱的事儿却一脸单纯天真的神情,原本粉色的双唇因过度的亲吻而红润艳泽,盈盈带笑的目光看得人暖暖的,这么漂亮的人,还是他爱在心头的人,一想到方才自己就和这人互相取悦而达到了高潮,关容允那没表情的脸,又不自觉地躁热了起来。 「还想要吗?」宋洵华把脸凑得更近些问着,有点长度的发丝也不知道是沾了浴缸的水还是方才激情过后的汗水,贴垂在他无暇的脸蛋上,看起来就是一副好诱惑人的邀约…… 「……」关容允只觉得自己还没完全退热的身子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挑逗,他摇摇头,可两个人的身体还贴在一块,欲望完完全全都诚实地传达给对方了,他的摇头反而显得慌张而局促得可爱。 「这张嘴巴啊,除了吃饭,还可以用来讲话啊!」宋洵华用湿淋淋的手指在关容允闭得紧紧的双唇描着,搔得他嘴唇上的伤口微微发痒,一不小心松了口,灵巧的指头趁机就钻了进去,玩弄着他的舌尖,调戏着他的口腔……不习惯这么将异物放入口中的关容允想推开宋洵华的手,可后者没给他机会,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伸向关容允的背后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往后擒住,紧紧一搂,让他的身子只能顺着势被扭得往前挺而抬起下巴,更方便了宋洵华的手指在他口中肆意地逗弄着。 宋洵华的手指头非常有技巧地避开了会令对方不适的部位,看似随意的刮搔和搅动但其实在每一个细部的轻重和频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指头在关容允的口中像是独立的生命体,正在和他的唇舌、甚至是和他的牙齿做爱那样,反复挑逗下竟也能产生丝丝快感…… 不光是手指,宋洵华用自己的胸膛刻意地摩擦着关容允胸膛,将那两颗小小的乳首给摩得挺挺硬硬的,酥麻难当。下头也没闲着,促狭的膝盖挤往他大腿内侧,在那敏感细滑的皮肉上一下推一下滑……关容允敏感的身子再一次被他这么风点火又沸腾了起来,他很想紧紧咬住牙根把那按耐不住的呻吟给封住,但嘴里塞着宋洵华的葱葱玉指,咬在那上头还不是疼在自己心头? 「啊,真的受不了。」宋洵华眯着那双勾魂的桃花眼,手指头轻轻地在关容允的舌尖捏了两下然后伸出,轻轻地放开了他,然后从水中站起,一屁股往浴缸边缘坐上去,修长的双腿敞得开开的,整个身体被人一览无遗也不害羞,若非对自己的外貌极端的自信,就是对于观看者毫无保留。而宋洵华,应该是兼具了上面两个理由,让他神态自若得反而展现出一种超乎了淫色的纯然美感。 「再跟你鸳鸯浴下去,我真的会受不了把你给干了……」宋洵华用无辜的表情,指了指自己两腿间那一样很无辜却又开始蠢蠢的欲望。 「……」跪坐在水中的关容允,看着宋洵华那白净秀气的脚趾头在浴缸旁有一下没一下的缩动着,他脑海中突然想到了过去在青帮,曾经有个他堂的帮众和宋洵华起过口角,当时那家伙是怎么骂的? 「你他妈的生你这个妖孽!」 当时的他实在想不出到底用「妖孽」来形容一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他早也看晚也看天天看,美则美矣但也从不觉得宋洵华是那里妖又是何处孽了?可此时此刻,当他将视线从那脚趾头慢慢往上移,然后在宋洵华对着他露出轻轻一笑之后,关容允下了一个结论:果然是个妖孽…… 「喂,你怎么傻了?真的是饿坏了吗?嗯……你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吧?好啦好啦我赶紧帮你擦一擦,去弄点吃的给你吃……」 「我不饿。」关容允突然手一伸抓住宋洵华的脚踝,一把将正要跨出浴缸的他拉回浴缸的边缘坐下,将身子往前挪至宋洵华的双腿间,一手分开那两条腿,另一手握住宋洵华那半软不硬的分身,头一低凑上了嘴唇,竟往那儿舔去…… 「……」这下子,轮到宋洵华变成哑巴兼傻子了,他瞪着眼张着和不拢的嘴望着埋首在自己腿间的那个男人……是啊,那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男人愿意为同性做这种事情……况且还是连名字都还不知道且看起来就是个性别扭死鸭子嘴硬的男人,却为他张了嘴,为他的那话儿张了嘴…… 这男人的技巧不怎么高明,的确,关容允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哪能高明到哪里去?他也从没想过自己这张向来惜话如金连说话都不太频繁使用的嘴巴,会有帮男人口交的一天。可是对象是宋洵华,那个连根头发连片指甲都让他深爱并着迷的人…… 对关容允而言,宋洵华的一切,都让他好喜欢好喜欢,无论是他得不到的、他所能拥有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是的,他是饿坏了,对这个人,这副身躯,以及藏在身躯内的骨肉血液,和他的灵魂,都令关容允感到饥渴不已…… 他并不知道如何用嘴取悦男人,在道上,他见过,有些黑道大老,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也要随身带着小姐,酒酣耳热之时,当场就让小姐提供服务了。他也在帮内的刑房里见过,为了折辱为了给予精神打击并逼供,负责行刑的人非常有技巧地让受刑者的下巴脱臼,然后招来一批男人强迫将性器插入那合不拢的嘴里,粗鲁地在里头抽抽插插…… 他见过,但不代表他会。 但就凭着一股想要讨好心上人的纯粹傻劲,想要让对方感到欢快的意念,想要听到从宋洵华口中溢出那凌乱的呼吸声…… 他甚无杂念专心一意地用舌头、用嘴唇缓缓慢慢地吸舔着握在手中那不安分地弹抖着的玩意,像是小孩子在舔着甜滋滋的冰棒那样,吮的太大一口,又因为太过珍惜而担心一下子就把它给吃光了;舔得太轻,又觉不过瘾而不满足地焦虑着……那难耐又难舍的模样,细细密密的温暖包围,比什么高超的技巧还要撩人,很快的又将宋洵华的欲火挑到了临界点…… 同为男人的关容允,也能感觉到他握在手中之物迫切地需要宣泄,但这时他却犹豫了……接下来跟怎么做? 他停下了动作,微抬起脸用眼睛的余光望着宋洵华,而宋洵华也缓缓睁开眼睛,低垂着眼皮,带点困惑又焦躁的神情望向他。 在紧要的关头暂停,对一个青春正盛身体健康的好青年来说,实在是太折磨了……看着关容允一脸迷惑的神情,一张嘴微张着还叼着他的分身停在那发怔,实在是可爱得令人心痒,却也难耐得叫人牙痒!! 稍微将自己的腰往前挺,再缓缓的往后带,宋洵华不敢推得太深也不敢太过用力,就怕让自己身下的这个人难受。但光是这样小幅度的推送所带来的刺激又比光是舔吮来得更甚,关容允似乎也察觉到了那玩意的变化,他主动地再将自己的位置往前移,虽然要将那硕壮的东西完全吞入实在有些堵,但关容允还是努力地用整个口腔甚至是喉咙为宋洵华的分身做最大面积的包覆,然后学着宋洵华的方式,缩着双颊将之深深的吸含住,再一点点释放,重复着这个过程,那只热腾腾的坚硬物从尖端到根部,每个沟痕每处皱折都服服贴贴地被照顾到了,让宋洵华舒服得几乎是用尽最大的耐力撑着自己才不至于爽到从浴缸边缘摔落到地上去。 在即将发泄的前一刻,宋洵华推着关容允的肩膀想将自己的分身抽出,这个人能够为他做到如此,便已让他觉得感动深刻,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把那又腥又臭的秽物给射到人家的嘴里吧?可关容允却没让他给推开,反而搂紧他的腰身,将他含得更紧吞得更深,这么一刺激下宋洵华再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就在关容允的口中达到了高潮…… 「啊……」宋洵华轻叹了口气,浑身酥软地就要往后栽,亏得关容允眼明手快,嘴才刚离了那话儿,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唤口气,双手连忙伸出抱住了宋洵华的腰,两个人一同栽回浴缸的温水中,只是姿势没来得及调整妥当,这一栽又让关容允呛了几口水。 宋洵华连忙坐正然后一把将关容允捞起,看他又在那咳个没停,每咳一下他的心就紧揪一下,眼见着从他嘴边咳出来的水中还带着自己刚泄出的白浊物和一丝淡粉红色的血丝,胸口那满满的滋味说不出是甜还是酸楚,无言地望着这个男人,突然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人,没有理由,也没有目的,甚至不知道原因…… 但这个人也一样会没有理由没有目的没有原因的喜欢着他吗? 在他脑中装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宋洵华好想知道,但却又害怕知道,隐隐约约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阻止他的脑袋再往更深一层的地方探究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太相信自己能够获得好运,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罩着一层透明到若有似无的玻璃罩,明明是他正经历着正体会着的,却又有点像是隔着玻璃罩,在看着罩子里另一个世界的运行,而那个世界的他,却不是他…… 那些不堪的记忆和悲伤的感觉被阻隔在他脑中的深处所以他遗忘,但它们都依然存在着,用一种更潜层更深暗的型态,去囤积并且发酵…… 凝聚着,心中那些残缺散落的阴影一块一块凝聚着,虽然还看不出即将拼凑出什么东西,但宋洵华却清楚得知道,那东西并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对他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都是不好且有害的。 这样的恐惧让他原本还发热的身子一瞬间冷了下来,这也才让他发现,浴缸里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冷了,抬起头来看着关容允那白得不怎么健康的脸色……搞什么!?他竟然将这个病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才苏醒没多久的人给泡在冷水里这么长一段时间!? 没那个美国时间在那悔啊疼啊的了,他立刻从水中站起身跨出浴缸,顺便也把关容允给捞了起来,找了块干净厚暖的大浴巾将他整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头和一双小腿,也不在乎自己光着屁股还在滴水,弯了腰就把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关容允像个水泥袋那般扛上了肩头走出浴室…… 「我有脚……」关容允不觉得自己有虚弱到需要这样被呵护的地步……虽然在浴缸里又是这样又是那样的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眼皮也开始有点难撑了…… 「看得出来你有脚。」宋洵华笑咪咪地说道,边走,边伸手往关容允露在浴巾外的小腿捏去……这一捏让关容允下意识地一缩,差点没从宋洵华的肩上给摔下来。 「放我下来。」位居高位的帮主当久了,命令的语句讲起来虽然平淡淡的,但多少就是透着一股犀利的威迫感,像是拿着枪指着对方的额头,在道上谁听到关老大用这种口气讲话,哪个不缩着颈子抖着等? 可宋洵华也不枉为一帮之主,什么穷凶恶极的货色没见过?当然更有可能是关容允这种语气他过去听也听了很多年了,家常便饭,根本对他不痛不痒不起作用,在完全忘记了对方身分的当下,反而觉得这个明明身体老实个性别扭的家伙用这种口吻来说话实在是又假又可爱到了极点。 「遵命,老大。」他走到床边,将肩上被他卷成毛虫一条的关容允给轻放至床铺上,动作很轻柔就像是在搬运什么易碎品,可从他口中说出的那句话,那「老大」两个字,却让关容允整个身子一僵…… 熟悉的称谓,用熟悉的话气和声线,从那熟悉的人的口中说出……如果方才在浴室里发生的一切,那炽热的温度,温柔的爱抚……如果一切都是一场虚幻不实的梦,那这声「老大」,是不是代表梦的中止? 「怎么了?」宋洵华又拿了块毛巾和吹风机帮他把头发弄干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裹在他身上的浴巾卷开,重新缠在他腰间,然后仔细地帮他身上那些伤口消毒上药。 「……」看着宋洵华那依然自然放松的神情和温和的态度,方才那句话应该是顺口溜出的玩笑话而不具其他隐含的意思吧…… 然而,自己到底在惊慌什么……? 害怕回到现实? 可那现实,难道不是自己一手造就一手打造出来的?所有的得与失,都应该要能够坦然地概括承受吧?可为什么又有那么患得患失的感觉,期望留住些什么,害怕面对些什么,渴求贪图着什么,却又逃避着什么……? 你根本没资格选择啊关容允! 「你看你这些,你倒底是怎么招惹那个人了?怎么搞成这样……」也许是三折肱而成良医,宋洵华擦药的手法颇为熟练,浅一点的伤口消毒敷药,深一点的伤口就包扎起来,手脚俐落地处理完了上半身上的伤口,找了件衣服赶紧给他套上以免受寒,抽走浴巾,望着关容允腰部那个被玻璃割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皱起了眉头。 「我做了很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宋洵华口中的「那个人」,是指他自己吧。那个受尽折磨和委屈,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愿意想起来的洵华……哪去了?不就还是在这吗……望着宋洵华那长长的睫毛下,一抹黑影虽浅,但摆在他那张绝色无暇的脸蛋上,明显得让人不可能不注意到…… 在从前,在他的印象中,宋洵华是一天只需要睡个三四个小时就能容光焕发的超蓄电力电池……哪时候看过他的眼下出现黑眼圈?哪时候看过他如此疲惫而憔悴的面容? 这些年来,无法入睡的,除了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一样的吧。 宋洵华将自己的意识藏起,他说他不在。但对关容允来说,不管宋洵华藏了什么又剩下什么,他一直都在,就在自己的面前,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们依然活在现实中,活在这个身不由己的江湖中。 「那些事情,远比我身上这些,还要更伤更伤。」关容允伸出手,用指头轻轻描抚着宋洵华眼睛下的那片黑影,慢慢地说道:「我从不期望能够被他原谅。」 因为那黑影,早已渗入了体内,笼罩着这个男人的内在全部,他抚不到,也抚不掉了。 「你知道吗,讲到那个人,你脸上的表情啊,温柔得像是在讲自己的心上人那样,花痴得好像你非常非常爱那个人。」宋洵华有些闷闷地,有些吃味,手中正缠着的绷带,怎么缠都觉得缠得不工整不够漂亮。 「我是啊。」关容允双唇微扬,那句「花痴」让他忍不住轻笑,嘴角边露出了浅浅的梨窝。 「……」那难得见到的笑容让宋洵华看都看得痴了,手上的绷带胡乱地缠,胸口内的心脏也扑通扑通胡乱地跳……呆望了关容允很久,才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不知道谁才是花痴呢……他剪断了绷带,用剩下的绷带擦着嘴边的口水,像在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我原谅你。」 「啊……?」 「如果我是那个人,如果我是被你爱着的那个人,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让我多不开心、伤我多深……我都会原谅你。」 「……」关容允的笑容僵了僵,他收回了手指,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指尖,再不吭声。 也许,也许总有一天,我能够抹去那黑影? 「别再想了。」宋洵华实在忌妒那个让关容允露出那样表情的他人,他包扎完关容允额头上的伤口后,轻轻的在他前额吻了一下,然后突然一把将关容允的身子推倒在床上,翻转过来让他背对着自己。 「屁股翘起来一些。」 「我自己弄……」 「不用害羞,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处理过一次了。」 「……」根本还来不及反抗,腰就被宋洵华从后方揽住一带,臀部被稍微抬起,那屈辱的跪姿,简直像是等着被干的模样。 「放松一点,我不会弄痛你的。」对疼痛的恐惧加上这个姿态所带来的紧张感,关容允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宋洵华的手指头虽然沾满了油腻滑润的药膏,但也不敢就这么贸然地推进去。 「我都说我自己弄……」 「你的手指头没有我的长,正常人的手指只有三节,我的手指有四节。」 「鬼扯……啊―」 「深呼吸。」趁着关容允分心在和他应话之时,宋洵华缓缓地将手指推进那密穴中,虽然他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但在那之前不知节制毫无怜惜的几场肆虐下,从未接受过这种外物侵入的柔软内壁伤得还不轻,那些撕裂和过度磨损的伤口被宋洵华的手指一挤在加上伤药的刺激,关容允疼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被褥的手掌冒起了冷汗…… 看他那疼得难受的反应,整个身子都弓得紧紧的在发抖,宋洵华的心也觉得好难受,一方面在心中庆幸自己方才在浴室有好好的把持住没被欲望给冲昏头就硬上弓,一方面又为这男人感到不值…… 那个人,他所深爱的那个人,那个连珍惜都不懂得、就这么舍得他伤成这样痛成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他如此深爱? 涂药的过程并不长,但却耗尽了关容允剩下的所有力气,宋洵华退出手指头后,关容允便整个人趴在床上,动也不动,若非那还揪得紧紧的指结忍耐着余痛的动作,宋洵华还以为他就这样又昏过去了…… 将现场收拾妥当后,他离开了房间,没多久,又端了一个小小的保温锅走进来。 「帮你煮了一点米汤,住在这里那位不错的医生说你的肠胃受伤了,又好几餐没有吃东西了,只能吃些流质的。我里头加了些肉泥和一点点盐巴而已,熬半天了应该很稀烂所以不用嚼,趁着温温的喝吧。吃完来吃点药,然后赶快休息,病才会好起来。」 「……裤子。」 「……别穿了吧。」都痛成那样了,还穿什么裤子?宋洵华真不知道这个人的逻辑是怎么运转的……他拿了两个抱枕垫在床头,轻轻扶起关容允让他靠坐在床边,拉起了床上的被子将关容允裸露着的下半身盖得密不透风,然后坐在床边,一手端着小锅一手拿着汤匙,一勺一勺的挖,一口一口的喂。 「有想吐吗?」想到之前在关容允昏迷中,连喂个药和水都能被他吐得一塌糊涂,宋洵华有些忧虑的看着关容允咽下那些米汤。 「……」关容允摇摇头。 「啊,那医生给你打的止吐针还真的有效,看来是个能干高明的医生呢!!」 「……」要是不高明不能干,也不会挑中他…… 喂完了一小锅米汤和一些药水药丸,宋洵华扶了关容允躺好将棉被盖妥,还不忘记将被子的边边往内塞…… 「又怕冷,又爱踢被,三天两头就感冒……」手头忙着,嘴里不自觉地碎碎的念了起来,等他把棉被盖妥当后,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问道:「我刚说了什么?」 「……」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关容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将棉被往上一拉,盖住了自己的头脸。 他不是什么爱哭鬼,真的。 掉眼泪这种事情,他还是长到了二十九岁的今天,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宋洵华关了床头的照明灯,站起身就要离去,却被棉被里伸出的一只手给紧紧抓住。 那只手明明因为失温而凉凉冷冷的,圈在他的手腕上,却感觉灼热得几乎要将皮肉给焚烧起来,熔断他腕上的筋骨…… 这景象,怎么似曾相似,像是不久前才发生过?还是,他曾经梦到很类似的场景? 在黑暗中,是谁圈住了谁?谁渴望着谁? 梦也好,现实也好,对他们两个人而言,当下的温暖,来自彼此的热度,是现在最迫切而无可取代的。 「38度,退烧了耶。」 「……」 以关容允先前几天一直维持将近40度的体温的状况而言,这样的体温已经让宋洵华眉开眼笑了。 「精神怎样?」 「还可以。」 「伤口还痛不痛?」 「痛。」 以关容允对疼痛的感受来说,蚊子稍微叮得大口一些就觉得痛了,更何况是见血的伤口,每一次宋洵华帮他换药时,虽然他都能尽量忍耐默不吭声,但那个难看得像是要杀人的表情总是让宋洵华无奈得很。 「那里呢?」 「什么?」 「小……小菊……」 「……」关容允的脸上,那冰冷如刀的神情岂止是杀人,简直是想要先奸后杀再奸再分尸的凶狠…… 这几天虽然吃得不多,且多半流质,但有进就有出是不变的道理。而只要出,就会用到出口,而他那可悲的出口,那个被发疯的宋洵华拿来当入口的出口…… 「多……多泡温水……对小菊……小菊……」宋洵华的表情非常无辜。以他的立场来说,干的人又不是他,是那个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有种坐立不安的心虚感…… 「我们出去透透气吧,ok?」赶紧把话题从小菊移开…… 「透气?」 「是啦,整天关在这里头,你不觉得很无聊,很没自由吗?」 「……」关容允眉一扬,有些诧异地瞪着他。 这家伙果然脑袋趴袋得很严重了,把人整天关在这的不就是他自己吗?他彻底的忘记了自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了吧。 况且,自由…… 从懂事以来,关容允就深刻地体会到了,只要他一天离不开黑道,只要他一天身为黑道人身体里流着黑道的血,他就不可能真正的得到,那名为自由的东西。 生存的目的,不是由自己所订的,生命也不属于自己的……这样子的人生,有什么自由可言? 宋洵华也是。 从他十八岁踏入了青帮那天开始。 他们都被困在这无间之道了。 但,那不会是永远。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将宋洵华给弄出这,弄出这个不自由的地狱。 「好不好啊?」 「……去哪?」在那之前,就当是发发愿,做做白日梦…… 「这里,我想去这里啦!」一听到关容允的口风稍微有些松动了,宋洵华连忙从口袋掏出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广告单…… 「乐园……?」 「对,而且免钱的喔,我有免费招待券。」接着掏出了一大迭看起来足以招待整个乡里的居民那么多的招待券。 「……医生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 「……」原来之前道上传闻红门有意插足游乐园事业,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呢。这艾可考虑得到也周到,让宋洵华和他一起出门去,他怎么也不可能放心。但要是派人跟着,怕是以宋洵华现在的感受来看也是说不过去……况且艾可再怎么样爱着宋洵华,再怎么对他关容允不信任,也知道当个大电灯泡是有多么的惹人嫌吧…… 但要是在自己帮内所经管的企业中,那无论是安全上的保护还是监控,都可以做到全盘掌握了。 考虑的确周延,但这家伙怎么没把「两个老大去游乐园玩」的适切性给一并考虑进去?而且…… 「你不会是害怕吧。」宋洵华笑得贼贼,指着宣传单上那大大的标语『本园区免费致赠喉糖,刺激百分百,包您尖叫满点』。 「不是我……」 「那就这么决定啦!走,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大手~」唱着唱着就要去牵关容允的「小手」,不过想当然尔立刻就被那只小手给挥掉了。 「怎么去。」小手的主人可是非常的务实的。 「医生实在是太好了,他把车子都借给我了!」 「……」真是设想周到啊……想必车子上也装了好几枚卫星定位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 「……」 「呀~~呀~~呀~~」 「……」 「呼!呼!呼!」 「……」 「吱吱吱吱嘎嘎嘎嘎……」 「……」 关容允撕开了一颗喉糖的外包装,将喉糖递给坐在一旁的宋洵华。 「啊……谢谢啦。」宋洵华的声音有些沙哑,很明显地使用过度。 「……」因为太久没离开室内走出户外,眼睛对阳光一时间适应不良,于是戴着一只又黑又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关容允半张脸,而剩下没遮住的那半张,原本就缺乏日晒而显得白晰,在黑色墨镜的衬托下,更是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病中的身子本来就疲乏,一个上午下来被宋洵华一下拖去玩那样一下拉去坐那台,虽然完全没有感受到刺激百分百的百分之一,但一旁那位仁兄一路来的「尖叫满点」,吵得他的头快裂开了…… 「还有八种还没玩到,这八种看起来好像更刺激更猛耶……」宋洵华认真地研究着园区导览手册。 「你自己去,我在这等你。」 「你怕喔?」 「……」都说不是我了……明明怕的人就是你!!来之前他就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啊!从以前就是这样,宋洵华那非要找刺激但是刺激过头又怕得鬼吼鬼叫的个性,就像他爱看僵尸片又怕看僵尸片一样,充满了矛盾与自虐……而这种性子,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独当一面的成长与历练之后…… 不但没有成长,反而更加的退化!! 关容允怀疑艾可早就事先会知园区的工作人员无论如何都得尽量配合包容,满足这个超级vip的一切需求了,不然以宋洵华那种草木含悲风云变色的鬼哭神号,怎么可能没被「请」或干脆「架」出园区? 「呐,这是刚才的照片,坐云霄飞车最后那一段有机器在拍,免钱的!喂,我说你,都转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是这一号表情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带了个尸人出门勒……」宋洵华指着照片中,关容允那张在云霄飞车正转了三百六十度又逆转了三百六十度之后,依然白白冷冷的脸。 「……总比你好。」关容允也伸手指了指照片中坐在他身边那个位子,表情扭曲得非常惊悚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颗芭乐的男子。这么大的人了还叫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带了个脑残出门勒…… 「你手指怎么这么冰冷?」两个人的手指头在照片上碰触了一下,宋洵华轻轻握了握关容允的手指。 「我是尸人不是吗?」关容允抽回手指,淡淡说道。 「哈哈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挺幽默的,我去买些吃的东西顺便买个热的给你暖手。」 说着他站起身就往贩卖部走,走没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然后用正经八百的表情说道: 「喂,我跟你说,我刚想了一下,如果你是尸人,我应该还是喜欢你吧……就算你全身冷冰冰硬梆梆……噢,如果说要奸尸的话我也……」 「你快去买东西吧……」关容允连忙挥挥手打断他还想继续讲下去的胡言乱语,他可不认为谨慎又周到的艾可,会忘记装一、两只窃听器或派些耳线随时实况报导…… 没多久,宋洵华带着三样东西回来:热咖啡一罐,爆米花一包,棉花糖一枝。 在过去,烟、酒、咖啡、腌制物、饼干糖果、速食、泡面……以及各种过甜过咸或色素过多的食品,原则上宋洵华都是一概不让他的关老大碰的。 关容允一直都以为,宋洵华是个彻彻底底的健康养生主义者呢!就算曾经抢了他的卡拉洋芋条,可能也只是因为失去了过去的记忆。直到现在,看到宋洵华手中那三样不怎么健康的食物,他才很认真的去思考,宋洵华那些关于饮食的坚持和执着,有没有可能根本是针对他那不怎么健康的身体而来的……? 仔细回想起来,宋洵华刚「入主」他那住处时,第一次下厨煮出来的东西,似乎也有点差强人意……而他第一次用洗衣机时,也一个人在阳台研究了将近半个小时,更不要说第一次拖地板、第一次去菜市场买菜、第一次套棉被套……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和后来巧手贤慧堪比专业主妇的架势比起来,都笨拙得不可思议…… 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到底能为他做多少的改变呢? 他所熟悉的宋洵华,和在相识之前的他,到底改变了多少? 关容允不敢也不愿意再去多想,他很怕自己越想,越后悔当年为何让这个本来可以活得更自在的人进入了他的帮派,后悔当年让他成为了他的手下。 后悔让他认识了自己,爱上了自己。 「泡咖啡让你暖手,想挡挡你心头里的风……」宋洵华一屁股往关容允身边坐下,一面哼着歌,一面拉起他凉凉冷冷的双手,将那罐热呼呼的咖啡塞到他手心中。 「唱什么?」 「分手快乐。」 「分手为什么快乐?」 「因为搞错对象了。」宋洵华将关容允的十指握拢,让他的掌心和每一根指头都能感受到热度,然后凝望着他,认真无比地说道:「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 傻,无论是那个错的,还是这个对的,不都是同一个吗? 当爱情太过执着太过坚决时,岂是简单的对和错就可以二分的? 就算永远都得不到快乐又怎样? 情到深处,更不是用快乐一词就可以去概括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咖啡捂得有点泛红的手指,和包在他的手之外,宋洵华的手。 手背上来自洵华掌心的热度,更甚于那罐热呼呼的咖啡,像两团火焰,灼烧着他的手背。 这家伙总是充满了热度……冬天时,只要哪晚被他偷偷钻入棉被,那个暖度会让人一点也不想要起床。在那处处充满了勾心斗角的险恶环境,冷酷的黑帮场合中,只要有他,也再不感觉孤单冷清。 就像冬天的太阳,热热暖暖的,只要曾经沐浴其中过,就再也不想离开,不想回到照不到太阳的阴暗角落,去承受那相对而言更加倍的寒冷。 宋洵华是他人生仅有的温暖。 他只想要拥有,长长久久的,不能忍受失去。无论是身心都渴望着,那份依赖、那份贪恋,哪单单是「快乐」就可以满足的? 我心中的空洞,那终年呼啸不停吹的冷风,也就只有宋洵华一个人,只有他所特有的暖度,能够填补能够阻挡。 「还在想那个人?」宋洵华将手拿开时,那一瞬间,关容允只觉得浑身的温度似乎都从那双手给抽离掉,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就算坐在和煦的阳光下,手中握着还发着烫的咖啡,也怎么都暖不起来。 「……」想着那个人,想着你。 「吃棉花糖吧。」拆了棉花糖的外包装塑胶袋,递给关容允。 「……」这棉花糖的颜色未免也太鲜艳了,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就不像是食物。 「张开嘴巴。」看关容允一直没伸手接过,宋洵华干脆主动捏了一块糖棉花,塞到他口中去。 「好吃吗?」 「没感觉……」 棉花糖这东西,一入口就化掉了,那甜味在口中一闪而逝,最后连个渣都不剩,空虚的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是吃进了什么,还是根本就没吃到什么。 「……那你要不要吃爆米花?」 「……」关容允摇摇头。 棉花糖、爆米花,都是一样,空空的,松松的,吃到嘴里,若有似无。 「那我就不客气了。」 「……」 隔着墨镜,关容允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低头横扫着那些空虚食物的宋洵华,看着他一会儿伸出舌尖舔了舔沾在嘴边的糖渍,一会儿撅着双唇吸吮着手指头上的油腻,那些不怎么优雅的动作交给这个男人来演绎,那自然又不造作的一派认真,配上漂亮的脸孔和精致的五官,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风情,要是有店家拿相机来拍个几张挂在摊位前面,肯定能吸睛又吸金。 察觉了身旁的视线,宋洵华转过头来看了关容允一眼,还叼着一块棉花的嘴对着他微微一笑,阳光照在他的发丝上,浅浅亮亮看起来很软很好摸的样子,含着笑意的眼眸子清澈得像两汪水,盈盈动人。 关容允立刻收回了先前的想法。 这个人的美,这个人的笑容……不要说是拍成照片贴在公开场合了,他此时此刻就只想找个不透明的塑胶袋赶紧套起来,以免招蜂引蝶,徒生后患。 「喂,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迟钝?刚刚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你一点都不觉得很刺激吗?还有先前那个鬼屋……靠,你不觉得那只女鬼超可怕超真的!?你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比那只鬼还像鬼……」 「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怕这种的?」 「……好吧,那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感到恐惧?」 「……」 「蟑螂?」 「不……」 「狗?」 「不……」 「小白兔?」 「……」 「狮子老虎?」 「没碰过。」 「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讨债?」 「不。」本家的经济活动之一…… 「唉呦,你这个人真的很怪异,只要是人都会有害怕恐惧的事物吧?那种让你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冷,心头紧缩,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的事物……」 「……」 关容允望着宋洵华,望着这个比手画脚活蹦乱跳的宋洵华。 「死亡……和失去。」 我只怕失去你。 看着子弹没入了你的胸膛,看着你的鲜血从心脏部位那个伤口涌出来、怎么也无法止住,看着死神站在你的身边,无声无息地,把那勾魂的锁链一点一点缠在你身上时…… 那是关容允的一生中最大的恐惧。 看着关容允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宋洵华有些后悔自己追问得太多。他连忙将手擦擦干净,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关容允的身上,然后拉着他的手就要离开。 「去哪?」 宋洵华并没有继续玩完他那剩下的八样,直接就往乐园的出入口方向走去。 「刚才来的时候,有经过一个庙,我们去拜拜吧!」 「拜拜?」还真是一时兴起…… 「你可以把你心中害怕恐惧的事情拜掉,还可以顺便求一个符放在身上,这样就可以保佑你以后就再也不会碰到同样的事情。」 「……我不信神。」关容允停下了脚步。 如果有神,如果神明真的能够保佑,那他何苦来哉走这么一遭? 「你最重要的人,他还好好活着吧?他没死去,对不对。」宋洵华猜测性地问着。 「……」 「活着,就是有被保佑了。」 「……」 是啊,只要活着…… 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你,没有在那几次的暗杀中死去,不埋在土中腐烂也不化作灰装在骨灰坛中,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你,现在正微笑着站在我面前,用温暖的手拉着我的手,一张嘴巴吱吱喳喳说得没停…… 「如果世界上有个人这样的担心我挂念我,我一定会好好的活着,我想你那个最重要的人也是这样吧。」 「……」 「你不用相信神,你可以相信我就好。」 「……」 他很想相信。 但这样的保证,就像是棉花糖,像是爆米花那样,香甜膨满,却虚幻得最后又能够留下些什么? 宋洵华你真的是什么都忘了吧?你所说的这一切,和你的所作所为,处处充满了破绽和矛盾啊…… 结果关容允还是让宋洵华给拖着去庙里燃香拜拜,烧金求符,折腾来折腾去,再踏出庙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这样就好了,只要在护身符上写上名字……」宋洵华拉着关容允坐到庙旁的甜不辣摊前,点了两碗甜不辣两碗萝卜汤,然后跟老板借了只笔,把刚才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掏出来摊开,找个空白的角落正准备落笔…… 「g,我现在才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耶。」 「……」你恐怕是连你自己叫什么名字也都还没想起来,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快说啊?」 「陈……小杯。」关容允瞄了眼摊子一旁的面摊,面摊的招牌上写着『林大杯阳春面』。 「陈小悲??什么怪名字啊……?这么写吗?」宋洵华把纸递到关容允面前,关容允也没纠正,什么就随意地点点头,反正,不管「小杯」还「小悲」,他都没打算被这张符给保佑到,因为…… 「有件事情有点奇怪,你有没有发现刚刚庙里,几乎都是女人。」宋洵华将那张护身符仔仔细细地折回原来的样子,亏他手巧,一个复杂的八卦形状没三两下就被他给折出来。 「……」终于发现了啊…… 「这年头男人都不拜拜了吗?」将折得小巧玲珑的纸八卦塞回黄色的符袋中。 「……」关容允无言,伸伸手指了指符袋上写的几个红色小字。 「咦!?注生宫……啧啧,我以为那神像是妈祖还是观音菩萨勒……看起来都差不多……算了,反正都拜了,有拜有保佑啦!」说着将护身符塞入关容允的口袋中。 「保佑什么?」 「顺产啦!生男生女都好,男的就叫小强,女的叫小花……」 「……」很可惜本人连个石头都生不出来,不然光是以宋洵华先前几天,不知节制粗鲁逞暴地在他身上发泄了那么多回的累积量来看,生个小强还是小花也是有谱的……就说他根本没打算让这注生娘娘给保佑到咩!为何这家伙做事情永远都是这么冲动又不经大脑呢!? 「小悲,你就多吃点吧,一人吃两人补……」宋洵华讲得自然又体贴,丝毫不造作的态度让一旁的老板听得浑身发毛。 「……」搞不好一切都是耍我来着……看着那碗淋了满是油亮酱汁的甜不辣,终于算是不空虚的食物,吃着不咸不油的轻淡流质食物也吃了好几天,关容允的确是有些饿了…… 「啊,等等。」正当关容允拆了筷子要开动时,宋洵华突然伸手将那碗甜不辣移到自己面前,改把萝卜汤推到关容允面前。 「我忘了你的肠胃不好,甜不辣又q又油腻的,还是我委屈点帮你吃了,您就喝汤吧。」 「……」他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只可惜自己现在的身分已经不是黑帮老大,随身也没带枪,不然他一定当场掏枪将那两碗甜不辣都给打烂掉! 「小悲,你说,将来孩子们干哪行的好呢?」 「……别干黑道就好……」 入夜,宋洵华又用了同样的手法,拐了关容允到附近的夜市去吃东西。 「小悲,这个蚵仔煎的蚵仔也不知道新鲜不新鲜,不然这样吧,我勉强把蚵仔都帮你吃掉,你吃煎就好了。」 「……」 「小悲,大肠包小肠里面有糯米,对你的胃肠不太好,来你肠子给我我帮你吃吧,你喝四神汤就好了。」 「……」 「小悲,炒米粉吃了容易消化不良,特别你的胃肠又不好,你喝米粉汤就好。」 「……」 一路逛下来,吃双份的宋洵华把肚子都吃得凸了,边走边打嗝,而陈小悲喝了一堆汤汤水水,不但没有什么实质的饱足感,还不停地找厕所…… 「小悲,你累不累?」没忘记自己带着的是一位还在低烧的病号,宋洵华三不五时,就找个地方坐一下,走走停停的,一条夜市好半天还没逛完半条。 「不累。」 「还是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说完拉着关容允一屁股就往捞鱼摊旁的超低矮凳子坐下去。 「把袖子卷起来。」 「……」手中被强迫塞了一支纸捞,看看旁边那位仁兄已经在挽袖子准备大显身手,关容允无可奈何只好跟着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 宋洵华的捞鱼技术还不是普通的烂,一分钟内他已经捞破了三支捞子,却没捞到半条鱼,事实证明了急性子的人不适合捞鱼。 而陈小悲的卷袖子速度也不是普通的慢,旁边的人都捞破了三支,他那两只袖子竟还没卷完,不要说是宋洵华,连坐在他正前方的老板看得都觉得有点不耐烦了…… 「吼!」将手中的破捞子一扔,抓起关容允的手臂三两下就把他的袖子处理完毕,嘴巴还在那咕咕哝哝地抱怨着:「就是你在旁边卷卷卷搞半天,害我分心……」 「……」牵拖…… 「老板!再给我五支捞子!」 「……你打算捞几只鱼?」 「今夜要是没捞到一条鱼,我的屁股誓死不离开这张凳子……耶?」 话还没说完,关容允已经不声不响地捞起了一只,倒进宋洵华空空如也的塑胶小盆子中。 「一条就好了吗?」 「……再多一点点也可以……」 「两条够吗?」又默默地捞起了一只。 「来个十条吧!」 「……」 根本还搞不清楚这个陈小悲的手是怎么运作的,那只白白瘦瘦上头还缠着绷带的手腕握着鱼捞,看起来也没什么在动,小鱼却一只一只就这样贴着纸被带离水面,请入了宋洵华那逐渐热闹了起来的小盆子。 「靠,好神!你干脆改名叫陈小捞吧!太强了吧!」 「……」宋洵华有所不知他陈小捞……不,是他关老大,从小爹不疼娘早挂,要不是靠着那些帮内还算义气的汉子们随手拉拔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长大。可也因此在他还包着尿布的幼儿年代,就常常被牵着上夜市收保护费去,大人们在一边逞凶斗狠,他一个小不点自个儿搬了张小凳子就往捞鱼摊前一坐,老板看这小孩一群黑道份子带来的,也不敢收他半毛,任他想怎么捞就怎么捞,久而久之他竟就练就这么一手捞鱼的好功夫…… 「再来个二十条吧!」 「客人……」轮到老板的脸色铁青…… 「我手酸了。」关容允把那只还没破掉的鱼捞子扔了,既然是街头长大的孩子,他当然也很清楚在街头上讨生活的不容易。 老板立刻一脸感激地火速将宋洵华手中的那盆子夺去,赶紧将十几条小鱼倒入塑胶袋中,用红色塑胶绳打包捆好递给宋洵华,以免等下这两位客人又改变心意打算捞个三十条四十条的,那他还要不要做生意啊…… 「陈小悲,你有没有觉得你卷袖子这件事情根本多此一举?」接过鱼,宋洵华将红绳子挂在自己腕上,一边帮关容允把袖子放回来,一边检查他手腕上的绷带。 绷带干干爽爽没沾到水,手腕也干干的,甚至连手指头都是干的! 「……」明明是你要我卷的,最后也是你卷的…… 正当他想将手抽回时,几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从他俩身边经过,其中一个手上还有刺青染着金色头发的男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猛地推挤了一下,关容允被挤得往后退了几步,宋洵华手中那袋鱼差点没给掉到地板上去。 那人撞了人也不道歉,转过头斜着眼瞟了他俩几眼,突然歪着嘴往地上吐了口唾液,然后伸手对着他们比了中指,恶狠狠地说道: 「看小啊?死给!变态!」 说完转身又回到了那一群嘻嘻哈哈的混混群中,大剌剌地离开。 「……」也不知道是混哪个道上的小鬼,这么没教养的难怪这社会上的人总是瞧不起们黑帮……不过关容允什么环境长大的?他自然是对这种地痞流氓见怪不怪,转过身就想要离开时,突然发现一直站在身边的宋洵华不见了……回头一看,他竟追着方才那群混混去了…… 「……」 宋洵华那个家伙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打必还手骂必回口的火爆份子!?为了他那不服气爱逞强的个性所惹出来的是非,身为他老大的关容允在青帮时帮这个下属擦了多少次的屁股怎么就忘记了!?连忙挤开人群朝着宋洵华的方向跟去。 那群混混停在了一摊射气球的摊位前,这年头射气球也先进了,不但提供了飞镖让老一辈的玩家回味,更摆放了各式各样的仿真瓦斯枪任君选用。 宋洵华也没直接上前冲突去,看着那群人带头的那个每把枪都拿起来把弄着选半天,他也顺手从桌上拿了把枪顺便付钱给老板,至于是什么枪,反正都是假的,对于玩惯了真枪的宋老大而言,还都不是玩具? 追上来的关容允,一看宋洵华手上拿着家伙就头大。宋洵华的枪技是他关老大一手训练出来的,无论是大枪小枪、近距的射杀或远距的狙击,哪样不是他的拿手好戏?什么不好玩,让宋洵华玩枪准没好事!别说是瓦斯枪,就算是把水枪关容允也不怀疑宋洵华能够拿它来惹事生非! 「走了。」一把抓了宋洵华的手就要离开。 「我付钱了耶。」 「不要了。」 「你很怕事耶,陈小悲。」 「……」一句话堵得关容允气闷极了,差点没吐出血来,因为这句话,他不只听过一次…… 明明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帮众,为了几句讽刺的话就跑去和其他堂的大老起冲突,要不是他当机立断要他到一旁罚跪跪了大半天算是处置过了,在青帮里以下犯上可是人人都能诸之的罪!还有那次,明明就不属于他们青风堂的弟兄,有所得罪之处,送回他们的堂主那自然会给交代,你宋洵华又是出什么头的,非把人家打得断手断脚才泄愤,给了其他堂讨公道的借口,害得他又得替着他去陪罪,还让了不少好处出去…… 结果呢?每一次,宋洵华总用那种不以为然的口吻,指责着他「怕事」…… 他妈的我就是怕事!怕什么?不就是怕你出事?因为你总是这么爱惹事!因为你从来就不懂得黑帮内的险恶,从来就不知道有多少着人计算着你,随时想要夺你生命,拿你开刀!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却还义愤填膺的指责我…… 关容允气得放开了手就想转身离开,但偏他就是放心不下这个人,站在摊子旁还在犹豫要走不走,而不知好歹的宋洵华还将手腕中的那袋鱼递给他并认真地嘱咐他要他好好保管……搞得关老大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能提着那袋鱼,寒着一张脸站在那。 果然如关容允所料,宋洵华惹事的技术一流,且还下流!每当那混混瞄准了哪颗气球,宋洵华手中的枪一举扳机一扣,气球爆也,三番两次,明显挑衅,就算是超级笨蛋也察觉得出来,一些路人早就看出了气氛不对头,纷纷走避,那几个混混也不是那么超级笨只是智商不是很高而已,当他们发现自己人被这样当众耍弄,开始叫骂起哄,丢了玩具枪,一群人就要围上来…… 「警察,警察来了!」人群中也不知道谁嚷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老大 作者:陈小杯 有人都怔了怔停下了动作,特别是那群平常就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一听到「警察」两字特别的敏感,像是被上了定身咒那样。就只有宋洵华一个反应特快,推开了人群一把扯了关容允,拖着就跑。 等到大家发现根本就没警察来时,两个老大已经跑到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去了。气愤难耐的混混们还勉强追了几个街口,最后只能无奈地看着两个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才用一连串的国骂来结束这一场追逐。 「啊,走了耶。」躲在水果摊后狭窄暗巷中的宋洵华偷偷地把头探出去望了望,确定敌人离开后松了口气,这才放开一直抓在手中的那只手腕。 「……」关容允是不怎么运动的人,这么被扯着急跑身上又带着伤的,一喘之下肋骨又疼了起来,一张脸唰白唰白的,连本来稍微恢复点红润的嘴唇也青青灰灰的。 两个掌握黑社会最大势力的帮派老大,竟然像过街老鼠那样在街头上被一群毛都还没长齐搞不好连真枪都没摸过的小混混给追着跑!!还得躲在这脏兮兮的巷子内,巷子内还可以看到老鼠跑来跑去……这世界上有没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啊!!? 「你还好吧?」回过头,终于发现了关容允脸色不太对劲。 「不好。」关容允抬起一只脚闪过跑过去的老鼠,一手捂着腰上的伤口,手掌感觉到纱布下的湿气,也不知道是跑得汗流浃背湿了纱布还是伤口裂开出血。 「我看一下。」宋洵华贴近关容允的身前蹲了下来,伸手就要将他的上衣拉开检查。 「现在不要。」关容允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轻轻推开,这里再怎么阴暗,但好歹也是位于热闹的夜市中的小巷子,三不五时人来人往的,两个大男人在这拉拉脱脱的实在难看…… 「那我们回车上检查。」宋洵华也不坚持,看着关容允那耐着痛的神色,宋洵华整个心都揪紧了,如果他这辈子包括脑袋正常和脑袋不正常的年代总得来说,有哪一次为了自己的冲动而后悔过,这恐怕是前所未有头一遭了。 「……做什么?」看着宋洵华背着他蹲下,关容允有不妙的预感…… 「上来。」 「……我能走路。」又来了,他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三天两头被这样背来抱去的,难道老天爷这下是在补偿他那没人背没人抱没人呵护的幼时缺憾? 「你自己选吧。看是要我背你,还是要我抱你,还是要我去跟外面卖水果的老板借个推车什么的来推你……」 「……」后面两者就不必考虑了,关容允知道自己根本是斗不过眼前这个人,他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老鼠跑来跑去的巷子中做无意义的争执,只好顺着他的意,不怎么甘愿地上了他的背。 宋洵华非常小心的尽量不碰到关容允的伤口,也尽量体贴着他的心情和感受在较少人的巷弄间钻来钻去,最后终于回到了他们停在大马路边的车子里。 把关容允塞进车后座然后自己也爬了进去,关上车门,宋洵华片刻不停地欺上前去开始扒着关容允的上衣…… 「……你做啥?」 「检查伤口啊。」 「检查伤口不用整件都脱了吧?」 「一件衣服卡在那拉拉杂杂的碍事!」 「……」是碍着你什么事情了…… 「一点点渗血……还好还好。」翻身到车前座拎了药箱又坐回来,小心翼翼地帮关容允的伤口重新消毒换药包扎。 「哪来的药箱……」 「医生的车子咩!搞不好去后车厢找一找还找得到氧气筒电击器什么的。」 「……你这又在做啥?」将腰上的伤口包扎完毕,宋洵华紧接着竟脱起了关容允的裤子…… 「下面顺便检查一下……」 「滚。」关容允脚一踹,只是车内空间不怎么宽敞,能够施展的范围不大,踹起来也不怎么带劲,宋洵华一把就抓住他的脚,开始剥起了他脚上的袜子鞋子。 「小悲,我真的好喜欢你。」宋洵华低头轻轻在关容允细瘦的脚踝上吻了一吻。 「你发什么情?」想缩回脚却被扣得紧紧得动弹不得,关容允冷冷地瞪着他。 「你叫警察啊!」一脸理直气壮魔高一丈的表情,宋洵华用力地瞪回去。 「……」 「你为什么还提着那袋鱼?」宋洵华突然插了句不相干的话。 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下半身的裤子也被拉扯到骨盆处,纤细漂亮的腰线完美的呈现,光着脚丫子努力地把身子往座位的另一侧缩去,明明是一副落难样,手中却还提着一袋不合气氛的红色小鱼,那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可爱…… 「……不是你说好好保管的吗?」 「陈小悲,我真的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我说什么你就怎样,简直是有求必应!干脆改名叫陈小乖。」 「……」听了宋洵华这话,关容允的心中有一点点的无奈,和很多的感叹。 他对宋洵华,何时不是有求必应的呢? 连自己唯一的真心,这一生仅仅的情爱,都应许给他了,更不要说是其他大小事情,各种需求各种愿望,他哪一次不纵容着默许着想办法达成? 可当他是关容允,当他是他的老大时,宋洵华却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过。 一心认为自己是单方面的爱恋,擅自定义他的感情称作上司对下属的照顾,开口闭口总是哀怨地问着「为什么你不爱我」,难道所谓的爱情非得要挂在嘴上写在墙上才做准? 睁眼瞎子……如今他不再是关老大而是陈小悲时,这瞎子突然又不瞎了。 「别又用那种满腹愁绪欲言又止的表情看我,太性感了,我受不了……」宋洵华放开了关容允的脚踝,伸手将他手上的那一袋鱼接过往前座随便一扔,顺势拉过关容允的身子,双手环上了他的肩膀,用唇封吻住那张看起来八成又是那千篇一率「……」的沉默嘴巴。 先前怕弄痛关容允唇上那些伤口,尽管是喜欢得紧,宋洵华也不敢太过放肆。可是这么沉默这么少话的一张嘴,如此含蓄收敛得反而更让人想要好好的蹂躏一番,想要逼着他发出和那冷静的外表完全相反调性的凌乱喘息,想要看着他的沉稳和静默被无法控制的呻吟声给打破。 好就好在嘴上的伤口复元得比其他部位快,那些零零落落的伤现在看起来都不太明显了,经得起宋洵华吻得狂乱,搅得绵密……少了那一味血腥,更真真切切地体会着唇舌间的甜,那是打从心底珍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的身体正实实地被自己紧拥在怀抱中、那个人正毫无保留地回应着自己的吻,所引发的无限甜美感受。 「小悲,我们来制作小花小强吧……」难舍难分的四片唇好不容易才分了开来,宋洵华用鼻尖亲昵蹭着关容允的颈窝,这男人虽然瘦,但肩颈的弧度却很漂亮。宋洵华还没看过肩线如此好看的人,他喜欢得像只小动物把自己的头脸在上头靠了靠又嗅了嗅,温热的气息吹抚着,又酥又麻的感觉让关容允整个背都弓了起来,不自觉将头侧偏了些,却让宋洵华有更大的空间和方便在他的颈子上舔吻了起来。 对于宋洵华的提议,关容允并没有拒绝。 早在他积极的回应着他的拥吻,而身为男性的身体老老实实的有反应时,意义上等同卸甲,他还能有什么意见?狭窄拥塞的空间里,自己最深爱的人热切地引诱着求欢,唇齿相依,交换着气息,缠绵着肢体……是男人都无法拒绝,关容允毫无理由拒绝。 至于什么车窗的玻璃够不够黑,隔音够不够好,艾可的监视器装在哪里……这些有的没的顾忌,都显得小渣小屑了…… 「这一次要玩真的。」 「嗯。」 「我要我们两个真的在一起。」 「嗯。」 「完完全全在一起……」 「嗯。」 宋洵华的脑袋糊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早就脱得一丝不挂的关容允整个将他压倒在车子的座椅上,低头在宋洵华的身子处处亲吻着,吻着那些陈年的旧伤痕,吻着他心口上玫瑰色的疤,如果可以,他真想将这身子上的伤和身子内的痛给一并吻去。他的手也没闲着,不怎么俐落地脱着宋洵华的衣物,迫切地想要把一切阻隔在他们之间任何有形无形的障碍都给除掉。 「啊……」被那绵密的吻给灼烧着,一寸一寸,整个身子都沁出了淡淡的红,宋洵华浑噩地想着……明明刚才还冷然矜持得很的一个人,怎么少了层衣物就变得如此浪荡?衣冠禽兽啊……真的完完全全不了解这个人呢!可怎么会这么喜欢,这么喜欢,这么难舍,这么癫狂…… 「小悲……」宋洵华分开了自己的双腿,缩迭起小腿用双手将自己的膝盖提至胸前顶住,让整个下半身敞在对方眼前,那姿态的意思不言而喻。 「……」 「我没这么做过,人家还是处男啦!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洵华有些难堪,有些羞涩,还带点紧张。但那些情绪看在关容允的眼中,那话听在关容允的耳里,只觉得心痛得差点掉下泪来。 遗忘,真不见得是坏事。 洵华,我欠你的,这辈子恐怕怎么也补偿不完了吧…… 关容允轻轻地,温柔地,将宋洵华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宋洵华半阖着眼,朦胧的视线中,清清楚楚地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又觉得那些人那些车,窗外发生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一窗之隔,两个世界,而他所身处的世界燃烧得太热烈,连空气的密度都被挤压得变了形状,反而显得窗外的世界平板得像是图片和布景,无声无色…… 从他喉间溢出的喘息声随着身上那人的节奏而规律着,一开始异物进入所带来些微的不适和疼痛,渐渐随着那敏感点的磨擦和刺激而冲刷散去,所有的感受都集中了,单纯的、快活的,站在浪涛的顶端,一切的杂念和零碎知觉都被沉淀在脚下的深海里,只等着攀上更顶端,直到碎浪那天旋地转的一刻……他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肩胛,深深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男人的颈窝,不自觉地叫唤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是属于谁的名字…… 「关容允……」 这一次让你,下一次,等你那里ok了,也让我一次吧。 「嗯。」 「把它们都放了喔。」 「好。」 一条一条红色的小鱼,从塑胶袋口滑出,落入了桥下的河水中。鱼没有表情,看不出来是惊慌还是快乐,宋洵华瞄了眼身旁的陈小悲,他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愉快,还是不愉快,欢喜还是不欢喜。 只是无论如何,无论这个男人心理想着些什么,宋洵华都不打算放开他了。 把空了的塑胶袋折了折丢入一旁的垃圾桶,然后将那条塑胶红绳子的结头解开,伸手将关容允插在口袋中的右手给拉出来,用那条细细的红绳子,一圈一圈,不紧却也不松地缠在他右手的小指上,缠了数圈之后,确定绳子不会松脱,才绑了个小小的死结。 「……」关容允低头看着指头上的红绳子,廉价如垃圾般不起眼的一条绑绳,在桥上五彩缤纷绚烂装饰灯的光影投射下,塑胶材质的表面竟闪着如碎钻般璀璨的小光芒。 宋洵华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 那份包夹在天真之下的深刻情意,不需要说,也不需要问。 「等你病好了,我们到更远的地方去玩好不好?」 「好。」 「那我们该回去了。」 「……」 「回去和那个人说清楚,然后我带你离开。」 「……」你找谁说清楚去呢?关容允默不作声。 「走吧。」 拉着关容允的手,走下了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关容允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手指头上的红色绳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少了那些霓虹装饰灯的缘故,绳子不再闪亮,黯淡无光…… 他突然反手抓住了宋洵华的手腕,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们一起走……」关容允的声音不大,一阵从河面吹来的夜风,便将那只言片语给卷得烟消云散。 「啊?」 「……没什么。」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关容允放开了宋洵华的手。 走? 走去哪……? 他为自己那一瞬间想要逃开的念头而感到好笑。 红门的帮主,青帮的帮主,离开了黑社会,他们不但饱不了肚子,更保不了性命。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要曾经拥有过权力,一但离开了权力,或失去权力,下场之惨,有太多的前人事迹可以参考。 任何一个帮主,永远都有着被夺权的隐忧,而曾经和自己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的前辈,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又想把椅子给要回去呢? 至亲手足都能为了一个「权」字相杀,何况非亲非故的利害相关者? 一心一意,只想要宋洵华活得平安,他怎么能陷宋洵华于那样险恶的处境中? 一个结套着一个结,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结心、拉着两端远走高飞。 最终那将会变成一个死结,缠死彼此,走,也走不远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宋洵华开着车,坐在一旁的关容允,则偏头望着车窗,看着窗外的街景一幕一幕往后退去,他想起了自己被宋洵华绑架的那天,从车窗看到的景象。 想起了更远久的年代的某一天,他拥着昏迷着的宋洵华,将他送往王唯冬的别墅的路上,车窗外的景象。 那天,他把洵华留在那栋宅子内,一个人回到了车上,空空荡荡的臂弯里再没那人的暖度,不知道是不是车上的冷气开得太强了,他冷得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冷得不停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想藉由痛觉来驱赶那彻骨的寒意,直到整个手掌鲜血淋漓。 很奇怪,他想不起来那一天,窗外的景象是什么样子的。 白茫茫模糊一片,整个世界都失了焦。 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人心和人心的距离,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车子驶入了宅子的庭院中,最后停在了那扇大门前。 那间没有窗户的宅子,像是恐怖片中被诅咒的阴宅那样,灰黑黑的,在夜色中伫立着,宅子的四周,是连点虫叫鸟鸣都没有的死寂。 「你跑去哪了?」 「……」 「你这贱人,你以为你能从我这逃去哪?」 「……」 关容允依然望着窗户,他不想回头,也不必回头,宋洵华那非常匹配于这栋宅子的阴冷语调,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脸上写了些什么。 梦,总是会醒的,早晚的事。 桌子上摆了一罐酒,两只装满了酒的玻璃杯。 这间位于地下楼层的其中一间房间,格局大小和关容允头一天踏入这宅子内被领进的那间房间很像,铺着水泥的简陋地板,置于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不同的是房间的四周墙上隔出了层层柜架,架上摆满了各种不同厂牌不同年份的酒,而其中一面墙上,开了扇门通往另一间房,门是关着的,看不出来门后的情景。 红门的现任帮主宋洵华,从来就不是个重享受的人。看那些酒的年份和品牌成色,支支来头不小,看来应该是那个爱名车爱美人又爱美酒的前任帮主所留下的遗物。 坐在桌子这头漂亮的年轻男人,拿起玻璃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他的模样好看,连品酒的姿态都是赏心悦目,那伸出小舌轻舔着唇边酒渍的动作更是艳色无边。 「喝啊,这酒很高级的,请你喝酒,怎不赏脸?」 「……」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男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整个身子贴靠在椅背上的坐姿甚是萎靡,双手无力地挂在椅子两旁,微微低垂着的头看起来更是一点精神也没有,若非那张椅子深背靠高两边的扶手又稳搭,这人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和那件随一披挂在他椅背上的外套差不了多少,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从椅子上摔滑到地板上去。 「喝啊。」白晰细致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这头的美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声调也变得尖锐。 「……」有气无力地抬起脸,望着桌上的那杯酒。渗着血的的口鼻说明了此人在这之前所遭受到的对待,而唇上那些一个礼拜来被悉心照顾着才刚愈合的伤口,又被牙齿咬得坑坑疤疤破破裂裂,血迹斑斑的一双唇在白如纸的脸上显得特别刺目,而身上那件薄薄的白色上衣,前衣襟沾了点点的血,后背整片被汗水濡湿,贴在单薄的身子上。 目光有些涣散,那装在透明玻璃杯中的液体也是透明的,光泽交错间,一片片破碎凌乱的金色光泽搭迭闪烁着,看了令人头晕目眩,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地集中着自己几乎也快要涣散掉的意识。 宋洵华是个很会喝酒的人,酒量好,酒品也好,在道上哪个不要命了想找他拼酒的,最后总是下场难堪,不是被抬了回去,就是当场喝到失态。 可他知道,在最一开始,在刚入青帮时,宋洵华是个从来没沾过酒的好孩子。 如果不是为了他,在各种不得已的场合帮他挡酒,帮他敬酒,帮他罚酒…… 宋洵华坚持禁止他碰一滴酒,而关容允,他总是听他的,他总是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所以现在,不要说是这杯酒,就算是宋洵华要他干了整瓶的酒,他也会照办。 可是…… 「还在怪我夹了你的指甲啊?谁叫你,问你和哪个男人鬼混去了,问你去了哪做了什么,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 那我又有什么办法?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该怎么说?该怎么形容一场梦,该怎么形容一个不存在的人格? 也不是不愿意喝你的酒……可不管是左手右手,指尖的剧痛蔓延到整只手臂,疼得颤抖不停的手连举起来都觉得很困难,恐怕没能够好好的握住那玻璃杯。 等了半天,关容允不作声不回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像是死了那模样,让宋洵华怎么看怎么不爽,无论这个人是刻意还是无意,他就是痛恨!打从心底痛恨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忽视!痛恨他对自己的冷淡! 薄薄的双唇抿得紧紧的,怒极却反而嘴角微扬,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一直在桌面上敲着不详节奏的手指无预警地停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室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那微弱的「滴答」声,久久一声,频率不固定,在寂静中却显得特别的响。 血从关容允的十只指头上那十片被钳子夹得四分五裂的碎指甲间滴落,在椅子旁的地板上形成了一小摊一小摊的血,随着血量的增加,小摊汇集成小洼,在平整的水泥地上慢慢地扩散了开来。 「好吧,你大牌,你尊贵,我服务你总可以了吧?」宋洵华站起身,走到关容允身旁,一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另一手端起了桌上的那杯酒就往他口中灌去。 这酒的纯度高,对多年来滴酒不沾的关容允来说,直接这样一口灌下去实在太过勉强,烧灼疼痛的感觉随着酒精的流入在咽喉和整条食道中蔓延着,难受得关容允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能弯着腰猛地呛咳着。 「浪费,你真的很浪费。」扯住关容允的头发不让他的脸离开自己的视线,宋洵华用手指将关容允口边那被呛出来的酒沾了抹在他的唇上,混着血迹,指腹用力地在那双唇上蹂躏推挤着,那不温柔的粗暴加上酒精的刺激,关容允疼痛得想要扭头避开,却被宋洵华扣得紧紧得动弹不得。 「为了惩罚你的浪费,这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说完立刻提起桌上的那罐酒,也不管关容允还在咳嗽,同样残忍的手法再一次地把酒对着他灌。 灌酒和灌水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同样是液体,但痛楚和折磨却加倍。清澈的水灌下去是饱胀得难受,可浓烈的酒一入喉,就像利刃一般割剐着体内,没办法呼吸,没办法思考,吞刀子般的疼痛让关容允下意识地剧烈挣扎,宋洵华一个没抓稳,就让他挣脱出自己的手中,可是连坐都坐不稳的他根本是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难看地从椅子重重地摔往水泥地上,连同宋洵华手上那瓶酒也被他这一带给带到了地上摔得碎裂……痛苦不堪的关容允只能蜷缩着身子抽搐着,地板上的血迹和酒沾染了他满身,碎玻璃有些在肌肤上划开了口子,有些倒插进了皮肉内,越是颤抖摩擦着越疼,越疼就越克制不了身体的颤抖。 「你装什么死!?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好的一瓶酒就这样给你糟蹋!你活得不耐烦了吗啊!?」用脚猛力地踹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宋洵华不知怎地就是一股脑子的恨意!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一举手一投足,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他的痛苦他的难受,都让自己看不顺眼,想要狠狠地凌辱他,想要将狠狠地折磨他,那无边又无端的憎意和怨气,像剧毒一样流淌在他全身的血管中,驱使着他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发泄着愤恨。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可关容允心中却明白,这个几乎恨他入骨的人,不是那个王唯冬的残魂,不是那个灵魂被过往的痛苦层层包围紧箍的宋洵华……他是一个集合体,是宋洵华的意念中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在他的脑中,那些酸甜苦辣的往事是不存在的,遗忘了曾经的爱恋、遗忘了各种想望、遗忘了无限相思和抛不掉的执念、遗忘了所承受过的那些伤与痛、遗忘了他一直摆在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只收集着恨的洵华,所表现出来的残酷,对照那个只记忆着情爱的洵华,提供了陈小悲无限的温柔与呵护……有多少的爱,就有多少的恨,宋洵华的世界一分为二,世界的两端,无论质量还是能量,都是对等的。 而贪恋并享用过那些温柔对待的陈小悲,今夜又该付出多少的代价,来偿还那些预支的梦想? 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酒精味,麻痹了五感知觉,却怎么也麻痹不了痛觉,先前被灌下不少的烈酒也开始起了作用,脑袋是晕沉裂重的,身子却是疼痛不减,只是身体的反应开始迟钝了起来,连自己身上的衣物什么时后被扒掉了都不清楚,迷迷糊糊地望着压在他身上正粗蛮地脱着他裤子的宋洵华,意识错乱地逆置了,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辆车上,狭窄的后座,毛毛躁躁猴急着剥着自己衣物的宋洵华,热切而调皮地说,来制造小花小强吧…… 美好得令人心碎,空虚到想要掉泪,直到何年何月,才能真正的拥有? 抑或是再也没那个机会? 艰难地伸出了鲜血淋漓的双手,使尽所有的力量紧紧楼住了宋洵华的颈子,不管盛怒的他怎么推怎么用力着他的胸腹想将他推开,他都死命地缠着他不放开手…… 我很寂寞,很寂寞,很难受很难受……洵华…… 「放开!放开!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宋洵华的愤怒来自于恐惧,恐惧来自于不知名的疼痛。被这个男人给抱着,那五脏六腑全揪在一块的疼痛,疼得他无法忍受,疼得他惊恐莫名…… 用力甩开拥着他的那双手,将关容允重重地摔回地面上去,宋洵华紧紧揪着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着,那疼痛堵住了他的气管,塞满了他的肺,他无法将肺里的气体送出,也吸不进半口空气来,眼睛也像是被灌入了腐蚀性的液体,刺痛得难受,眼前所见到的影像突然都失去了色彩,变成一片灰阶的世界,灰蒙蒙的房间,灰蒙蒙的地板,灰蒙蒙的那个人……只剩下血的颜色,红艳鲜明,涂抹在地上,在那个人的唇边,在那个人的身上,在那个人的手上,在那个人小指头上圈圈缠绕着,一圈一圈,剐着他的神经…… 「拿下来!」扑上前去抓住了关容允的手,试图想要将那指头上的红绳子给扯掉,可绳子缠得很牢,慌乱粗蛮的急扯不但没有扯掉那条绳子,还把绳子给缠得更紧了。 「把它拿下来!我不要看到这个东西,把它拿下来!」情急之下竟将关容允的小指头拿到嘴边,对着那红绳子就用牙齿啃咬下去……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关容允被他这么一啃,激疼得低叫了一声,只是他早就没多余的力气可以抽回他的手,只能任凭宋洵华发疯似地将他的指头啃得血肉模糊,却不得要领地完全弄不掉那条红绳子。 「我求你……求你把那个东西弄掉……我很痛,我一看就觉得好痛好痛,我求你啊……」宋洵华颓然地放开了关容允的手,唇边满是鲜血,脸颊上也满是泪水,整个人缩到了墙边,惊慌又痛苦,那无助到不停掉眼泪的模样刺痛了关容允…… 你的愿望……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后拒绝过你了? 或许你说得对,我真的应该改个名字,叫陈小乖…… 关容允积聚起最后的一丝力量,勉强地从地板上挣扎着爬坐起来,伸手在那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摸索着,摸了半天才捡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片,然后将自己疼得颤抖的右手摊开,按在水泥地面上…… 黑道老大,阴狠冷血,这事情他干过无数次,从不眨眼也不留情,熟练精准,干净俐落。只是每回摊得都是他人的手,就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摊得是自己的手…… 举起玻璃片,看准了那红色塑胶绳的小小结头,用力地切了下去,玻璃片准确地切开了绳结,切开皮肉切断指筋,嵌入指骨中,几乎把整只小指头也一并切断…… 红绳子终于断掉松脱,从指头上落下,而关容允整个人也像是被切断了生命线那样,倒回地面上,动也不动,连一点颤抖也没有了。 哪怕是红了眼的宋洵华踢着踹着在他身上逞暴施虐,甚至压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地发泄夹杂着满腔怒火的欲望,他都不再有任何的反应,无论是身心上的痛楚和知觉,都在那一瞬间一并切断,剩下的,只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空壳而已…… 他站在一条河的岸边。 天色很暗,无星无月,所以往脚边看下去,只见漆黑一片。看不见那河水真正的颜色,看不清楚河水的深度,连河水到底有没有在流动都看不出来。 河面上有一条桥通往彼岸,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灯,是唯一能够提供照明的光源,桥上,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的脸长得俊俏,五官细致,侧着身倚靠着桥站的姿态也优雅,一抹淡如轻风的笑容挂在他唇边,眼帘低垂着,被那纤长睫毛微微遮住的漂亮凤眼隐隐约约地也含着笑意,在灯影的包围之下,他美得出凡似仙,但他身后的深沉黑暗,却为他的美添加了一份妖异与不祥。 隐隐约约地,他看见桥上男人的手上似乎提了什么东西,但光线太过微弱,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太远,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桥上的男人,用低沉好听的嗓音,对着桥下的他说道。 「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桥上的男人原本侧靠着桥围的身子转向了他,他惊恐地发现了,男人的左胸开了一个碗大的血窟窿,开在原本应该装着心脏的部位,望上去空洞洞的,没半滴血,可心脏,却不在了…… 「可是你,你回报了我些什么?」 桥上的男人将手中提着的物件缓缓地举起,终于,他看清楚那是什么了…… 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用一条红色的塑胶细绳捆着,绳子的另一端,提在男人修长匀称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老大 作者:陈小杯 指上。 「你回报给我的,只有痛苦。」 松开手指,那颗心脏就这样从桥上,从他的手中,落入了黝深的河水里。 「除了痛苦,痛苦,还是痛苦……老大,我好痛苦……」 男人依然是笑得春风般的柔媚温和,但泪水却不停地从漂亮细长的眼眸边滑落,一滴又一滴,无声无息。 他没再说其他的话了,静静地站在那桥上,一面微笑一面落泪,然后转身,往桥的另一端走去。 关容允连忙追了上去,但等他跨上了桥,却发现桥上早就空无一人。 桥的那端是一片深浓黑暗,桥的边界像是被吞噬入那片黑暗中,而那个人的身影,也一点一点逐渐融入了那片黑暗中,一点一点消逝。 正当他迈开步伐想往桥的那端追上去时,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叫唤着呼喊着,由远至近,急切又焦虑,让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陈小悲,陈小悲……」 那不是他的名字,他叫关容允,不叫陈小悲。 他想奔往彼岸,追逐着那个被他辜负,痛苦的人,可是身后那声声叫唤带着哭音,却又让他感到不舍,让他留恋,让他牵挂…… 再一次望向了彼岸那一片黑暗,除了黑暗,他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了。 「对不起……」 「陈小悲,陈小悲……」 「……」 「陈小悲!醒了……你终于醒了!老天爷……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多难过吗?陈小悲,整整一个礼拜了,你终于醒来了……」 「……」听不清楚耳边聒噪不停的声音到底内容是什么,脑子晕沉得厉害,虽然努力睁着眼睛却看不清楚眼前那张模模糊糊的脸是谁的脸,耳朵也像是浸在了水中,朦朦胧胧中只听得清楚「陈小悲」三个字,其他的语句全都糊融成了一片噪音…… 但没关系,他不在乎看见什么看不见什么,也不在乎听见什么听不见什么,他只知道,紧紧拥着自己身子的气味和体温,那片胸膛是属于洵华的……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让他放心了,洵华不在那阴森的桥上,不在那片黑暗中,他在这,有着温暖的体温,心脏也安稳稳地在他的胸腔内跳动着,还好…… 「喂!你怎么又睡了?陈小悲!陈小悲……」 耳边的声音逐渐微弱逐渐远去,最后他连那三个字也听不见了。 松了口气之后,在那节奏规律的心跳声伴随下,他掉入了沉沉的睡眠中,这一次,他什么梦都没做,哪都没去,没再回到那条河边,没再见到那个悲伤痛苦的人。 当他再一次回到现实界找回自己的意识时,那令他疯狂思念的体温还笼罩在自己的周身,感觉自己是被紧紧地拥着,无论是他的头脸还是身躯,连四肢都和另一个人肌肤相亲,毫无间系。 他闻到了空气中,除了压着淡淡血腥味的重重消毒药水味之外,还飘着一股咸咸的味道。 「陈小悲……」 「你哭了……」 「我怕你死掉。」 「……」 「那个医生说,你伤得很重,又病得一蹋糊涂,能不能活,连他都没把握……」 「……」 「那个人怎么能够这样对你?你知道吗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你死了,你整个人都是血,浑身都是伤,那个地方……还有手……手……」 「……」 也许是还发着高烧,关容允浑噩的脑子有些听不懂对方话中的那些代名词。那个医生?那个人?还有什么手?谁的手……? 他只知道和他对话着的人,非常伤心,非常焦急,那份体贴与关切,是他曾经拥有的,他最珍贵的…… 「陈小悲,那个人真的值得吗?」 「……哪个人……?」 「我也想知道。陈小悲,你告诉我,你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爱的人……洵华……」 「那个人叫做洵华?」 「爱……宋洵华……」 「可不可以忘掉他?可不可以不要爱他了?我喜欢你,陈小悲。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可不可以你也喜欢我?我不像那个叫做宋洵华的,他对你不好,他会要你的命他会毁掉你的!别再爱他了,别再爱宋洵华了!好不好?宋洵华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爱他了,放弃吧好不好……」 「……」 隐隐约约觉得这对话有些怪异,但他无法去思考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感到怪异,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意识连抓到对方话中的重点都有点吃力,这个人说起话来又快又急的,搞得关容允昏沉的思绪糊成一团错乱了起来,什么都糊涂了…… 「我爱宋洵华,我只爱宋洵华……」 只有这么一句话,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很肯定很肯定,很明确很清晰…… 「住口!」 原本还搂着自己的人突然用力地推开了他,那力道之大完全是如破布娃娃般一丝力量也没有的关容允无法抵抗的,他整个人被推得摔下了床去,身上的伤口和骨胳撞在冰冷地板上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破碎的意识也被强迫暂时凝结成型,梦里的、梦外的,现实的、非现实的,一瞬间全都明明白白地被厘清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 不是第一次被宋洵华拿枪这样指着,但这一次,关容允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深切的浓重的杀意,他是真的想要杀掉他。 他想到了那条河,那条桥,想到了站在桥上的人对他说的话…… 你回报给我的,只有痛苦。 只有痛苦。 「你要我死吗……?」关容允涣散的目光终于清楚的聚焦,他凝望着宋洵华,只望着他,那个唯一值得他用心对待的人,唯一能在他眼中停留的人,没有恐惧,没有悲伤,认真而坦然,用不轻也不重地语气,问着宋洵华: 「我死了,你就可以解脱了吗?洵华。」 你就可以从那些痛苦中解脱,然后不再痛苦吗? 「……」宋洵华张着口,像是被雷击中般,傻楞在当场,动也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回望着关容允。 洵华,洵华,宋洵华,宋洵华…… 「老大,你知道吗我发现一件事情,每次你心情超超不好的时候,你只会屎脸看我,不会叫我的名字。心情有一点点差到普通的程度,你会连名带姓叫我宋洵华。如果你叫我洵华,那天包准是大吉,不管我搞出什么飞机,您都会原谅我的哈哈哈~~~」 「……」 「可是有件事情我一定要老实跟您报告……就是每次只要你叫我洵华,我都会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哪怕你是叫我去丢垃圾还是去杀人的,就算你说『洵华,我便秘了,去帮我买颗甘油回来』这种话,只要是从你的尊口用你的声音叫出来的那『洵华』两个字啊,你不知道听得我骨头都酥了,实在是喔……」 「……我没便秘,也没要你买那种东西过吧……」 「比喻,比喻啦!」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片段,穿插在平凡生活中的没营养对话,在宋洵华的脑中重播了起来……明明是那么不经意的称呼,明明是那样单纯的叫唤,明明是不重要又不深刻的一段对话……却像个威力强大的炸弹,炸毁了在他脑中筑起的那道厚重的门,将被他封锁在里头的宋洵华,那个原原本本真真正正,有着爱的记忆也有着恨的过往,那个知道自己为何爱着为何恨着的宋洵华给释放了出来。 「为什么……」缓缓地将枪口从关容允的前额移开,宋洵华仔细地看着他的老大,看着他魂牵梦萦的那张脸上全是暴力所遗留下的伤痕,看着那瘦得不象样的身子,处处雪白绷带掩不住伤口渗出的血迹,看着那十只指头全被缠了起来,看着那深陷的眼眶中,那双令他情伤又着迷的黑色眼眸,沉静地望着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宋洵华颓然地将手中的枪扔到一旁地上,伸出双臂将关容允从地上扶起,整个人依偎在他胸前,紧搂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那模样像极了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寻求慰藉渴望温存的小兽,只想将自己埋进一个安全的地方,让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找到一个能够得到庇护的空间…… 「老大……」 「……洵华?」 「嘘,别说话了,我累了,你也累了,我们睡觉吧,就这样……再纵容我一次好不好?别推开我了,求你……就这样……」闭着眼睛低喃着,宋洵华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力,那从来就不怕累不服输,永远都是精神饱满的男人,终于像是用尽力所有的能耐,空乏疲惫得再也挤不出一丝能量了…… 而关容允又何尝不是?累了…… 连抬起手轻抚着这个人的背脊,那一点点的力量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感觉着肩颈上被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一大片,渗入衣衫,渗入肌肤,渗入魂神…… 「帮主,都准备好了。」 「……到楼下等我。」 「知道了。」 艾可关上了房门,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后,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无声。在微弱昏黄的床头小灯下,宋洵华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那安安静静沉睡着的关容允。 原本在发烧的状态下就昏昏沉沉的,意识稍微清醒些又被疼痛给侵袭着,宋洵华看不下去,于是他让艾可给他打止痛,让他在昏睡中暂时避开那些折磨。 他牵起了那只露在棉被外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被包扎着的手指,仔细又轻柔,一只一只,直到小指……他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艾可那令他心痛的据实报告,这只小指虽然缝合了回来,但主要神经断裂了,将来恐怕是不太中用。 他记不起来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断掉的指头,一片片碎裂的指甲,浑身被切割得皮开肉绽,大腿内侧几个肿胀焦糊的伤口,以及那导致关容允高烧一直不退、严重撕裂发炎的下体……据艾可所见所言,他不但侵犯了关容允,还用王唯冬留下的一些道具甚至是酒瓶等不堪的手段凌辱他,一直到了关容允都没反应了,他还不死心地想用电击棒将他给弄醒……以致当艾可被唤进那间密室时,看到的便是早已休克过去的关容允,被他折磨得浑身是伤血流不止,差点断送了一条命…… 除此这些看得见的,艾可也提到食道和胃部因灌水所造成的伤,和疑似溺水过后肺部有稍微的感染…… 艾可的优点就是他很诚实,当年他诚实地证实了那句「生死不论」时,让宋洵华的心被撕裂了。而如今他的诚实,又再一次地让他心神碎裂,痛不欲生。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报复。 因为在乎,太过太多的在乎,导致他的神经,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和关容允那过度敏感的神经接合在一起了……关容允冷,他也冷;关容允疼,他更疼。他家老大对疼痛是非常不耐的,而他宋洵华,更是丝毫不能忍受,见不得他老大的身上有一丁点儿的不适。 于是,他可以花一整个晚上不睡觉,只为了打一只该死的蚊子以免盯了他熟睡中的老大;于是,他可以把一整条吴郭鱼的大刺小刺都挑起来再装盘上桌,就怕他老大不小心吞了根小刺疼了喉咙;他想尽办法费尽心思地避开那些会让他心爱的老大受伤受疼的一切,而这份心思逐渐地化作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当他看到关容允遇袭时,几乎是不经大脑自然的反射,他的身体就会自动的冲出去帮他挡下那些外来的攻击,一次又一次…… 今天,这样的结果,伤害了关容允,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怨恨,的确,他怨怒着关容允的背叛,他为那得不到回应的爱情而感到悲苦,为自己这些年来不堪的境遇而愤恨着……他曾经想过,想要将自己受过的一切苦,报复给这个人,所以他把关容允掳来了这间宅子内。 但他真的一点也不想伤害他…… 连有那样的念头,都让他感到心痛不舍……于是一次又一次失去理性的伤害后,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深深的后悔…… 他真的走投无路,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无论是爱抑或是恨,他都需要一个句号来结束这一切,他试图想要在关容允的身上找到这样一个句号,但最终,他所找到的,只是一个无限回圈,将那些爱与恨,不断的扩张、扭曲、撕扯、再重组……将他自己和关容允,推向更黑暗的深渊里。 终点在哪? 除非他死,或者关容允死,否则这一场纠缠,不会有终点,他的爱与恨,也不会有句点。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啊…… 不能,不能再走下去了。 「我不要了。」轻轻地在关容允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将那只手放回了棉被里盖好。 「我,我不要了,我放弃……放你走,老大……」宋洵华望着关容允,一句话,却讲得挣扎哽咽,他觉得这么短短一句话让他几乎要断气,几乎要崩溃,但他没有选择,真的没有选择了…… 「请你也放了我吧。」 这一次宋洵华并没留下什么特别监控的人,也没让艾可留下。 他只请了一个女看护,负责照护病中的关容允和打理他的生活起居,然后留下了宅子进出的保全卡,一把枪和一迭钞票,以及一张写着三个字的纸片:你走吧。 无论关容允醒来以后是打算离开自行就医,还是打算在宅子内养病,或许他在这道上已经走投无路,那枪里已经帮他填满了子弹,或许他病得越发严重好不起来,就这么在那宅子里逝去…… 无论最后的如果是什么,宋洵华都不想要知道了。 这一次,不是逃避,他是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完全地束手,然后放弃。 那张纸片搁了很久很久,因为关容允一身伤病也拖了很久一直没什么起色,在没有专业的医疗照护之下,他整天昏睡的时间多,醒来的时间多半意识也不是很清楚。并不是那个看护有所亏待,只是他伤得太重病得太厉害,靠着一些药品吊着命,生命也就这么一点一点消耗着…… 直到某个清晨当看护帮他的手指头换药时,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当初艾可把那些碎裂的指甲都拔了好让新的指甲重新长,还没长全的指甲在换药时比当初宋洵华拿着钳子夹碎它们还疼痛,特别是沾粘在肉上的纱布一掀开,痛得关容允倒抽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和手臂往后急缩,扯翻了放在床边的瓶瓶罐罐,看护这才发现他醒了过来。 「……」 关容允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如果他的脑袋没烧坏,印象中这间宅子里,除了他,除了宋洵华和艾可,应该不可能有其他的人…… 那个看护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同样困惑的望着他。她是个专业的看护,干这行也不少年了,根据她的经验来看,这个人若没有更积极的治疗,看那样子应该也快到了极限,怕是不行了吧……以为他会就这样昏睡下去不会醒来,直到断气为止…… 莫非是一般人常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看护没再多说什么,她的委托人交代她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个人直到他不需要了为止,至于是死亡了所以不需要,或者是离开了不需要,委托的人没有说,她也没有多问。 她不是没看到床边小几上放着的那把枪,就算不问,也知道这些人的背景多半也不是什么正道,只是那高于行情十倍的价码,让她抛开了恐怕会有危险的顾虑,而直到目前为止,似乎也平平静静,没什么特别的,照料一个昏睡不醒的人,陪着他等死,一天耗过一天…… 她把打翻的药品收拾完毕后,弯身想将床上的人扶坐起来,可那人似乎对于他人的触碰有所抗拒,虽然四肢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很坚定地推开了她,自己扶着床沿,忍耐着疼痛费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昏睡得傻了还是本来就沉默,好半天那个人连半个字都没说,静静地坐在床边,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沉静到仿佛不像个生命体的姿态让那个看护有些恐惧,站在那动也不是,走也不是,等了很久很久,那个人终于抬起头,望着床几上的那几样东西。 有些艰难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把枪。那个动作让一旁的看护有些紧张,毕竟她只是个普通的妇人,这种东西她从没在电视外的现实世界中见过……好在那个男人也没那把枪做什么,只是拿在手中,静静地看着。 至于那迭钞票,那张磁卡,以及那张纸片,他连看都没看,也没去碰,似乎那些东西不存在于那个地方,他就只看着那把枪。 接下来的好几天,这男人的身体状况依然不佳,时睡时醒,只要是醒着,他就坐在那,半句话也不说,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表情,就只是盯着那把枪,有时一盯就盯上了几个小时,仿佛那把枪上写了什么重要的讯息,让他反反复覆不停地看,不停地读着…… 看护几乎非常肯定地想着,这个沉默得从来就没发出任何声音的男人,会把他剩下的生命全耗在看着那把枪上。 只是她没能有机会去确定自己的猜测。 艾可挂上了电话。 他思索着,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完美的。 宋洵华离开那间宅子,离开关容允的那天晚上,他在红门的总堂里,喝了一整个晚上的酒。 黑道上最海量的男人,千杯不醉万盅不倒的红门帮主,喝得醉烂如泥,吐得一塌糊涂。 又哭又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好美美一张脸蛋糊得肮脏狼狈,趴在沙发上不停地说着:「我不想要了,我不想要了……」 他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关容允,多好。 艾可知道那是醉话,但醉后真心,若不是苦到了极点,宋洵华不会说出这种话,他是那种打死也不会放手的人。 或许,他是真的想放弃了…… 这样也好,艾可这么想着。 如果你真的能够放弃,能够放开手,如果你的世界不再有关容允,那是不是就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了? 可是,那破碎又空洞的眼神,怎么像是连他自己都迷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到底,被放弃了的是谁? 宋洵华放弃了关容允,还是放弃了他自己。 电话中传来的讯息,他高价聘请的那个看护,被人发现陈尸在去买餐饭的途中,行刑式的枪决,额头中弹,一枪毙命。 他不认为一个背景单纯的妇人,能够惹来这致命的杀机。 红门没有这个意图,至于青帮,艾可从来就不清楚到底关容允留了些什么烂摊子尚未收拾…… 他考虑着是不是应该把这样的讯息转达给宋洵华……都说放弃,这些事情,转不转达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就这样死了也好。」艾可在嘴里咕哝着,可是却起身拿起了车钥匙,走向了宋洵华的办公室去。 就这样死了也好……然后那个死结就永远解不开,然后宋洵华将永永远远被那个看不见的绳结绑着,至死都脱不了身…… 艾可觉得他自己的脑袋也快打死结了。 开门声,关门声,走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因为太过寂静,静到几乎耳鸣,躺在床上的关容允,隔着房门,隔着楼层,他可以清楚的听见一楼那些细微的声音。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吗? 他站起身,久卧的身体虚弱四肢乏力,但他仍然勉强提着力气走到了衣架旁,拿起了衣架上挂着的那件外套穿到身上。 这件外套,是那天在游乐园时,宋洵华从身上脱了下来,搭在陈小悲身上给他驱寒的那件。 外套挂得久了没人穿,那个人的温度和气味早就不存在,能够提供的暖度,只能从那回忆中去找寻。 他将几上用来解开宅子保全的磁卡收入了外套的口袋中,拿起那迭钱和那张纸片,看也没看,就直接扔入了床边的垃圾桶中。 不需要看,光是看到那把枪,光是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宋洵华,关容允立刻就明白了宋洵华的意思。 从震惊到怀疑,当困惑和不解一点一点消退后,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近乎绝望的平静。 宋洵华放弃了他,放弃了这段感情…… 于是这样,他就得到解脱了? 而我呢? 坚持到了这个地步的我呢? 果真如此的话,他想要听,想听宋洵华亲自对着他说,他再也不需要他了。 如果这真的是你的期待,那我…… 「艾可,你到底在搞什么?马上给我掉头回帮内。」 「……」面对着一旁的咆哮,艾可没有搭腔,只是继续专心地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丝毫没有掉头的意思。 「我说掉头你是聋了吗?搞清楚你的身分!你这可是挟持帮主!艾可,你还要命就给我回头!」 「……」突然发现原来沉默这么好用,难怪那个姓关的男人一天到晚总是用它……某些场合,真是无声胜有声,多说无益。 「艾可!」 「请你亲自去和他说。」 「……」 「如果要做了断,就亲自在关容允的面前,对他说你放弃,说你再也不爱。不然你仍然还是在逃避,缩头缩尾,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我……」宋洵华突然说不出话来,像是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泄了气软绵绵的摊回汽车的座椅上,再无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气势。 原来,他仍然,还是在逃避而已…… 「关先生,吃饭了。」 看护将手中端着的餐盘放到床边的几上,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蜷缩在棉被中的凸起,突然冷笑一声,从腰间掏出了枪,对着床上的人连续开了五枪后,才伸手掀开了棉被…… 「呃?」他惊愕的发现,棉被里除了一堆被子弹打得孔孔洞洞的衣物堆之外,哪有什么关先生…… 更惊愕的是,他的头,从后脑到前额,一股熟辣辣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给贯穿而过…… 低头看了看那张床,大量的鲜血像是喷油漆那样泼洒在白色的棉被和那堆衣物上,而那喷洒点,正是自己的前额。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就倒向了那张床,再也没机会好好的想了。 「……」看来他离开了青帮好一阵子,整个帮都退化了吧?派出来的杀手这么不谨慎,又这么丑……让这么丑的男人穿着女装,不知道是想来杀人,还是想来吓人的。 关容允望着手中的那把枪。 这把他送给宋洵华的枪,状况非常好,枪的主人,看来非常仔细并小心的保养珍惜着。 只是他受伤的手不再像从前那么灵活的控枪了,前四只指头因疼痛而有些使不上力,而小指……似乎变成了装饰品,完全失去了功能。 对某些人来说,也许少了根小指头的影响不那么大,但对一个拿枪讨生活的人而言,少了一根小指头,意味着未来在操控枪的精准度上将大打折扣。 现在想这些,恐怕也没任何意义了。 因为能不能走出这间宅子,都还是个未知数。 他放轻脚步走向了房门,如果方才他没有听错,来的人不只一个。 就在他靠进了房门时,从门缝中,一只手握着一把枪伸了进来……关容允一脚将门踹上,将那只手给夹住,但因为病痛削弱了体能和力量,本来能够直接夹断对方手腕的这么一着,却没达到预期中的效果,幸好他的反应并没有跟着削弱,举起枪对着卡在门缝边的手掌开枪…… 只听门外一声哀号,那只被他打得开花的手掌放开了手中的枪,从门缝缩了回去,而就在关容允一脚将地上那把枪踢开后,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关容允闪身避开了被门板的攻击,却躲不开那个手掌被打烂狂怒的汉子整个人扑身而上,被这一撞关容允摔到了地上,手中的枪也因疼痛而无法握稳,弹落到了墙边去。 汉子的身型壮硕,就算手掌被打穿了一个洞还是不减他的战斗力,失去了枪枝的他仍然战斗力十足,一手扣着关容允的颈子将他压在墙边,用血淋淋的那只手抽出了腰带上的短刀,高高一举就往关容允的心脏部位刺去。 关容允倒也滑溜,身子一缩往下沉,竟是在一瞬间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刀子插入了他的肩头整只没入,卡在肩胛骨中,那汉子一楞之下也没想到要把刀子拔出来再次攻击,而开花的手掌在方才这么一用力之下更为剧痛,趁着他分神之时,关容允一脚踹向了他毫无防备的下体,痛得疵牙咧嘴的汉子滚落到一旁地板上,关容允伸手握住了肩上那把刀的刀柄,咬着牙用力一拔,也不管那伤口哗啦啦地开始涌着鲜血,从地上爬起走向汉子身后,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手一伸刀刃一反,划开了他的气管和颈部动脉。 扔开了滴着血的刀子,关容允蹒跚地走向房间角落,弯下腰捡起了宋洵华留下的那把枪,大量的鲜血从肩膀上的伤口流出,浸润了整条手臂,鲜血沿着手腕手掌不停的滴落在地板上,湿滑粘腻的感觉更增加了握稳枪枝的难度。 他走出了房门,又飞快地开了两枪,一颗子弹打向了正冲上楼梯的最后一个杀手举着枪枝的手,另一颗子弹埋入了他的身体中将他打趴。然后走向了四楼的缘廊边栏杆边往下一看,就在此时,一楼的大门推开,出现在门边的身影,是艾可以及被他拖着走进的宋洵华。 「洵……」 「关容允!注意你的后面!」 受创太重的右手让关容允的枪失了准头,方才那一枪应该是要致命的,但却只造成了对手的伤重……拖着重伤的身子冲上前来的男人双手捏着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铁线从后方缠往关容允的颈子,在这紧要的关头,关容允反应极快的立刻伸出左手掌握住了那条线,于是没在第一时间被勒死,可那拼着命也要致他于死地的力道如此之大,倒刺戳入了他的手掌中紧紧颤勒着,没有手掌挡着的颈周被磨出了一道道血痕,整个身子被拖离了栏杆摔往地上。 艾可的身上没带枪,他立刻拔腿冲上楼去,留下了宋洵华一个人,楞楞的,站在那大门边,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却一动也不动。 动也不动…… 关容允眼睛睁得很大,吸不到空气的窘迫感让他眉心紧蹙着,颈子上细嫩的皮肉被割划得皮开肉绽,但他却非常奇怪地感觉不到疼痛……连带着肩膀上那个还在涌血的窟窿,连带着十只手指头上那椎心刺骨的疼痛,都不存在了…… 因为更巨大的疼痛,覆盖掉了所有的感觉,从那胸口蔓延着,一点一点,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片一片一块一块地撕了开来。 方才站在栏杆边,宋洵华抬起头,写在他脸上的表情…… 他看见他掏出了枪,他也知道宋洵华的能耐,他知道他可以在一瞬间就准确的击杀掉袭击自己的这个男人,但他却动也不动,没举枪也没开枪,只是望着他…… 关容允看见了,宋洵华的脸上,宋洵华清澈的眸子里,装得满满的,是渴望解脱的恳求。 太深太深的痛苦了,当他再看到了关容允时,那些痛苦又排山倒海地翻涌而上,于是他潜意识地希望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希望能让这痛苦的根源消除,希望……希望眼前的那个人,是不是干脆就从此消失在这世界上了就好? 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痛苦,多好…… 在他的脸上,关容允得到了答案。 宋洵华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老大 作者:陈小杯 给他了一个答案。 原来,被放弃了的感觉是如此,原来,当你深爱着对方,可对方却不打算在爱着你的感觉,是这样的痛彻心扉…… 对不起,当年,那句生死不论。 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权宜,无论那是不是我的真心,都对不起,洵华。 关容允不再做出任何抵抗,任凭那个杀手紧勒着自己,直到眼前开始阵阵发黑,颈子上的铁绳却突然松了开来。 杀手被艾可手中的裸女木雕敲得七晕八素,哀叫一声松开了手,堂堂黑帮大神医,只因冲忙出门忘了带枪,只好用那尊他特别委托人从非洲扛回来的裸女木雕…… 艾可放下了手中的木雕,将关容允从地板上拉起,可那个杀手还真的是死士一条,重击之下脑袋都破了个大洞,红的白的从那个洞渗出来,在这样的濒死状态下还不忘了自己的使命,狂吼着冲向前,一把抱住关容允的腰身将他撞往栏杆边,用尽了人生最后的力量将他扯住推出了栏杆之外…… 「关容允!」 千钧一发之际,艾可从栏杆的缝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关容允的右手,阻止了他的身子坠落之势。 艾可的另一手紧抓着栏杆,但光是这样却没办法将挂在半空中的关容允给拉上来,特别是他那手掌沾满了鲜血,怎么抓都抓不紧…… 「另一双手!另一只手抓住我!」 「……」 关容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艰难地转过脸,看着仍是站在一楼那动也不动的宋洵华。 我真的,非常非常地爱着…… 「……」 那一眼,那一刻,那双古井般沉静无波的黑色眸子中所装载着的,宋洵华在一瞬间突然恍然大悟。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但因为害怕而拒绝,因为猜疑而忽视,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彻彻底底的明白…… 明白了那沉静之下,装得满满的是什么样的情绪;明白了清清冷冷的背后,藏了多少隐晦委婉的温柔…… 他被那一眼惊骇得几乎无法思考,而缓缓地漾在关容允唇边的浅笑,无奈又无助的,带着那么点埋怨,好看得让宋洵华失了神,凄绝得夺了他魂魄的笑容…… 那不是笑容,那明明是伤心欲泣的表情,在浴室,在那个浴缸里,在桥上…… 「你害怕什么?」 「死亡……和失去。」 「怎么了?」 「我们一起走……」 「陈小悲,告诉我,你爱的人是谁?」 「我爱宋洵华,我只爱宋洵华……」 关容允没再看着宋洵华,他转回了脸抬头望着艾可,然后伸出左手,没握住艾可的手,却一只一只地,将艾可紧抓着他手腕的指头给扳了开来…… 不会放手,我说过,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会放手。 但…… 若你已不再需要,若你已不再爱…… 「你在搞什么!?关……」 「你问过我,那只狗后来怎么了。」关容允像在闲聊般地,云淡风轻地说着,一边使劲扳着他的手指头。 「什么狗?你别……」 那只狗啊…… 那只狗后来被车撞死了,所以,它埋藏珍惜的那块肉,自然是永远永远都吃不到了,枉费了那一番处心积虑。 奇怪,咱青帮的狗,怎么总都没个好下场? 「谢谢你。」 「等……」 扳开了最后扣住的手指,在艾可的惊呼声中,关容允从四楼直直摔落了下来,坠落的身子直接撞上了一楼那空荡荡的鱼缸,碎裂的玻璃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几乎穿破了宋洵华的耳膜…… 宋洵华的脚像是被钉子死死钉在地板上,张大着嘴想叫,可是声音也被锁死在喉头中,只剩下睁得大大的眼睛,忠实地将眼前的景象传送到了他的脑中…… 血,很多很多的血,从那摔得扭曲的身躯漫了出来,很多很多的血,从被玻璃切割穿刺的伤口溅了出来…… 粘稠的红色液体,隔着空,粘糊住了他的眼,他只能这样眼睁睁的望着,望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在他的面前毁灭,怎也无法闭上眼……血腥也封住了他的泪腺,他甚至连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真好,真好,这样子,他是不是就解脱了? 关容允死了,所以他再也不会为了他而感到痛苦了? 宋洵华的脸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化作一尊雕像,站在那,甚至连呼吸心跳都不存在了。 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因为在关容允不在的那一刻,他宋洵华,也跟着死了。 《全篇完》 后 记 之前写过一篇故事,在后记里我提到了:两个偏执狂,明明你爱我我爱你,为何还要你杀我我杀你,真是一个连作者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故事…… 而「老大」这小说,乍看之下似乎又是两个偏执狂的爱情交战…… 但其实这一次,我不觉得这两位主角是偏执的,他们只是刚好是两个无论个性和对于爱情的解读都天南地北的人…… 关老大的愿望很简单,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爱人一世平安,而宋小华的愿望也很简单,他要他怕疼的老大不受一丝伤害。关容允重视的,是一份安稳,可宋小华却渴望明确。 要是这两个人身为平凡小老百姓,这些差异或许都可以只是一些口角或争执,但我把他们设定成在刀枪口讨生活的帮派份子,任何冲突都可以是致命的。 关容允的愿望和宋小华的愿望,不但成为彼此的矛盾,甚至互相抵触。 那栋宅子,其实谁都走不出来,就算爱情依然存在并且深刻,但包袱太多,心中的绳结太多,在这样的背景下,要我许他们两位一个快乐的结局,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过表面。 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只有我自己有,在这篇小说连载的时候,甚至有读者说,这两个人不必要有he,因为怎么看都不可能,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所以在这栋宅子里,两个老大的故事,我给了他们一个结束,虽然不是很好的结果,但我自己私心认为,只有这样,也只能这样,他们才能从这里挣脱出去。 「老大」的收尾会收在这个据说「令人想焚书」的地方,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如此。 另一个理由是,我想先跳出这个故事的气氛,暂时沉淀一下,某一种情绪延续得太久太过时,很容易失去弹性,越写越奇怪…… 不过话说回来,我自己并不打算创作悲剧,所以我承诺大家,等我结束目前手上的另一个小说之后,会把「老大」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只是接下来的故事就已经不在是这栋宅子内的故事了,背景会跳脱,角色的形状也会重塑。 毕竟花了那么多的篇幅把这个结缠成如此,自然不可能轻描淡写一两句就让所有的恩仇都化解,那样相信不但我不能满意,读者们也不会满意……(关老大和宋小华也都不满意啊……)这一部可以看做是一个句点,但也可以是一个分号。 下一部,我会试着讲述一段不再有错过的爱情,和一个幸福的结局。 2011/6 陈小杯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