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雪重》 分卷阅读1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青莲雪重》作者:文休 【文案】 童府二公子青莲,虽绝世容颜,惊才绝绝,却只能终日披发掩面,软禁童府。父亲童屹虽悉心教导,但却极尽苛责,青莲幸得兄长童景瑜多年关护,长大成人。 青莲一场源于孝心的出走,引得当今天子嘉瑞的倾目,湖心小榭君王的邀乐为约,是一场夺权的阴谋伊始,还是那心灵契阔的君子相交? 一封圣旨下,青莲以一个乐师的身份入宫,期许着自由,却不料深陷另一个巨大的囚笼。朝局的平静就此打破,迷离的身世因此揭开,那无尽的折磨背后所掩藏的,又是怎样一段殇虐纠缠的情恋,噬心刻骨的恨意? 为了那个深爱着自己的母亲,痛恨着自己的父亲,仰慕的兄长,敬畏的君主,青莲残喘的活着,纠缠着人生,又岂知那悲苦之后是那深深的眷恋与倾慕。 本文身心俱虐,入文者,慎!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禁忌之恋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莲 ┃ 配角:童屹,童景瑜,嘉瑞 ┃ 其它:家法,训诫,虐文,虐身虐心,父子,父兄 跪受 汗一滴滴的砸落在水磨方砖上,在这敬祠堂里只怕又是难熬的一晚膝盖早已经受不住久跪的折磨,疼痛与神智叫嚣着,是肩还是膝盖,早已经分不清楚,原知今日总免不了厄运,但又出了那事,只怕不会好过了吧,现在只盼望父亲早些过来,免了母亲久久的期盼与等待。想起今天可以见到母亲,青莲苦涩的心头也泛起一片欣喜。 即便再欣喜也要先撑过这一时才好,敬祠堂大门紧闭,幽幽的烛光映照着神龛上各色灵牌,那一个个过去显赫一时的人物,如今只剩下那如烛火般或明或灭的英灵映照着这一个没有童家血统的孩子又独自跪在这里承受着命运。 祠堂的门紧闭着,凝滞的空气压的人有些郁郁,冷汗顺着披散的长发贴着脸颊落下,青莲的头无力的垂着,不觉间地上已经汪了一小滩水。突然祠堂厚重的门伴随着那不紧不慢的吱嘎声打开,霁月光风,一片清辉泻入,零落的步伐像是那拨弄琴弦的手,挑动的余韵如同青莲现在不住的战栗,虽然知道今天这个日子加上又偷偷溜出家门被抓现行定受父亲责罚,但是还是免不了惧怕,同是深爱着的人,为何总也不能令他们展颜呢? 啪,清脆的一声掌掴,让在那个跪着的单薄的身子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这样就跪不住了?”童屹简单的一句话,透出无上的威严,“你不是很有能耐出去招摇吗?” 面对父亲的质问,青莲没有止住身子的颤抖,不过又努力重新跪好。青莲抬头望了一眼父亲,正对上那炯炯若火的眼神,心里一阵胆怯,不免又垂下头去。那样苍白的面容,期期的神情,肿胀的指痕,又重新掩在那长发之下,青莲强忍着痛苦紧紧地咬着嘴唇,没有辩解,没有哭诉,原本带着盛怒而来的童屹看着儿子面前的柔弱心里也不住紧了一下,毕竟是她的生辰,所以才有今天这事吧。 青莲非常害怕这样在这里出现安静的场面,因为安静往往酝酿着更大的风暴,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经历着胆颤心寒,如同在街上被恶霸纠缠时越过景瑜解救的手遇上父亲寒若秋霜的目光。第一次偷溜出府的那一些紧张已经不算什么了,当抓在手中的锦盒被夺去,当被父亲的亲兵严绑了塞入车舆中,青莲就知道今天又是难以过去的一天。 也不知为何当时自己要开口,也不知为何长发要在那时散落,青莲只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出门,不该束发,不该说话,为何父亲以往苛责的要求竟在这事后想起来是多么的富有深意,可为何就今天没有听从呢?母亲,当我今夜从敬祠堂回来,只怕你见到我只会更伤心吧。 哼,私自出府,与人纠缠,真是丢尽了将军府的脸面,要不是与自己偶然路遇,那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今日之后呢,还能瞒住吗?青莲,素月,枉费我多年苦心。不可原谅,哪怕是今天!刚才那点怜悯之情又被熊熊怒火延烧殆尽。“景瑜,把那紫金鞭取来!”童屹怒斥道。 景瑜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敬祠堂里依旧只是寂静,青莲心中一片忐忑,小心的跪伏在地上,那种用上等犀牛皮缠绕紫金丝线拧合而成的鞭子,光是听到名字就已经让自己背脊阵阵发凉,父亲已经很久没有用紫金鞭教训自己了,看来今天的确是做错事了,触了父亲的逆鳞。青莲一想到今天将军府的英武名声就要被自己的无能给蒙尘,青莲心中一阵难过,不禁起身抬起盈盈泣的双眼,想要向父亲俯首认错,可是眼前所见到的一切让他吃惊。 没有见到举鞭的手,父亲的怒目也不向着自己,只见此时兄长抓着鞭柄的手紧紧地攥着,紧的指节都已经隐隐泛白,顶着父亲的怒目,却没有动手。 “童景瑜!”童屹的一句话,虽并无高声,却给人以无形的压力,童将军战场叱咤,喝敌万千,怎可能连自家的子弟也震慑不住。 童景瑜此时低下头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莲,恨他,气他,可是现在却不想打他,眼前这一个人的颤抖昭示着他的痛苦,从回府算起,想他也已经跪了三四个时辰了。童景瑜知道青莲比不得自己,自幼习武,体魄强健,想来从早上教场出走,折腾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夜已深沉,莲园那个女人又在焦急的等着与自己孩儿相见了吧。 凌厉的鞭声破空响起,击打在青莲单薄的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鞭着声,虽然紫金鞭的疼痛预期,但是等它真的降临时,青莲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由于童景瑜使了劲道,那单薄的衣衫应声而裂,青莲扑到在地。 一鞭咬着一鞭呼啸着疾风而来,青莲挣扎着跪好,他知道自己需要真诚的悔过,然后去见她的母亲。青莲倾尽全力抵御着那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痛楚,鞭子咬进肉里,血迹早已在衣服上氤氲开来,可是那叠加的疼痛正在摧毁者青莲的毅智,跪不住的青莲用双手支撑着地面,喉间压抑着的哽咽声终于在童景瑜一鞭打至左肩时,没有忍着,呼喊出来。 接着青莲的痛呼声,鞭声也停了下来,负手对着祖宗灵牌的童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那一个跪伏在地上颤抖喘气的孩子,童屹知道青莲性子隐忍,不到痛处绝不会呼喊出声,只怕现在已痛极。看着青莲零落的衣衫,和后背迷漫的血迹,知道景瑜下手并未留情,童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青莲罚中呼痛而再起怒意,心中却又渐渐不忍,原是那样的深爱着她,可现在却又在这里虐打他的孩子。“景瑜,再打二十鞭,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说完,童屹摆摆手,径自走出敬祠堂。 青莲用手撑着地面,喘息着,想平息了不定的气息再接着受罚,而童景瑜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个跪伏在自己面前,被自己虐打的忍不住呼痛的异母弟弟。童景瑜知道青莲为什么会痛呼,所以现在有些后悔,原是已经小心的避开青莲有着旧伤的左肩,可惜最后还是失手。 童景瑜原本刚硬的面部线条在幽暗的烛火下显得有些阴郁,他痛恨自己,为何现在下不去手打他,如今他尚可与母亲相见,可是自己呢,与母亲阴阳两隔,还有那一个刚刚出世就夭折的幼妹,这是青莲扎在童景瑜心头的一根利刺,每每在他对青莲心生怜情之时用锥心之痛提醒他母妹殇恨! 青莲渐渐地从地上撑起身子,重新跪好,由于旧伤处受鞭,疼痛异常,所以右手颤抖着扶上左肩痛伤处。青莲知道此刻父亲已经走了,而等待他的会是兄长接下来执行的二十鞭惩罚,可是疼痛被久久的等待的时间无情的放大,青莲有些经受不住,可是还是坚持跪着,只是忍不住抬头望了一下这一个久不落鞭的兄长。 青莲的一切童景瑜当然全都看在眼里,他也自然不会忘记青莲的左肩旧伤缘何而来,从此抓筝若神只见闻言,知道他今日在教场的忍耐,在街上被别人欺凌的苦痛,只怕肩在那时就已经被扭伤了吧,可为何他自知能力有限却还要勉强,为何就不能相信我,有事让我帮你去办? 青莲如水的目光迎上童景瑜渐生的怒火,没有躲闪,然后报以一个解己危难的感谢微笑,尽管泪落血痕,苍白无力。童景瑜这时怒意更盛,都到什么时候了,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还对眼前这一个折磨他的刽子手微笑,可是自己还能怎样,真的再对这一个已经不堪苦痛的人再下手完成那二十鞭惩罚的命令? 童景瑜恨恨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握鞭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而眼前的青莲却也不避开自己怒火如炽的目光,微笑而平静,他果然知道自己为何而怒,算是安慰我吗?久久的凝视之后,童景瑜终于放开手中的紫金鞭,将一锦盒怒掷于地,头也不回,大步走出敬祠堂。 莲园 青莲小心的将地上的锦盒收入怀中,知道今夜的苦痛算是已经过去了,景瑜不仅在街上救了自己,这次又放过了自己,接下来就是去向母亲贺寿了,想到此处青莲便小心的用手支撑着,慢慢站起。可是长时间的跪罚早已让膝盖疼痛不堪,随着膝盖一点一点离开地面,那无形中刺入膝弯处的针便深入一份。臀腿早已僵直,青莲不得不把全身的重量倾注于双手,让膝盖一点点离地,一点点放松,咬牙忍住疼痛。 可是毕竟是跪久了,再加上之前才受过鞭刑,新伤旧伤加在一处,早已没有气力。青莲左手一软,原本支撑才起的膝盖又重新砸落回地面,“啊――”青莲一声痛呼,摔倒在地,膝盖像是被无数细针齐齐扎入,而背上的鞭伤也被重新牵动,鲜血涌出,极度的疼痛让青莲伏在地上喘着气,可现在再也没有气力站起来了。 就在此时,迷离着泪水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慈祥的面容,童禄,照看童家敬祠堂的家奴。童禄小心的将青莲扶起,而青莲也终于依撑着老人温暖而宽大的手艰难的站立起来。童禄知道,今天月圆十五,是这一个孩子可以见到母亲的日子,而也正是因为要见到母亲,多半会在敬祠堂里受罚。童禄当白日里看见这一个温柔如水的孩子又被押回了敬祠堂,就知道今天晚上青莲又要受罚,看现在这个样子,一切总算是过去了。 童禄将散乱的长发掖回耳后,露出青莲苍白如纸的面容,小心翼翼的扶着青莲挪动着步子,看着眼前的孩子因为疼痛而攒起的双眉,为压抑痛苦而抿紧的双唇,老人心里很难过,虽说上代恩怨已无从评说,可也不能波及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啊。童禄调整了一下情绪,依旧小心扶着青莲走向莲园,他知道,无法背起这一个倔强的孩子。青莲虽然周身无一处不痛,但他依旧坚持支起身子走着,怎可将自己的重量倚在面前这一个已经年逾耳顺的老人身上。 今天的月色很美,彩云追月,皎洁的玉盘悬挂在天幕,寂静的照射着大地众生,不论欢愉还是苦痛。清凉的月光照的回廊两边花木摇曳生姿,春尽夏来,日渐繁茂的庭树投下一片阴影,笼着地面花草,也笼着青莲的心头。只怕就这样回去母亲见到了会伤心的吧。 路遇的巡夜家丁都噤声避让,有一些年资的都知道今天青莲公子这个样子,定是又被将军罚过了,要去见住在莲园的母亲,制住年轻者,任他们眼中好奇,鄙夷,怀疑随意,只余叹息。 等到了童府最西边的莲园门口时,青莲坚持不让童禄送入院内,虽然童禄是少数几个可以进入莲园的人。看着青莲扶着院门吃力的站着,童禄知道若是这位公子的坚持,自己定然是拗不过他的,虽然青莲只字未说,因此童禄再担心也只好甩手而去。 青莲倚着院门看了一眼莲园花木扶疏,莲池横波,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入园中,庆幸着母亲是不可以靠近院门的。现在还是先去梳洗一下,赶紧去见母亲的好啊。 舀着水冲刷着身体,余一地淡淡的殷红,青莲疼的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要快,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他不想让母亲再多等一刻。粗略的冲洗了一下身体上的血迹,青莲便取袍而衣,虽然自己的服饰极尽丝滑柔软,但是触碰在如今有如春田初犁的背上也痛苦非常,那些只当自己受尽父亲宠爱与关注的府人,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府中的青莲二公子会有这样残破的身子。 青莲将放置于一旁的锦盒重新袖入囊中,努力平复面上疼痛的表情,清清浅浅的笑着,向莲园主屋处去。 拜寿 穿过莲池边的雨廊,摇摇就可以望见莲月楼一片灯火明亮,青莲扶着沿廊慢慢走去,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痛苦,青莲知道,伤是定然瞒不住的,要想个办法然母亲开怀才好。 青莲满怀心事的走进屋内,红烛,锦幔,绣屏,一片喜气温暖,盖过楼外冷清月色。青莲的强颜对上座中母亲温和的目光,只听见屋内红烛燃烧的声音,下人们想必都已经被母亲遣去休息了吧,又是一月未见,乍一见母亲,青莲竟忘了所有,不觉流下泪来,之前的委屈苦痛躲不得什么,只要能见到母亲就好。 母亲还是那般慈善美丽,从以前的彤枫楼到如今的莲园,看不出任何风霜的痕迹,脸上洋溢着着笑意,永远是这么可亲。屋内的陈设已经焕然一新,摆放的都是母亲平时喜爱的饰物,想来父亲果然还是记得母亲今天整寿的,青莲心中一片暖意,抬手试了试泪水。 母子相见,情感各异,青莲见到母亲自然心中一片欣喜,而素月今见爱子,心头一片怆然。爱子脸颊的肿痕只怕已经说明青莲来前和以往一般的坎坷,濡湿的长发,衣领口隐约的鞭痕,再看见青莲的笑和泪,作为一个被禁足一月只能见一次亲子的人母而言,唯一能做的便是收起往日的思郁,给予亲子母爱的微笑。 素月仔细的端详着青莲,一月未见,青莲似乎又有些变化,高了些,瘦了些,可又似乎没有变,远山眉若黛,桃目星若寒,素月心里暗暗叹息,如此灼目的容貌,男子长得太美,不要像他父亲那般流离才好。 青莲慢慢收回注视的目光,能看到母亲洋溢的微笑,心中温暖幸福。青莲走上前去,慢慢跪下,仔细的向着母亲磕了三个头,然后注视着母亲,一字一句的说道“儿子,青莲,恭祝母亲,生辰快乐,芳颜永驻。”然后又诚心的俯身拜下,青莲素来不常说话,一句贺词说的很不连贯,不过在素月耳中,或者说这样的声音在任何人耳中听起来都会是无上的悦耳动听吧。 许是之前跪得太久,青莲拜寿这一跪下去,挣扎了几次都没有能再站起来,素月心中难过,却面色平静的抬手扶起跪在身前的儿子,一把拉入怀中,可又无处不撞到青莲何处不伤的身子,剧痛袭来,青莲只好咬牙忍受。 素月掏出一根银线织锦的绦子,一手拢起青莲披散的长发,默默的将长发绑起,青莲则贪婪的倚在母亲怀中享受着这短暂的温存,直到绑好发带,在母亲轻轻的安抚下,青莲才缓缓起身。 绑了发,青莲那纤秀清隽的脸颊便露于人前,分外精神,素月知道在府中童屹是不允许青莲束发的,而事实上他也知道,青莲的长发也根本无法束起,而绑发曝于人前还有那颈后无法再掩饰的伤痕和素月眼中难以掩饰的哀伤。 这时青莲从怀中掏出那一个得之不易锦盒,双手奉与母亲,这是他今天千辛万苦,为母亲买的礼物,为母亲难得的整寿奉上一片心意。 素月欣喜地的接过锦盒,只看了一眼便合上。开口询问儿子礼物来处。“是父亲许我买的”青莲似是浅笑着,低头说道。素月也就没有再问了。 素月知道青莲每次进来见自己都不容易,看情形还没用饭,便领着爱子走入厅内取了煨在小暖炉上的一碗银耳羹,递给儿子。可是当青莲准备用时,左手根本就端不住碗,端的散了一地,碎了碗。 素月再无言语,只帮儿子再舀了一碗后便托词回房去了,青莲素知母亲身子羸弱,今夜实沉便恭手送母亲去了。却不知,母亲转过花阁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看着桌上儿子颤抖着手,蹙紧着眉,不负之前笑意晏晏,素月的泪泫然而下,心痛如裂石,如那锦盒中断裂的紫玉钗一般。 定省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童家本为礼乐诗书之家,三代鸿儒,就连童屹也是众口交赞的儒将,因此在童家子弟遵循“晨昏定省”之古礼也是颇有传统,更不用说是和父亲童屹同住玄英居的青莲了。 若说莲园是童府独僻出来的精巧院落,那么玄英居则是就是府中绝对是堂屋正居,而“玄英”二字亦为上代君主明宗钦赐。玄英居位于童府中心,其主厅玄英堂正对童府中门,以便直开三门,俯聆圣听,所以玄英居自二门之后尚还有三进,并有独立的庭湖山阁,依此,童府圣眷,可窥一斑,而青莲所居的清韵阁便在这玄英居内。 由于与父亲童屹同住玄英居,因此身为人子的青莲更要遵循晨昏定省的孝训了。虽说昨夜前去莲园与母亲团聚,但是只要父亲住在府内,青莲便要去玄英居问晨请安的,所以一早便收拾妥当强忍不适叩辞了莲园。 卯时将近,暮春的天际已有一些微亮,青莲便来到童屹的住处,于门外跪等父亲起身。虽说昨夜青莲才收了不轻的责罚,但是对于这一问晨的规矩,自打青莲来了童府便做的一丝不苟,正如他现在贵的笔直的身子一般,哪怕罚得再重,但凡只要起得身来,青莲便会来问晨,霜雪露雨,少有间断。 硕大的将军府当然不会少了人伺候,所以待的天亮时自有下人准备一切梳洗用食器具,不过对于童府主人教育子女的规矩自然也不会有人质疑,哪怕府中二公子,此时已在将军卧室门外跪等了近大半个时辰的青莲已经苍白了脸色,摇晃了身体,正咬牙坚持着,也不会有人上前相扶。 鸡啼二边,此时天空已渐渐泛白,昨夜明亮的玉盘现在只在淡蓝色的天幕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以往童屹此时早已起身,而今日,直到现在童屹才缓缓的打开了房门,低头映入眼帘的自是来问晨的青莲。 虽说暮春天已渐暖,加之居处门前接着修了雨廊,但是一早便跪此侯等的青莲还是沾了一身的露气。青莲看见父亲起身,便顾不上早已僵直的身子,艰难的俯身叩问“父亲,早安”。 虽然青莲的声音此时低沉沙哑,但是这一切看在父亲童屹的眼里还是满意的,允了起身便又往屋里去了,而青莲也赶忙挣扎着起身,随着父亲走进房门,这时已等候多时的仆人也自然跟随进屋去了。 躬身服侍父亲净面,漱口,上衣,虽有下人服侍准备,但还是身为人子的青莲亲自侍奉,一切做得中规中矩,小心翼翼。待得一切都梳洗完毕,青莲遍去取了父亲的青冥剑,跟随父亲来到居处外小小的院落中,因为父亲有闻鸡起舞,疏散筋骨的习惯。 兜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一把青冥剑是名家用整块玄铁打造,连剑鞘也是青铜所制,沉重非常,由于军中童屹常使铁枪,故这把名剑只有陪将军晨练的用武之地了。 青冥剑重,若是在平时,秀弱的青莲拿着都有些吃力,更别说是经历过昨晚的责罚,加之左手根本使不上力气,所以这把名剑以一个近乎是要拖在地上的极为不雅的方式被青莲拿到园中。 看着青莲羸弱无力,童屹气不打一出来,若是一直是这个样子,以后哪有气力在外谋生存啊,肩臂筋骨是真的好不了吗,还是他无心锻炼强健? 当青莲颤抖着手横举着青冥重剑递给父亲时。童屹就着青莲平举的双臂拔出剑来,就在青莲将要放下手的那一刻,严厉的说道“把剑鞘给我举平了!”说罢,用手中剑柄将青莲已经摇摇坠的双手连同青铜剑鞘,又顶到了于胸齐平的位置,然后放开,完全不顾青莲颤抖的双臂和一头的冷汗。 教场 春暖花树,风动袖舞,青冥重剑舞在童屹手中俊秀飘逸,根本看不出它沉重非凡,而侍立在一旁的青莲此时却受尽了这青冥重剑躯壳的折磨。 新伤旧伤加在一处,青莲平举着剑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双臂就已经开始不住颤抖,脸上的冷汗濡湿了颊边的长发,一缕一缕的耷拉在额前。此时那精致古朴的剑鞘仿佛成了可怕的刑具,哪怕是静止,也折磨着青莲的每一寸筋骨。左肩的旧伤牵扯着整个臂膀酸软疼痛,而这种由内而外的疼痛正向全身蔓延。 青莲低垂着头,手已经抖得厉害了,可是却不敢让剑鞘掉落,暗自咬牙坚持着,因为他知道父亲正在一旁舞剑,而手上捧着的也正是父亲最钟爱的青冥宝剑的一部分。尽管童屹剑法使得行云流水,但青莲却始终未曾看向父亲一眼,只是集中着精神抵抗着疼痛,直到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取走了手中摇摇坠的剑鞘。 手上的分量一轻,青莲顿时觉得自己肩臂的筋脉被人瞬时箍筋,双臂僵持在原处,放不下去,青莲抬起迷蒙的泪眼,望向父亲。 看着满是牙印的惨淡双唇和落不下去的双臂,童屹自然知道青莲此时一定因为肩臂血脉不和疼痛非常,但是因为青莲儿时左肩受过严重的骨伤,筋脉已经错落扭曲,所以习武已基本无望,但是正因为如此,童屹觉得青莲更应该锻炼肩臂筋骨,以期恢复到常人也好。 青冥回鞘,童屹将它交给迎上来的家仆童福,便抬手为青莲的双臂推拿活血,让僵直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揉捏青莲双臂每一处穴道,做的非常仔细,也就顾不上青莲已经不争气的留下了眼泪。 之后童屹便和青莲一同用餐,当然也是青莲侍立在一旁,直到父亲用好了自己方才进餐。以往童屹都会和青莲一起去童府教场,不过童屹看着青莲握不稳牙箸,只能慢慢进食,今日倒也没有催促,而是自行先去了教场,吩咐青莲用好即来。 青莲自是不敢过于耽搁,努力用了几口粥食,整了衣衫便也起身往教场去了。从玄英居到童府东面的教场,这一路青莲走的极为忐忑,玄英居周围来往的守卫家丁更多了,分布在院落各个交通处,青莲叹了口气,显然下次是很难再有机会出府了。 红日渐升,洒在地上的的阳光昭示着又一天的生机,还未走到教场,府兵练之声便已传来,待得走进,就看见童景瑜披着旭日的霞光,神采奕奕的在前带领着近五百名童府兵丁练军阵,练有度,喊声回荡在这平坦开阔的场地,振奋着教场上每一个人,府兵们都想用自己最英武的一面接受家主童将军的审视。 青莲还未走入教场童屹便已瞧见,不知为何青莲没有直接走进来而是在外呆呆的看了一阵,是怯懦吗,被清晨小小的责罚而打击到了吗?童屹想到此处心中极为不悦,因为他一直想打磨青莲以强硬的性格,而青莲柔儒的性子总让人失望。 所以等到青莲终于入了教场来到父亲旁报到时,童屹一脸阴郁让青莲又习惯性的垂下了头,而这一些看在童屹眼中无疑是火上添油。 虽然身子羸弱又受过旧伤,长发不束冠披散着再怎么看也毫无英气,但作为将军府的二公子,青莲自然也是要努力习武的,当然青莲所练得自然也不是一般世家子弟练得骑射之类,而且这些硬功青莲也根本练不了。 自打青莲开舒父亲来教场晨练,便开始练太极拳,至此算来也有四五年光景,童屹也是希望青莲能够通过内家功夫御气养气,活络筋骨,以慢慢恢复旧伤。 一套太极练得久了青莲自然打得很纯熟,不过由于昨天惊吓受伤,今早双臂血脉失和,青莲那看似飘逸的太极在童屹眼中自然是马步不稳,抬手无力,其间根本见不到以静制动、阴阳调和的劲道。昨天出走,今天敷衍,童屹看着青莲的花拳绣腿,气不打一出来,抬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鞭。 昨夜受罚眠浅,今早跪侯食少,青莲能撑到现在已属竭尽全力,勉强支撑着挪动着身体打拳,而童屹的那狠狠地一鞭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鞭撕裂了空气,也撕裂了青莲。青莲扑打在地,呜咽出声,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粘着地上的尘土,散落一地。 童屹看到青莲狼狈的样子,哪有当年半分他们的风采,心中怒火中烧,落鞭的越发的狠了,虽然手中的鞭子只是普通的马鞭,但是童屹挥舞中不觉加了劲道,这岂是现在伤痕累累的青莲可以承受的?铺天盖地而来的疼痛消蚀着意志,虽然青莲跪伏在地上并未抗刑,但是再也压抑不住呜咽哭泣之声。 尽管童屹责子动静很大,但是教场上的府兵早已见怪不怪,依旧心无杂念的练着,只有童景瑜看着青莲哭受责罚,那种焦急、痛惜之情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想着快点出个对策先救救青莲才好。因为童景瑜很清楚,昨天青莲私自出府,被人当街羞辱,要不是莲园那边生辰,是不会只有敬祠堂受一顿鞭子那一罚就可以轻松过关的,因为每次青莲犯错,惩罚往往在几天之中接踵而来,而今天自己看青莲练武,明显的力不从心,难怪父亲会生气。 青莲的呜咽声从渐起到现在已经弱不可闻了,童景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顶着父亲的怒火上前,“爹,外边传话来,皇上宣召,请即刻入宫!” 果然童景瑜这一编造的理由让父亲停下了手中的鞭子,童屹迟疑的看着长子笃定的眼神,也不像是撒谎,便甩掉手中的鞭子,径自出了教场,准备入宫去了。 童屹刚走,童景瑜便遣散了教场众人,大家也都各司其职,待得府兵们都散去,童景瑜才走到青莲身边,而伏在地上的青莲早已没了声息,童景瑜想也没想一把便从地上抱起青莲,大踏步的向清韵阁走去。 想来父亲已经出府入宫,童景瑜毫无顾忌的抱着青莲进了玄英居清韵阁。服侍二公子的大丫鬟童兰看见童景瑜又抱着满身是血的青莲闯入了清韵阁,便明白自己的公子又被童将军责罚了,便熟练地吩咐众俾们准备的热水汤药,干净布衣,掩门而出,去请通晓医术的老管家童喜来清韵阁瞧瞧命途多舛的二公子,毕竟为公子上药,侍俾们都不方便。 由于耽搁了些时间,青莲身上的血迹已经粘合了破碎的衣衫退不下来了,童景瑜勉强的试了几次,都只换来青莲闷闷的,想硬扯也不是办法,便抄起伏在床上的青莲,试了浴桶中的水温,看还合适便直接将青莲浸入水中。 干涸的血迹遇到热水,一下就氤氲开来,不一会儿,浴桶中的水已经渐渐的变成了通明的红色,而这时浸透了的衣衫也被童景瑜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 原本以为青莲昨天去莲园母亲那边,昨夜的伤应该很好的料理过了,谁知童景瑜现在揭掉衣服衣服看见的,是青紫交错,支离破碎的身子,想来昨天根本没有上药护理,而事实上,昨夜青莲为了不让母亲担心的确做了近乎是自虐的不当行为,无以是雪上加霜。 虽然童景瑜为着母妹与青莲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但是看见青莲现在毫无生气的趴在自己的面前,那些后背不堪入目的伤痕依旧掩盖不住左肩狰狞的疤痕,童景瑜心就软了,想着因为自己的任性,曾给面前清雅如莲的人造成了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的伤害,而有多少次青莲受罚是为了自己呢? 童景瑜收回飘远的思绪,小心地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始为青莲上药,混合着淡淡药药草香的药汁渗入伤口,即使是昏迷中的青莲也疼得出声,由于给青莲上的外伤药是父亲命人特制的,其间加了研细的珍珠粉末,为的是不然伤口留下疤痕,不过比一般伤药用时更为疼痛。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童景瑜不觉叹了口气,看着青莲房中精巧的陈设,想着父亲常常唯恐护不得青莲周全,可又偏偏常施于青莲以苛责。童景瑜又仔细的抚上了那个箍紧在青莲左臂的那一个样式古朴别致的镂银点翠臂环,佛前青莲图。青莲啊,十年前你究竟有什么过往,本就知道你来到童府会成为父亲眼中特别的孩子,可是那一个特别为何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童景瑜放下青莲的手,为他那破碎的身体覆上丝帛。 童屹 一辆并不豪华却十分精致的马车驶出童府,按理来说,童屹是货真价实的皇亲贵胄,朝廷显贵,出门是可以做十六人大轿,骑高头大马,府兵开道的,但是大将军童屹却是十分的低调,从不追求那些排场,尽管当朝太后是自己的姨母,而自己又在边疆靠保僵卫土挣过铁血军功。 在成为将军前,由于童家是世代诗书礼乐之家,博学鸿儒者辈出,所以童屹自幼善诗书,通礼乐,即使之后在边疆杀敌浴血十年,如今又掌管着兵部,和京城禁军与巡防营兵力,看似近乎是个武夫,但因为有着深厚的家学、清朗的外貌,低调的性格,童屹早已有了儒将的雅称。 正因为其儒雅清正,皇太后才把京城和皇宫的兵权交给这个侄儿,自从八年前童屹结束了长达十年之久的边疆战事重新回到京城,原本性格疏朗的童屹一下子就变得沉默起来,或许是因为回来后苦守十年的结发妻子和刚出生的小女儿一同离世的悲怆改变了他的性子,所以朝廷便允了童屹,堂堂封侯将军取了一个青楼琴师为妻。童屹的家事和性格的转变原本并不会引起那个站在权利顶端之人的注意,只不过是为了拉拢这一个厉害的用兵者,皇太后施个恩罢了。 本来以为顺了这一位大将军的意,皇太后总想,童屹应该和自己更亲近一些了吧,可是童屹依旧是那种清冷的性子,不改其阴郁,不过这样也好,几年的观察试探下来,童屹这一个用兵若神的将军,不参加任何党争和派系,为人处事就事论事,不偏不倚,皇太后也就逐渐放心的把京城的兵权交给了这一个暂时能够倚重的侄儿。 既然倚重,皇太后自然给了童屹在京城很多特权,包括禁城骑马的殊荣,不过童屹依旧是低调的只乘一辆马车前往皇宫,于宫门前下车步行,既不高头大马耀武扬威,也不豪华大轿劳师众,在皇权眼中,没有恃宠而骄的童屹依旧是很安全的棋子,这一点童屹自然也是心中清明。 正因为童屹在朝中显赫的身份,和掌管着禁军的兵力,童景瑜才敢谎称皇宫召见,因为作为一朝重臣、近臣的父亲,当今早入宫进去报备的时候,当权者总会想到有事要找其相商,所以谎言多半不会被拆穿。原本该是童景瑜急中生智救了青莲,可却将本应该是皇太后召见说成的皇上召见,这毫厘之差生生改变了青莲之后的命运。 帝君 今天景瑜说皇上召见,令童屹感到十分诧异,要知道这一位嘉瑞朝的皇帝可是十二稚龄便已开朝登基,却直到现在年二十又八尚未亲政的荒唐皇帝,因为早该亲政的帝王却不临朝,不听政,好男风。由于当朝君主并没有皇权在手,又向来不问朝事,故在童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过是因为皇帝召见而入宫的。 皇家的事情童屹自是无心多问,不过他也很清楚这一君主并非向外流传的那样无用。试想,一个先皇唯一的男嗣,未通人世母妃就已病逝,在这一风云诡谲的后宫中,要如何在父皇壮年之时躲过各种各样的明枪暗箭而苟存下来,不是早早的收起自己的锋芒,又如何有今日局面。 这位帝君心中也很明白,如今自己虽将至而立之年,却由于太后多年的听政导致皇权旁落,手中无权无兵,大婚近十年太后也没有放权的意思,反而将整个京城的所有兵权都交给了自己不断施恩的侄子。其实嘉瑞也不是没有试探过,若不是有一击即中的良策,自己定然不会再冒风险去挑战太后。 童屹在思量中不知不觉得就由小太监引导到了皇帝的寝宫,侍者进去通报,自己则考虑着一会儿该如何应对。不一会儿童屹就由人引入在一间花厅里见到了君主。仔细的行跪拜之礼,谢座之后童屹才抬眼望向自己的君主。 年近而立的嘉瑞或是因为无朝事挂心,终日嬉戏,看上去甚是年轻,双眼细长,鼻梁高挺,虽然也很英俊,但是却总觉得有着和先皇一样的说不出的阴鸷的气质。此时年轻的帝王正倚靠在美人榻上,身边围绕着几个俊美的小太监,不时的递茶喂果,捶腿摇扇,好不惬意。 这一旖旎风情看在童屹眼中也不是很难堪,他自然明白,君王要保护自己让皇太后对其安心,在大婚后难有子嗣,这男风之癖或是最好借口,只是看着嘉瑞一脸享受,不知这帝王心中何是真意。 落座了好一会儿,嘉瑞才慵懒的说道:“童将军来的真是好巧,朕才想要召你相见,你就来了,甚合我意,甚合我意。”说罢,摆摆手,周身围绕的太监便规矩的站到一旁去了。 听到这样的问话,童屹心中不免疑惑,只是恭谨的答对,“陛下召见,敢问有何事需要微臣效力。” “呵呵,童将军不需拘谨,今日招来不过闲聊数句罢了”嘉瑞含笑说道,“昨日将军为何事当街发怒啊,害的朕都不敢上前招呼呢。”嘉瑞说完这几句略略噎了口茶,侧目观察着心面如铁的将军脸色有着微微变化,“话说大公子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啊,年纪轻轻已经是二等侍卫了吧,真是好功夫,我的侍卫都当不了呢。” 说话到此嘉瑞止了话头,信手从果盘里拈了一片蜜瓜,仔细的咀嚼着,有意无意的瞟着童屹的脸色,昨天见到的那一个绝色定是童府的人,不然怎会被童家父子抓回去,不会是出逃的小倌吧,年轻的帝王回忆着昨日有趣的见闻,等着当事人的回话。 初见 嘉瑞的一番话着实让童屹心惊不已,怎么昨日欺侮青莲的是皇上的人?昨日自己太过愤怒,遇事也没仔细思量,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当时调戏之人衣着华丽,相貌阴柔,而这一个游手好闲的皇帝,的确有到处微服游玩的爱好。真是不幸,自己百般保护竟是还是让青莲遇到了皇室中人,现在遇到的居然是皇帝。 童屹略定了下心神,撩袍下跪,“微臣惶恐,小儿青莲,不思学术,竟不知冲撞了陛下,请恕罪”言辞态度极尽恭谨,可是在嘉瑞看来童屹神色语气平静如常,一点儿也没有惶恐之意。 “青莲”嘉瑞轻轻重复了这一个名字,回想起昨日所见之人,现在想来,真正是人如其名啊,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一抹素净的影子。 那是一种纯粹的美丽,其实在青莲还没有走进首饰店的时候,隐在店中茶座上的嘉瑞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一个徘徊于街中,在人流中踟蹰的身影,抬头顾盼来往人群的眼中流露出的欢愉,兴奋,和珍惜是那样的清新的神采,直到他走进店来,嘉瑞就再也没哟移开目光去。 其实嘉瑞不知道,昨天是青莲第一次出府上街,青莲自从十岁随母亲来到童府,便被禁足在玄英居内,除了去校场,青莲是出不了二门的。青莲在那狭小的地方成长,虽然锦衣玉食,但没有见过什么人,每天见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所以当青莲在街上看到川流不息鲜活的人群,心中难抑兴奋,想着,外边真好啊,只就这一次,看过了也就不再想了。 作为童府的二公子,青莲自然有着自己的例份,可是因为出不去府门,通常大部分都给了身边的丫鬟侍仆,只留一小部分积攒着,想着能为母亲生辰亲自买件礼物,所以昨日早上青莲去问晨的时候便悄悄的揣了银两和发钗,晨练结束后便偷偷的束发掩面,让我看一次外面的世界吧,一次就好,青莲就这样期许着偷溜出了童府。 嘉瑞看着青莲在首饰柜前仔细挑选,便也细细端详其眼中人来,衣着织锦衫,发束黄玉簪,一打量嘉瑞就知道这定不是一般的凡夫,可是他却低头侧目,走近了反而看不清楚颜面。 就在嘉瑞仔细探究青莲之时,青莲买下饰品正准备离去,不知为何,此时青莲束发的玉簪突然松脱下来,一头乌亮如珠的青丝如极品贡绸般披散下来,那青丝的主人慌忙转身低头,将发丝掖在耳后,露出无措的眼神和隽秀的侧脸。正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出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看到此时,嘉瑞终于坐不住了。 青莲俯身从地上拾起发簪,谁知店外正好有几位大户的女眷带着丫鬟们来挑首饰,男女有别,青莲想避让却由于没有站稳向后踉跄的几步,撞上了身后的嘉瑞。 嘉瑞自然是顺手扶起了青莲,扶着瘦若无骨的手臂,衣衫丝质柔软,所以青莲的衣袖也被无意的拂起,正在嘉瑞讶异着青莲衣袖下隐约的伤痕之时,耳边就传来了一句如天籁般的话语“谢谢这位公子相扶,告辞。” 是小倌?是伶优?嘉瑞这样忖度,由于嘉瑞被冲撞,身边的随从自然早已闪至身侧,嘉瑞松开手中的臂膀,青莲便转身离开。难怪有着这样的衣着容貌,既然是为人取乐之人,自然无可顾忌,嘉瑞侧目示意,身边的一个随从便追了上去。 青莲抬脚还没迈步,就有人从身后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左手一下子就扭到背后,牵扯到了旧伤青莲不禁疼的闷哼出声,惊恐的转身,“你,你们想干什么!” 扯住青莲的是嘉瑞身边的一个太监,自然很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意,青莲的面容身段,声音神色,也让这位太监想到了他是男倌,便揣摩着主子的心意调戏起来,嘉瑞其他的侍卫便震慑着众人,而那位主子则又从新回到茶座上看好戏去了。 “小哥,你长得好俊哟”,“小哥,你的声音像唱曲的姑娘呢”调笑的话语和动作,青莲无奈现在双手被缚于身后,疼痛非常,只有不停的摇着头以躲避欺侮的双手,这一些自然不是那从不出府门的青莲可以承受的,悔恨,恐惧袭上心头,可自知是偷溜出府的青莲最后只敢轻声说道“放开我,放开我……”而目中眼泪不禁滑落下来。 应对 嘉瑞想着昨天与青莲的相遇,现在知道他是童府的二公子,之前轻慢的举措那觉得是自己亵渎了那一抹清影,待回过神来才发现,童屹还跪在座前等着自己的赎罪呢。 “童将军,快快请起。”嘉瑞亲自起身相扶,虚扶之下童屹也就顺势起了身,“应该我向府中青莲公子赔罪才是,将军素来知道朕有些荒唐的举措,这次唐突了府上公子,还请将军多多包涵啊。” “微臣惶恐,犬子无知,谢陛下体察宽宏。”明明是眼前的人欺负了素月的孩子,现在却又只能无端谢罪,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那不亢不卑的语气了吧。 嘉瑞见童屹不咸不淡的语句,倒也没恼怒,他知道童屹素来是这样的性子,更别说现在是自己欺负了他的孩子,“童将军教子有方,童景瑜算是同辈子弟中的翘楚了,可是二公子青莲,却没见你在人前提过嘛”嘉瑞似是随意的问道。 “犬子青莲,自小身骨羸弱,护养在家,加之年纪尚小,故少有人知。”童屹思量着答对。 “童将军,过谦了,所日一见,果然少年足风流啊!过几日去府上,定要结交一下。”嘉瑞笑言道,“现在就是喜欢和年轻的同辈相交,也好让我感染一下青春的气息。那个,童将军入宫定还有国事要理,我就不强留了。”嘉瑞颇是玩味的看着童屹似是古井无波的面容。 “是,陛下,微臣告退。”童屹毫无指代的回答,便行礼告退,辞出朝华殿。嘉瑞的最后一句话让童屹暗自心惊,是暗示还是试探?宫中的一切自是瞒不过皇太后的耳目,昨日皇帝出宫所遇定也一般,与其让皇太后疑心暗查,还不如自己先行道破,看来青莲算是再也隐不住了。心中有了定策童屹便毫不迟疑的往宸禧宫去了。 童屹走后嘉瑞招招手,身侧侍立的太监们又围过来,一名或是平常得宠的小太监看主子心情甚好,大着胆子擎着一杯葡萄美酒凑上嘉瑞的唇边,娇声唤道“陛下”。这时嘉瑞收回远眺的目光,对上小太监的一脸低俗的媚笑,心头一片嫌恶,抬手便打翻了面前的酒杯,哼,这一切到底是做给谁看! 黄昏,童屹回府便找来童喜询问青莲的伤情,他很清楚青莲的身体和早上教场下手的轻重,知道他现在正在清韵阁昏睡,便放下心来,思量了一下,还是往莲园去了。 花树横波,佳人依旧,不过往后这平静的生活还可以维持下去吗?见到日夜相思之人,童屹竟一时无语,或许以后她就要不在身边了吧。 “月儿,我想现在就送你和青莲走,我会找一个平静的的地方安排你和青莲的生活。”莲月楼中,童屹冷静的讲出了反复思量的对策,眼前之人,爱恨相依,纵是不舍,但平安为要。 “昨天你送来的东西我很喜欢,那一焦尾古琴很难得吧”素月神色平静的捧上一碗茶,“童哥哥,这是我新配的花茶,想来你也会喜欢,试试看。” 童屹没有接过茶碗,素月回避着灼热的目光,便又将茶放回桌上,“童哥哥,终是我负了你,你应该恨我的,可你却救我母子于水火,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素月转身,童屹对上一注坚定的目光,“你不是说等青莲过而立之年再送我们去他故国吗?所以,现在我不会走,若有什么事再不好让你独自面对了。” 忧心 童屹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那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每一次回到莲园见到素月,曾经的爱便会如江河大川在心中澎湃,而只要看到眼前这一张酷似他的脸,失爱的恨意便又如熊熊烈火荡平心中丘壑,水火不容的煎熬每时每刻的纠缠着自己。 童屹轻轻的将青莲的手放回被中,湿冷多伤,道道鞭痕像是丑陋的枯藤依附在白如玉璧的皮肤上,连在昏睡中都颦蹙着双眉,想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吧。童屹自己也明白往事已矣,不可以迁怒于一个孩子身上,可是那经年的惩罚,虽说是为了磨砺与教导,但是如此苛责真的只是那单纯的目的吗?墨发如绸,深入天籁,连容颜都是那样似曾相识,是他的孩子,可也是素月的孩子啊,怕要保护不住了吧,帝君暧昧不明的态度,皇太后犹疑凌厉的眼神,映在童屹脑中让他心惊不已。 这两日青莲受了惊吓,跪罚,责打,积弱的身体怕是要调养一阵了,童屹再次帮青莲掖了掖被角,探了下额头的温度,略略放了心,便离了清韵阁。 十六的月亮亦是明亮非常,只可惜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犹如人世,难见完满,童景瑜悄悄地转出幢幢的树影,随童屹之后也离开了清韵阁,作为侍卫的他,今夜轮值,不能再耽搁了。幸好让童喜加重了安神镇痛药的成分,青莲一直在沉睡,童景瑜知道青莲是一个实心的孩子,受罚后但凡只要能动定然会去父亲那里认错的。现在看到父亲很平静的出了清韵阁,看来今天早上的谎言算是糊弄过去了,童景瑜虽是很担心青莲的伤势,但是现在却不再敢耽搁,抬头望了一眼隔窗的烛光,便转身离去。 童屹躺在床上,心头烦乱,毫无睡意,便披衣起身来到小书房,仔细的思量着有无两全之法,由于童府治下甚严,各色耳目并未混在府中,所以为了方便处事,童屹用多宝格将卧房隔成两间,外边的权当书房用了,而府中书房倒是很少正经在那里办过事。 夜不能寐的人童府今晚不止只有童屹一个人,即使是再深沉的药性也由过去的时候,青莲一旦醒了就再也难入睡,周身的伤痛叫嚣着,让人不得安眠,不禁出声,眼泪应声而下。 这是悔痛交加的泪水,青莲无法释怀自己昨日在街上被人当街羞辱,礼义廉耻,枉负圣人教诲,而早上在校场外见到兄长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神采,深深地灼痛了青莲的自尊。同样是父亲的儿子,为何我却要让童府蒙羞呢?对于肩伤不能成就武功青莲并不后悔自责,因为可以在礼乐上修成君子之品,可是为何不听父亲的话呢,为何要偷溜出府呢,若是和以往一样在童府里,至少就不会昨日的风波了吧。 青莲自责不已,心中难过极了,等回过神来抬头望向窗色,似是暗夜深沉,青莲便挣扎看向钟摆,已是卯时将至,想着自己居然昏睡的到现在误了叩昏问安,也没有向父亲认错,便不顾身上的疼痛,艰难的穿衣起身。由于童家礼法不讲究未婚男子房里用丫鬟伺候,此时天色尚早,侍候公子起身的下人们还未起身,青莲就这样带着一身重伤,没有惊动任何人,挣扎的走出了清韵阁。 更深露重,青莲不禁一阵寒战,扶着沿廊慢慢的走向父亲的卧房,当看到那映在窗子上的人影时,青莲便止步了,心内五味杂陈,父亲又是一夜未眠,是在为着国事在劳吧,可自己却还要为父亲平添恼怒。青莲走向房门想敲门提醒一下父亲早些将息,小心保重,却又怕父亲见到自己怒火早起,徒伤身体。踟蹰了一会儿,青莲便走过去默默的在童屹房门前跪了下去,等到天亮问晨认错。 避祸 晨初鸡啼,童屹枯坐一夜,算是理清应对之策,希望素月和青莲依旧能生活在自己的身边。青莲,想到青莲童屹惊觉那个孩子不会又跪在外面请责认错吧,因为以往只要自己发怒,青莲都不敢入房中等候问晨,而是默默的跪在门外,这也是自己立的规矩,可今日青莲受伤慎重,怕是会撑不住吧。想到此处童屹披衣起身,果然看到了门外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童屹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青莲身上,怀中之人脸色潮红,而身上却湿冷,因是在这跪久了受了寒气吧。扪心自问,童屹是不喜欢青莲的,但是他却总是逆来顺受,小心翼翼的在身侧侍候着,还要忍受着自己的苛责。童屹想到刚才青莲恭谨的叩首,小心地的认错,那样的哀婉的神色语气,昏倒在身前的无力,让人怎能又狠下心来。 深受夜寒侵袭,青莲这一场寒热足足持续了三天人才渐渐清醒过来,想去见父亲,却被告知父兄往青州祖籍去祭祖祈福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下令,不得放青莲公子出玄英居。 童喜见到青莲终是苏醒过来总算是放下心来,之前病情太过凶险,心郁气结,肝脾瘀阻,童喜想不明白,二公子年纪轻轻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而此时青莲心中却酸涩无比,没有得到父亲的原谅他于心不安,而得知父兄是为自己祈福去的,青莲心中暖意融融。 由于童屹不在府中,青莲不用晨昏定省,战战兢兢,浑浑噩噩间青莲的伤也休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十天过去了,父兄还未回来,要知道青州毗连于京城,来回数日即可,可现在为何父兄还未归来,青莲心中不免担忧。 的确,童屹父子是刻意的留在青州不回京城,那日童屹抱着高烧的青莲回到清韵阁,便辞了一日早朝,没有等到嘉瑞帝君的拜访却得到了童将军大公子童景瑜被晋升为御前一等侍卫,得入宸禧宫当值的喜闻。 这算什么意思,皇太后竟然多疑至此,迫不及待的将景瑜升调至眼前掌控,所以童屹第二日便上朝请归,说是犬子青莲病重,已药石无灵,正值青州祖籍童氏祠堂新建,想与长子回家祭祖祈福。朝上皇太后很欣然的就同意了童屹父子的请归,还不免关心几句,而童屹手中京城的兵权自然也就落到了其副将,贾忠的手里。 童屹离京为的是避开嘉瑞,由于素月和青莲的关系,童屹制府严如铁桶,没有任何一方的眼线,若是自己在府的情况下皇帝造访,什么消息又传不出去,只怕会加重皇太后的疑心吧,想来禁足的青莲也好在清韵阁内安心养伤,所以童屹带着景瑜便安心的离京了。 童屹知道,以青莲晏平的习性,自会安心的留在清韵阁抚琴弄笛,即使嘉瑞来府也不会遇到,心想那个荒唐的帝王总也不会闯进人家居所,见不到自己和青莲也就会回去,而皇太后也应该会放心了。然而,事情总没有设想的那样顺常,总有一些注定了的事情是无可避免的。 柳色 立夏将至,春意熏浓,只见百花满地,绿柳横波,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彩叶翩翩,疏林如画。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嘉瑞不经感叹文人心思下的园林竟是如此精致,比起雍容的御花园更别有一番情致。 闲庭信步走在这样如画的园林中,嘉瑞不禁心情大好,今天来到童府造访不过是为了上次在朝华殿和童屹说过要来,给太后一个交代而已,因为早知道童屹父子不在,那个青莲又病重,所以来与不来已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来一趟就走的,只是当见到玄英居这精巧的院落提了兴趣,嘉瑞便遣了仆从,闲心赏花问柳起来,想着也算不算白跑这一趟。 嘉瑞正如孩子般心性的探寻者一处湖上假山,便有一缕笛音飘入自己的耳中,犹如那轻笼烟柳色,嘉瑞只觉心头一片清爽,虽然旋律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清平调,但是乐曲中那细微的处理能将这首平常曲子吹奏的如此美妙,足见乐者技艺之高超。嘉瑞好奇的转过山石,目光落在不远处临湖小谢之上,那不是宫廷首席乐师秦正清吗,那吹笛之人是? 吹笛之人自是青莲无疑,时隔多日,青莲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童屹不在府中日子倒也过得平静舒心。秦正清是青莲乐曲的教习师傅,寻常本是在清韵阁授课教徒,只是来了两次只觉的这个钟爱的小徒儿总是提不起兴致,想着大好春光莫辜负,花木煦风怡人性情自然也能怡人乐品,便带青莲到这湖间小谢抚琴弄笛来了。 秦正清是已故乐圣林子墨的长徒,林子墨亦曾是宫廷首席乐师,如今秦正清已尽得其师真传。秦正清为人清正严肃,曲艺超绝,所以只有当朝廷重节大祭之时他才愿意去,一般宫中享乐宴会他无丝毫兴趣,所以身为宫廷乐师的秦正清倒以开馆授徒为乐。 青莲是秦正清最中意的弟子,不然也不会舍下身份来将军府授徒,要知道他可是连皇宫都无兴趣之人。第一次见到青莲,为那种似曾相识的容颜所吸引,而第一次听青莲抚琴,为一个总角少年高超琴艺间流露出的先师遗风而惊叹,心想终于找到一个可承衣钵的弟子了,可惜之后不到一年,青莲左肩受伤,养好伤后左手失了劲道,虽是于抚琴无碍,但终究难至登峰造极之境了。对于青莲少时的那次意外,秦正清一直耿耿于怀,抓筝之艺已难有大成,便让青莲重新学习吹笛,虽是从头学起,但仍是悉心教导,只是对待这个学生越发的严苛了。 之前街上偶遇,嘉瑞一直没有觉得青莲是这样的秀丽,水榭之上,那以映着点点波光的面容,那被春风轻轻拂动的墨发,无一处不牵动着心神。玉人执笛,轻吐乐音,真正是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嘉瑞不禁陶醉其间。 只闻“啪”的一声,似是击竹之声,笛音也应声而断,嘉瑞抬眼望去,只见秦正清举着一竹板挥向青莲,发出了同样的响声。 “青莲,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一首简单的清平调,你说说看你用气错了几处,落指又有几分精准?”秦正清严厉训斥道。 果然是名师啊,一首自己听来有如天籁乐音的曲子,竟然被秦正清指出多般错误,嘉瑞这样想到,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青莲,想着他会怎样回应师傅的责问呢,嘉瑞很希望再次听到青莲那清澈如水的声音。 可是嘉瑞并没有如愿,只见青莲默默的垂了头,左手握笛,沉默了一会儿将右手递到秦正清面前。正在嘉瑞好奇之时,秦正清又抬起了手中竹板,一下一下的击落在青莲的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徒 在嘉瑞看来,师傅用戒尺训诫一下徒儿本也无可厚非,自己少时也曾在书房挨过太傅的几下板子,略施薄惩而已。可是现在眼前所见让嘉瑞由怀疑,心惊,渐渐的转变为担忧。 秦正清手下的竹板从没一刻停过,一下重似一下,隔着些距离,嘉瑞似乎都能听到那竹板夹杂着劲风击落在青莲的手上,不觉间怕已有三四十下过去了。只见青莲在师傅的责打下微微侧过脸,耳边的长发散落在颦蹙的秀眉上,一脸疼痛的神色再难掩饰。 嘉瑞这下子有些着急了,看秦正清责打青莲也不像是要停下的样子,青莲的手岂不是要打被打坏了?耳边那阵阵声响让嘉瑞背脊发凉,准备转下石山,过去制止秦正清那徒对青莲的责打。 秦正清本只是想警戒一下青莲,谁知这徒儿竟一点儿认错服软的意思也无,不禁动了真气,他最看不得青莲那倔强隐忍的神色,明明是心中有事,却不肯透露半句,秦正清虽也知道,在童屹严厉的管束之下青莲很少说话,但是对于自己这个师傅,青莲往常若是有了疑惑定会找自己求解,哪里像今天这般,深藏着心思呢。 嘉瑞转下假山,沿着湖边回廊走向湖心小谢,这时清扬的乐音又传入耳中,嘉瑞心下大惊,那秦正清心也好狠,现在让青莲吹笛岂不是更重的惩罚? 秦正清自然是知道今日罚的重了,自己下手虽然仔细避过青莲的指节,但那自己毫不留情的竹板已让青莲整个手掌成了绛紫色,足足肿了有一指多高,虽说握笛是手掌涵空的,但是看到青莲缓缓的收拢手掌握起玉笛之时,神色间流露出来的痛苦神色,还是让秦正清着实心疼了一下。多年的师徒相处,感情上秦正清早已视青莲若子,也就无法容忍青莲对自己有所隐瞒,所以即使青莲疼痛非常,秦正清还是没让青莲休息,如往常一般的严厉。 悠扬的乐音,仿佛就是那赤足在刀尖上的旋舞,清凉的微风下青莲的额上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过倒是打叠起精神,用心吹笛,不敢再惹师傅生气了。 青莲心中甚苦闷,他最知道这位师傅讲求君子之行,清正厚德,而自己那日上街招惹被人当街羞辱,已是有辱德行,父亲未曾原谅,心中难过。事实上青莲本无大错,只需要人从旁开解,可偏偏青莲又不敢说与这位师傅听,生生往牛角里钻去。 这是嘉瑞终于来到小谢中,一把抓住秦正清的手,制住他惊讶的神色和拜的身形,这当然也打断了青莲的笛声。在秦正清还未开口之时,嘉瑞就赶忙说道“这不是名动天下的乐者秦老先生吗,能在此相遇真有幸啊”然后向一旁同样讶异的青莲拱手道“在下笠王府三公子姐夫的表亲,瑞嘉,今天随公子拜访,被这一园春色吸引到此,有礼有礼。”嘉瑞胡诌了个身份。 秦正清是很不待见眼前这位皇帝的,对于他总是弄些词艳曲宫在中习唱的行为很是鄙夷。而青莲则觉得眼前这位公子甚是面善,英气逼人,所以心中不免好感。不过少见人事的青莲此时却没有看出来师傅和拜访者眼中的有奇怪的神色在搅动。 秦正清虽然不喜欢这位皇帝,但也不敢公然忤逆了君王的意思,既然嘉瑞不想在此被人拆穿身份,自己又不待见他,秦正清便转身对青莲说道,“好好练乐,莫要再胡思乱想,若是下次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样胡乱吹奏,定是少不了罚的,明白了吗?青莲!” 见青莲默默的点了点头,秦正清便向嘉瑞恭谨行礼道“不才先告辞了。”嘉瑞也没言语,可秦正清刚离去,却被一旁的徒儿唤住,可等了一会儿,见青莲也没说便起身走,虽然知道这位弟子心中藏着事情,但是现在皇帝在场,也不好仔细询问。 “秦先生”青莲又唤了一声,踟蹰了一会儿,也不顾有瑞嘉这一个外人在场,行至秦正清面前,跪下,说道“徒儿青莲知晓再过两日便是先生生辰,到时恐无法前去拜寿,趁今日相见,容弟子为先生弹奏一曲,聊慰青莲一片心意”言毕仔细的磕了三个头。 一曲古乐《鸥鹭忘机》,琴音在青莲指尖流泻而出,让人仿佛见到了那海日朝晖,沧江夕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海翁忘机,鸥鹭不飞的恬怡之境。青莲手势优美,或挑或拂,或抹或剔,只是这琴不似弄笛那般,右手拂过冰弦,青莲蹙眉而弹,这一切看在嘉瑞眼中,却仿佛似曾相识一般。 波心 青莲忍痛抚曲贺寿,秦正清怎能不感动?不过碍于皇帝在侧,也没多言语,扶起青莲略略嘱咐了两句,便起身告辞。嘉瑞看着青莲,适才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若有若无的萦绕在心头,令嘉瑞不甚愉悦,只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由于这位帝君突然失了兴致,没有久留便也辞了出去,好在青莲并没有认出自己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托词说出游已久,便也辞归,不过说明日再访相约。 其实青莲虽对嘉瑞不乏好感,但也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加上手伤很重,肿痛难忍,当晚连筷子也握不起来,第二日便留在清韵阁静心读谱阅书,也不知嘉瑞竟真的依约而来,在昨日湖心小谢等了许久,才又归去。 等青莲知道有一个瑞嘉公子久等自己多时这一件事的时候已是晚上,心里十分内疚,第二日一早便命童兰、童书准备琴具书茶,到湖心小榭去了,盼望着那位瑞嘉公子今日再来,好为昨日之事致歉。 而瑞嘉果然在午后翩翩而来,由于童府往来的都是文人墨客,所以拜帖气派,衣着光鲜的嘉瑞一行人很容易的入了童府,而在玄英居内嘉瑞自然遣了仆从,独自向湖心小榭处去。 其实嘉瑞倒不是真的万分想与青莲见面,而是出于好奇,为了这个不过是容貌出众了一点儿的儿子,一向沉静的童屹居然会一反常态,当朝说谎,什么药石无灵,那个青莲不过看上去比常人更弱了一点儿而已,前日相见也无不妥。 童景瑜被擢升为宸禧宫一等侍卫所深含的意思嘉瑞不会不明白,只是这童家最近的异常竟似乎都与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莲有关,加之前日那熟悉却又莫名的险恶感,让嘉瑞越发上心要一探究竟。 还未至湖心小谢,一缕笛音便已飘入嘉瑞的耳中,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觉得那清清扬扬的乐音仿佛乘着春风,随着花香弥漫在心头一般,让人心头一阵清爽。其实青莲于笛艺而言,早有大成,缺的只是乐曲演奏的感染力,今日心无挂碍,也就乐由心生,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对于一个从未有过朋友青莲来说,与嘉瑞相交终是欢喜的,由于青莲不知时事,自然不会想到当朝皇帝嘉瑞未登基前曾被封为笠阳王,单纯的青莲只觉的眼前相交的这位瑞嘉公子为人爽朗英气,底蕴深厚,博古通今,知道很多奇闻异志而已。 这几日嘉瑞一直前来童府与青莲于湖心小谢品乐论茶,嘉瑞虽不喜此道,但由于青莲少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并未探听得到,加之青莲乐品相貌非凡,自己又疲于宫中生活,嘉瑞也就乐得每日都来童府做客,直到童屹父子自青州回府。 数日后童屹算着时日,便回到了京城,去吏部消了假之后先去了秦正清的韶雅乐馆。童屹因为和秦正清的小师妹林素月有一段感情,与秦正清本是旧交,只因为最后林素月死于非命,尸骨无寻而存了芥蒂,不过由于青莲的缘故,这些年来倒也没有少于来往。童屹知晓几日前是秦正清的寿辰,特地从青州带了几段上好的湘妃竹于秦正清制笛。 原本也是寻常的拜访,童屹却在乐馆听到了不寻常的消息。秦正清于生辰过后去了一次童府,意外的又遇到了嘉瑞,得知近几日里这位皇帝竟每日都掩了身份与青莲相交,不知是何目的,甚是担心,所以恰好童屹拜访,便说与他知。 这一听闻对童屹而言的确过于惊诧,原本以为自己避祸出京,一切都会相安无事,谁知到童府越是要回避的皇帝,却是日日与府上公子相交,所以当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童屹父子便告辞匆匆回府去了。 这边怒火中烧,那边笑语晏晏,童屹在回廊上看到的是青莲低手弄琴,嘉瑞谈天说地,青莲今天虽没有束发,却将长发用一根青玉钗绾了起来,一束长发垂肩,颇是清秀模样。这美好气氛直到童屹和童景瑜来到小谢内而被打破,下跪,叩首,问安,童屹、童景瑜行君臣之礼。 青莲呆立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受父兄跪拜安之若素的男子,不知所措,童景瑜看着呆立一旁的青莲和脸色阴郁的父亲,赶忙悄悄的拉了一下青莲的衣袖,情急之下失了力道,青莲一个踉跄扶着廊沿方才站稳,玉钗滑落,一道波心,涟漪四散,正如那个再不复平静的局。 朝臣 每月初一是嘉瑞王朝朝会的日子,紫微殿启,群臣觐见,叩谢万岁,也只有这一日,嘉瑞才会东珠玉冠,黄袍龙靴以一个瞩目的君王形象出现在庙堂之上,俯视着他的臣子,因此今日嘉瑞和童屹在朝堂上相见,而非昨日的湖心小榭。 由于嘉瑞已大婚多年,所以慧敏太后不再同临朝政,可是整个国家的权利中心却是在宸禧宫的宁书房内,朝堂之上,嘉瑞并不能听到一些实在的国事,也就谈不上处理政务,不过嘉瑞每天都会来宸禧宫晨昏定省时来这个小朝堂转一圈,说一些自知驽钝,感念辛劳的话,给足慧敏皇太后干政的理由和面子。 所以一般散朝之后,朝中重臣自会前去宸禧宫,进行第二次奏对,童屹也不例外。童屹这时低头跪在宁书房案前,述职之后慧敏皇太后并没有赐恩起身,一时书房内弥漫开微妙的气氛。 “童爱卿,童家神明保佑,你那儿子青莲可康健了吧?听说这几日嘉瑞老是往你那儿跑,看来两个年轻人应该相交甚欢吧”慧敏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起伏,“那个我怎么记得童夫人只有景瑜一个孩子啊,那青莲是?” 童屹跪在地上暗暗心惊,皇太后由此一问,想必在自己离京的这十几日之内查无所获,这一个多疑独专的统治者又怎会容忍自己的臣子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呢? “回皇太后”童屹奏对,“犬子青莲是臣年少轻狂所得,故少为人知,微臣谨记当年皇太后恩典,才能让青莲得进童府。” 听到这话,慧敏似是满意的哼了一下,青莲,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的私生子罢了。由于当年童屹是从青楼里把青莲母子接近府的,由于出身的问题,素月一直不算是正房夫人,不过能进府已实属不易,童府毕竟是礼乐之家。 “蒙皇太后记挂,犬子青莲已大安,不过这几日圣上去府上赏园,青莲不识龙颜,恐有所冲撞,已被臣用家法好好教训过了,如今正在府上闭门思过。”童屹恭谨的答对。 “嗯”慧敏算是答应了一声,“童爱卿,起来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久跪的童屹才得以起身,回到重臣之列。 立在一旁的朝臣们看着圣眷正隆的童屹今天这样被太后冷淡对待,也不知什么事情拂了上意,不免生兔死狐悲之感,越发的在旁边恭谨起来,一时宁书房内噤声,大家都屏气凝神。 “把童侍卫喊进来。”慧敏突然说话大臣们都颇为一惊。“回太后娘娘的话,今个儿童侍卫不当值呢。”慧敏身侧宸禧宫大太监王义开口说话。 “哦,童爱卿”皇太后拖长了音调问话,童屹不得又上前一步俯首恭听,“擢升,童景瑜为宸禧宫领一等带刀侍卫。”刚刚还在揣测童屹是否失了皇太后恩宠的人,现在又收回了之前的看法,偷偷的瞧着眼前这个恩宠不衰的人,而只有童屹知道其间的真意,果然…… “我看景瑜那孩子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你看在哀家这儿多多磨砺一下”慧敏注视在童屹,拖长着音调问道“童爱卿,可好?” 惠遗 由于前日童屹回乡祭祖,所以今天当童屹交割完事务回到府上已是正夜时分,想今日朝堂之事,心中顿生一种无力感,现在很多事情已经不是自己掌控的了,早知无法避免,自己又何谓做那此地无银的之举呢。诚然,现在想来,回乡之策只是一个当局者迷的父亲做的下策。想到此,童屹便向清韵阁处去,也不知昨日一罚,青莲那孩子怎么样了。 亏得今日童屹夜归,免了青莲晨昏定省之责,因为昨日家法严正,青莲现在不太能起的床来。童府敬祠堂常用于教训青莲的家法是一柄直径约摸半寸的缠绕藤鞭,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打时疼痛难当,但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青莲仔细的掩了衣衫,避开兄长质问的眼神,童景瑜转身放好伤药。那一身青紫交错,就像是一个釉质细腻的官窑白瓷,布满了细碎的裂纹,虽不甚严重,但看在眼里也算心惊。想起昨日父亲带走青莲的怒火,童景瑜心中仍是一阵心悸,还好,没用鞭棍,只是藤鞭而已,看来父亲还是顾及青莲的。 童屹下手无情,青莲伤痕满身,现在只能坐在床上,倚靠不得,醒时甚是难受。对于和那一个谎称瑞嘉的皇帝相交,其实一直以来没有朋友孤单独处的青莲心中很开心,嘉瑞见闻广博,言谈之间仿佛把他也带到了外面宽广的天地中。不过他毕竟是皇帝,所以当父亲责打他,当兄长怒视他,青莲也就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便未分辨,默然承受。 此时青莲心中忐忑,避开兄长愤怒的眼神,手中抚摸着童景瑜从青州带回来的精致短笛,不知如何称谢。 青州多产佳竹,青莲善乐,所以每年回乡祭祖童景瑜都会寻一些精致竹器作为礼物带给青莲。虽然不喜欢他,但对于一个因救他而废了左手,不为父亲所喜连童氏祖祠都无法入,多年被圈禁在家受尽苛责的弟弟来说,童景瑜都再狠不下心肠来严待青莲。 青莲从小没有朋友,只有比他年长两岁的兄长与其同窗读书,虽然童景瑜在很多时候都对青莲忽冷忽热,又多加挞伐,但对内心柔软的青莲来说,只要这位冷面兄长施一点儿好处,自己都会牢牢的记在心中,汇滴如流。就像今日从青州回来的童景瑜又给青莲带来了礼物,青莲竟一时眼涩。 正由于童景瑜算是青莲唯一一个认识的同龄人,所以一旦兄长生气冷对,青莲心中都会不安难过,怕失了这一个唯一能言交之人。 青莲见童景瑜并不与自己说话,不知如何是好,便挣扎着下床,从书案上拿起一把画扇递与兄长,而童景瑜只是打开稍看了一眼便纳入袖中,仍是漠然相对,却又不愿离去。 那一纸扇面正是青莲臂环上的一幅佛前青莲图,只因前次自己无意中流露出了些许神色,今天这位弟弟就细细画了送于自己。看到那画在自己相赠的扇骨之上的图画,笔法细腻,想来青莲定是用心描绘,看到青莲这样讨好,童景瑜怎能不有所动容。 不过只要一想起昨日看到青莲为着那嘉瑞皇帝束发弄笛,神色欢欣,童景瑜心中一种不知名的怒火就由然而生,就像是一处只有自知的秘境被别人发现了一般,只是当局者迷,童景瑜并没有细细的思考为何心中不快。 童景瑜越想越掩不住怒火,青莲在身侧看着心中更不安了,原本以为送上画扇兄长会展颜的,不过看到兄长沉郁的面容便知这收效甚微,那该怎么好呢,青莲心中着急。 就在童景瑜紧握袖中竹扇独自生闷气的时候,几声清泠的琴音传入耳中,童景瑜转身看去,只见青莲正在琴案前忍痛抚琴,几声拨弦之后想起了比美妙琴音更悦耳千倍的歌声。 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n兮,赫兮i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l莹,会弁如星。 瑟兮n兮,赫兮i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青莲的歌声清越空灵,犹如天籁,无与伦比,只当童景瑜听过一次就非常喜欢,但也因为自己要求青莲唱歌,青莲和自己曾多次被父亲重责,后来以致于连累得连青莲说话都会触怒父亲,所以青莲便更加少言了。 为何要藏起这如珠玉般美妙的歌喉呢,童景瑜此时并不明白,只是陶醉在那犹如仙音的歌声中。青莲不顾父亲的重责,为自己而歌,童景瑜脸上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却未留意曲辞文意。 青莲看到童景瑜渐渐舒展开来的眉,也放下心来,自己回报这一个对自己好的兄长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曲歌喉了。不过,真的只有童景瑜关心在意自己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唱到此处,青莲眼前浮现出那一个多日相伴的身影,瑞嘉,不管你是何身份,都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君子之交的梦。不知为何,相对景瑜,青莲的心思却正向着另一个人,淇奥,真的是无意而歌吗? 夜色正浓,新月无光,而青莲的琴歌从清韵阁悠悠然飘散而出,让所闻之人心头一片清明,或生甜美的遐思,或生彻骨的恨意。 童屹独立在清韵阁院中,初闻歌声,竟也有那一刻的失神,比起之前稚子清澈的童音,现在青莲的歌声更为空灵清越,像是那凄风冷月充满魅惑邀约,让人禁不住追随而去。 不过仅在片刻的失神之后,童屹就清醒过来,可恨!青莲居然无视自己警告,舒展歌喉,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可怎好。因为只有童屹知道,这样美妙的歌声其实是多么的危险,这无可媲美的歌喉,让人无法掩饰其传承,一旦被识破,素月和青莲便是粉身碎骨的毁灭。 童屹的担忧渐渐的被怒火所湮灭,而那举世无双的歌声也在童屹进入清韵阁之后戛然而止。童屹实在是气急,自己苦心保护的至爱正被人一点一点剥离保护层,而当事者却仍是浑然不知,不顾自己的警告。 青莲和童景瑜此时跪在童屹的面前,恐惧的青莲脸色惨白,而童景瑜也知道青莲的歌声在父亲眼中是禁忌,接下来只怕是一场疾风骤雨。 果然童屹抬手就给了童景瑜一个耳光,他知道也只为了取悦这一位兄长,青莲才会不顾自己的警告展喉,而以后景瑜就要常住宫中,若是在这样任性可怎生是好。 童景瑜默默的跪在地上,心中忐忑非常,这样的情形以前经历的太多,每当青莲偷偷唱歌给自己听,二人不知被罚过多少次了,果然父亲已经从琴架那儿取来警示的藤条。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响起,但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童景瑜强作镇定,睁开眼看去,只见盛怒的父亲将手中的藤条毫不留情的挥舞在跪在身侧的青莲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瑟兮n兮,赫兮i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轻轻念着,之前如天籁的歌声不断的回响在耳边。青莲,你是谁?短短相交数日,你竟难忘我吗?再不顾清韵阁传来责打声,哭诉声,怒骂声,嘉瑞趁着夜色转出清韵阁,放弃了之前夜访新友的念头,心中徒留一片惆怅恨意。 生疑 青丝罗帐,日暖香薰,春暮夏初,最是人懒洋无力的时候,慧敏今日身子有些不爽,便懒懒的拥着锦被,躺在床上不愿起身,身边太监王义正小心伺候着。 “宁书房那里若没什么事,就让他们散了吧,也让我好好歇一天。”权利给人以满足,但也要付出同等的辛劳,不然也不会有嘉瑞朝如今的繁荣。 “今早嘉瑞可来过了?你说昨晚他又去童府做什么了?”慧敏伏在软枕上享受着王义的捶捏,向她身边的头等耳目随意的问话。 “回娘娘的话,昨日皇上在用过晚膳后去了童府,不过并没有在府中耽搁多久就回宫了。今早只怕还和往常一样要近午了才会到这边来,不过”王义一边说一边仔细的帮慧敏推拿着周身的穴道,便从原先跪在的床沿下来,跪在脚踏上,捧起慧敏的手仔细揉捏起来,然后继续说道,“不过今早皇上招来了礼部侍郎,又选了几名乐师,入朝华殿供奉。” “嗯”慧敏似是不满意的哼了一声,嘉瑞招人玩闹都是很平常的事,区区进几个宫廷乐师又有什么奇怪的,也没言语什么,又将自己另一只手递给王义。 王义作为宸禧宫的大太监,当然不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人,当看见慧敏略有不满的时候便继续说道,“招几个乐师本本也寻常,不过这次童将军的二公子也被皇上相中了呢。” “哦?”显然慧敏听到了这句来了些兴致,抽回王义正在揉捏的手略略想了片刻,看王义仍然恭谨的跪在床前,便抬手拍了拍王义的脸颊,说道“还是我的小义儿最贴心呢”王义自然已经不小,不过他是从慧敏秀女入宫时便跟着了,当时不过才十五岁,岁月无痕,现在算来也和眼前这位主子一起走过了四十年风雨。 “你说的童府二公子,莫不是上次在街上被嘉瑞戏弄的那个青莲?”慧敏问道,由于自己的耳目,和上次童屹亲自上报,所以知道了嘉瑞在民间一次随意的胡闹,对象竟然是童屹的小儿子,青莲。 “回娘娘话,的确是青莲没错,据上次回报,那位青莲公子相貌清丽,长发披散下来,活脱脱就像一个女子呢,只怕皇上召见……”王义恰到好处的没有再说下去。 慧敏心中盘算着,嘉瑞好男风在宫中已不是秘密,除了大婚之夜,嘉瑞从没有再在任何一个妃子那儿留宿过,包括风华正茂的皇后,整日和一群太监厮混。招一个容貌出众的年轻公子入朝华殿做乐师,只怕嘉瑞存的也不是正紧心思,不过为了制衡童屹,自己已经把他的大儿子童景瑜留在了宸禧宫,嘉瑞现在又把童屹的小儿子青莲弄到身边去算怎么回事呢?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掩门而入,王义看见了便过去,小太监对王义低语几句便又退了出去,这时王义哈腰站在慧敏床边,“娘娘,那边传话来,说是早上皇上招进乐师用了玉玺,旨意一早就到童府去了,现在童将军正往朝华殿去了。” 听到了这些,慧敏支起了身子,要知道现在自己当政,旨意文书用的多是凤印,除了国祭外交,一般是很少动玉玺的,现在只不过是为了要一个乐师,嘉瑞便和自己动了心思用了玉玺,果真因为那个青莲是童屹的儿子吗?独专多疑的慧敏疑心暗生,不冷不热的说到“那个青莲,什么时候哀家倒是要见见呢。” 恩旨 由于用的是龙之玉玺,所以那一纸聘文便以圣旨的形式传入了童府,让一夜坐卧难安的童屹惊怵当场。昨夜童屹打罚一阵见青莲跪伏在地上没了声息,才发现在自己的重责之下青莲已经晕了过去,便弃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出了清韵阁。 微凉的夜风轻轻的安抚着童屹狂躁的情绪,隐隐的不安让他难以平静下来,在清韵阁院中稍站了一会儿,童便往自己院中去,而就在这时,遇到了童喜,听到了一个印证心中不安缘由的消息。 童喜回报,一位瑞嘉公子拜帖夜访,却入了玄英居只略转了一会儿便离去了。童喜自然是听到了之前青莲的歌声,和看到了那位英武公子一脸欣羡的神色,不过深谙老爷脾气的童喜只字未提,因为他知道,青莲公子的歌声是府中的禁忌。 仅仅就只是略转一下吗,嘉瑞深夜造访却又骤然离去,显然方才听到了青莲的歌声,那样的余韵难绝的琴歌,只怕过耳难忘吧,童屹向童喜摆了摆手,倍感无力的回到了房中,只盼望他当时太小,莫要记得啊。 但今天早上的一道圣旨彻底的覆灭的了童屹心中仅存的一点侥幸,不过自己还是要再试一下,哪怕没有机会,所以童府一接完旨,童屹便进宫往朝华殿去了。 在常人眼中,俯临圣听是何等荣耀的事情,不过对于青莲来说这一次接旨却痛苦非常。青莲昨夜发了一夜烧,为了接旨,几乎是由童书和童棋架着走出来的,跪拜,接旨,叩恩,起身,每一个动作牵动着青莲身上的伤口,所以当接完旨童屹拂袖而去的时候,青莲再也站立不住,一手扶住香案,重汗湿衣。 咸涩的汗水蛰的背后撕裂的伤口一阵阵灼痛,但想着那一道恩旨,青莲此时心中却泛起莫名的欣喜,他说过,他常游于山水,乐于江林,作为他的乐师是否也可以临江抚琴,和风吹笛呢,即使不能够,那至少也可以走出府门,去一处新的地方吧。青莲慢慢站直身子,抬头深深吸了口气,天际飘动的浮云仿佛是心中悸动的希望,却不知那个他期许的地方,远是比现在这金丝牢笼的束缚更为沉重残酷的桎梏。 正所谓关心则乱,若是此时童府坦然的接受了旨意,用平静来化解疑心,那么一切总能慢慢的掩饰过去,可是此时童屹却直奔朝华殿而去,跪在君王的面前,请他收回成命。原本沉稳得近乎淡漠的童将军竟会如此失态,直令宫中侧目。 “童将军,府上青莲公子乐品非凡,我甚是喜欢,正好入宫习教。”对于童屹多番请求他收回青莲入宫为乐师的旨意,嘉瑞依旧寻着理由平静的言道。 “陛下,小儿……”童屹还未说完,就被嘉瑞的拍案声给打断,多番纠缠下来,嘉瑞终于失掉了他的耐心。 “童将军,前日相聚我看青莲身体尚好,哪里会似你说的那般身染恶疾,重病不起!莫不是想欺君吧”嘉瑞怒斥道“童将军,你今日前来百般阻挠,难道要抗旨不成!” 天子发怒,自有其一番威严,此时花厅内的气氛瞬时凝结,童屹默默的叹了口气,终于发现到了自己今天所犯的错误,可惜一切都已无法转圜了,“童屹代犬子青莲,领旨谢恩。”童屹说道,发现声音竟如是喑哑。 嘉瑞俯视着跪伏在脚下的童屹,脸上泛起一阵冰冷的笑,你是在掩饰什么吗,可是为了那昨夜清韵阁天籁般的歌声。“平身,擢童青莲明日就来朝华殿当值,童将军,你回去转告一下吧!” 生离 薄暮含烟水色清,晚风拂过莲园,惹弄珠帘一片,暮色微凉,在这临水的小轩中,过湖风晚寒意渐生,但童屹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莲月楼,仿佛可以透过那雕花木门,看到那一对自己倾尽全力想要保护的母子,可惜,见到的只有夕阳昏黄遗落的惨淡影子。 青莲此时正跪在母亲座前,头埋在素月的膝上,贪恋着片刻的母爱。一头青丝又已仔细的被银绦发带缠绕束好,上面附着温暖的母亲的手,没有用任何发梳,一头顺滑的秀发滑如绸缎,真正和他的父亲一样呢,素月轻轻的抚摸着青莲的头发,不觉间有想起了他。 天渐渐暗了下来,没有点灯的莲月楼一片昏暗,而这一对母子依旧保持着那原先的姿势,仿佛雕塑一般,素月很想抱抱这一个久未亲近的孩儿,可惜那一身的伤,让她不忍放开怀抱。 没有任何言语,这一对母子就这样静静的相守着,素月只觉得透过膝上丝帛的罗裙一片凉意氤氲开来,一层一层,那份冰冷的绝望传入心底,让素月的心紧紧揪起,无法喘息,现在青莲伏在自己身上默默的哭泣,作为母亲的素月又怎能不痛惜。 这一对哪怕是在最艰难的境地也未分离过的母子,只怕以后再难见面了。素月知道青莲必须要进宫去了,那一个他曾经不惜任何代价出逃的地方,童屹要送自己走,这一次素月再没有阻拦,因为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不好再连累下去。 或许因为母子相聚格外的艰难,彤枫楼是这样,童府亦是这样,但青莲和素月并没有怨恨,还是接受着命运,珍惜着那相守的每一刻,犹如现在。 其实青莲并不知道即将与母亲的分别的事情,不过母子天性,当看到母亲眼中痛惜凄然的眼神,青莲心中便燃起一片离情,今日本不是可以相见的日子,而最近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让青莲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更何况遵照父亲传话来到莲园,青莲看到的是父母惶惶然的样子。 天色越来越暗了,素月知道时间不多,慢慢的扶起跪在身前的青莲,扶着青莲的手隔着衣衫触摸到了那箍在手臂上的银环,素月轻轻的撩起青莲的衣袖,那一点翠碧闪烁着清润的流彩,映衬着青紫的伤痕,刺痛着素月的眼,不禁泪水涟涟。 素月抬手摘下那一臂环,想这一个东西还是不要带到宫里为好,就在这时童屹推门而入,身后丫鬟们相随,点亮了厅中红烛,映照出面前泪眼相对的母子。 见到父亲进来,青莲赶忙掩起衣袖,按下母亲执意要取走臂环的手,“娘,这就当做是留给孩儿的一个念想吧”声音凄然。素月再也忍不住决堤的泪水,抬眼望了一眼童屹,踉跄着转入内厅。 青莲跟随者童屹出了莲园,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无话,童屹似是迁就着带伤的青莲,刻意的放慢了脚步,侧目看着自己那个身影单薄儿子,虽是不喜爱,但这些年也常伴左右,想到他就要去那个满是险境的宫廷,童屹心中也是阵阵难过。 “父亲”童屹在一声轻唤后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那个泪痕未干的孩子,青莲开口问道“父亲,以后我什么时候再可见娘。” 童屹避开青莲含泪的灼热的目光,继续往玄英居去,而青莲则不再作声,默默的跟在童屹的身后,新月无光,重叠的树影掩住那轻若流风的叹息,“只要你好好的,到时自然就可以常见了。” 重门 映着旭日的薄光,一车一马静静地转出了童府,朝皇宫处驶去。青莲悄悄的掩上帘布,一骑白马英姿便被阻隔在车窗外。青莲心中原先的忐忑仿佛在看到兄长景瑜之后被渐渐的安抚下来,轻轻的倚靠在车壁上,仔细的回忆着昨晚父亲嘱咐的话。 “青莲,我也知道为父这些年对你是严苛了一些,不过也是希望你能够坚强自立,明日你就要进宫,虽然你和圣上有着些许缘分,但你要牢记自己的本分,莫要多言多事。宫中险恶自不必多说,凡事要多多忍让,收敛些平时的性子,不过切莫失了君子之心,切记切记!”童屹这一番话牢牢的刻在了青莲的心头,少了往日的凌厉的训导,言辞中极尽语重心长的哀默,纵是认为自己去的是一个心中欣喜的地方,但青莲总觉得父亲的一番嘱咐像是蒙在心头的锦裘,给人以温暖,却也像遮蔽了希望,心中留下阴影。 不知不觉中,青布小车停了下来,青莲飘远的思绪被那掀开车帘的手给拉回了现实。知道青莲身上有伤,童景瑜小心的将青莲扶下车,遣走了家仆便和青莲一起步入宫门。 童景瑜身为宸禧宫的一等带刀侍卫,算是宫中新晋的贵人,所以一进宫门便有太监迎上来招呼。由于童景瑜是皇太后要留在身边“磨砺”的栋梁,所以一般是要追随主上左右的,像今日为接青莲出宫已是皇太后格外的优待,所以入了宫门童景瑜便不能再耽搁,吩咐了围上来的太监,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郑重的将手抚上青莲的肩头,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眼前这一个孱若弟弟,待得看到青莲清澈坚定的目光,童景瑜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还好,毕竟也算是在同一个地方。 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青莲灼热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笛,手掌隔着那包裹的绒布仍能感受到翠玉的冰凉。突然听到一声厚重的闷响,青莲转过身去,朱漆大门在眼前关闭,带动地上的浮沉,在晨光中乱舞。 外边的世界已经被那重门阻隔,青莲打叠起精神,随着引道的太监一步一步深入宫中。或是因为童景瑜的关系,引路的小太监倒没有怠慢,恭谨的将青莲带至宫中乐府,而一路紧张的青莲未至乐府门前便迎上了恩师秦正清焦急期盼的目光,心中一片温暖安定。 昨晚童屹夜拜秦家,秦正清得知了那一位自己最为珍爱的弟子明日就要进宫入职的消息,心中错愕惊痛,自己深知青莲那看似柔儒实则倔强的个性和所去的之地是怎样的冷酷无情,所以如今已难得入宫廷乐府的长者今天一早便在这里等候着自己的弟子,尽管能力有限,秦正清却尽己所能保护青莲,不让他被欺侮了去。 由于秦正清亲自带引,青莲这一新人得进乐府,入策授衔,聆听上训,分派宫阁各项事宜办得格外顺遂,在旁人眼中,这一个一进宫就可以亲近天颜,并得宫廷首席乐师青睐的人,定是是有一些背景,投来的眼光纷繁复杂,仿佛想要把青莲看穿一般。 即使再顺利,等一切事由都办稳妥了,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由于帝王的青睐,秦正清自是不敢耽搁,亲自领着青莲去朝华殿谢恩。 初入夏时,天气多变,早晨还日暖融融,待得此时青莲师徒出了乐府,风阵阵卷来,才发现天际已滚满了浓云,似是要落雨一般。 天虽然阴沉,但是有师长带领着的青莲倒也没有先前的不安,遵照着秦正清的嘱咐,仔细的留心来去的道路,以免下次迷路在宫廷之中。 青莲抬头四顾,比起纤秀玲珑的玄英居,眼前的宫廷则是是雍容大气。正所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盘盘焉,镅桑蜂房水涡,矗不知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青莲四顾而望,流露出欣喜之情,眼前处处是景,目不暇接,一旁的秦正清倒是没有催促,容让着青莲一路慢慢细看,知晓这位弟子自小被禁在家中,想必未曾见过很多地方,心中生起怜惜疼爱之感。 天越发的阴沉起来,风过亭湖,水皱花颤,柔嫩的柳丝拂散青莲额前的碎发,缕缕青丝随着雨风缭乱飘动起来,青莲赶忙将散落的头发掖在耳后,却舍不得放开手中握住的清新绿柳。秦正清看着眼前风中那一个白衫薄影,心头一阵悸动,恍惚间那素净的人儿仿佛似曾相识一般,一种熟悉而莫名的惜痛情绪油然而生。 浅水 由于秦正清的失神与宠溺,加之宫廷瑰丽阔大,青莲师徒二人这一路走走停停竟也行了约摸过一个时辰光景,等到达朝华殿前时竟已快近午时,由于前事秦正清和嘉瑞君臣并不和睦,所以仔细嘱咐了几句,青莲便由皇帝的太监引路,秦正清于殿前止步,不再相送。 浓云翻滚,雨风大作,天色晦暗,突然一阵闷雷乍响,由远及近,滚滚而来,正离去的秦正清心中一惊,转身望,只见到青莲飘动的白衫衣角消逝在长阶的尽头,不一会儿就听见沉重的关门声,将夹杂在风雷声中的隐约乐音阻隔在殿门之内。又一炸雷响起,雨意渐浓,秦正清不再耽搁,快步离去,不过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青莲一直低着头,紧张而又些许兴奋的被带入朝华殿,跪等君王召见。不似殿外的惊雷冷风,朝华正殿内一片酒色笙歌,艳烛迷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颓唐的暖意。 由于这几日皇太后凤体违和,在宸禧宫静养,少见人臣,原本帝王的晨昏定省也变为稍加问安,不去打扰,所以嘉瑞也就乐的躲懒,在自己的宫殿中风花雪月。 由于前朝的倾城之乱,如今宫中宫廷乐师数量骤减,更是不再招收乐女,所以在帝王身边演乐都是日常服侍的太监们,为了要讨好君王,那些太监们的技艺也算精通,不过内心不正,所奏之曲竟是一些浮华靡音,青莲听在耳中甚是不习惯,不禁皱眉,轻轻的摇了摇头。 嘉瑞此时酒醉意熏,半睃着醉眼就着贴身太监吴德递过来的夜光杯,慢慢小口嘬着杯中的美酒,耳边响起细软的声音,“陛下,这朝华殿新晋乐师童青莲现在来谢恩觐见” 吴德也算是贴着嘉瑞的耳边小声禀报,眼神却转向跪在远处的青莲,一脸嫌恶。作为帝王身边恩宠不衰的近侍,吴德也算是宫中的人精儿了,相貌手段自不必说,那乐艺也自认为是苦练佳绝的,在朝华殿总独占鳌头。 昨日君臣相对,和之后殿阁布置,吴德便知道这个青莲在皇帝心中地位特殊,要知道朝华殿已是近十年没用过宫廷乐师了,所以如今青莲就像是一根梗在吴德心中的刺,刚才青莲的神色举动看在吴德眼中,仿佛就是轻蔑一般,让他极不舒服,不禁在心中嘲弄,不都是以技侍人,还当自己是名家公子么?瞧那模样,定也不会是清白的货色。 “哦,叫他跪近些,朕好看仔细了”嘉瑞睇着醉眼吩咐,看着青莲由吴德搓弄着跪到了自己的座前。青莲身上前几日父亲责打的伤痕还未大好,一路入来宫廷又走了好些路,心又极度紧张,入殿跪到现在,已有些支持不住,强撑着身子跪在嘉瑞座前,俯低身子跪着,低头看着眼前的黄袍龙靴。 朝华殿中乐声依旧聒噪,可是青莲此时充耳不闻,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面前的帝王突然俯下身,宽厚的手掌一下就擎住青莲消瘦的下颚,青莲的苍白的脸色再无掩饰的曝露在君王的面前。 “哟,还是个美人呢,说说看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嗯,要不先唱个曲儿来解解闷?”嘉瑞抓着青莲的下颚逗弄说道,仿佛不认识青莲一般。青莲一脸惊惧的看着眼前这一个醉眼迷离,酒气熏人的帝王,哪里还有日前相伴琴笛的疏朗模样,一时惊愕的忘了言语。 只觉得嘉瑞掐着的手一分分的收紧,青莲下颚一片生疼,由于嘉瑞用力拉扯,青莲束发的玉钗松脱下来,长发披垂,发具散落地上,细微的声响迅速被湮没在深邃的宫阁殿内。 “童青莲,陛下问话呢,莫要怠慢。”吴德从旁提醒,却似无意间给青莲扣上了怠慢君王的罪名。眼前所见带给青莲太大的冲击,是梦想与现实激烈而无情的碰撞,什么事让那个之前谦和英朗的瑞嘉变成这个样子?青莲心中问千言,却不知如何开口,泪光烁烁。 沉默了一会儿见青莲还没开口,吴德又将酒杯注满,递向君王,嘉瑞似是醉了,接酒的手一下不稳,那玉琼浆便悉数翻到在青莲脸上,濡湿了发丝,顺着脸颊滴落,翻污了素衫,刚才还在帝王手中的酒杯,如今玉碎一地。 “唔”座上的君王似是被青莲的沉默磨蚀了兴致,不悦的哼了一下,“真是不懂规矩,那个,呃,吴德,给朕来好好教教!”嘉瑞似是醉了,俯身捡起地上青莲掉落得玉簪,一下又靠回自己的王座,打着酒嗝。 青莲被吴德扯着膝行了几步,竟是被拖着跪在方才玉碎之地,此时青莲心中惊惧未定,仍未辩解,被小人搓弄着,真正是龙游浅水遭虾戏。嘉瑞看着吴德眼中露出狠厉的目光,眼神微闪,似乎又没有饮醉。 心恨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嘉瑞手持着青莲束发的那根玉钗,手腕轻动,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那冰冷的王座,似是在附和着殿中那未曾停过的嘤嘤乐声,又似是附和着身侧吴德掌掴的响动。 夏衫单薄,细小的碎片压在久跪肿胀的膝下令青莲疼痛非常,不过这还可以忍受,而此时让青莲无法忍受的是屈辱。太监吴信死死的摁跪着青莲,站在身后一把拢起青莲披散的长发,毫不顾惜往青莲反剪的双手上一缠,头发的拉扯使得青莲不得不仰面相对,无可躲闪,而吴德则站在青莲身前,抄起手板,左右开弓,丝毫不留情面的向青莲双颊上批去。 吴德掌掴用的手板是紫檀木所制,木质扎实厚重,足有半寸多厚,打在脸上发出的声音虽只是沉沉的闷响,但不到片刻青莲就已高肿起来。兜打人不打脸,名家教养的青莲此时当着众人被无端打罚,这样伤的虽不是身体,却是体面,是君子的尊严! 青莲仰起的目光不自主的望着身侧倚在宽大王座上击节而歌的嘉瑞的侧影,竟然觉得那一剪影似乎有些孤独萧索。无情的手板重重的落下,打得青莲脑中嗡嗡作响,无法细思,此时青莲就像一只引颈就缚的天鹅,伸仰着颈脖。青莲两颊早已高肿胀紫,两股鲜血从嘴角滑落,混合着清莹而无力的泪水,玉面上的血泪像是勾勒着的优美画线,划过下颚,淌下玉颈,流入衣衫,融进心里,血的炽热,泪的冰冷。 看多了攀附权贵的谄媚,皇权失势的离落,为何在那泪水离离的眼中看不到如此令人嫌恶的目光,青莲,你眼中所流露的单单只是恐惧而已吗,难道我这样做还不够?本来早已看淡了这样傀儡无用的帝王生活,收起炽烈的恨意,过着这样风花雪月的无聊生活,可为何,为何见到了你,那样经久埋藏的嫉恨又迷漫开来,一点点遮蔽心头。 嘉瑞看着身前青莲血泪交织的颜面,顾怜望怯的眼神,竟是那般如出一辙,心中怨恨喷涌而出,手中玉钗竟被生生折断在指间。 折断玉钗的声响并不大,但王座前深谙帝王脾性的吴德却已经感受到了嘉瑞此时的怒意,撇下青莲,躬身上来侍候,重新递上美酒。“陛下,奴婢已经教训了童青莲二十板子了,您看现在?”吴德小心探问着。 嘉瑞撇了一眼青莲现在难辨本色的脸颊,心中也有些不忍,青莲少言自己本就知道,现在人家又无大错,无端受了自己心内的邪火恨意,讨个饶便好。嘉瑞目光示意了一下,似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嗯,带上来吧” “童青莲,还不谢恩赏罚?”吴德阴柔的说道,心中已是明白了帝王的心意,顺着帝王的赦罪的心思问话。青莲被带到王座前,其实已近青莲所受的远远不止那二十之数,更何况吴德手中是使了暗劲的,所以此时青莲高肿着双颊已是一句话兜不出来了,怔怔的望着高座的帝王,然后俯身下拜,然后依旧只是沉默,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嘉瑞微微有些不快,不是给了台阶了吗,居然还在拿乔。嘉瑞站起,想着要不亲自扶青莲一把,今日之罚也该揭过去了,毕竟还是有着几日情谊的。谁知酒意盛浓的嘉瑞一个踉跄,被贴上来的吴德一把扶住,耳中嗡嗡,可身前分明寂静。 这种感觉让嘉瑞很不舒服,嘉瑞看了一眼跪伏着战栗的青莲,身侧一脸媚笑的吴德,殿中若无其事的笙歌,这熟悉的情境又让心恨燃起,不再看向青莲,无情的说道,“扶朕回内殿去,吴德,让他好好明白些规矩。”然后转身行。 青莲忽然跪直了身子,怔怔看着曾经的英气逼人的瑞嘉步履不稳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嘴角翕动,终究还是未言一句。而嘉瑞分明听到了身后衣衫拂动o声,却没有回头面对,心中竟不知是不屑,不忍,还是不敢。 折翼 骤雨像是横荡沙场的大军,以冲锋的速度,侵袭着他的战场。不过是夏雨一场,皇庭院内却已花叶离落,秦正清徘徊在滴水如线的乐府檐下,看着暗的天幕依旧浓云翻滚,心中越发焦虑起来。还有小半会儿就要酉时二刻了,到时宫门下钥就出不了宫,为何青莲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乐府,即使皇上试乐也从没有理由会逗留这么久的,要知道哪怕是宫廷供奉的乐师,没有宴乐晚上是不可以留在宫里的,所以秦正清此时万分焦急。 远处的沉雷依旧一阵紧似一阵的传来,预示着下一场即将的暴雨,浓云,惊雷,庭中被摧虐的花木,青莲消失在高阶尽头的衣角,童屹昨夜郑重嘱托的神色,各种情景交织在的心头,让他不堪烦乱,秦正清终于再也等不下去,略想了下,朝宸禧宫处去。 朝华殿位于整个皇城最北边,若现在从乐府前去那儿,定是在宫门下钥前赶不到了,到时遇上宫卫怕是会纠缠不清,所以秦正清选择去了较近的宸禧宫,童景瑜是一等带刀侍卫,在宫中有自由行走的权利,由他带引着去朝华殿,总会好很多,况且景瑜也是青莲的兄长。 秦正清心中焦急,行色匆匆,转过一处回廊,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侍卫正带着在两个捧着文书锦盒的小太监跟随在身后,腰间的长剑更衬着那英武挺拔的身姿,那不是童景瑜是谁,秦正清大喜,立刻快步赶上前去。 童景瑜看到秦正清焦急的样子有些惊诧,要知道秦正清也是童景瑜的教乐恩师,不过是他不善此道,恩师也未曾严逼过自己,但秦正清方正严谨的形象早已印在童景瑜心中,哪似今天这般揪着自己气急败坏诉说的样子。不过当童景瑜听闻恩师对青莲的担忧时,童景瑜也变了神色,快步向朝华殿赶去。 童景瑜内心焦急,因为他知道青莲满身的伤痛,父亲无奈的隐忍,太后的无端的猜忌,帝王不明的居心,以及自己之所以能成为皇太后近随的深意,今天父亲称病未朝,皇太后就让自己拿着这样的奏折去朝华殿请皇上用御印,那可是让帝王自称无能辞请朝政的诏书啊,童屹只觉的皇帝这些年都已如此退让,慧敏皇太后还这样实在有些欺人太甚。好在父亲称病,交卸了京畿防备的军权,算是可以暂时搪塞过皇太后的猜忌,这样总能好一些。不过二十年掌军,那各种渗透的力量和培植而成的羽翼又岂是说断就断的,没了家世的庇护,青莲在帝王身侧又会有怎样的遭遇。 越是盘算童景瑜越是感到心惊不已,自己不比少谙朝事的青莲,作为重臣权贵童屹的长子,童景瑜很清楚朝中各种纠缠的厉害关系,所以就更担心起来,大步如飞的朝华殿赶去,直溅得袍角一片地上的尘水,身后的秦正清和太监们都快跟不上了。 当童景瑜并秦正清一行人尽快赶到朝华殿时,站在阶前所见到的景象,让担心青莲的二人心中猛的揪痛了一下,竟凌虐至此。只见青莲正跪在朝华殿前,低头散发,对着那开一扇的殿门,还未掌灯的大殿就像一个晦暗幽深的大口,就要把青莲吞灭。 其实嘉瑞回内殿休息后吴德并没有再用责打来让青莲明白规矩,帝王维护的意思很明显,吴德怕现在打重嘉瑞若以后翻悔自己并无好结果,所以也没下狠手,但是吴德也并没有轻易的就放过了青莲。 伺候嘉瑞走后,吴德和吴信就架着跪伏在地上的青莲拖出了朝华殿,让他在殿门外长跪思过,开始二人还拿着竹篦子在一边监视,当青莲跪不住的时候用力抽打两下,顺便再冷嘲热讽两句,后来看青莲咬牙挺着,觉得无趣二人也就自行离去,把青莲独自留在凄风冷雨中。 其实青莲跪在檐内本也不能淋到雨,不过吴德阴损,将青莲摁跪在檐下漏水处,冷雨顺着檐角兽嘴打在青莲的背上。混合着尘土的雨水将青莲原本素雅的白衫浸染的失了本色,紧贴在青莲背上,印出深深浅浅痕迹,那丛丛嫣红刺痛了童景瑜的双眼,不禁失声哀呼。 那样极尽忍耐压抑的呼唤,透过惊雷沉雨,让青莲从混沌中得一丝清明,迟疑的回过头来,涣散的目光吃力的凝聚了一下,看到了敬爱的兄长,儒慕的恩师,心中略定,想报以微笑,可牵动的唇角扯到了脸上伤处,一丝血迹顺势流下,迟来的疼痛却彻底击溃了青莲的意志,是那样无助而又无力的倒在了众人面前。 看着青莲青紫斑驳的脸上犹自带着的那一抹薄薄的微笑,秦正清的眼角一下子就濡湿了,这还是不久前那个轻握嫩柳,爱不释手,轻笑欣喜的青莲吗。此时倒在一地雨渍中的青莲,就像是一只原本栖在九天莲池的白鹤,还未展翅翔游却被突然的狂风吹折了羽翼,生生坠落在这满世尘滓之中。 惊镇 下坠,身无着处,那样恶毒的声音是来自哪里,鬼殿?青莲像是堕下冰火相间的地狱,耳边萦绕的话语让他内心撕痛。 “还算是秦正清的弟子呢,看手上也没几分货色,果然皇上看不上眼” “真是侮辱了当朝乐首的师名” “人家哪是来做乐师的呀,瞧那副小模样,勾魂着呢” “也是,最看不惯秦正清那老匹夫的假清高,不然哪里会有这样的弟子?” “果然娇弱,又没罚什么就跪不住了,还真真楚楚可怜” “你客气着点儿哟,以后他怕是皇上身边的新贵人了,杂家可是惹不起的” “啧啧,都这样了,还是色如桃花啊” …… 那天初出府门的遭遇是青莲心头千转难解的结,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辱,深埋在心中的痛楚现在却被两个太监的嘲弄又血淋淋的剥脱出来,青莲心中难过,自己不堪倒也罢了,怎好让师傅也被辱骂了去。 守着心中的信念,青莲一直在坚持,才失力昏倒片刻就又转醒,却发现自己身在一片温暖中,勉强的睁开眼,对上的原是兄长关切的目光。不能哭,要振作,不可以再让别人为我担心了,青莲告诫着自己,挣扎着想要从童景瑜怀中起来。 童景瑜跪蹲着身子,将青莲的头轻轻的枕放在自己的手臂上,顾及着青莲身上的伤不敢放开怀抱,只是让青莲靠着胸膛轻轻倚着。即使青莲再怎样强自振作,在童景瑜眼中都是无助的颤抖。 一只手轻轻的拨开粘合着血泪的散发,抚上青莲的额头,入手的滚烫让童景瑜心惊,怀中的身子分明是那样冰冷。不想再这样,分明早已就立誓不让青莲再受到伤害的,可为何今天青莲还是这样无力的倚在怀中。 那个誓言有多久,童景瑜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很多年前,童景瑜也是这样托抱着青莲,满手是血,那样的刺目的红色弥漫着他来去的整个人生,恩怨交缠,无法忘记。怀中破碎的身体只为从马蹄下救出任性傲慢的自己,救了一个时刻欺凌他的兄长,却从此伤了肩臂,废了乐技。 童景瑜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澎湃的情绪荡迭着理智,抱起青莲霍的站起,就在童景瑜转身带着青莲离开这冰冷的宫廷时候,一只厚重的手掌按在了肩头。虽然只是轻轻的搭放,却带着无上的威严与信服,童景瑜抱着青莲转身,对上嘉瑞镇定的目光。 “青莲今天所受那是必然,你应该清楚,还是想想你今日所来为何,朕的一等带刀侍卫!”言毕嘉瑞不再看向童景瑜,转身离开,侍立在远处的太监们忙不迭迎上来服侍。 其实早在童景瑜抱着青莲惊痛不已的时候,嘉瑞就已经来到朝华殿前,试想若要有人从宸禧宫来,自然是要早早通报的,而失神的童景瑜竟没有发现那个方才自己还在心中怜悯的庸君早已站在身后,并且在自己即将铸成大错的时候,出言点醒了自己! 的确,童家的长子已被皇太后施恩成为了近侍,这本就是牵制手握皇城军权的童屹的一种手段,如若皇帝紧接着给予青莲恩宠,那么多疑的慧敏皇太后会怎样那是可想而知,即使嘉瑞对于皇权再怎样退让不争,可慧敏却仍会先入为主心虚的揣度,防范,攻击,再示恩,那样最终伤害的不是身有功勋的童屹,不是荣宠晋升的童景瑜,必然只有身无长物,任谁可欺的青莲。 嘉瑞只是那寥寥数语,童景瑜就被点醒,即使皇太后再怎样恩宠,他还是皇帝的臣子。青莲被小心的放下地,秦正清赶忙过来相扶着这个备受凌虐的心爱的弟子,而童景瑜则再无停留的迈入了朝华殿。 此时朝华殿已是华灯高照,整个殿堂熠熠生辉,不似殿外惊风电影,暗影幢幢,而皇帝嘉瑞就高高在上的坐在那耀眼的王座上。童景瑜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镇定的走向前去,跪拜觐见,然后抬起头看向龙颜,目光清灼,心中百感。嘉瑞,既然一切你都明了,为何还要这样明目招摇、无所顾忌的让青莲进这宫来! 扇画 秦正清怀抱着不住颤抖的青莲,心中难过,不过前后二三个时辰的光景,先前那个乖巧素净的人儿却被欺侮到这般地步。只见青莲的眉下一片青紫肿痕,难辨原先玉色,扇睫挂着泪水轻轻的扑动,似是无力睁开,紧蹙着眉头强忍痛楚不言,牢牢抓着自己衣袖的双手却透露出心中的恐惧。 秦正清不知道几日前青莲被童屹狠狠的责打过几回,看到他背上浸印出的血痕和如今痛苦的神情只当青莲在这朝华殿被欺辱打罚,心痛难当,只盼望童景瑜早些出来,好带着青莲离开这吃人的宫殿。 可是当太监传来皇帝口谕,秦正清的滚热的心火瞬时被扑灭,“新晋乐师童青莲,目无君上,触怒天颜,故留在朝华殿谢罪认罚,以正诚心,不得回朝。宫廷乐首秦正清,教徒无方,罚回乐府闭门思过半月,已精乐技,以束子弟。钦此!”吴德说完就示意两个小太监去扶倚跪在秦正清身边接旨的青莲,竟是立刻要强行带走。 青莲无力,拉扯间望向秦正清那凄凄哀哀的眼神,竟让这年逾半百的先生热泪盈眶,自己即将禁闭乐府,将这柔弱的徒儿独自弃在着沉浮的宫海之中,不知少谙世事的青莲又会遭受怎样的情事。 秦正清心中沉痛,但是却也强忍着轻轻慰藉,以一个长者的关怀给予青莲希望信心,“青莲,你千万要好好的,凡事仔细这些就不会有事,要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记住,宫中你不是一个人” “即使我不来,景瑜也会来看你的!青莲,你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朝华殿前秦正清不敢高声,关切的话语消散风中,看着被带走青莲,秦正清心中难过,也不知最后几句青莲听到没有。 童景瑜辞出朝华殿,站在长阶上,雨风扑面,浓云沉雷,依旧如故,只是那雨却迟迟未曾落下,不知天公是在犹豫还是再挣扎。抬眼四顾,宫灯如豆,飘摇在两个送行太监的手中,映出远处秦正清落寞的背影。青莲,你就这样从我身边被带走了,没有再见到一面。 既然不见青莲,童景瑜不再留恋,带着拿到的东西,快步走向宸禧宫复命。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回廊旁才点燃的宫灯在疾风的肆虐下不断的被扑灭,留下眼前一片暗影,可那暗影下又有多少眼睛看向自己? 匆匆回到宸禧宫,童景瑜却没立刻见到皇太后复命,慧敏去小佛堂用斋去了。童景瑜回到了自己的值房,换下污湿的衣衫,整了整装束和思绪,之前皇帝劝解的睿语,之后随常的庸色,各种徘徊在童景瑜脑中,到底孰真孰假,辨别不清。童景瑜从榻上站起,看着眼前青绫被冷,烛泪残红,不再耽搁,直去宁书房候见。 看到恭谨的侯等在宁书房童景瑜,慧敏皇太后心中还很是满意的,本就只是试探,未烦周折,童屹之子在眼前又是如是乖顺,慧敏心情大好,原本下延的凤目也略微有了弧度,漏出些许笑意。 童景瑜从叩见复命,到谢恩辞出,一直是低着头的,心中烦乱,只觉的那些弄权者的心思就像是一张越收越紧的网,简直让人窒息,也没听清慧敏最后恩赏了什么,童景瑜就匆匆辞出,竟像是逃离一般,这样的宫廷,青莲又怎会受得了? 王义送出童景瑜,看见他袍中滑落出一把竹扇,低头拾起展开,仅仅看了一眼赶忙收入袖中。王义早已看出童景瑜今天无心奏对,故并没有出言提醒,还是抽空还给他吧,告诫着在太后面前不要再带这样的东西。王义转身,又满脸堆笑的回到了慧敏身边侍候。 “听王耻回报刚才朝华殿宣了太医,想嘉瑞今天把童青莲折腾的够狠啊。”慧敏对着躬身在侧的王义开口,“不过,最后说那个青莲可是被送到了澜台,哀家记不清楚了,可是?” 澜台,怎么又是和前朝宫中禁忌相关的东西?王义小心的奏对,“回太后娘娘的话,童青莲是被送到澜台去了,的确被折腾的够惨啊,脸被打得像个,嗯,像个猪头一样了。”王义故意说些混话对付,让慧敏高兴着些。 果然从刚才问话后,就一直沉眉静静抚着自己手上尖细指套的慧敏又扬起了嘴角,毕竟嘉瑞今天的所做自己还是满意的。 看慧敏心情尚好,王义接口“太后娘娘,要不奴婢现在把燕窝端来吧,娘娘再用些?”慧敏舒展开眉头,身边有个贴心人还真是好啊,自己刚才在佛堂用斋的确不多。看太后点点头,王义正转身却又被叫住。 “小义儿,刚才你拾了童景瑜什么好东西啊,藏着掖着呢”慧敏笑言。 王义心中略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也没什么,童侍卫刚才掉了一把画扇,奴婢拾了一会儿好归还的。” “哦?童景瑜还带着这样风雅的东西啊,平时倒也只看他弄刀剑的,来,拿来哀家瞧瞧看,莫不是哪家小姐送的信物哟”慧敏道。 王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后目光灼灼,让人难避,何况自己为奴下的又怎好不遵吩咐,只希望事过多年,可以轻易的揭过去。 王义恭谨的递过画扇,把玩着手中的画扇开口“是上佳的湘妃竹呢,果然童家的都是风雅人。”慧敏随意说道,然后便轻轻展开扇纸,扇面上工笔描摹的佛前莲图跃然眼前,而慧敏适才还言笑晏晏的神色顿时凝结成霜,而那一纸扇面正是青莲日前仔细描画,送予兄长的礼物。 发绣 扇骨一点一点的在慧敏手中收拢,直到那一幅莲图彻底的消失在在眼前,只余雕镂竹骨。慧敏抓着画扇的手紧紧的握着,那簪花鎏金的指套在掌中留下深深印痕,却又似刺进心中得那般疼痛。 往事不堪回首,扇面可以合上,但是那带着同样莲图额冕,绝世风华的人影又怎可能从脑中抹去,只要见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那种日月争辉的光彩,而也正是他,夺走了明宗的心,让自己沉沦于这权势的涡旋,自惩为初直到现在难以自拔。颜澜,纵使你和你所爱之人已经粉身碎骨,我心头怨怒依旧难消,哪怕梓烨怎样亏待你,你也绝不可以违逆我深爱的烨君,此恨难消,包括任何与你有关的人! 沉寂许久,慧敏慢慢松开握紧的手,徒留掌中血痕,青莲为名,澜台留处,真的只是巧合?那银镂点翠的额冕不是应该同人一起葬身悬崖?那月国皇室传镇额冕上的莲图又怎会无端重现?慧敏慢慢的舒展开眉头,可眼中烁放出的狠厉目光让人遍体生寒。慧敏抬手似是无意的把画扇丢给王义,而身侧已是冷汗淋漓的宸禧宫大太监忽的松了一口气,一溜烟的退去,惦记着他的燕窝去了。 一场疾风骤雨带来了初夏的清爽明艳,雨润过的宫中一切都显得是那样亮丽,这样的美好还因为它的平静。青莲禁罚在朝华殿已经四天了,像是一滴散入深潭的水,不见声息,又有多少人知晓那原本鲜活的人儿在这四天之内经历的多少次死生跌宕。 素月怀胎十月,颠沛流离,产后又失于调养,所以青莲自出生以来就有不足之症,即使后来在童府这样显贵府第调理将息,那气虚血弱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未曾改善,所以青莲身子其实是很羸弱的。而这次初入宫廷,大罚大惊,加之当时身上带伤,邪气大侵,所以这次外感寒症,病象格外凶险,最后镀见散脉断续,太医院直直守护了三天三夜,用无数珍药典酒,那反复的高热才算是退了下来,青莲的命也算勉强从鬼门关中抢回来了。 这里的生死起落湮没在整个宫廷,似是无人知晓,而太医院的医师们可算是受足的惊吓,当青莲病症趋于好转,都飞也似的辞去了,谁也不愿再面对那暴怒的君王。 几日调理补气,现在青莲转醒后也并未虚弱不堪,望对周身陌生的屋舍,竟也能坐起细观,不一会儿便回想自己先前还是罪身,心中忐忑难安,便披衣起身四顾,发现屋内并无一人,轻唤数句,没有回音,心中稍定。 青莲毕竟年少,又少去别处,看着屋内雅致的装陈,心中竟生出些许观赏欣怀。扶过牙床绫被,沉香花阁,一切都极尽雅致。青莲就这样散发揽衣,留恋在屋内多宝格前,叹赏着每一件珍品。 童家珍玩也算不少,但比起这里的陈列也显得单薄逊色起来,千年青玉,细胎铀觚,青铜庖丁,件件价值,青莲抬手轻轻扶过,最后却停留在一架绣屏前。 绣屏用乌木雕镂的底座架起,淡青色琉璃中镶嵌着一副半尺见方的绣绢上,虽然精致非凡,但夹杂在这无数珍宝中也并不起眼,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让青莲驻足在前。 似是用级上等乌丝绣作,一个狂草的“澜”字,尽显笔法疏狂桀骜,一阵风来,隔着琉璃的婉转的光彩那乌亮的绣字仿佛可以透漏着流波将澜的壮阔气势。 风拂衣动,青莲觉得有一丝丝的凉意,不禁抱臂而立,隔着单薄的罗衫青莲触及那箍匝的臂环,望着绣屏,心中一片安宁,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真好,仍在我身边。青莲心中感念着,目光仍留恋在绣屏上,为那字的磅礴的气势,为那跋哀婉的念绪,“伊人去也,徒生奈何,集发而绣,聊慰离思”。 澜台 夏风微沁,轻轻拂动着窗格薄纱,透着窗色,外面天色暗淡一片。青莲昏睡初醒,不知时日也分辨不出现在是晨是昏,收回目光四顾房内,原来很多处都镶嵌点缀着夜明珠,或点缀在壁上,或陈示在阁间,让整个房间充满了柔和明亮的光线。 青莲小心翼翼的挑帘而出,外间显然没有住屋亮堂,昏暗间隐约分辨出似有人影倚在水炉旁酣睡,这时才发觉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前几日昏沉,青莲也知道自己怕是又病了一场,此时看到有人为照看自己夙夜相守,甚是歉疚,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相询,现在却也不忍打扰,就着桌上搁置的冷茶略用了几口,便轻轻的转出了房门。 似有些微光从楼上传来,青莲不辨来去之处,便寻着光亮上那层楼去了。柔亮的光线从屋内散出,轻轻寻入,身为乐者的青莲喜不自禁,想到自己定是在朝华殿之内,不论前事,皇上果然真是爱乐之人。 只见满架器乐,琳琅满目,雷氏名琴难得,九霄环佩珍现,笙阮琵琶,筝埙箜篌,整套的箫笛,缀着流苏,依着长短陈列的在架上,或玉或竹,煞是可爱。青莲绕着屋内乐架,时而挑弦,时而拨弄,一时忘情,爱不释手。 似是有淡淡的莲香清气缭绕在琴笛之间,让青莲心中一片安适。小心的的从架上取下一张琵琶,曲颈素弦,清洁无尘,轻轻的拨弄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怕惊扰旁人,青莲又将琵琶放回原处,心中念起乐艺非凡的母亲,这琵琶琴艺便是母亲最先教授自己,为就安身之用,可如今想来,自从父亲把母亲和自己接回童府,就再也没有调弄过这商女之音了。 想到母亲,青莲心中一片离情,可是看到满室器乐,心中又莫名的安定,想着这些名器所归属的乐师,定是高洁雅乐之人,也不知有没有机会相见求教,带着一丝丝的怅惘,青莲走出了乐室,寻着微光继续登楼而上。 楼内静暗,那轻落的脚步声让青莲在这陌生的地方不觉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刚才所见到的馨室满乐,青莲心中稍定了一些,下意识的认为这里定是安宁美好,然而却往往事与愿违。 若说青莲刚才见到那满室器乐,是油然而生的欣喜,但见到此处静室,却是难以避免的惊惧,门梁上的珠帘还在面前微摆,似乎有一阵自内而外的阴风送出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息,而即使是这样,恐惧着的青莲还是走了进去,仿佛有什么驱引一般。 不比方才乐室的花窗薄纱,这一层楼屋中的垂着厚厚的帘幕,不辨窗格外色,嵌在帷幕上的夜明珠那柔和的光彩流转在满室冰冷的刑具之上。 屋内正中是一个十字状的黄梨木刑架,上面缠绕着乌沉的铁链和粗绳,青莲走近,颤抖着手轻轻的抚摸,指尖触及那金铁的冰凉,青莲不禁打了个冷战,心中胆寒,可不知为何不忍放手,一寸寸的扶过。 刑架木色暗沉,却打磨的光可鉴人,可两端却有着深深浅浅的刻痕,纤细的凹槽中血迹暗沉,恐是清洗不掉积淀了下来。青莲心中莫名的沉痛,又是怎样的逼迫,让这架上受刑之人指甲深深的嵌入着厚重的木中,遗留下斑斑血痕。 看着面前那空荡荡的刑架,青莲心中难过,似乎闻到了那苦涩的血气,不觉间泪水濡湿了双眼。青莲环顾屋内四周,帘幕下垂放的竟是些大大小小的刑具:粗细长短各异的鞭具,各类的笞杖,厚重不一,大毛竹板子,缠绕精细的各色藤鞭,荆条,插在长颈瓶中四散的细竹篾片,拶夹,铁钩,木板,枷锁,铁链,粗绳,有的知道,但很多都不知道,或挂放在垂幕上,或搁置在墙脚边,环绕四周,围着中间孤独而立的刑架。 看着这满室的刑具,青莲心中大恸,是谁,定有谁曾在这屋中经历过种种非人的折磨。青莲有些站立不稳,那般静好的乐室上怎会有这样血腥冷酷的地方?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青莲阵阵眩晕,想扶住些什么,可是除了入眼的刑具,屋内再无所有。 青莲一个踉跄,入手扶到的竟是那刑架上缠绕的铁链。入手冰寒,青莲再也忍受不住,虚浮着步子逃出了这间可怖的刑室,不辨方向朝层楼上去,迎上一片天光水色,湖风满面。 朝华 原以为不过又一层楼,但刹那的天光迷蒙了青莲的双眼,攀过楼梯来到处竟然是一个宽阔的平台,似与天接,风拂乱青丝,吹散珠泪,撩动衣衫,满面满目,仿佛满身都是那清清爽爽的水汽,荡涤尽方才心头阴霾。 青莲行至台边,眺望着眼前浩淼烟水。只见露台四周是一大倾湖水,笼着蒙蒙的烟水,远处画柳满堤,近岸则是一大片莲荷,碧叶初成,层层叠叠的铺漫在水上,菡萏莹润,点缀着那漫漫碧水烟波。 忽然似有霞光散落,青莲回首相望,云清色淡,遥遥的隔着那沉的白月,天际的一片华光仿佛从那高高在上的金碧宫顶散开,铺满了青莲眼前。旭日朝华,天色就这样明艳起来,隔着粼粼波光,远地的碧色折射着光彩,流散各处,一切仿佛慢慢苏醒,轻盈生动。翠玉烟笼两岸风,小湖涟起絮飞空,而青莲则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一丝絮,一颗尘,一片光,不知被谁遗落在这未名的晨景之中,而这里正是朝华殿的澜台。 朝华殿位于整个皇城的最北,依山而建,虽然不过是寻常的坡摆,但却无疑是整个皇城的最高处,名取朝日之华意,也正因为它每天都迎接着第一缕阳光。 朝华殿原不是皇帝所居的正宫所在,因为其特殊的地势常作观星问卜之用,所以皇帝虽不住在这里,却也常流连于这里的清净,所以经过历代帝王的经营,朝华殿已算是整个皇城中风景最清绝的地方了。 依山建立了巍峨的朝华宫殿,并在山阴面人工开凿了一个很大的海子,如一块白璧镶嵌在着宫城深处,此湖取意名作北海,可见其渺远。 绕着北海湖堤岸栽满了绿柳,湖边则是铺漫的荷莲,画舫近岸,供君王赏玩。前朝明宗又遣千人、废银百万于湖中建立了一座楼阁,名曰澜台,与岸边处修一长长回廊与高台相同,宫中许多名器珍品皆藏于台楼上。这座澜台就仿佛是缀在湖玉上的一滴晨露,可爱万千,可那曲曲长廊在青莲眼中,却像是横在那白璧上的裂缝,让这满眼的美景再也无法完满。 青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仰面对着四散的明华有些迷惘,自己原是那样的期许着走出府门,可是现在的皇上还是原来那个琴笛相对的瑞嘉吗?为何在这样美丽的地方会有刚才见到的那些东西,无法想象,拥享着那满室名乐的人,应为雅洁却又怎会沾染那些冷酷血腥? 一阵风过,微澜轻尘,青莲仰面迎上这初始之风,闭眼,再睁眼,这样浑然的天光和风,仿佛从鸿蒙间伊始,让人无法不被其阔大感染,青莲的心渐渐的安定,伸出双手邀约着上天的眷顾,那晨光从指间流泻而出。 不知哪处佛堂的钟声隔水传来,清清幽幽,让人心中平静。父亲此时定然已经起身了吧,可用食膳,是在舞剑,还是去校场兵?不废晨昏之礼的青莲此时自然的想起了童屹,一个护他于羽翼之下的父亲。青莲舒展开来了容颜,脸上虽然还有些微微疼痛,但是他仿佛明白了父亲之前的震怒,之后的担忧,自己的确是太懦弱,还不足以独当风雨。 慢慢拢起手收于面前,袖风满壑,青莲看着眼前飘动的发丝和衣袖仿佛想明了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或者只是我尚未明白而已。 心境豁然开朗,青莲虽是沉隐的个性,但自小的独处让青莲同时也追崇着虚静恬淡,寂寞无为的境意,既然现在心中所爱之人一切安好,那便无所担心。青莲此时心境明朗安适,扬起面前的双手,在这临水高台之上乘风演了几式太极,一时朝华流风,飘飘若白鹤临舞,羽化登仙,然而这煦风虽和却依旧还在宫墙内徘徊。 救挽 正当青莲纵情自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几声阴恻恻的干笑声,混在清风传入耳中,让青莲心中蓦地惊颤,转过头去,对上吴德阴沉的神色。适才青莲沉溺于自然的和美,在这澜台之上从星夜暗沉到朝华四霰,长长的伫立舞风,那样的风采人神共注,又怎会不惹弄到旁人,只是青莲自己尚未发觉,直到一行人登上台来。 青莲看着离他仅仅只有十步之遥的吴德,眼内满是惧怕,吴德仿佛是一只来自贫瘠草原上恶狠的豺狗,以一种发现猎物般兴奋的眼光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猎物,而青莲就已被这样的眼神摄住。经前日朝华殿之罚,青莲对于眼前这一位形色柔媚的太监心生恐惧,无法忘记那天亲看着吴德手挥着木板一下又一下的砸到自己的脸上,眼神无法躲闪,那样阴很谑侮的神色,仿佛要把人咬碎一般。 吴德看着呆立在面前的青莲有些恼怒,戴罪之人竟似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然而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皇上吗?帝王从小训育甚严,嘉瑞自然也从小养成了黎明即起,习文练武的习惯,虽然近年荒唐惯了,也还是起身后再作宴乐的,而青莲久立在这北海澜台上,月落日升,同样是高阁的朝华殿中,嘉瑞现在自然是望到才了过来,来瞧瞧这个几日前让他大费气力的人。 吴德此时是遵照嘉瑞的旨意,将青莲带过去,所以不敢太过耽搁,方才在廊中看到这位皇上另眼相待的乐师展袖舞风的身姿,吴德心中由羡生妒,由妒生恨,现在看到青莲呆立在前,便不开口宣驾,一会儿追究起来又定是不敬之罪,哪有人见到皇上是这般的,不跪拜,不请安? 青莲看到上次折辱打罚他的吴德突然出现在身后,心底害怕却又无处可躲,看到吴德还向前,青莲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道在威势下自己可以做什么,吴德那样的狠色让青莲心生胆怯不敢相对,低垂着头。看到吴德又走进,无处可逃的青莲一步步的向后退去,眼神慌乱,竟没有觉察到自己已近台边,和那一双一直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其实在这宫墙之内,若是注定的事情又怎会逃得掉,在这澜台之上又可以退得几步去?不一会儿青莲就已临台边,周围的风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吹着,隔着眼前的飘乱的发丝,那魔鬼的脚步依旧紧紧相随,害怕,心中充斥着无助,父亲不在身边,兄长也不在身边,我,我该怎么办?再退一步,一声惊呼。 青莲早已退至台边,而那朱漆雕栏不过二尺来高,而青莲并未察觉。再退一步,就被绊倒,身子毫不受力的向后仰去,风虽静好却托不住青莲坠的身子。 青莲的头在那一刻忽地仰起,万千青丝向后垂落,越过吴德伸出的魔爪,入眼的便是云色倾城,好美,可惜将要离别,青莲轻呼一声却无意求死,闭上的眼睛不过是想在下一刻睁开时可以发现这仅仅只是一个噩梦的完结,然而却对上那熟悉但又陌生的双眼,还有霸道的力量。 在青莲即将跌落的前一刻,嘉瑞兔起鹘落间已跃至台边,果断的探出身子一把抓住青莲的手臂,而青莲就这样被抓吊在空中。 隔着那蚕丝所制,顺滑非常的衫袖,嘉瑞半跪在地上用力抓紧,但只觉的手中的臂膀一寸一寸的向下滑去,而由于倚栏太矮另一只手不得不抓住扶栏,直到握住青莲的手腕,臂上白衫向下滑落。 青莲惊魂甫定,抬头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英挺的眉目,灼热的目光,额发微散,却不同于那日高座上散发的慵懒。不知为何身受着嘉瑞执着的目光和力量,那被他牢牢抓住的手腕,青莲抵不过这样强势的力量,那只被攫住的手不由自主的挽上了嘉瑞的手腕。 青莲的手腕握在嘉瑞手中,是那样的纤秀,仿佛不堪盈握,而嘉瑞那健硕的筋骨让青莲感到信赖的力量。就在嘉瑞正用力的一点一点将青莲拉上台来,皇帝身边的随侍算是在眼前的突变中反应过来,吴德在身后招呼着,几个随行的太监就围上相帮。 听到身后的响动,嘉瑞更是收紧了握住青莲的玉腕,眼前来来回回的都是之前在廊上望到的那个杳如白鹤的人影,这样清爽的身子,怎好被那些龌龊的手给拉扯了去?嘉瑞丹田沉了口气,手猛的一用力将青莲提拉上来,跌坐在地上。随着一声撕心的痛呼身,青莲软倒在嘉瑞的怀中,左手无力的从嘉瑞松开的手中垂落。 病累 在帝王一注威严的目光下,身侧要围上来的侍卫和太监止步,侍立在一旁。嘉瑞就这样坐在地上,静静地拥着青莲,清楚的感受着他的战栗、他的轻泣,他的无助,看着那犹带肿痕的脸上垂下珠线,心中不知如何是好。 嘉瑞自然是不知道青莲左肩上的旧伤,直到看见那雪白的衣衫上浸染出一片殷红。青莲少时被北疆烈马踏碎肩骨,本来手臂肯定不保,但是童屹却不甘事实遍访名医,最后用古书上的法子挽回了青莲琴的手。何等惨烈,那可是刮皮削骨,然后用两根打磨的犀牛骨钉入相接才算挽回的臂膀,却注定了那一生无法摆脱的伤痛。 方才的垂吊拉扯让青莲感到如撕裂般痛楚,眼泪迸出,在这样宽厚的怀抱里毫不加修饰的流落。才经大病的身子不堪承受,又在初晨的凉风中经历了悲喜惊恐的起迭,加之扯裂旧伤,此时的青莲就像是一只折翼的蝶,薄薄的倚在嘉瑞的怀中,毫无生气。 面上清气如兰,像是母亲温柔抚摸的手,又像是父兄严厉却又包容的目光,眼前人影层层叠叠看不清楚,但是依托着自己怀抱却是那样温暖宽阔,真切在旁。青莲右手下意识的抓紧着嘉瑞胸口的衣衫,贪恋着周身的安定,人虽已昏沉却不肯放手。 嘉瑞身为帝王,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在宫中不亲妃嫔,虽说偏好男风,但事实上少与人有肌肤之亲,而此刻怀中依偎之人的依赖却是那样的真实,那只苍白的手紧紧地熨帖在胸口,夏衫单薄,手上的冰凉仿佛直传到心里。 嘉瑞低着头,抬手抚上青莲的面颊,轻轻的拨开额前散乱的头发,看着怀中唇无血色,单薄如纸的青莲,面上一层虚汗粘合着鬓边碎发,可是撩起的长发却在指间滑落。嘉瑞心中百感,托起青莲垂落的左手,抚琴的手微微留着些薄甲,却是暗白无光,在那青葱玉指的映衬下手腕处的红痕便显得格外的惹目。 嘉瑞的手轻轻抚上那被自己抓捏出的印痕,然后慢慢的将青莲的衣袖推上去了一些,刚才看不真切,青莲手臂上的果然是一些青紫伤痕,虽然经过休养已经淡了很多,但依旧可以看出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责罚。童屹,你就是这样对你口中病弱而又心爱的孩子的吗?嘉瑞无法忘记那也在清韵阁下听到的怒斥打罚之声,竟然真是对着青莲的。 其实归根究底,青莲手上,身上,面上以后心上的伤痕,还不是因为命运和你产生了交集,嘉瑞,胤国王室当真是月族难以摆脱的噩梦吗,很久之后,青莲开始怀疑这样的因由。 青莲的衣袖停在臂弯处,嘉瑞没有再向上撩起,刚才救扶匆忙,仿佛在那掌中的手臂上闪过一抹银翠色的光影,当时惊奇,现在却不想揭开谜底,前事年幼,那长发覆面的容颜已经模糊,但是那样空灵婉转的歌喉,那样不着寸物的青丝,还有素额上的一点翠色自己怎会忘记,纯月神子? 停在臂弯处的手渐渐的收紧,衣衫被紧紧地抓在手中,是那个人毁了他心中宛若天神父王,让他失道伦常,还让如今君不像君,臣不为臣!念及旧恨,嘉瑞无法自已,而就在这时另一只托着青莲左肩的手感受到了弥漫开来的湿冷,一看大惊失色,竟是满手鲜血。嘉瑞看着怀中面如纸色的青莲,哪有方才拚风舞润的神采? “宣太医,听明白了,给朕仔细照看着!”嘉瑞将青莲弃置在地,径自起身,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身侧侍卫太监一片忙乱,而嘉瑞却不再流连,留下那个尚未解开却已见分明的谜底,甩袖离去。 想念 皇城鼓楼响起几声浑厚的暮鼓,散入风中,童景瑜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天边的那仅余下的一丝红线。入夏日长,戌时以至,天亦未暗,青白的天幕上,月影淡淡。童景瑜霍的抬起头望向那未明的玉盘,在宫门前伫立了许久之后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又向深宫中走去。 今天是月圆之夜,虽是常驻于宸禧宫的侍卫,但是在每月十五还是有例假可以回府,而今天就是童景瑜入宫当值后第一次休职,看着宫门下钥,童景瑜还是又回到了宸禧宫。圆月夜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吧,留在这宫中总算离着近些,青莲,你不是一个人,尽管我帮不了你,童景瑜轻轻喟叹。 站在宸禧宫自己的小院内,花柳阴浓,天上的皓月越发的皎洁起来,童景瑜负手静思,父亲您还没有回京城吗,孩儿真的有好多想问您?童景瑜知道,青莲接旨入宫供奉的那一夜,父亲就带着莲园的那个女人连夜走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沉稳的父亲会这样急于避祸,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童景瑜从怀中取出青莲相赠的竹扇,轻轻的展开,银白的月光下扇面上的墨色暗淡,王义那番闪烁的言辞让他心中难安,前朝旧事?宫中诡变倒也常见,但是作为童屹的儿子,还有我童景瑜未曾听闻的吗?仿佛是一潭很深的水,可恨自己不知深浅却道出了那画扇的来处,青莲,你真的还好吗? 自从那雨日别离,童景瑜就再也未见到过青莲,自知宫中甚多耳目,尽管心中甚是挂念,但也不好四处打探,加之童屹朝中为官虽身居要职,但却总是一副超然低调的态度,从不结交外臣内宦,因此童家虽地位显赫,自己又是一等侍卫,入得这宫里,童景瑜却如泥牛入海一般,使不上半分劲力,凡事只能小心翼翼,不希望自己的举动又让青莲惹起别人的注意。 独对明月,竞起相思,虽不在一处,却互相牵念。月光从窗格里流泻而出,青莲看着那清晖中帘下轻摇的银蒜,心也跟着轻颤起来。每月十五,都是青莲去莲园见母亲的日子,想上次月圆自己还在奉礼拜寿,母亲指间轻抚的柔意似乎还在颊边,而现在却人去不现,入宫前与母亲相见,怎会有诀别的萧然。曾经是多么渴望可以出去外面的世界,但是走出童府后却依旧是在此处幽闭,青莲不禁黯然。 肩臂裂伤毕竟是外伤,经过这几日太医们的精心调理,青莲的身子也慢慢好起来,不过是病去抽丝,所以在身子还是虚弱着些,因此这几日青莲一直卧榻休息,未曾外出半步,不觉也生厌心,便悄悄揽衣起身。 说来也怪,这澜台之所极尽奢华,诊治的医师和服侍的仆佣也不在少数,不过都是按时前来,按时请退,很多时候,这澜台楼中只余一个花甲老监照顾着青莲的起居,因此青莲在这过的颇为清净,不过也甚是寂寥。 青莲上楼,复自来到那间乐室,流连于各件珍品之间,窗外的月华隔纱透入,满室的珠光也暗淡失色,青莲取下架上的一支竹笛抚弄,却在刚刚抬臂的时候难抑痛楚,最后只好作罢,取一长箫在手。在唇边试了一音,果然沉深,难怪先生之于箫笛总偏重笛韵一些,果然为乐弄箫之人难以朗明澄净。 青莲自是喜乐的,这几日反反复复的病着也没有温习琴乐,而入宫作宫廷乐师的青莲总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和义务,因此这馨乐满室在这样美好的月夜下,怎能可不情动,青莲便再也忍不住取了一箫登楼而上。 夏夜微凉,清晖如瀑,站在台上望着湖中一片波影,心也是清莹的,万籁俱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台上一个人,湖上的风送来清淡莲香,箫至唇边,轻吸一口,青莲却未吐半音。 想莲园中现在也定是碧莲初开了吧,母亲可有驾小舟去采叶蕊晨露?用莲上采集的露水烹茶,想必父亲会很喜欢吧,每当莲园传出琴声,定是父亲去看望母亲了。青莲想着想着,那原本晴盈的心情又黯淡下来,见惯了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温柔,而入宫以来的却无半点父母的消息,心想着不知今夜父亲可会在灯下批窗课,母亲可会在莲园盼儿归? 清韵阁窗台上的两株墨兰童书可有记得每日移回屋内?夏日骄阳,两株兰花只见得垂暮时分的日光了。这个月的份例钱不知童兰有没有替自己去领,不是早说喜欢玉隆斋的那串珠链吗,加上这月的钱应该可以买了吧。院子里的竹台上可有记得每天放一小把粟米,自从大前年雪中放米,那一群飞翔在空中的小精灵们可是每天都记着来呢。 青莲只觉得越是回想,那童府中的点点滴滴越是牵绊着自己,无一处不牵挂,无一处不想念。或许只有真的离开后方能体会到,自己原是那样珍爱着那一处地方,一处为家的地方! 青莲凑在唇边的箫在手中轻轻的颤抖着,月夜弄箫,临水而歌,只有景瑜才会要求自己为他做这样附庸风雅的事情,瑜哥哥,先生说你会来看我,可为何我独自在这儿等待许久你都未曾出现,难道真的只剩下我一人,可初入宫廷那日你的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真实,念及此处,青莲眼前一片镜碎。 埙色 眼前仿佛是漫天打碎的琉璃,折射着月华的光彩漂浮在这漾漾清波之上,忽然远处似是腾起一片山雾,一缕缕乐音传入青莲耳中。是埙,青莲用衣袖轻轻拭了眼角,侧耳倾听,几声起落,如叹息流转般哀婉,埙原是比箫有着更凄沉的音色。 如水雾一般的音色散入风中,隔着澜台前一泓烟波,丝丝缕缕的传来,不知远近。青莲仔细分辨,那凄凄哀哀的音色竟是一曲《寒江残雪》,原本夏风清和,可是那样凄清沉远的埙乐传来,蓦地使人一寒,那镀在水面上的清亮月光此时竟似一层寒霜,一抹残雪的薄影,让人顿生天地孤寂的悲情。 今夜青莲本就思绪未明,此时月色静好,满目皎洁,月华不似日光般目,那样素净无暇的光彩牢牢的吸引着青莲的目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天上明月不论天下兴亡,蚁民哀喜,她都无法避而不见,包括这一道宫墙之内的起落悲喜。 如明月般的执着目光是如此清晰可鉴,青莲微微仰面,迎着月光闭上了眼睛,但是方才的那一色明亮的月影如同印刻在眼前一样,挥之不去,就仿佛那生死一刻嘉瑞投下的坚定的目光,摄住自己的全部心绪,让人为之镇定。如那般无奈怜悯的月光,轻轻拥着自己的臂膀,仿佛就在眼前,睁开眼却又不现,嘉瑞,我因你而来,你为何却弃而不见? 紧握着竹箫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青莲无法明白原本憧憬着的乐师生活会变成这般的冷遇,瑞嘉,嘉瑞,一个朋友,一位帝君,一道宫门,仿佛是一道天堑横隔面前,若真是如此,何必把我招至弃置,而那湖心小榭相交又算是什么?青莲很迷惘,因为从来就缺少友情的他遇上了另一个疏于情感之人,或许还别有目的,一曲淇奥为谁而歌,真是可惜,此时青莲还并不明白? 青莲的思绪缠绕着缕缕哀音,亦是百转千回,孤寂人生的哀叹,流连静好的思念,直至一只苍白的手搭在肩上,背上披上的一件外衫,青莲方才惊觉,转头一看,原是澜台服侍自己起居的老监,王礼。 “童乐史,请快回屋去吧,夜凉露重,莫要沾染了寒气再得了病。”青莲不在屋内,王礼最终还是寻到这里来了。自从青莲被送到澜台来,就一直由这位前朝的老监王礼看护,王礼一个守护着明宗梓烨成长薨逝,直至都最后都守护着自己君王生前最为珍爱的地方。 在这澜台喂药送汤,问诊延自会来人服侍,但都是侍候完就退下的,因此澜台平时只有王礼一人看守在这里,若是以往倒也清净,但是自从青莲来了之后,王礼便要时时小心伺候着青莲这位病人,换衣沐浴,喂水换药,着实忙碌多事。 青莲看着眼前这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从自己来到这里便时刻守护,看着月光下那一个微微佝偻着的影子,青莲心中感激。“老爷爷,这几日来真是谢谢您,我这就随您回去,叫我青莲就好”青莲轻声道谢,由于青莲向来少言,初来这陌生的宫廷又遭遇不公的对待,所以从未开口,这时对王礼的道谢,竟还是在这宫廷之中说的第一句话。 轻声的话语如那夏日流萤,闪烁着点点光彩散入风中,原本恭敬低垂着头的老奴就从青莲启齿说第一句话开始,霍的仰起他那干瘦的脸,混浊的眼中放出摄人的光彩,盯看着青莲。 那样突然直视而来的灼热目光,让青莲有些不知所措的垂下了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而王礼那瞬时爆发的目光也迅速寂静了下去,无声的在前面引路。青莲此时略有些尴尬,但是这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老人让青莲心生信赖,问出了最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老爷爷,请问这是哪里,原是谁住的屋子?我自己取了架上的一只箫,也未向这器儿的主人致意。”青莲略低着头紧张的发问,因为以前在童府青莲是没有好奇质疑的权利和机会的。 “这里是澜台,是前朝梓烨帝君为月国质子颜澜所铸,一些旧事,还请童乐史不要再过问了。陛下吩咐,这楼里面的所有东西,童乐史都可以自取赏玩”看着默默暗念的青莲,王礼恭谨对答。 月国质子,颜澜?当青莲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心中蓦地一痛,继续询问“颜澜?那这屋子里所有的乐器都是为他所用?那,那楼中那一室刑器也是为他?”期期等待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可惜青莲却没有听到答案,王礼像是一个眼花耳聪的老人依旧故我在前引路。 眼前是王礼佝偻的背影,蹒跚的步伐,看着照顾自己的老人家这样垂老,青莲心中难过,走上前去开口说道,“老爷爷,您腿脚不好,让青莲扶您回去吧。” “不敢当,请童乐史还是叫奴婢王礼,我的腿不打紧,不过是因为前几日童乐史又病着了,老奴被教训了四十板子罢了,以后奴婢一定尽心照顾童乐史。”王礼的一番话语平静,听不出一丝感情。 听到这些,青莲原本不忍的心现在变为了深深的内疚与自责,原来自己的到来竟然为这位尽心照顾自己的老人带来了灾难,青莲默默无语,垂首跟随着王礼回楼内,不再发问。 王礼提着一盏琉璃宫灯在前引路,当发觉身后的步子停下来时转身回看,只见青莲微微仰着头,在楼内珠光的映衬下依稀有着旧人的影子,王礼看着青莲略似失望的垂下了头,一头青丝掩住了轻轻的惋惜,“那埙音停了,没有了呢”王礼面无表情的转身,其实他知道自己方才并没有把话说完,这澜台其实是前朝梓烨帝君为月国质子颜澜所铸的,一座囚牢! 初会 入夏天白早,不过才卯时刚过,虽未见日明,但天色却已敞亮起来,天幕上仅余下昨夜淡淡月影,惠风清和,一声尖细的通报声夹在其中也未见可恶,“皇上驾到――”,嘉瑞龙袍玉冠,一身清爽的跨入宸禧宫的宫门。 所谓晨昏定省,本就应该是在初晨这个时候躬身在侧,问候长辈,不过向来散漫的嘉瑞此时却一反常态的出现在宸禧宫,顶着一个顽愚帝王的名声来向皇权的掌握者慧敏皇太后问晨请安。 只可惜此时慧敏不在宸禧宫中,昨日十五月圆,慧敏凤驾移抑斋处修禅。抑斋,位于紫微殿宫阁第三进院落西南角,坐北向南。紫微殿向来是帝王长居之所,处理政务,召见大臣一般都在此处,而抑斋是先帝明宗常常用来罪己静思之地,虽仅二间余,却是步步锦隔,处处琉璃,端的是修饰精致,毕竟也是明宗政事烦累时用来略静心神之处。 由于抑斋并不是大的宫阁,加之昨夜又是童景瑜休职的日子,所以慧敏并没有点童景瑜随行,带着王义等随行侍从过午就到那儿去了,现在时辰尚早,还并未回宸禧宫来。 帝王驾到自然是惊动了休职中的童景瑜,尽管现在时间尚早,休职要到午时才止,还未当值的童景瑜仍然可以在榻上安卧休息,但是自由秉承黎明即起家训的童景瑜,此时已经束扎停当,在他的小院落里习武练剑了,所以当听闻嘉瑞帝临,作为宸禧宫最高武官,童景瑜自然迎到前殿去了,因为宫内向来不住文官。 嘉瑞饶有兴趣的看着配剑而来,微有薄汗的童景瑜,眼光像是赏玩一件新得的珍玩一般,而童景瑜则是回报了皇太后不在宫中的情况后,恭谨的垂首侍立在侧,不再言语。 “哎,难得朕今日认真来向太后问晨请安呢”嘉瑞语气中似微微有些遗憾,懊恼白走了这一趟,“童侍卫,听闻这宸禧宫几株栀子开的正盛,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晨光,你可愿意领着朕去赏花?”嘉瑞说话间又显神气,但语气却极尽随意。 皇帝这样发话,除了童景瑜惊愣当场,一干众侍皆松了一口气,原不知这一位扑空的帝王呆在这宸禧宫内会怎样发落,现在可好,有了赏花的去处。 童景瑜随着嘉瑞走向宸禧宫的小花园,而其他的人则远远的避在后面,嘉瑞帝君偏好男色在宫中是出了名的,适才挑逗的语气和恣意的眼神是那样明显,众人自然不会现在凑到皇帝面前去破坏那即来的“赏花”雅兴。 君臣二人沿着花圃曲曲折折的小径走着,那一丛浅浅淡淡的素白栀子清香扑鼻。童景瑜恭谨的跟随在嘉瑞的身后,时不时回望两眼,看着渐行远去的众人微微有些担心,不过好在是在宸禧宫中,不然自己和皇帝走在一块儿,在皇太后哪里会有很多说不清楚,而自从上次嘉瑞出言警醒,童景瑜更觉着眼前这位帝君莫测非常。 嘉瑞虽走在前面,但是却时刻关注着身侧神思不瞩的童景瑜。突然嘉瑞停下了脚步,童景瑜见嘉瑞在前停下了脚步便抬起头看这位帝君有何吩咐,却对上了那不再轻佻慵懒却英气逼人的目光。一边是惊讶,好奇,惊镇,一边是探寻,审度,考究,两注君臣的目光就这样胶着在一起。 “陛下,你是知道皇太后不在宸禧宫才现在过来的吧?”童景瑜首先开口,因为他已经从年轻的帝王眼中看到了不再掩饰的英睿,而聪明人说话自然是切中要害的。 嘉瑞看着眼前这一个质疑自己的臣子,并不愠恼,事实的确是这样,安惯例本该在十五之夜定要向皇太后请安的帝王却在昨夜未曾出现在宸禧宫,今天似是致歉般一早过来这里,虽然并没有见到慧敏。 “这样不是很好吗?”嘉瑞哂笑的答道,眼光瞥向身边花丛。童景瑜看着眼前的帝君,总觉得那不恭的话语中透漏着些许落寞。的确,这样做是很好。一个皇帝向皇太后请安扑空等见,可知这一个帝王连一个耳目都没有,哪有明知主人不在还白跑一趟的皇帝?或者说就是这一个嘉瑞帝君随性之至,从没有帝王摆驾通传的威仪? 总之这样做是一个消除慧敏试探疑心的好方法,而明知帝王十五之日要到自己这来请安,慧敏依然早早避去别处宫殿,本来就想要这样的示威结果吧。不管昨夜还是今晨,嘉瑞来这里请安定然是要落空的。 当童景瑜从嘉瑞的话中想通透了各中关节,心中也是一凉,虽不是亲母子,也不至于在宫廷之内试探猜忌到如此吧。正当童景瑜片刻失神的时候,原来还在赏花的帝王蓦地一个转身,探手抽出童景瑜腰间随配的那一把长剑。 嘉瑞拿剑细看了一下,不过是一般侍卫所配的清水剑,“童侍卫,你就这样被人夺了兵器可是不怎么好呢?”看着被夺走长剑的一等侍卫在眼前羞愧的神色,嘉瑞甚是得意,一把将剑抛给童景瑜,说道“来,练一段瞧瞧,别让朕看轻了你的本事!” 恩赐 童景瑜被人夺剑甚是惭愧,他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帝王身手这样敏捷,因为自己作为宫廷侍卫向来都是非常谨慎小心的,而嘉瑞最后的那句话语激起了年少人自有的风发傲气,童景瑜抱剑起式,不再言语剑舞弄开来。 剑花在手中抖开,像是散漫开来的层层粼光,让人目不暇接。剑舞流风,童景瑜在这狭小的通道上腾跃起落,剑法使得如行云流水般怡然自得,一身侍卫的劲装装束在身上,格外显得丰神俊秀。 嘉瑞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童景瑜,心中竟有些许欣羡,自己何曾没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梦想,只是原本唾手可得的事物,现在看来早已逝去不复,这里留下的只是现在的隐忍求全和玩世不恭,燃烧人生所遗留下的深旧恨意的余烬。 整套剑法一丝不苟的演下来,在这晨夏中童景瑜也薄汗微喘,面色微微潮红,周围的花草因为剑气已见零落。在他人眼中此时的童景瑜定是别有秀色,难怪会让嘉瑞帝君倾慕,果然英武的童侍卫和往日里那些柔媚的宫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宸禧宫的一干仆从在远处掩袖议论。 童景瑜垂剑收势,镇静的迎上嘉瑞的目光,“陛下,微臣这一套剑法使得您可满意?”当面对童景瑜不甘示弱的语气和神色时,嘉瑞却沉吟不语,童景瑜不亢不卑,武艺堪精,的确是同辈间不可多得的人才。 见嘉瑞似是郑重的在索着着什么,童景瑜侍立在一旁也未曾打扰,而当面前皇帝扬起那充满赞许的目光时,童景瑜终于向嘉瑞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若是微臣这些末技还入得陛下之眼,还请赐教愚臣心中一点疑惑,敢问臣弟青莲近来是否安好?”童景瑜看着嘉瑞平静的神色,自己的语气也强自镇定,毕竟要向皇帝质疑的确是需要勇气的,而直接向嘉瑞打听青莲的近况也是最不会惊动到别人的最好方法。 兵行险着,嘉瑞也好奇得打量着这一个敢于向皇帝打听消息的臣子,而在嘉瑞审度的目光下童景瑜心中也甚是忐忑,毕竟他知道青莲被强留在朝华殿中,已算是帝王禁忌。面对童景瑜的发问嘉瑞并没有作答,而是招呼了两声吴德,看到自己的大太监颠颠的跑过来后,附耳轻声吩咐了几句,继续向花圃深处走去。 嘉瑞一个人径自走在前面,眼前那栀子盛香再也入不得眼,脑海中竟都是昨夜月华之下仰面御风的素白影子,仿佛漫天清晖都在他周身流转,且不论前事如何,仅仅只是遥遥望去的一抹剪影,却再也无法忘记,那被遗落在尘世青霜中的九天孤鹤。 握住埙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无法言喻自己飞身去取这器乐时的兴奋,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就可以和他共谱一曲,他手中不是握着箫管么,为何迟迟未曾落音?那他久违了的音色。也不知自己吐露的是何曲调,只觉得此夜此月,此人此影就有这些孤清的调子才配的上他,只可惜自己的乐声再怎样牵引,望去的却是那人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高台之上,光彩退去,阴影依旧。 童景瑜默默的跟随在后面并不言语,方才嘉瑞那与吴德不避旁人的亲昵举动让他在从心里感到鄙夷,总觉得眼前的帝王不该是这样的荒诞轻浮的。君臣二人又且行了一段路,本以为这次赏花会在在静默中结束,而嘉瑞却似是叹息般反问道:“青莲的左肩的旧伤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钉过骨呢?” 童景瑜灼热的目光直射嘉瑞,难以掩饰其担忧之情,是怎样的遭遇会让别人发现青莲这样的旧伤?难道在那日分别青莲又逢厄运?童景瑜心中愤慨,却不敢质问,但是面前咄咄逼人的目光,嘉瑞心中有些歉疚,稍稍避开那注焦灼的目光,算是解释道,“性命无忧,入得宫来无妄之灾总是不可避免的。” 在得知时时牵挂的青莲境遇不佳时,童景瑜情绪难耐,尽管以前在童府在父亲严厉的管束下青莲也不免惩罚,但是那毕竟是自己或是父亲,而现在青莲却落到了外人手上。性命无忧,难道不堪的对待,已让青莲性命受累了吗?童景瑜忧心忡忡。 本来气氛沉郁,但此时皇帝贴身内监一溜小跑去而复返,怀中还抱着用黄绫包着的长长的物件,交给嘉瑞后又很快的退了下去,倒像是真的怕惊扰到花间的二人似的,而童景瑜此时又见到柔媚的吴德,似乎想起了什么,觉得与这一位偏好特殊的皇帝独处一处,顿时感到尴尬非常。 但是此时嘉瑞帝君没有发现身侧的童景瑜心中所虑,这一次是直接施展小擒拿手,近身从童景瑜手中夺过了那把普通的侍卫佩剑。再次兵刃失手,童景瑜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当抬头看到嘉瑞英睿的目光,心中羞愧万分,堂堂男儿不该有那样的偏颇的心思。 嘉瑞一把扯掉那黄绫包布,露出一把宝剑,嘉瑞正色道:“童景瑜,此一古剑,用尽前人心血,淬以清漳,厉以m诸,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名曰飞景,是不可多得的辟邪宝剑,因与你名同有一‘景’字,现赐予你!”言罢,单手托剑,平举在童景瑜面前。 君王赐剑?表示对臣子的信任,倚赖,和赞许?赐予这尚方宝剑本是无尽的荣耀,可是在现在皇权旁落,在这样的不合时宜的朝局中飞景宝剑似是荆棘一般,童景瑜迟迟未伸手相接。 “你,不敢接?”嘉瑞一字一顿的说道,充满霸气的嘲讽,可是略停了会儿又一返常色,“哝,不过是看你堂堂仪表,兼是一等带刀侍卫,耍一把破落剑,失了皇家的体面,才破格送你一把,不要算数!”语气竟似小孩赌气一般,与刚才的态度千差万别。 童景瑜镇静的看着嘉瑞手中的飞景宝剑,朝事未明,父亲未归,或许这样青莲留在皇帝身边,在宫中也算是有个倚靠。童景瑜不再犹豫,端正跪下,垂首,双手举过头顶,“微臣童景瑜,谢陛下恩赐!” 剑歌 风云初会,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的轨迹因为命运的期许,就此开始相交错。看着托剑跪在自己面前的童景瑜,嘉瑞沉默不语,晓日渐高,透过青葱树荫,折射着那斑斑日光的飞景宝剑上的晶石熠熠生辉,这一把沉寂多年的利器,今也算是重见日光。童景瑜感到肩上传来那熟悉的充满力量和威仪,手上托举的宝剑似乎又加了分量,低垂的头看不清皇帝的表情,沉默许久,直到那金纹龙靴从眼前消失。 童景瑜默默的站起来,看着前面健步离去的嘉瑞,背梁是那样的挺拔,可是看在眼里却有些独自支撑的孤独,童景瑜快步赶上,跟随嘉瑞回到人前,一路无话。 见皇帝赏花归来,吴德凑上来侍候,嘉瑞不避旁人的捏了一下吴德的脸颊,“嗯,还是你好啊,朕甚满意。”嘉瑞捻了捻手指,似是感叹的说道。日色渐浓,嘉瑞不再耽搁,趁着慧敏凤驾还未回宫摆驾离去,童景瑜看着明黄色的帝辇转过琉璃瓦墙,不禁抓紧的手中的宝剑,剑鞘上铭刻的胤国图腾硌在掌心。 天越发的明亮的起来,北海湖绕堤的画柳中早蝉在微微鸣唱着夏歌。幔绳金麦穗,帘钩银蒜条,似有和风透漏,惹得帘幕轻动。青莲本不是贪睡之人,多年的早起问晨的习惯让他此时早已梳洗完毕,而王礼伺候完了之后便请退出去照看整座澜台,将青莲一个人留在屋内。 青莲徘徊在宝阁前,依旧流连于那一架澜字绣屏,屋内的珠光在满窗透漏的晨辉下已辨不分明,清风微动,撩起青莲丝丝散发。由于青莲在童府并不束发,入宫病久寄居在此,既不见人也无人见,所以青莲就这样披散着长发并不在意,也实在是束绑不住。 青莲行至窗边,轻卷竹帘,露出雕花窗格,窗上覆着淡青色的蝉翼宫纱,仔细看去,竟还用银丝勾勒出熟悉的莲花图纹,精细无比。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去,便是那朦朦胧胧的烟水柳色,青莲想打开窗格眺望,却发现所有的窗子竟全被钉死,将满目秀色阻隔,而青莲却起了兴致,轻唤了几声,发现王礼不在身边,便想去外面看个真切。 想青莲也被禁在这里十多日了,平时在王礼的照看下,也就只能闷在楼内,而今天也是第一次下楼去。原来居所的一楼是一个宽阔的厅堂,一色青砖上放着仅放着几张紫檀木的交椅,窗格未开,看上去甚是空落暗沉。 青莲跨出高高的门槛,走出屋外,抬头回望,自己近日所居住的屋子竟是八角楼台,兽角飞檐,金瓦红墙,极尽风采,牌匾上的确书有澜台二字,笔势疏狂。展目四望,一片烟波包绕台周,皆是清新水汽。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回廊,蔓延到那藕花深处。 那条长廊来时走过,青莲还记得清楚,故而看着远处莲荷却不敢向那处去,便绕着澜台向后行去。青莲绕行到楼后,发现一条青石回廊,两旁的护栏已经坍圮,仅余下青石路板隐在水上,由于有着和湖水相近的颜色,之前青莲在高台上眺望的时候也未曾发现。 四周都是漫漫水声,看着那蔓延到湖水深处的走道,青莲不由自主的踏了上去,很小心,因为两旁,没有护栏,湖水不知深浅,不多时青莲回望,方才澜台已孤立在身后,而湖风泠泠,自己置身于满目微澜之中。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风吹乱了发丝,水染湿衣角,但是青莲却无回意,依旧执着的向那湖水深处寻去,也不知走了多远,直至眼前一片碧翠竹林。 盈亮的日光下,那滋润着湖中水汽的竹林翠绿滴,一阵风过,层层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混合着些许虫鸣,一片幽静。青莲自小没有去过什么地方,玄英居纵然园林精巧,但很多花木石山,亭台楼阁却做点缀之用而设,从未像今天这样看以见到这样开阔的湖水和竹林,青莲陶醉其间,手轻轻的抚上每一根翠竹,向林间走去。 但闻林间传来一声清啸,透过满目翠叶望去,似乎有舞动的身影。青莲屏住呼吸,轻轻的走近,是他,竟是他!嘉瑞,一个诏我即来,却又弃置不顾的人,青莲心中忐忑不安,却又难以收回目光。 只见嘉瑞散下玉冠,取一缎带将头发高高的竖起,袍角系于腰间,指剑而立,英气逼人。且看他抱剑满胸,青松万壑,剑花粼粼,口中吟唱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接着使一招河流大川,俯身下探,接着吟到,“下则为河岳”,而后手捏剑诀,长虹贯日,仰面指天,“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嘉瑞念一句,青莲也轻轻的随着念一句,那翩若惊鸿的剑招青莲自是不明白,但是那翠叶飞舞周身,却半点尘土不沾的身姿,却是牢牢地吸引住青莲的目光,半分也离不开去,仿佛真的是有那浩然正气充塞环宇,盈盈其间。 慢君 话说旭日初升,嘉瑞就乘坐步辇回到了他长居的朝华殿,完成了皆大欢喜的问晨之任,默然的回到自己的殿宇,嘉瑞心情依旧激荡,适才赐剑的那一刻,才觉得记起来自己原还是君王,但真是一个可悲的皇帝啊。 嘉瑞遣退众人,独自一人绕着北海湖堤漫步,隔着拂乱的柳丝,湖心的楼台让他望而却步,或许自己的留恋仅是在那月夜的遥望吧。嘉瑞无法忘记那日将怀中的青莲弃置在地时心中的恨意和恐惧,怕自己靠得太近,心头压抑的怒火会熔掉那残酷事实上的纯净的冰晶。 望着那从碧莲深处蜿蜒而出的廊桥,和那尽头的澜台,嘉瑞转身绕过。也不知在这环湖柳堤上行了多久,待到回过神来,眼前只余浩浩烟水,青青翠竹,这样僻静的地方,嘉瑞还是第一次来到。 踏上那松软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青涩的香气,翠竹错落,显然有人悉心照料,原来还有此处幽境,嘉瑞探访入林。竹色翠得逼眼,昭示着勃勃生机,年华当好,本就该如此吧,嘉瑞低头叹了口气,方才发觉自己得意从童景瑜手中夺过的佩剑还在手中。 嘉瑞心中澎湃,散冠束发,掩袖系袍,拔剑弃鞘,轻弹一指,果真只是普通的侍卫佩剑,既无清泽,也无吟啸,但是这又当如何!嘉瑞胸中浩气盈佩,一声清啸,指剑当天,纵然时不与我,我亦是真性情的堂堂男儿。 那样酣畅淋漓的舞剑只怕多年来都未曾有过了吧,曾几何时自己也在那猎场追风,可是现在却只能独自对竹舞剑。不对,不是独自一人,林间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在注视这里。以嘉瑞武者的敏锐感,自是发觉了那隐在翠竹林中青莲忘情的举动,白衣倚竹,相隔层层翠色,嘉瑞驻剑而立,心中百感,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背离的步伐越走越远,但是嘉瑞就是知道,他还在那里,那执着追随的目光。 夏气渐盛,端阳即至,这是一年中与春年、清明、中秋并列的传统大节,故而朝中有着重大的祭祀活动,胤国嘉瑞帝君在这一天要率文武百官、皇室宗祠为民去恶祈福,焚香告天,为保夏日雨水充沛,挂艾熏香,以求人生驱恶辟邪。 这国之大祭,自然少不了礼乐相称,因此在乐府谨思过,束弟子的宫廷乐首秦正清,也算是因着祭祀礼乐之名,带着乐正二人,来朝华殿觐见帝君,上呈祭祀乐单,这当然是为了青莲,因为往年即使要呈报也自是向宸禧宫去,这次秦正清不过是先向宸禧宫上呈了乐单之后,寻个借口来朝华殿见君王,毕竟宫廷乐师虽是朝廷封制,说到底也不过是在后宫披着高雅华彩而已的演乐技师。 秦正清心中有些忐忑,不明白为什么嘉瑞会在澜台传召自己,澜台,那一个葬送了华夏最耀眼的乐者的地方。穿过荷塘,走在那曼曼廊桥之上,秦正清心中哀叹,那一个精通百器、风华绝代的质子颜澜,曾经就被囚禁在这里,折尽羽翼,零落成泥,但却依旧馨香如故。这本是宫中隐秘,但秦正清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他们都是宫廷中乐者,颜澜、林子墨、自己和她,林素月。 秦正清走入澜台楼内,方才还是湖风清爽,可是入室却是一片阴暗,仅开了楼门,厅堂内所有的花格排窗全都闭着,虽然上面附着的也是透亮蝉纱,但是总觉的这空落的厅堂一片暗沉。 秦正清带着乐正觐见叩拜,呈递乐单,一切都小心翼翼,端坐在前的帝君看不清楚颜面,但是语气清淡,皇帝赐座,秦正清总觉得在这样气氛下久坐心中不宁,连身后两个乐正,原本那兴奋之情也被现在压抑的气氛而扼灭。 一室凝寂,每一个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在这寂静中谁都能感受到君王的怒气,就在这时两个侍卫抬着一张长春凳进来,至于厅中。秦正清也不知是什么事,但是心中甚是挂念爱徒青莲,见皇帝有了些许动静,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愚徒青莲,上次不敬,有幸得于圣上留教,不知可有悔改,姑且让微臣带回乐府消值察留,再亲自调教。” “哟,我也很想知道你的好徒儿有无悔改呢”嘉瑞那阴沉的语气让秦正清心中惊寒,“王礼,朕让你去传在澜台悔过的童乐史,这都要一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你还没找到童青莲吗?”直到这时才发现跪伏在阴影里的王礼,秦正清顿时感到芒刺在背,青莲一向谨慎,怎会竟慢君至此?在厅堂再次陷入沉寂前,秦正清撩袍跪倒在地。 邪火 不提还好,秦正清的那声声青莲勾起了嘉瑞心中的窜窜邪火,隔着明灭不定的怒火,嘉瑞看着眼前跪伏的众人,觉得都是一般的阴暗,不知其心,青莲,哼,青莲,若不是你们,朕会向今日这般忍气? 方才慧敏在宁书房对着童景瑜刻薄的怒骂直到现在还刺在心头,“不要给你三分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记住谁给你的身份!做好自己本分的事!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要做,不过是个侍卫而已!”果然还是因为那日君赐臣剑的缘故,嘉瑞看着童景瑜单膝跪在面前和自己一般的沉默。地上都是散落的奏章,作为慧敏近身侍卫的童景瑜,拾与不拾恐怕都会遭到责骂,一切不过慧敏刻意安排的戏码,为的只是给自己一个警告罢了。 本就已是刻意的避开朝臣,特地的选在这个时候来宸禧宫请安,端阳即至,循例说上一句“一切还请皇太后做主”,嘉瑞觉得帝王做到像自己这样也算是少有了,来为慧敏镀上独权的金粉,每天晨昏定省既不可废也不可勤,为的只是自己的顽劣的名声,和避免遇上朝倡方尴尬。既然已是你想要的,我都已经双手奉上,只要胤国可以在我嘉瑞朝能够在倾城之乱后得以休养生息,为何你还要这般猜忌? 虽说嘉瑞因为不想产生内乱而从未想过夺权亲政,一直纵容和默许着慧敏的所作所为,毕竟夺权并不是一件想当然的事情,而且慧敏掌权以来也一直善待百姓,但是即使自己的国家在眼前是多么的欣欣向荣,作为一个旁观的一国之君,嘉瑞又怎能不恨,自己才该是那个执掌天下的帝王啊! 若不是先帝为了那个颜澜失智,深爱着父王的母妃也不会失了宠爱,郁郁病逝,宫中失了母族势力的庇护,那个原本聪颖早慧的皇子又怎会有今天这样的遭遇?父王因为颜澜出逃而一蹶不振,惶惶终逝,作为先王唯一的子嗣,嘉瑞,那一个年十岁,失去了母妃和先王宠爱的太子,又是怎样躲过宫中的明枪暗箭而成长下来,登上帝位。 嘉瑞看着厅堂中跪倒的人们,手紧紧的攥着衣角,或许是因为当时慧敏皇后的一力扶持,自己才能稚龄称帝,在宫中存活下来,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自己该让的也让了,该做的也做了,为何现在慧敏会是这样的咄咄逼人,让人忘不了最初的恨意。不想恨,可现在却又不得不恨,皇室子弟向来早慧,而十岁的皇子又有什么会不知道、会不明白,那个让自己敬爱的父王失道的人! 嘉瑞看着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的秦正清,心中一阵嫌恶,在那散落一地的奏折中,嘉瑞早已瞟见了乐府呈送的乐单,现在还来这里做什么,又在作什么虚伪的清高。为的不过是青莲吧,想到此处,嘉瑞心中怒火难抑,喝道:“王礼,去取一副竹板来!”言毕,嘉瑞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好笑,到现在想到的竟还是那竹、那人。 这边嘉瑞已在澜台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而青莲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未曾出现,但是嘉瑞却未曾派人去找,而是压抑着怒火在这里等候,因为他知道青莲是定然走不出朝华殿的,所以嘉瑞很想知道是什么事物可以让青莲如此不尊帝命,不在澜台虔心思过赎罪。 为的什么?或许还是那片竹,亦或许还有那曾经翠色中剑歌的人影。最近几日青莲都会在晨光中独自一人走上曼曼长桥,去竹林静处,起初不过只是悄悄的瞧一眼,不敢过多驻留,但是总觉得期许这什么,然后又失望着什么。 青莲留在澜台无人问津,这几日天天去那竹林,今日停半刻,明日停一刻,后日停二刻,而后。而后那竹林依旧岑寂,青莲便越走越近,踏着细软的泥土青苔,轻轻的抚上那碧翠湿润的竹竿,一棵又一棵,一些光滑,一些上有细微的划痕,然后又落寞的回来。 水有些涨了,青莲踏着涟漪走过湖心,清凉的水意漫过足上,但是青莲却浑然不觉,独自在这个地方,见不到父亲,也见不到母亲,兄长不来探望,先生又因己受过,所有想见的人都见不到,青莲倍感失落,默然的走回澜台。 澜台,也是一个孤独的地方吧。半掩的门慢慢的被推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秦正清像是反射般立刻回头望去,只见青莲低垂着头,头发散乱,衣冠未整,看着青莲浑然不觉的样子,已近跪等多时的秦正清不由大惊,也不顾君王在上,出声喝道:“青莲!大胆,还不跪下!” 重见 看着青莲走进厅堂,虽是阴阴暗暗的不真切,但是望去爱徒还算是安好,秦正清心中先松了一小口气。可是要面对眼下那被怠慢了的君王的怒火,可怎生是好,秦正清心中焦急。 一眼望去,垂首走进来的青莲似是有些失魂落魄,慢慢推开半掩的门,却又抚着朱门回头仰望了一眼天色,留恋的收回目光,另一只门外的脚才迈了进来。在寂静无声的厅堂,任谁都听闻那一声浅浅的叹息,为何,为那外面清朗的天色,还是为了里面晦涩的空气?青莲也不知道,扶着门的手并没有放开,不过却也已经独自站在了门里。 秦正清看着披发的青莲,心中着急,虽说以前在童府青莲一直都是这样,但是他知道那是童屹的规矩,虽然慢礼,但毕竟是童府家事,秦正清也不好多加干涉,算是默认了青莲披发的行径,反正也未到加冠的年纪,但是现在可是在帝王面前啊,青莲怎好这样目无君上的披头散发呢?至少也应该束于耳后吧。 在看着青莲衣衫散乱,下摆像是污湿的沾皱在一处,半点仪容没有,而且竟还是那样不知不觉,到现在还没有看到高坐在上的君王。秦正清心中胆寒,若说上次青莲为不敬受罚,还能想是加之罪,但是现在青莲的举动确是坐实了目无君上的大不敬罪名,秦正清的目光颤颤巍巍的掠过厅中的长春凳和竹板子,心中焦急,再也顾不上大喝出声,好惊醒面前那个沉溺心中,不知轻重的弟子。 “青莲!大胆,还不跪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 秦正清的一声呵斥,回荡在空落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的突兀。那是先生的声音,先生,青莲忽然抬起头,看到了那时时牵挂久不见面的师傅就在自己不远处,心中喜不自禁,向前行了两步。 秦先生呼唤自己的名字回荡在耳边,久失亲人的青莲心中喜悦,可是,“跪下”?怎么秦先生像是会跪在前面。大胆?外面鲜艳的竹水日色还在明晃晃的在眼前,乍入昏暗的厅堂青莲眼前一片阴翳,看不清楚,远处坐着的是谁?青莲走近一步,是他吗?一步一步的走近,青莲直直的看着不远处暗淡的人影,浑然未知那低伏在地上的人。 是他,瑞嘉!不对,端坐在前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嘉瑞帝君。青莲怔怔的站在厅中,看着眼前面的容熟悉而陌生。宫中重见的嘉瑞,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慵懒随意,第二次的霸气执着,第三次的疏狂落拓,眼前的君王是那样的威仪严肃,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这才是一个君王的颜色吧,那样的气度让人折服。直到这时青莲才似是想起了什么,望了一眼正襟危坐帝君阴沉的怒色,心中大惊大愧,跪伏在地上。身边依旧是寂静,寂静的让人害怕,似是被嘉瑞压抑的怒火搅动着厅内的空气,微微的阴风丝丝沁入青莲沾湿了的衣衫,让他阵阵发寒。 秦正清看青莲恭敬却默然的跪在身边,却不开口谢罪,心中焦急,讷言的徒儿在这个时候沉默可怎生是好,也顾不得方才的失态,开口道“陛下,微臣乐府首正秦正清,教徒无方,怠慢君上,请陛下治罪。”秦正清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青莲心中不忍,开口求情“还请陛下念及劣徒童青莲方年幼,初涉宫室事,从轻发落。” 嘉瑞看着跪在十步之外的青莲,低伏着身子看不清神色,单薄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嘉瑞闭上眼,眼前似乎又见到了那或是喜悦,或是哀怜,或是恐惧,亦或是欣羡的目光,那个曾经为自己抚琴,为自己受罚,倚在怀中颤抖,掩在竹后注视,在天光中怀风,在月色下掩袖的人影。 一切原是那样的美好,可是睁开眼,见到的却是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卑微乞怜的人,嘉瑞那高傲俯视的目光不再有片刻前的怜惜,冷傲孤独的心中剩下的只有不公命运煽然而其的怒火! 哀求 “王礼,朕记得有警告过你,在澜台好好的督诫童青莲修乐思过的吧,今日私逃之事你当作何解释!”嘉瑞沉沉的质问着跪在脚下的老监,对于这个一生服侍先王,也最得梓烨帝倚重的内侍嘉瑞说话显然并不刻薄,毕竟儿时王礼也对自己还算不错。 即使是这样也嘉瑞难掩怒气,自己之所以把怀疑身份的青莲送到澜台来,让侍奉先王的王礼照看,就是想青莲在最熟悉先王的王礼面前是再也掩不住身份的,而一样痛恨颜澜的王礼只怕会对青莲严加约束,恨意也算是假手于人,可是就现在看来,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嘉瑞心中愤恨,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自己原打算再王礼的严苛下青莲自不会太舒心,可是今天看来,都可以舒心的出去闲逛大半天才回来呢!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自己依旧在为那人受着宫中闲气,而青莲,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既然可以这样逍遥,王礼难道你心中不恨了吗? 嘉瑞看着静静跪在面前的王礼,头发灰白,身子佝偻,一副老态,方才取来的竹板搁在一边。哼,倒也没有取巧,嘉瑞看着放在地上的竹板,宽宽厚厚打磨的光亮,也不是细薄的那种。王礼,那一室器具只怕只有你最熟悉吧,今日取这茅山大竹过来,怕也是仔细挑的吧,嘉瑞心中冷笑,因为他知道,忠心不二的王礼是有多么恨颜澜,当然也会包括一切和他有关的人! “王礼,你难道不记得朕说过,童青莲在这澜台闭门思过的吗?今日你可知罪?”帝王怒斥。 “奴婢知罪,还请陛下处罚!”王礼的声音显得苍老沙哑,嘉瑞听在耳中是那样的平静,不见半分惧怕,不由心中怒火炽盛,那好,我就让你今日彻底想起那旧时得恨意。 “来人,给朕打这老奴五十板子,让他好生记着不尊上命的后果”话音刚落,嘉瑞身侧的侍卫就最近架起了跪在地上的王礼往那长春凳上面摁,“着实打,朕看着呢!”嘉瑞一字字说道,眼睛看着的却是跪在地上的青莲。 青莲跪伏在地上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惧,帝王在上的震怒言辞像霹雳一般叱咤在耳边,尽管不是训斥的自己,但是天子自有龙威,而青莲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次的确是犯了过错。 但是听到王礼将被施惩,青莲蓦地抬头看着昔日照顾自己的老人被架起往长春凳上按,身后的侍卫手中拿着宽宽的板子。青莲心中惊悔,王礼有劝过在房中好好休息,是自己请求说太闷想近处看看,老人家才同意的,除了第一次偷偷溜出去外,以后每次自己要下楼来,王礼都会叮嘱早些回来,不要走远,可是自己每次去竹林时都没有放在心上,上次这位尽心照料自己和在这里唯一陪伴老人就因自己无意的失足而受罚,现在有怎好让他代己受过。 “皇,皇上!”青莲面对曾经熟悉的人唤出这个陌生的尊称,第一声竟是期期艾艾的不连贯,声音低得犹如蚊蝇,但是高坐在上的帝王射来如炬的目光分明是听见了,但是却没有动静。 眼见身侧的侍卫拉扯着王礼就要举起板子,青莲大急,复喊一声“皇上,皇上,是我不好,请您责罚我,王礼和我说过要在这里诚思己过的,是我,是我捺不住寂寞才偷偷溜出,溜出去玩的,皇上,请您不要打王礼了。皇上,打我吧,打我吧。”青莲说道后来已是断断续续的带上了哭音,因为皇上并没有动静,而身侧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侍卫见皇帝没有指示,已经落下了板子,发出了竹板击肉的声音。青莲心中悔痛,虽然打的不是自己,眼泪却是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见皇上没有丝毫反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情急之下竟起身扑在了王礼身上,抬手向侍卫们摇手,哭求,“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秦正清见执板的侍卫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眼看那板子就要落在青莲的身上,秦正清护徒心切,竟起身相阻。就在这时,静看一切的嘉瑞开口怒喝,“秦正清,你大胆!”此一句警醒了乐首,放弃了造次的行为,只好又复自跪下,而那施惩的侍卫也停下了手。 “哼,你别急,待会儿自然也少不了你的那份!”嘉瑞狠狠的看着青莲,语气生冷。捺不住寂寞?溜出去玩?那思过又算什么,罪孽深重的人,嘉瑞怒意炽盛,也忘了其实青莲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怎么了,接着打!” 眼看着板子又要落下,青莲眼看着王礼为了自己受罚,心中沉痛,竟一路膝行至嘉瑞脚边,轻轻的拉扯君王明黄的袍角,泣声哀求,“皇上,都是我的过错,皇上,打我吧,我愿意代王礼受罚,皇上,皇上”青莲不知如何是好,竟是无助的拉着皇帝的衣角,凄凄哀哀的请求这个最高的刽子手打罚自己。青莲的泪越落越急,一滴滴落下,打在嘉瑞明纹龙靴上,爽利的滑落,未曾沾湿一处。 另:作文解惑 谢谢支持,很高兴亲们的支持和提出的意见,也很庆幸一些问题我已经想到,现在特此作文解释一下。 关于亲提到的童屹将军的问题,童屹是出生世代诗书之家的公子,他做将军只有十年前的一回,如今不在边关驻兵却是管的京城的驻防,在皇权眼皮下,兼于童景瑜是第一集权人慧敏身边的侍卫,常留在宫中,且上次为嘉瑞和青莲避祸出京。这些事实可以说明几点,第一,童屹首先是一个文人,虽然通过自己的努力(缘由后文会提到)突破做将军,但是一个在军中没有太深根基的人,即使在京中布防,虽然地位重要但是却作不了大乱,因为近京的兵权童屹并没有。第二,童景瑜被慧敏留在宫中,其实是对童屹的一种默示的人质威胁,所以至少表面上童屹不敢造次和嘉瑞联手,因为儿子在人家手里,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所以没有京中拥兵者的支持嘉瑞很拿夺权的,但是皇帝也已有动静,赐剑可知,还有一直“昏庸”的嘉瑞明知将青莲召到自己身边会热猜忌,但是做了。第三,不知亲们有没有留意,那次童屹避祸,其副将已经被慧敏换了,是谁的人我想不言而喻。而且童屹为人低调,不结党,且素月和青莲是他的硬伤(以后详细说,亲们可猜猜),所以他将军的影响力和作用力并没有想象的大。 现在说一下嘉瑞帝君,他对青莲的恶待,排除恨意其实也是对青莲的一种保护,是给慧敏的一个信号,自己把童屹的另一个儿子招来身边,并不是拉拢这一位有京城兵权的人,因为他对青莲并不好,所以应该说是得罪童屹的,我记得文中有提过这一点原因,因为多疑的慧敏因为已经开始怀疑青莲的身份,若是嘉瑞还可以拉拢,那么一定会在宫中除掉他,前面也说过,顾忌童屹的力量是有限的。 那么再讲一下为何嘉瑞安于现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夺权并不是那么容易,毕竟慧敏掌权这些年根基已经很深厚,而且我有提过倾城之乱(以后揭秘),政变不行必定会让国家动荡,因为十多年前的动乱让国家大伤元气,大家发散一下童屹就是那时做将军的,因此一个帝王爱百姓,就不想用有可能带来战乱的方式来扰民,可见作为一个帝王,嘉瑞是很为百姓着想的,也就是我以前说过的心中有大恨也有大爱。 我也说过嘉瑞登上帝位是慧敏扶持的,想大家也是很有宫廷文水准的,当时嘉瑞少时的处境很危急,先是失去母亲的庇护,这对于一个年少的皇子,必定还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而且对还是皇帝目前唯一的一个儿子来说情况是非常危急的,想原因大概应该很清楚,简而言之就是宫中的其他的女子是想除掉嘉瑞,自己和皇帝生个儿子夺宠。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当时嘉瑞的处境却是很艰难,大家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当时的皇帝爱上了一个男人,已经不管其他事了,加之不久先帝梓烨就鹤去了,所以嘉瑞失去了所有的倚靠,虽说自己极力的大智若愚掩慧,但是嘉瑞要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登上帝位,是全靠皇后慧敏的一力扶持,因此嘉瑞是很感激慧敏。嘉瑞虽然对青莲不好,但是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想当大家了解到虐待青莲的另一种深意后,大家也会这样想,所以对于这个不是自己亲生母亲的慧敏,报答她的唯一方法就是目前交出自己的权利,因为这皇位若不是慧敏自己是得不到,前朝嘉瑞称帝的情节不是本文重点,所以在本文没有多写,我想大家应该可以想象得到。 前面说了嘉瑞的大爱,接下来说一些嘉瑞的大恨。我想大家应该可以猜想的嘉瑞的父王梓烨是喜欢一个叫颜澜的男人,我想即使再架空也是文章背景也是设定在封建社会的,这样的乱伦之恋自然是被人厌弃。而且我有描写到澜台的刑室,可见梓烨用了一些很极端的方法,具体细节会穿插在后文里出现。 皇帝喜欢一个男人虽然可以瞒过一些人,但是瞒不过所有人,设定嘉瑞的母妃因为失爱最后抑郁而终,或许以后会出现出现相关情节。慧敏皇太后,封号慧敏二字可想而知是一个聪慧有手段的人,不然也不会扶嘉瑞称帝,虽然目前先帝的兄弟在故事情节中还没有出现,但痛恨那个颜澜的,作为梓烨的皇后,慧敏深爱着自己的夫君,自然会痛恨抢走自己丈夫的人。但是作为一宫之首的慧敏应该有必要的容人之量,毕竟嘉瑞还是在没有子嗣的皇后面前成长起来,那么为什么慧敏是那么的痛恨颜澜呢,包括现在的嘉瑞也是这样,因为这是后面的情节,这里只可以稍作提示。首先梓烨谥号为明宗,嘉瑞和慧敏这样的人中龙凤深爱的帝王,只得一个“宗”字封号大家想要的什么。其次目前嘉瑞作为一个皇帝的境况不好,所以还是会有迁怒,而亲们可有留意慧敏对权势的态度,我有在前章提过。明宗,还有一个“明”字,再者我写过颜澜是月国质子,这些我想这写细节可以想象的出梓烨本应该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但是却因为一个男人而毁掉了,我想是不会有亲人对毁掉自己深爱的家人的人不恨的。 本文是耽美,作为主角的青莲自然是和嘉瑞有牵扯不尽的关系,但是嘉瑞是很痛恨父皇的那段不伦之恋的,而且我有写到这是嘉瑞失权的恨重要的因素。从我前面的注解可以看出嘉瑞并不是一个昏庸的人,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也这样,因此他对青莲百般凌虐,但是本文基调是耽美,为何现在要写嘉瑞是这样的呢,因为那只能是出于心底深处的惧怕,到底惧怕什么亲们可以思考一下。 很多是后面要层层深入的情节,多说无益,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提点一下,因为已有些亲们觉得文章情节发展缓慢而且开始质疑和不理解。我不喜欢古龙式的文风,也不喜欢流水式的文章,所以我的文字很多都在渲染,在细节的铺承中有一些伏笔也就埋下了,我想细细琢磨品味应该可以看出,但也或许是我自己想的深,忽略了读者的接受能力,因此在这特作解释。 尽管有时候文章还是会遇冷,对于亲们的热切支持我报以深深的感动和感谢,所以还请各位亲们多多留言支持平,有建议和意见多提,我会虚心接受的,因为你们的关注我在成长进步着。 受辱 嘉瑞有些迟疑的看着青莲,原本那个在湖心小榭抚琴弄笛孤清高雅、腼腆安静的人儿,怎会这般狼狈的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苦苦哀求的拉着自己的衣角,为了那一个面冷心黑的王礼? “皇上,皇上……”青莲哭求着,到了最后也不知道在可以说什么,只是这样一遍一遍的喊着,由于随嘉瑞来澜台的侍卫不多,所以仅有的几个按着王礼正在施刑,看到青莲这无害的拉着皇上的衣袍求情,也没有过来相阻,倒是落下的板子明显的慢了下来,因为谁都看得出皇帝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在青莲声声的哭求中嘉瑞心也有些许松动,因为他知道青莲是一个心慈的人,记得在玄英居相交的日子,几乎不开口的青莲总会因为自己作弄那些为乐引来的花蝶飞鸟求情,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看来青莲还是不忍心看着别人为自己受罚吧。 嘉瑞正抬手示意侍卫不要再打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对上了青莲灼灼期盼的目光,手停在半空中,愣愣的看着着青莲,目光依稀飘远。 在曾经的一个夜晚,年幼的小皇子拿着一副被严太傅夸奖的临帖,跌跌撞撞的跑着去朝华殿想拿给敬爱的父皇看,就在重重帷幕后撞倒了同为这样执着期盼的目光,一个血淋淋的人被绑在刑架上,而英明神武的父王却跪在地上,拉扯着那披发人破碎的衣衫,热切祈盼的眼神灼灼的仰望着刑架之上。 啪,停在半空中的手没有再向上抬起,而是画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了青莲的脸上。“既然是你这般苦求,朕就成全了你,来人,架起来!”嘉瑞怒目如火,似是嫌恶的瞟着跌在一旁的青莲,抬脚将青莲耷拉在自己龙靴上的衣摆踢掉,继续说道:“给朕仔细教训教训,王礼,由你来掌刑!” 既然是皇帝开口了,那些掌刑的侍卫也就不再犹豫,撇下王礼,过来从地上拉扯着青莲的臂膀一把拽起就往长春凳那儿拖,而原本趴在凳上的王礼则翻下身来,迅速整整了整衣衫,拿起搁在一旁的一根竹板,把持在手中颠了颠分量。 青莲虽然被人扯得生疼,却是没有反抗,很顺从的被侍卫按压在凳上,青莲心中释然,纵然是自己要受责打,也好过王礼代己受过,而青莲心中也实在感到惭愧,毕竟私自出去是自己的过错。 紫檀雕木的长春凳也是常备在澜台里的,宽大沉厚,青莲单薄的身子趴在上面绰绰有余,两个侍卫站在前侧,一人一边压着青莲的肩颈,青莲的胸膛紧紧的压在凳面上,隔着衣衫感受着那总是捂不热的凳面,青莲的脸颊也贴在凳面上,长发披散垂落,遮住颜面。而另外两个侍卫则在后面实实的抓压着青莲的脚踝膝弯,这个阵势简直是对待刑场要犯。 王礼拿着的竹板子约摸四尺来长,在末端打磨出一个长短合宜的手柄,让人正好可以抓握,施展起来不似笞杖那般笨重,竹板不会伤筋动骨,挥舞起来却也虎虎生风。 青莲被压在凳上心中忐忑,不知为何那可怕的疼痛还没有到来,眼前覆着青丝缕缕,什么也看不见。忽然青莲觉得有什么动静,身上的衣衫被扯动,大惊,虽被强按着却在挣动。 站在一旁的王礼,像是一头垂涎的秃鹫,审视着眼前的猎物盘算着怎样下口。王礼在青莲身侧略踱了两步,一把掀开青莲的长衫,露出衬里的雪纺中衫,将板子夹在手臂下便上前解青莲的裤子,见原本安静的青莲开始挣扎,王礼便一把扯掉了中衣露贴身亵裤。 王礼这样做且不论其用心,倒也是不逾矩的,毕竟当朝大臣若是被罚廷杖,也是当廷去衣受刑的,更何况是隶属后宫的乐师呢,受责往往是辱大于罚的。 可是青莲却不明白这些,顿时羞愤难当,自己读的是孔孟圣言,怎可如此赤身裸体失礼于人前。青莲并不是惧怕打罚,只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无法接受,以前在府中父亲哪怕罚的再重,也断不会似这般一样要剥人衣物。 青莲一时无措,剧烈的挣扎起来,按压之人也算是虚张声势,谁知猝不及防竟让青莲翻下凳来,由此可见青莲之决心,在帝王面前公然抗刑。身旁的侍卫不知看似乖顺的青莲竟会如此挣扎,见挣脱向圣上处去,立刻迎上来两个,一把揪住青莲的长发向后一扯,而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青莲的肩膀,和另一名侍卫用脚踩着青莲的小腿,定跪在地上,抄起另一块竹板,狠狠的向青莲的脊背警告了两下。 几经拉扯,青莲的衣衫半脱半落,几处扯裂的破处已隐现玉色。青莲愧辱难当,却又无法掩上衣衫,眼泪毫无收势的落下,想挣脱羞辱无奈被人束缚,想开口求饶,却不知如何开口。头发被拉扯着迎上嘉瑞的目光,隔着迷离的泪色青莲看不真切,但是却分明感受到了注视。 “皇上,皇上,皇上”面前是情冷端坐的帝王,而青莲现在唯一想到的,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哭求着他的尊号,强势面前连名字也不敢唤出了。 难逃 看着自己的徒儿这般的被人凌辱,秦正清气愤非常,虽然自己很清楚乐师一向被人轻视,但是青莲受辱人前,自己又怎按捺的住,少时的方刚血气又涌上心头,竟忘君王在上,护青莲于前。 “秦正清,你眼里还有朕吗!”嘉瑞怒喝一声,原是随散的君王龙威毕现,警醒了爱徒心切的秦正清。嘉瑞看着眼前的乱局,不想自己惩戒个人,竟会将事态演变到如此纷乱的局面,若是再纵然秦正清又像以前一样不服君命任性而为,岂不是更无法收拾了? “童青莲,你想抗命吗?”嘉瑞看着衣衫缭乱的青莲心中也有些不快,虽然也知道王礼定是不会放过青莲,但是看着他在眼前所受已是远远超出预想,像是被假虎威的狐掴了胡须,所以一直旁观的嘉瑞开口喝止了,给了青莲一次机会。 “皇上,我错了,我知到错了,我愿意加倍受罚,只求稍存体面。”嘉瑞的一声怒斥喝醒了羞愤满怀的青莲,虽受制于人也开口求告,或许现在只他可以帮自己了,不知为何青莲会这样想着。 青莲虽然自小常遇打罚,那次初入殿时的掌掴也刻意羞辱,但是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般要去人衣物的情况,刚才尽管要以一个极为屈辱的姿势趴在凳上受责,青莲深愧过错也未曾反抗,但是王礼的举动却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这与娼倌又有何异?自小深埋的旧事瞬时想起,这不是早已在彤枫楼司空见惯的了吗?为何还会如此心痛,真的可以全不在乎吗?那一直以来母亲和自己拼死坚守的又是什么! 青莲被人牢牢的按着,虽说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帝王之怒,但是青莲扬起目光却毫不掩饰的直直看向嘉瑞,愧疚,恐惧,信任,理解,痛惜……其间交织着太多的情感。这样清亮目的祈盼也让嘉瑞心中蓦地一痛,抬手掩过自己目中的颤动。 “就这样吧,拖回去,加倍,重打一百!吴德,去楼上挑一件乐器下来,罚完了考究其乐技。若是不精,则乐府修乐不诚,连坐同罪!”嘉瑞沉沉的开口,“若是过的去,此事则就此揭过,秦正清,你可听明白了?”看着秦正清垂下了头,不觉叹了口气,其实嘉瑞在心底一直都很佩服这位清傲的乐首酒宴摔琴的清正之气,真正不负其名,哎,也算是难得的一个谨守心意的人了。 看着面前哭求的青莲被侍卫拖去,嘉瑞现在只希望事情真的可以就这样揭过去,还好青莲的乐艺自己是识过。嘉瑞原本绷直了的身子又重新倚靠在座上,落下目光,那个竹板毕竟是轻薄之物,一百之数应该不会大害吧。想到此处嘉瑞心中不免嘲讽起自己,考虑这些这算是什么,那童青莲的确是该教训一下了。嘉瑞思绪不定,未发觉身侧的吴德大喜,飞也似的遵命去了。 青莲又重新被侍卫按到了长春凳上,这次更是被死死的按住,青丝散落一边,一只粗糙的手直接按在了青莲的项脖上,这次青莲是再也难动分毫了。青莲的外衫已经被扯散,王礼手中的板子就这样落在那薄薄的丝帛上。 啪,啪,啪。尽管是隔着层布,但是落刑的声音依旧清脆响亮,王礼一开始板子落得很急,无比熟练的在侧挥舞着手中的竹板,手扬过头顶,然后又借着重势高高的落下,发出的响声在这又陷入沉静的厅堂显得格外的刺耳。 青莲的脸紧紧的贴在实木的凳面上,丝毫不能移动,对抗疼痛只能咬牙相抗。不同于父亲鞭藤尖锐的痛楚,宽宽的板子虽然落得急,但是还是可以忍受的,青莲默默忍受,当然这只是开始而已。 一口气三十几板过去了,王礼似乎有些气力不济,停下手来,撑着驻在地上的竹板,略略休息。不停还好,这一停下来青莲顿时觉得臀上一片热辣辣的刺痛弥漫开来,整个都僵僵的肿了起来,贴着亵裤,青莲都可以分明的感到那丝绸的轻凉。 啪!没有丝毫准备,疼痛猝不及防的袭来,青莲的身子稍稍扭动了一下,牙关中溢出。这时王礼的板子慢条斯理的落下,一下一下的,对青莲说每一下疼痛都在无限倍的叠加,如撕裂肌肤一般,却又躲闪不得。 即使只是竹板,我也可以让你痛不生!王礼手中使了力气,高起重落,每一次都几乎落在同一处地方,且是其间留下来足够的时间让青莲的品味痛苦的叠加。王礼不紧不慢的落下板子,即使青莲总是压抑着痛呼,但是那轻轻的任谁都听得出受刑者的痛楚。 侍卫响亮的报数依旧高响在耳边,疼痛非常却神思清明,注定这一场折磨无法逃脱。臀上僵肿高起,滚烫的疼痛却又觉得浮面湿凉,青莲其实已经辨别不清,剩下的除了疼痛,还是疼痛,是那般无边无际。 魑魅 王礼看着竹板下慢慢洇红的白衫,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不过才七十之数,若不是隔着布帛,一下就可以让你起一层油皮,哼,现在便宜了! 王礼的手中的竹板越落越慢,但是板下的嫣红却氤氲开来,起初不过只是星星血点,但是随着无情的笞打逐渐漫成一片,即使是这样,那每一下竹板落下的力量也未减去一分。 青莲现在除了轻轻的颤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出于习惯压抑着,便用牙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觉间都磕出了血痕,手攥着衣袖,指节用力的微微泛白。覆在面上的头发被泪水濡湿,贴在脸上蛰的很不舒服,但是比起那一只像是铁钳一般按着自己颈脖的手,这已算不得什么。 王礼刻意的尽往一处落板,青莲就这样承受了在嘉瑞眼中看似轻薄的一百竹板,待得王礼仔细的打完,青莲的身后已经被细密的血珠染红一片。当然这些嘉瑞并没有见,先前避开的目光重新落回青莲时,青莲已经被王礼殷勤的扶着跪在了地上,而那衣白血红的伤痛被掩在了身后。 王礼小心的将竹板平放在长春凳上,然后亦复跪下,恭谨的汇报着自己顺利的完成任务。青莲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愧,伏低着身子跪在地上,谢恩请罪,以往灵动的声音如今也变得沙哑无力,只一句话后便深深的沉默了。 “童青莲,起来,让朕瞧瞧你的乐技,仔细着些,若是荒废了,则乐府同罪!”此刻帝王的命令让青莲不敢再有片刻的耽搁,撑着身子忍痛艰难的站起身来。刚才跪在地上不敢动,现在青莲迅速的掩了一下衣襟,拨开散在面前的长发,丝毫不见缭乱的青丝垂顺在鬓侧。 由于刚之前的挣扎,青莲的布鞋已经不知道落在了何处,一只袜子也被扯掉,刚才被王礼拖着按跪在地上不觉的什么,但是此时青莲站起来发觉自己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很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长发从耳边滑落,掩住了青莲张望恩师的眼神,悄悄的转头,看见了秦先生那注慈爱关切的目光,青莲微微扬起嘴角,报以一个安慰的微笑,尽管那笑容是那然的苍白无力。青莲身上虽痛,但心中却不再失落,自己果然不是一个人。 青莲低头回望的一切举动自然是尽收于高坐在上的帝王眼中,嘉瑞心中有些不快,看见青莲算是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展开的第一注目光竟然投向的是秦正清,那刚才抓着自己衣角的举动,毫不避忌的闪烁神情又算是什么,难为自己刚才竟还会担心他受不住责打,看来真是多虑! “童青莲,听见没有!”也不知嘉瑞怎么了生出这一茬怒火,语气分明不善起来。青莲收回投向秦正清贪恋的目光,望向嘉瑞,这时才明白了为何先生方才的目光会是那样的忧切。嘉瑞一脸怒色的高坐在上,身侧站着的却是一脸得色的吴德,手中抱着的是一张琵琶。 琵琶!的确是琵琶,多为正身出仕的乐师所不齿的乐器,应该说是这样一个青楼中娼倌多用于演奏乐商曲的器件,寻常是不会有人用、也不会去学的,更何况是名门出身的公子,宫廷乐府招晋的乐史,吴德拿出琵琶,分明就是一种侮辱。 吴德很是得意的走上前去,将琵琶塞在了青莲手中,眼中流露出挑衅,鄙视,嫉恨的神色。吴德今天第一次走上神秘的澜台,这样一个满阁珠宝,满室馨乐的地方,本就是先王珍爱的宫中禁地,你童青莲何德何能竟可以住在这里,享尽一切!现在就要让你为霸占这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而付出代价! 青莲抱着手中的琵琶,忡怔的站在厅中,目色中有些恍惚,又有些沉痛,缓缓的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高座的帝王,嘉瑞,你真的要让我弹吗?祈求的目光迎上的却是君王严厉的神色。若说方才第一眼看到吴德挑的竟是琵琶,嘉瑞心中还有些许动摇,但是现在的帝王却已是半点怜悯也无了。 约定 青莲怀抱着琵琶站在厅中,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赤足站立,注视着高座的嘉瑞,仰望着那一个令人敬畏的君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自己看到那样盛气凌人的眸子后掩着别样的情绪,然而为何还要这般相逼。是小榭相交时邀约为乐的舒朗英气,还是竹林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舞剑时指天剑歌的狂疏落拓,青莲觉得眼前重重旧影交叠,但是却辨不分明。 好,即使现在的你递给我的是琵琶,我也会遵守约定因你为乐,可是。青莲注视的目光慢慢垂落,左手轻轻的抚上冰弦,母亲昔日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青莲,答应我,若是以后我们可以离开这里,那就不要再弹琵琶了,我想你父亲哪怕是多见到一眼也会心痛的。”那时还年幼的青莲伏在母亲怀中不明这带着这深深眷恋与哀痛的话语,但是当自己被童屹接回童府之后,青莲却是真的再也没弹过这琵琶,因为他牢牢的记住了母亲的约定,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心痛难过。 别样的情绪在沉默中流转,连王礼都忍不住抬头偷偷望向厅中静默的二人,看到的却是青莲转身时眼中滑落的泪水,那是失约与守约的无奈哀伤,因为注定是要辜负。 青莲抱着琵琶转过身,向长春凳走去,因为琵琶不可以站立演奏,而青莲也不想再以那彤枫楼跪坐屈辱的姿势在嘉瑞面前弹奏。可是当青莲转身迈开步伐,身后如割裂般的痛楚便袭的青莲几乎站立不稳,原本黏贴在伤口上的衣料每一次扯动都会让青莲痛的皱眉。 看着青莲坐上那长春凳,蹙着眉慢慢的搁起腿,架好怀中的琵琶,嘉瑞心中一片恍惚,因为他刚才分明瞧见了那被染的白衫,那一处嫣红刺眼,仿佛犹如那玄英居映在湖中火红的余辉,思绪飘远。 “青莲” “嗯” “青莲,你又不说话了,你干脆让玉笛代你说话好了” “嗯” “哎,又是这样,我总不能常来这里,那你以后还会为我演乐吗?只要我愿意” “嗯” “答应了呀,这可是君子一诺哦,你看,这天上地下的夕阳,亘古不变的她便是这约定的见证,青莲” “嗯,瑞嘉,我记住了。” 嘉瑞不会忘记那日自己拉着青莲的手,倚栏望天指水的种种,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昏庸帝王的身份,也不再去探究青莲隐于童府的秘密,相交的二人没有身份的挂碍,一切原本是那般美好,只可惜日近黄昏。 嘉瑞往事的沉思被几声泠泠的乐音惊破,只见青莲端正坐在长春凳上,衣衫平整的搭在膝上,赤足玉白在前,琵琶抱在怀中。青莲的头微微的侧着,发丝顺着鬓边滑落,遮着颜面看不清神色,但是隔着丝丝缕缕嘉瑞还是能够看到得到,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嘉瑞回想起方才所见,青莲这样坐着岂不是雪上加霜? 刚受完责打的青莲这样坐着当然是疼痛非常,但是也只好咬牙忍着,专注于手中的琵琶,毕竟是多年未弹了。青莲回想了下方才的音色,轻轻的旋了一下轸子,然后微拢手指,信手轮扫起来,一波一波,由慢渐快,右手也试着辨认了音调。 澜台所藏之琵琶自为名器,音色上佳,青莲不过是寻常调试却已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如落珠玉的琴声,如那水波潋滟,折射出一片霞光,而那愈加娴熟的手法也吸引了厅中所有的注目。 吴德站在嘉瑞身旁,一脸得色的看着青莲试音调琴,心中窃喜,因为他知道,无论怎样做这位和自己争宠的新晋乐师都是不会好过的了。青莲若是不会弹琵琶,那便是乐府连坐同罪,可以让平时自傲清高的乐府中人受责,吴德自然是高兴。可是看样子像是会弹的嘛,吴德看着青莲怀抱琵琶端庄的样子,嘴上扬起一丝冷笑,既然这样,那你便从此失尽身份,为人所唾! 为乐 青莲怀抱着琵琶端坐在长春凳上,短暂的调音之后手抚着琴弦竟沉默起来,看的秦正清心中着急,不知这位徒儿又在想什么。若说是不会弹这琵琶倒也正常,最多乐府获罪,罢去自己乐首和青莲乐史的身份,况且若是青莲可就这样脱出宫廷秦正清更是高兴。但是眼前的青莲如此怀抱琵琶端方正坐,刚才的试音更是让秦正清怀疑,青莲的来历他很清楚,可是自己教导的近十年来的确是没有见过青莲演奏这下作的乐器,难道想勉强而为之? 青莲抚着琴弦的手有些颤抖,因为真的很疼,不光是身上,还有心里。琵琶在怀的感觉依旧是那样捻熟,随之而来的记忆无奈的清晰起来。跪在地上被逼在酒色中挣扎着弹梅花三弄?还是倚在霓虹里求着恩客放过母亲而弹着阆苑情歌?不,尽管自己那时还年幼,但那这不是借口,现在还能再弹那些吗?不!我再不要! 嘉瑞高座在上,看不见青莲细微颤抖,但也不打破此间的沉默,玩味的看着这一个世家公子怀抱琵琶的样子,赤足在前分外撩人,不禁又回想起初见误会青莲是出逃男倌的光景,心中冷笑,哼,若是和颜澜那厮扯上关系,会弹个琵琶倒也是不奇怪! 由于青莲随母被童屹从彤枫楼被救出,童屹以迅雷之势扳倒胤疆最大最黑的青楼,然后接这对青楼母子进礼乐童府,这些都是曾经轰动帝京的大事,但是由于童屹和慧敏的某种默契,这些事被禁言了,那时尚还年幼的嘉瑞自是不知道这些旧事,因此也不知道青莲的来历。 嘉瑞未明的情绪被破空而起的裂帛之声惊破,只见片刻前还低头沉默的青莲忽然抬起头来,晶莹的泪水划空而落。那样气势奔腾的乐音简直无法想象是从那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指下迸出,而那样超绝的乐技不见丝毫生涩,几乎可以断定,名家子弟童青莲绝对是早已习得这琵琶媚音。 青莲像是倾注了全部气力于手中的琵琶,而嘉瑞原先轻蔑玩味的情绪渐渐被牵引的沉淀下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霸王卸甲,原是如那滔滔江水气势,却渐渐的如楚歌绝境,乌江萧风瑟瑟生寒,兵甲抱暖,美姬泪舞,风华,霸气,得意,失败,萧索,一切都是宿命的无奈,不可争,因为命运不是在自己手中么? 一室的的情怀舵着青莲的琴声跌宕起落,由风发意气到孤怜情潇,沉浸其中,辗转思绪,不能自拔。很多人听不出这什么曲调,在场能分辨的只有秦正清和嘉瑞,而现在只有嘉瑞了。 这一古曲战歌霸王卸甲,是青莲在澜台所收集的古谱曲集中无意翻到的,仔细的推敲过,因为琵琶这乐器近百年来都作取媚邀宠之用,因此这一古曲已经很少有人知晓了,除非是读过谱或是谱作他曲,藏家嘉瑞则是前儿善乐的秦正清则为后。 但是现在的曲乐之调却已脱出曲谱,秦正清为青莲所弹而展露出的琵琶技艺忧心难过,此刻偷换了调子也没在意,毕竟现在已经很少再去研究琵琶古曲,但是高座的帝王却是一改原先的散漫随意,虚身向前,目中神色迷离而怆然。 青莲,你竟是这样明白,才这般为乐?嘉瑞眼中流露出的是那种沉痛目光,原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是那般荒唐无道,而你却能够深知我的未得与不争的孤寂落寞,因为此时此刻青莲信手而得的,正是那日在竹林嘉瑞剑舞吟唱的曲调,疏狂不羁,萧索落寞。 忽然青莲的手中的调子拔高一调,原先的失志落寞的情怀再不见分毫,取而代之的却是豪情风发的意气,青莲的眼看着高座的帝王,眼见仿佛重现那执剑问天的英姿。虽然青莲修乐天赋极高,之前研读过乐谱,但是作为一首乐技超绝的古曲,久矢练且未曾弹过一遍的青莲自是记不住那洋洋洒洒的全套曲子,所以不知不觉的竟自己转了曲调,一切是那般自然,连青莲都未觉,或许那相接处的哀伤是那般的相近吧,青莲怀想着母亲教自己琵琶时提过的这首古曲背后那凄楚的故事。 青莲兀自忘情的弹奏,但是身侧的秦正清却是万般担心起来,不再是起先身份名声的顾虑,而是一种对徒儿本身的担忧,如此这般,必定难以为继啊。秦正清很清楚,青莲左手已失劲道,虽说是不要向右手那样急切的拨弦,但如这般高亢急进的曲调,更何况此曲跌宕起伏,时而如浩日当空,时而又如临渊绝境,像是熬沥着心血在谱奏,青莲在这里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怎会弹出曲风如此盈沛却也哀绝的曲子。 秦正清忧切的望着自己爱徒倾尽心意的演奏,仿佛是要用尽自己全部的气力,果然,乐入高处时的一声哀呼惊起众人,望去,只见青莲右手二指血流如注,滴滴红泪顺着琴弦滑落,声断甲断弦未断。 失心 青莲体弱,指甲薄软,那微留的纤细的长甲根本承受不住那澎湃的气势,乐到高处,青莲竟生生挑断了两枚指甲,十指连心,哀呼出声,殷红的鲜血顺着琴弦流到琴面上,再顺着琴上丝丝莲花刻纹嵌入其中,那盛开的莲花仿佛吸收着鲜血的精气,勃勃生姿。 乐声断,几未闻,嘉瑞有些忡怔的看着滴滴鲜血顺着琴弦滑落,或蜿蜒在刻纹中,或滴落在白衫上,仿佛周围的事物都失了色彩,眼前唯独留下了那刺目的血色。 声乐岑寂,厅中的每一个人都仿佛深深的沉浸在了那超绝的哀鸣之中,绕梁难绝,心沉难拔。此时几乎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不忍看那折甲滴血的手指在起琴声。 折断的玉甲那带着掀开的血肉黏连在指尖上,之前凶猛的流血现在似乎也渐渐糊住,青莲将手搭放在琴弦上未曾移开,因为哪怕是只动半分,也是痛入骨髓。可是青莲不敢停下来啊,因为皇上没有让他停,而自己的手上紧系着乐府上下的安危。嘉瑞你至今未语,怕是弹奏琵琶的我还是让你看轻了吧,这样哀想着,青莲的停滞的手又慢慢抚动开来。 嘉瑞眼前猩红点点,这样的情形竟又是似曾相识,果然是宿命的羁绊,两个同在澜台怀抱琵琶的人。记得那是澜台初成的一个黄昏,父王邀亲近之人观湖赏乐,包括慧敏皇后领着嘉瑞生母惠妃等得宠宫人,严太傅领着嘉瑞,乐府林子墨领着秦正清、林素月等子弟,当然还有童屹,年少得志的翩翩童府公子已时任国子监祭酒。 那是嘉瑞第二次见到颜澜,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月国质子,映像中只剩下那一抹惨红的影子,而这一次相见却是真正惊为天人,那一拢长发仔细的被青丝绦带束绑在耳后,露出那绝世的风华的面容,那时尚还年幼的嘉瑞并不明白什么,只为那倾世容颜上的一抹和煦的微笑所倾倒,所折服,出自心底最真最成的欢喜。而一阵风起,发带飘落,青丝弄舞,波光潋滟,落霞满天,在众人眼中,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只是为了眼前的那一人。 亦是玲珑琴声,夕阳的霞光映衬着粼粼湖波在颜澜周身流转,美妙的乐声犹如天籁,年幼的皇子不禁在心中嘟囔,为何严太傅说着琵琶是取媚的器件呢,今日所见,原是这般美好。 嘉瑞皇子惊叹的神色渐渐的由望天移向那起落的手指,想看看那弹奏出如此美妙乐声的手是该是多么的灵巧美丽啊,然而慧心的皇子的情意却是一分分冷掉,那飞快拨转的手竟是每一处指节都在流血,披流琴面,染红膝上大片衣衫,原来那和煦如风的浅笑之上,也是频频蹙紧的秀眉,嘉瑞迟疑的转头看向王座,父王梓烨帝君眼中流露出的竟是让人费解的痴迷陶醉之色。 嘉瑞当时还不明白,为何父王总要这般折磨眼前这个人,不明白时是同情,而明白了就是唾弃和鄙夷。心思反复的嘉瑞帝君在沉寂中不知为何不安起来,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击着扶手,可是所有的烦躁却在这一刻被沉淀。 清清泠泠的乐声又起,不似之前滔滔的气势,哀哀的悲鸣,仿佛像是晨曦中的清泉,叮叮咚咚的兀自流淌着。嘉瑞迟疑的看向青莲,只见那断甲的二指微微拢于手心,而青莲仅用那拇指拨揍着琴弦,流淌着乐音。 嘉瑞的烦躁让青莲很不安,所以强忍着疼痛又弹奏起来,只怕帝王的不满意又会迁怒他人。然而乐音一起青莲就后悔了,若说之前弹奏之古乐战歌,还能算不失节气,可是现在这又算是什么,然而望向高座的嘉瑞,却又不忍再停下来。 黏合着鲜血的琴弦发出的曲子,有些涩涩的颤音,振动着嘉瑞的心弦,迎上青莲清澈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相交的无忧日子,帝王的神色也渐渐的温软下来,沉湎于回忆。 “嗯,请问这是什么曲子,我没有听过呢”少言的青莲听着瑞嘉欢快的哼唱,被其感染也不禁开口问道。 “这个嘛,是我出去,游历的时候在民间学的”嘉瑞此时已知道青莲被禁足童府,刻意将“游历”二字说的格外郑重,十分有趣的看着青莲眼中闪动的欣羡神采,又打趣说道,“不知道吧,这是京城兰桂坊的头牌花魁的成名曲呢,怎么你想为我而奏?” 不知为何青莲原本的神气瞬时黯淡了下来,嘉瑞也觉得拿子与童府公子说事很是不好。看着沉默的青莲,嘉瑞心想果真是得罪了,也就未在言语,其实他却不知青莲心意,只当是自己真的出言唐突了。 不经意间,青莲指下流淌的旋律竟然就是那时嘉瑞随口哼唱的小曲旋律。然而既然当初你是那般不屑,现在却又为何会记在心上!嘉瑞强迫自己避开目光,可是那蹙紧的眉,殷红的血,如诉的乐,让嘉瑞心中悸动,一种令人恐惧的心动,如同当年自己仰望父亲痴迷目光一样的恐惧。 “够了!”惊断琴声,帝君拂袖而起,大踏步走出这厅堂,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吴德赶忙跟随而上,然而帝王突然转身怒斥,“给朕滚,不想见到你!”不知是对着吴德,还是对着自己,亦或是…… 告诫 所有的人的目光追随着皇帝的奔走,又落重新回到了青莲的身上,而青莲的目光却是直直的望向厅外回廊,从来没收回过眼神。气氛变的有些尴尬,原来的责罚考究到现在为止像是变成了一场无人收场的闹剧,但是作为荒唐扬名的嘉瑞皇帝,这些虎头蛇尾的举动也甚是平常,当然,也会有人不这样认为。 被帝王这样当庭怒斥心中最不好受的就是吴德了,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吴德在人前一直是被嘉瑞抬宠着的,在宫中也颇得势力,哪会像今天这般被皇帝当众训斥,一个太监能有这样的怒火,也可见嘉瑞素来为帝之薄惩,所以厅中留下来的其他侍卫并不理解面色难看的吴德心中之怒火,倒是真的同情起眼前乐技入神的青莲,为何会被如此恶待,明明只不过是一个乐师而已。 然而在吴德眼中的青莲却不仅仅只是乐师这么简单,这一个人明明无德无能,却无一处不吸引着皇帝的目光,愤怒的吴德走上前去,披手从青莲怀中夺过琵琶,还不忘在拉扯中用琴身磕碰几下青莲的伤指。 失神的青莲早已无力和吴德拉扯,原本沉浸于嘉瑞之沉痛目光的怀想中,可现在却不得不被那满身袭来的伤痛打回到现实。臀上的伤在之前那样坐姿的压迫下,已连同双腿都疼痛的麻木,因此青莲在吴德的推搡下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手指上黏连着的断甲被吴德故意的碰撞又嵌入到了血肉之中,又渗出淋漓鲜血,青莲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腕子,痛到极处,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站不起来。 “哼,就凭你,也糟蹋了这张好琴!”吴德恶言相向,厌弃的踩着青莲零落的衣衫而过,抱着琵琶再往乐室处去,打算放好琵琶再好好赏玩一番,澜台所收藏的名家器乐向来被为乐者向往,自然也吸引着同是乐技的吴德。 “大胆,就你,也想再上这澜台,想违旨吗!”不知何时王礼已挡在吴德身前,语气不咸不淡,却让一贯嚣张的吴德止步,而王礼毫不客气的从吴德手中接过琵琶转身上楼去了。 吴德愤愤的掉转矛头,因为他自知没有能力和王礼相抗,光是那个四品朝华殿司礼监的官衔就足以可处置这里任何一个人,更别说是前朝宫中仅留下的那几个“王恩负义”人精,况且先帝确有严旨,澜台不奉召不得入,加之当朝慧敏更是严守此命,所以澜台收容宝器的名声流露在外却又不让人接近,久而久之,宫中才会变得以到过澜台为荣。 无法和王礼相抗,因此愤愤不平的吴德还是只能去找青莲的不是,看不惯秦正清和青莲正师徒情深的相扶着,冷语奉上,“哟,秦乐首,还想留在这等罚呢?不知道这澜台的规矩?对了,您教的徒弟真是令人佩服啊,啧啧,琵琶弹成那样不容易,我自愧不如啊,最后那小曲真动听,嗯,比兰桂坊的好听多了,皇上以后定是会喜欢的,呵呵。” 吴德就站在秦正清身侧,一副急等着赶人的样子,师徒二人也不能说什么体己的话。此时青莲一只手紧紧的抓着秦正清的衣袖,什么也不说,只是眼泪急急的落,想念的亲人,已多日未亲近,心中的无助,孤独,惧怕,彷徨,愧疚,倚赖,各种感情从那眼中流泻而出,也只有面对着师傅,青莲才能毫不掩饰自己的怯懦的情绪。 秦正清看着眼前这个痛哭不止的徒儿,心中也是哀伤,虽说刚才皇帝和青莲的举动看在眼里无一处不心惊,青莲自堕身份演奏商曲让他恨徒儿不知自爱,可是这会儿看着青莲在自己面前默默哭泣,想着他在宫中的艰难寂寞,一向严厉的秦正清再有什么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秦正清小心的避开青莲的手上的伤处,将心爱的徒儿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那单薄的背,安慰道,“还有一年你就要加冠,怎么现在还这般没有长进?”过了一会儿秦正清觉得怀中的青莲不再抽泣,向自己不经人事的徒儿说出了他真正担忧的事情。 “青莲,在这宫中要谨守自己的乐师身分,琵琶之事我不怪你,但是莫要再为,青莲,要切记君子之行,千万不要做出些糊涂的事来!”秦正清语重心长告诫着青莲,但是无奈着很多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还是只能靠青莲自己去面对。 秦正清小心松开怀抱,捧起青莲的干涸着血迹的手指细细的查看,心疼不已,抬手擦掉了青莲面上未干的泪迹,劝慰道,“不哭不哭,作为乐师,要珍惜自己手,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做些不知轻重的事情,好好养伤,知道了吗?” 秦正清看着似懂非懂的青莲叹了口气,那位荒唐帝君之前暧昧反复的神色让他暗暗心惊,他知道嘉瑞和青莲之前在童府就已相识,很担心嘉瑞对青莲有些什么别样的心思,若是那样的话爱徒就算是真的毁掉了。等出宫后定要好好的教训一下青莲,怎么会还流连于那种音乐,秦正清这样想着青莲的以后,但是现在却不得不离开了。 青莲本在澜台待罪思过,刚才的试乐未有结果,仲裁的帝王就匆匆离场,好在先生和乐府算是没有被连累,但是没有罪赦的自己也只好继续留在这里,青莲看着秦正清离去的背影泪水又夺眶而出。 秦正清身侧相随的乐正青莲入宫时见过,但是他们最后留下的鄙夷目光让他难过,先生隐射的告诫青莲自是不甚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是本来就心有愧疚的青莲听着先生严厉的话语更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中越发的难过愧疚。秦先生的身影转出视线看不见了,帝王的位子现在也空空如也,青莲收回目光,哀叹一声,辜负了母亲,辜负了瑞嘉,到现在剩下的依旧只有自己一人。 算计 秦正清带着两名乐正走了,吴德见王礼还没有从楼上下来,恶言嘲讽了青莲几句,拿起长春凳上搁置的板子耀武扬威的一下打在青莲的膝弯处,警告这位又犯过错的童乐史,当然手中的板子毫不留情的招呼在跪在地上的青莲身上。吴德忌惮王礼,因此也不敢对青莲太过分,狠狠的打了一阵后,觉得自己也稍微出了口气,便扬长而去。 厅堂中的几名侍卫,看不过骄纵的吴德,见青莲痛苦的跪在地上,便将这位不幸的乐史扶了起来,然后也寻自己的主子去了。空荡荡的厅中青莲独自站立,哭的肿了眼睛越发的觉得周围阴暗模糊。看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鞋袜,青莲弯腰去拾,谁知起身一阵眩晕,站立不稳,几摔倒,然后被一把扶住。 王礼一直隐在暗处观察着青莲,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王礼早已看出青莲身上良好的教养和独特的天赋,所以他一直不冷不热的试探着他的真正来处。王礼从出入澜台的宫人那里得知,青莲是童府二公子的身份,这一消息让这位至今唯一一个还留下来的先帝旧人心中震惊,随之而后的却是狂喜,若说那青莲和童屹扯上关系,那定是错不了,二十年了,即便是你已经死了,你的后人也逃脱不过去!原来这就是诅咒的力量,用明宗梓烨帝的生命,用我一生守护的人才换得的东西。 王礼默默的注视着青莲,看他被吴德辱骂痛打,看他向侍卫道谢,看他独自盈泪,青莲所受的一切让自己很满意,既然是又回到了这深冷的宫中,那么就要为你的父亲赎罪。王礼日前在青莲病重服侍沐浴时见过青莲箍在手臂上的臂环,真是太过熟悉的东西,以前戴在颜澜额头辉映着日月,现在却被隐在袖中,王礼很清楚童屹和林素月之间的纠葛,推算着青莲的年纪相貌不难猜出他是何人之子。 王礼见青莲似要晕倒,便赶上来相扶,因为服侍这位病人久了,也从医官得知青莲先天不足,身子积弊,若不是有晴明的心境养性,早已病重。其实王礼不知道,青莲认识的人很少,所以心中才没有太多的牵挂,之前被禁在彤枫楼自不必说,在童府平静的生活了近十年身子也调养的很好,可是自从青莲和嘉瑞相遇后,风波未断,际遇难耐,牵动心事,悲伤难避,青莲的身子越发的弱了,所以并不急切的弯腰起身也会让青莲感到眩晕。 王礼避开青莲感激的目光,扶着他站稳,蹲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布鞋拾起,抬头看到青莲血迹斑斑的衣衫和他苍白虚弱的颜面,示意青莲抬起赤足,王礼蹲着捧起青莲的冰冷的玉足,帮他把鞋子穿好,那足上同时细腻的触感让王礼心中感叹,青莲怕是活到现在没去过什么地方吧。 青莲见王礼这般侍候自己非常不好意思,想弯腰阻止,可是一动身子扯动伤口,让他反而没站稳用手撑住王礼的肩背才算站稳,所以也就不再推诿王礼的服侍。王礼扶着青莲回到楼上,平地上还好,青莲还能撑着些走,可是登楼实在是牵扯伤痛,让青莲不得不倚靠在王礼,所以在青莲心中越发的觉得王礼可亲起来。 回到卧榻处,王礼取来澜台常备的衣物,让青莲换上,又去取了清水净布,为青莲打理伤口。王礼原本示意青莲等自己预备好了帮他更衣,毕竟一只手指伤了,衣服黏合了血迹也不好除去,谁知回来看到青莲竟然已经忍痛将外衫除去,现在正皱着眉扭着身子扯黏在身上的亵裤。 “住手!”王礼呵斥道,不想由着青莲胡来,到时感染惹病,又是自己的麻烦,可是又想到刚才的语气太过生硬,连忙继续说道,“不是说让我来吗,你何苦自己折腾?童乐史这么大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用这样,不要忘了,之前乐史病着的时候,沐浴更衣都是奴婢伺候的。” 王礼见赤着上身的青莲羞怯的转过身子去,涨红的脸隐在长发后面,便出言劝慰,近日相处王礼觉得青莲是一个纯良的孩子,想要收服易如反掌,那何乐而不为呢,今日王礼看帝王心思不明,怕现在揣摩错了心思以后惹祸,便盘算着拉拢青莲也算是不错后着,就像今日还可以为自己挡挡板子。 王礼扶着青莲趴在竹榻上,开始为青莲上药,生肌玉肤膏还好是常备在这里,现在用来也方便。王礼用水化开黏在青莲伤口处的布料,仔细清理上药,只有皮开并未肉绽,所以伤倒也不重,不过是疼而已,只是刚才青莲久坐演乐,亵裤粘合着皮肉,现在清理起来颇费一番手脚。只是臀伤有药还好侍弄,手上的伤只怕会更痛吧。 “谢谢您,对不起。”青莲小声的向王礼道谢,看着这位被自己连累的老人在眼前为自己忙碌,心中过意不去。王礼小心的将青莲的断甲剥离血肉,然后用盐水冲洗干净,皇帝没有传召御医,手上的伤没有药应对,只好用盐水冲洗消毒一下,不过这可是真苦了青莲,咬牙忍着痛楚,好不让旁人担心。 “谢谢,皇上走了,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好?”看王礼上完药青莲再次道谢,不过声音已是喑哑了,深深歉疚着自己今日的过失,忍不住向王礼请教,毕竟嘉瑞还没有赦免自己擅离之罪,总不好就这样在躺着休息吧,万一皇上回来看见自己这般心无诚意,再次迁怒旁人怎么办。青莲挣扎着起身,被王礼又按回到了榻上。 “躺回去,背上的伤总也要上药吧?”王礼掀开青莲衣襟,这次感恩的青莲也不再觉得羞赧。吴德也下了狠手,青莲背上一片青紫,“童乐史,别急,上好药先吃点东西,早上送来的荷叶粥点我还留着,你还没吃东西吧,来先把这盅人参汤喝了,我煨了一天了。” 王礼扶着青莲侧坐着身子,捧上食物仔细侍候,看着青莲眼中感激的神情,心中冷笑,吴德还是嫩了一些啊。“童乐史,若是你觉得身子还好,那就请去楼上们面壁思过,想皇上回来见到您诚心认错也就不再责怪了。”王礼端下人参汤盅,又想到了什么,似无意的说道:“童乐史,其实北海湖岸的那一片竹也是为澜台设的景呢。” 知恩 青莲独自一人扶着雕栏慢慢的向刑室那层走去,虽然身上很痛,但青莲仍是毫不犹豫的走向那让自己惧怕的地方,因为既然是错了,就必须有所承担,怎好一而而再的连累他人。青莲不顾王礼的请求,上好药,略用了些食点便执意不再躺着休息,生怕嘉瑞下一刻回来。 右手伤了手指,左手扶着栏杆,青莲侧着身子走的分外艰难。停在了刑室那摇曳的珠帘外,青莲抬头望了一下通往台顶的门,一方灰蒙蒙的云色,反倒是珠帘内弥漫着柔和明亮的光彩。 青莲极不愿意的走进房间,不知为何,屋内的陈设让他感到惧怕胆寒,空气中挥散不去的血腥气让他感到难过心酸。青莲低落着目光依王礼所言来到屋中陈设着竹篾的青瓷花瓶处,前次没有留意,这是才发现旁边与周围一色幕帘后果然隐着一格静室。 那一处静室中并没有置放夜明珠,只是点着两盏油灯,因此比起外面要昏暗一些。狭长一室,尽头处的供桌上点着两盏长明灯,莲花为座,莲蕊为芯,滴不尽的相思血泪,一室长明。周围都是单调的青白幕纱,只有在灯前供着的那一幅莲图上有些分明的色彩,才让这里算是有了些生气的颜色。 青莲走近,只见墙上挂着的是一副月下莲青图,一池净水,月色无垠,青莲初尘,同是白的颜色,在那画者的笔下层层铺开,水墨浸染,层次鲜明,池水中仅有一朵莲花亭亭玉立,静静绽放,一抹凝碧翠色,沐浴着月华,让人为之倾心倾意随而心静心清。青莲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神来之笔,心中亲切安定,右手不自觉的拂上臂环。 青莲默默的跪在那一幅莲图下,算是面壁思过,因为刚才王礼告诉自己,这一静室是澜台以前的主人用来思过的,每当他忤逆了先帝,都会被罚到这里自省。或许是青莲身上的伤疼的狠,一向善于察色的青莲没有发现素来平静的老监说道此时眼中流露出的悲戚哀伤,岁月遥想,梓烨留给颜澜这一静室以思乡思国,而颜澜留给梓烨这一静室以念人念情,日夜不计,晨昏不辨,王礼就隔着帘幕守候着静室里悲伤绝望的梓烨帝君,直至最后。 王礼还对青莲说,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不要勉强,皇上知道你身子不好,也不会太过责怪于你。想到此处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青莲端正的跪好,清净心思,静思己过,觉得王礼这般维护,自己更应该谨守规矩,莫要再生事端。 原本古井无波的生活,自从自己偷溜出府的那一刻起,这短短一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父亲沉重的嘱托,母亲哀哀的眼神,兄长无力的怀抱,先生告诫的神色,还有那些宫中形形色色的事物,这一切让青莲备受疲累,因为被童屹接回童府后,青莲已经习惯了平静、淡泊,却幸福的生活。 青莲回想着入宫前欣欣期盼的心情,但是进宫这些时日,到现在留下的为何只是淡淡的哀伤?成长于彤枫楼的青莲,早已习惯了揣人心思,看人脸色,虽然现在不用再为了清白逢迎着讨生活,但是青莲的人生依旧是小心翼翼,为了父亲展颜,为了母子相见,为了兄长释怀,虽然一直是锦衣玉食的活着,但是青莲每一天都过得都不容易。 若是身边的人开怀,那青莲自己也开怀,若是身边的人愁绪,青莲也会难过。青莲就是这样一个念情的人,因为他时时记着母亲从小对他的教导,要做一个知恩念恩的人,要知道身边的幸福来之不易。因此青莲记着的是父亲的教导而非打罚,兄长的相伴而非冷言,更何况是现在的嘉瑞,早已是青莲在意的人了。 嘉瑞,难道你真的忘了,而我却一直记得,不是在我最心忧难耐的时候你出现在我和先生的面前,早在那日遇祸我们就已相见,瑞嘉,不是吗?本来此刻还尚算平静的青莲念及嘉瑞,一种深切的哀恸弥漫在心头,那日街上被人侮辱,你也定是看见了,不是吗,不然为何今日抱来琵琶又折辱一番?最后拂袖而去,留下一句骂言。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从弹起琵琶的第一刻起,青莲就没有避开过嘉瑞的眼神,那样深邃的眸子里,揉碎了太多的情感,很多青莲看不明白,但是其中的哀痛却一直困惑着青莲,不知为何高高在上的帝王富有天下,为何眉目之中还有散不去的哀愁,在小谢中谈笑是这样,在澜台上生死相握是这样,在竹林指剑当天更是这样,直至今日拂袖而去。 嘉瑞在青莲心中最苦闷的时候来到玄英居陪伴他,谈天说地,赏乐品茗。那时候的青莲,母亲不可见,父兄之远离,青莲一直小心的在嘉瑞身旁,为他那逼人的英气所吸引,为他那隐淡的哀伤而疑惑,直至青莲完全放下胸怀,不再担心嘉瑞那日是否也看见自己受辱人前,珍惜着那短短几日的相交,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哪怕到后来瑞嘉被识破了帝王的身份,青莲心中都没有怨过嘉瑞的隐瞒,因为命途多舛的青莲一向记着的只有人家的好。 回忆着嘉瑞诸般好处,青莲原本辗转难安的心情也渐渐平定了下来,不再担心自己将会失去那倾心相交的友人,因为只要自己还记着那曾经的情感,就定不会丢失。想通了此处的青莲余下来的思绪就只有那因循着嘉瑞的忧思,辗转心头,与君而忧。 乘雾 毕竟是跪着,有伤在身的青莲久了自然是难以支持,不过之前王礼给青莲饮用的那参汤此时却提吊着青莲的精神,让他清楚的体味着此时每一分每一刻的痛楚。事实上澜台备有安神清宁的丸药的,那是梓烨帝为了安抚遭受酷刑的颜澜减轻痛楚而设,其实王礼大可以让青莲服食这养神的药品,昏昏入睡也可推脱了此般受刑后零碎的折磨,但是猾王礼端上的却是提神的参汤。 久跪的青莲现在所有的情绪都已经不再,剩下的唯独只有痛,满身满心,挥散不去。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在这静室里莲台灯长明,不知时辰,不辨天色。青莲虽然很难受,但是却不敢起身休息,生怕嘉瑞下一刻回来责怪王礼。但是今天所受非轻,从早上到现在青莲可谓是经历忧思悲恐,心力交瘁,况且从昨夜用食到此刻,青莲只有刚刚才用过一些粥点,所以已经挺硬挺着跪了几个时辰的青莲早已体力不支,眼前重影,画中之莲无风自动,身子一个摇晃,青莲便晕倒在地。 迷雾重重,置身其中茫茫然不知何在,一缕乐声飘过,像是散落在迷蒙中的点点荧光,让人在迷失前有了找寻的方向。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好像身上的伤也不怎么痛了,青莲躺在地上悠悠的睁开眼,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了那若有若无传入耳中的埙音,多么熟悉啊音色啊。 不似那月夜所闻之孤寂清冷,让人顿生悲情,而这一次的乐音却是清和随人,本是低沉哀戚的埙色因循着吹奏人的心境,也变的澄明起来。青莲慢慢的撑着坐起身子,侧耳倾听那散入的音色,作为乐者的青莲被深深的吸引着,不是为了那音律,而是为了那音色。 梓烨为颜澜所留的必然是疗伤圣药,为乐吸引着的青莲慢慢的站起身子,扯着伤虽还有些疼痛,但是已不像那初受责时的那强烈,丝丝入耳的埙色牵引着自省待罪的青莲迈开一步。王礼不是说不要勉强吗?那竹林是澜台的景物,那我这几日去竹林嘉瑞应该不会太责怪吧,我只是出去听听上次失落了的埙音,一会儿就回来,青莲心中想着。 青莲轻轻的掀开珠帘,追随着乐声而去,作为乐师青莲自是喜乐,但是一向禁足的他虽师承名家但很少能听到别样的音色,所以上次月夜澜台闻得的乐声就一直深深的牵念在心中,可惜就在近处还是却失落那乐声,此时又闻得青莲难免心中欣喜,青莲偷偷的抬头望了一眼楼上透漏出的暗沉的天色,想是入夜的吧,青莲怀着侥幸的心思偷偷的下楼来,想着只要听个真切就好。 青莲扶着倚栏慢慢走下楼,各个室内的珠光溢泻而出,但是楼道里还是阴暗,四周寂静无声,青莲小心翼翼的下楼,走出澜台,轻的似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青莲倒退着步子跨出澜台门槛,轻轻的掩门而出,放眼四望,一片迷蒙,竟然是真的起雾了,眼前的湖水融入白色水汽中,在深沉的夜色中越发的感到幽远。这几日夏暖,雨时落时停,一夜无风此时竟下了这一场大雾来,天色深暗,静澜幽幽,向着四周不见的地方荡去。青莲分辨着乐音,一曲锦瑟,犹如年华,丝缕牵缠,绕着青莲的思绪,一步步的又向那竹林处去。 由于夏水盈佩,那九曲长桥几乎隐在水中,在夜里隔着雾色更是不辨前路在何,但是青莲仍然毫不犹豫的走了上去。青莲就是这样,平时可以默默忍受接受,但是只要是只要是为了自己心中在意的东西,就可以不计后果的去追寻,哪怕是候受尽牵连、苦痛、责罚也在所不顾,在彤枫楼为救母亲毅然的琴是这样,在烈马的铁蹄为救苛求的兄长以至骨碎是这样,为贺母亲的整寿明知会被父亲责罚依然偷溜出门,然后惹祸重责还是这样。现在为了那莫名的埙色竟忘了片刻前的责罚羞辱,满身痛泪,依旧毫不犹豫的走入那深邃的迷雾之中。然而真的是莫名吗? 浓雾深重,青莲的身影早已迷失在一片茫茫之中,王礼默然的转下高台,竟然怀抱着那一张血染的琵琶,手中缠绕着绢布。王礼一夜未眠,便在乐室擦拭着雕纹中的血迹,因此青莲下楼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的很清楚。 望着手中的琵琶,王礼不禁苦笑,多么相似的经历啊,多少年前自己曾经不惜用两副拶夹去毁掉那双玉手,可是到最后却还是只剩下自己独自擦拭着琴身上的血迹,而那非凡的乐声、额冕点翠盈光的神采却深深的印入梓烨心中,犹如今天。 雾夜中放走了颜澜,却不料这才是真正的毁掉了梓烨。王礼回到乐室将琵琶搁在架上,望着莲蕊上一丝怎么也擦不去的暗红血迹,想到在颜澜出逃后自己从小照顾的英睿的梓烨彻底失智,倾城之乱,心碎至死。王礼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嘉瑞临走时的眼神,恍如昨日,今又重现,世事轮回,一切本就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 夜思 一夜辗转,思虑难眠,向来对身边讨好随侍和颜的帝王今日难得的发了脾气,近午嘉瑞从澜□自到朝华殿后也没召见些小监玩乐,倒是罚了好几个无知献媚的人,一干仆从小心侍候。吴德见皇上进了判恼,便也松了口气领着众人躲了去,因为今天不用再服侍这个不善的帝王了。 判恼,是嘉瑞在朝华殿中设的书斋,即使再纵情声色嘉瑞也坚持每晚掇在这里,并且勿让人近。书案上的红烛啵啵的爆着灯花,读桌札记奏疏散乱,嘉瑞闲躺在竹榻上呆呆的望着滴滴烛泪,不成眠,幽思甚。 嘉瑞虽然不亲自处理政务,但是每天宸禧宫那边慧敏皇太后都会派人送来一天的奏疏,当然上面都是批注好的,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多次一举,顽劣的皇帝会看吗?但在近人看来这却是一种示威,是夺权者高傲的炫耀,然而不管别人怎样想,嘉瑞都是坚持每天看完的,几年下来虽然是不接触朝政,但是对此间种种倒是也不陌生,并且嘉瑞从奏疏批示上也学到了许多从政的手段,然而今天却连奏疏也看不下去了。 泪烛摇摇k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闭上眼可不见那烛泪残红,但却难避青莲灼灼的目光,今日那跌宕、哀戚、悱恻的旋律萦绕在耳。青莲本就是映衬着嘉瑞的心境而谱成的曲调,嘉瑞此时更难忘却。耳边是辗转的心音,眼前是清澈的眼眸,那场萧然乐声中青莲自始至终都没有逃避过自己的眼神的质问,而同为执着的目色犹如现在,深深的烙在嘉瑞的眼前。 不知在榻上翻复了多久,直到最后嘉瑞再也抵不住心中的情念,穿衣起身,拾起书阁上置放的陶埙系在腰间,更漏声断,访夜而出。嘉瑞现在若愚掩慧,已经很少再去御书房见太傅了,因此判恼成了嘉瑞读书问策的地方。外面传言皇帝在这里虔心春卷,被严太傅撞见后所以才不让人近,其实这些不过是嘉瑞刻意而为之,让自己可以有这一个清净的读书晓政之地。 更深露中,由于一干仆从早已躲了开去,皇帝夜游并未惊动一人。嘉瑞心中烦乱,想在夜凉中清净一下心思,谁知在不觉中竟然来到了那柳堤莲湖之前。一曲长廊从眼前墨色荷叶中蜿蜒出去,远处湖中的澜台轮廓分明,窗纱上透漏着柔和的色彩,不过却有一层暗淡。 听王礼禀报,那一刑室青莲已然去过,除了震惊惧怕之外再无其他的反应,想来颜澜的种种青莲还是不知道的吧。想到颜澜,嘉瑞再前往的脚步止住,心中无可避免的仇恨又犯上心头,父王虽这般对他却也这般为他,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名声,用倾城倾国之命逼他回来,可恨颜澜那厮竟逃之夭夭,而父王不久也抑郁终疾。 嘉瑞当时还年幼,只知道这些,但光是想起这些片鳞只甲嘉瑞心中都怒不可言,眼前的澜台,自从颜澜逃走后梓烨便将自己锁闭在这里,直至薨逝嘉瑞也未曾见到自己敬爱的父王一面。 想起这些,嘉瑞心头烦乱,走下廊桥再不顾澜台一眼,绕着柳堤慢行远去。听到了远处传来了更鼓声声,快要初晨了吧,嘉瑞不禁抬眼,天色却依旧暗沉,风静柳垂,远处似是一片迷蒙,再行一阵,一场大雾悄无声息而至,前路不辨,嘉瑞便顺着柳堤前行,直至来到那片迷雾中的竹林。 嘉瑞走进,竟然发现地上薄软的青苔上也有屐痕,竹林深处的一处空地周围,一些断竹被人扶起插在了土中,嘉瑞心中疑惑,那些不是自己前些日子指剑当歌时削断的吗?怎会有人重新再扶起来,王礼不是说这竹林多年前整片移来,早已自成,并无人照料,况且澜台周围的地方是梓烨先帝明令的禁地,因此也不会有人过来,那么眼前的这些又是谁来为之? 若说那日青莲撞见只是偶然,那么眼前所见是刻意而为之吧,青莲,昨日早晨你是来了这个地方吧吗,为了什么,难道是留恋我那日晨中剑歌?念及此处,嘉瑞心中一丝释然,嘴角勾出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解下系在袍间的陶埙,放在唇边,吹弄起来,锦瑟华年,青莲你会来和吗? 记得那日在湖心小榭中,自己随意的拨弄着青莲的琴,收到了青莲期盼的目光,不禁觉得好笑,便开口解释自己不通琴艺,看到青莲随即失落的目光嘉瑞心中又不忍,便许诺自己会些别的,邀乐他日相和。 “真好,我会等的。” “哟哟,朕,咳咳,真真说这难道是为了哄骗你的?只是怕以后我那些微末乐技容不得你眼中,你到最后都听不出是我的音色呢。” “不会,我不会这样的,请相信我,若是你,我一定知道。” “哦?” “真的,请相信我!” “呀,不必这么认真的,这一天不知要等何时何日呢,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已经忘了呢。” 想起那日青莲笃定的眼神嘉瑞就觉得好笑,不过是为了这些小事,何须如此郑重的许诺,嘉瑞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青莲秀气的面容。不对,嘉瑞抬眼注目,在那迷蒙中逐渐清晰起来的不真是青莲的面容吗? 青莲踏雾寻乐而来,沿着那几乎要隐入水中的廊桥走向竹林。澜台常备的是以前先帝梓烨为颜澜所制的极品蚕丝娟绸,衣服全都是附和着颜澜月国祭司身份的月白色,所以此刻青莲穿着在身上,那样的白色竟像是融进那晨雾水色之中。 若不是为了青莲,嘉瑞很少来澜台,青莲脚下那条颜澜逃生之路几乎被梓烨帝毁去,隐在水中嘉瑞也从不得知,因此眼前青莲蹋水而来嘉瑞却见青莲似是要沉水而去,心中大惊,丢下手中陶埙,冲出竹林一把将青莲拉入怀中,谁知心急用力过猛,跑出几步后二人跌坐在地上,这时嘉瑞才发现刚刚脚下不过是的漫水长桥。此时嘉瑞看着在怀中青莲瑟瑟的目光,一时间帝王不知所措。 相随 青莲倚在嘉瑞怀中,一时不能动弹,牵动的伤又何止一处,肩上的,手上的,身上的,痛楚同一时刻袭来让青莲皱眉。本就为着心中的音色寻来,即使眼前迷雾重重,青莲心中也不失希望,此时看到在乐声传来的竹林里嘉瑞果然是在,青莲心中不免欣喜,可是。 自己本就因着擅自外出,不诚思过的缘由被帝王罚过,还险些连累了旁人,昨日之事尚未完结,今天为着自己的喜好再次不顾一切偷偷溜到到这里来,还正好被帝王撞个正着,青莲心中忐忑,这可怎生是好? 青莲目光瑟瑟,嘉瑞逼视的目光让他害怕,更不会想到嘉瑞是误以为自己到此轻生才有此举动,青莲现在只知道皇上当场撞破自己这样随性的行为,现在还如此的大胆的撞在皇上的怀中,跌在地上。青莲越想越怕,在顾不上身上的伤痛,挣着身子一下就脱出了嘉瑞的怀抱,惶恐的跪在了地上,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青莲刚刚倚在怀中嘉瑞也没有收紧怀抱,嘉瑞那举在半空中的手顺势的拍了拍粘在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看着低伏在自己面前不住颤抖的青莲,嘉瑞心中有些微微的失落,然而难道自己还有其他想要的吗?不早就把他弃置在地了吗? 嘉瑞此时心中未明的纷乱,恨意如前,但是柔弱的青莲在自己面前如此恐惧的战栗,让嘉瑞心中又不免爱怜。眼前的这个人因自己入宫,但之后就从未得到过善待,可是他依旧毫无怨言;眼前这个人为己而乐,熬沥心血直至甲断,为的只是和唱出自己心中的无奈无法、不争不得;眼前这个人带着伤痛,顶着责罚寻乐至此,为的是那一个自己都不曾重视的许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怎可再如此得对他,青莲。 不想再等着那未知的一天,所以我招你进宫来,让你成了一名宫廷乐师,想到此处嘉瑞不禁侧目,身后的竹林不过只是几步之遥,现在就已经隐在浓雾之中看不真切,嘉瑞不禁叹了口气,原来欺人容易,自欺竟会是这样的难啊。虽然深埋雾中看不真切,但是嘉瑞却依旧知道那是一片竹林,是爱是恨分不真切,但是最初的缘由却从未迷失怀疑过,那就是至高的王座。 不是吗,要不然隐忍养晦了多年,如今自己做的这些又算是什么,召青莲入宫,赐景瑜飞景,不在乎是假的,装糊涂是怨的,眼前所见不是正合我意?童屹的病离失恩,慧敏的示威警告,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想之中,虽然不过初作试探,就已经明了,我不缺少等待的耐心,我缺少的只是一个平静的机会,只是。 嘉瑞避开身前的跪伏的青莲,心中不免担忧,自己很清楚慧敏对颜澜的恨意,那样含恨的眼神太可怕,嘉瑞无法忘记当年慧敏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颜澜堕入悬崖,最后尸骨无存,无法把他挫骨扬灰。现在青莲流落宫中,若是让慧敏知道了青莲的身份,后果定是不可设想,想到此处,嘉瑞不免悔意。 “起来吧,你不是喜欢随处乱逛吗,跟朕来吧。”嘉瑞语气虽然依旧生冷,但是心却是已经软了下来,想着今天还是找着机会把青莲送走为上。 嘉瑞见伏在地上的青莲用一只手艰难的撑着地起身,忍心不过便上前扶了一把,隔着薄软的衣料嘉瑞触及青莲箍在手上的臂环,心中陡然一凉,但是眼前单薄的身子又不免惹人怜意,矛盾的感情充斥在嘉瑞心中。 王礼的反应不是已经证明一切了吗?把青莲送去澜台不就是预计会得到昨天的结果吗?尽管那日嘉瑞没有掀开青莲的衣袖亲眼的确认,但是面对着那样的歌声,那样的容颜,那样的乐技,真的可以视而不见吗?一曲淇奥念思君,伤乐断甲为君意,嘉瑞心中纠结,但是终究还是放开了扶住青莲的手。 嘉瑞且行了几步,见身后没有动静,回顾恰好撞见青莲忐忑敬畏的目光,心中有些难过,原先那个亲切,温暖,诚挚,灵动的人儿,只怕让自己生生的变成了眼前这般的诚惶诚恐。嘉瑞心中恻然,温和的说道:“不是以前说过若有机会带你见见朕家中那个鸡飞狗跳的花园么,朕今天就带你转转,把那边地上的东西拾起来,随朕瞧瞧去。” 青莲迟疑的看着嘉瑞,那似曾相识的语气仿佛又让青莲看到了那明媚波光中谈笑风生的人,不再有怒斥冷待,不再有责罚考究。青莲顺着嘉瑞的话在地上寻见了那个被丢弃的陶埙,俯身捡起,小心的用衣袖擦拭着沾着的尘土。久违了的笑容从青莲嘴角溢出,嘉瑞看着青莲会心的一笑,心中不辨滋味,还是为的这个寻来的吧。 嘉瑞清正心思转身沿着竹林走过,青莲此时也再无负担跟随其后,天色愈见晓亮,但是浓雾依旧,嘉瑞和青莲便相随着在这一片迷蒙中漫步开来。嘉瑞不知道昨日青莲被责打之后还被王礼哄骗着跪了一夜,见青莲的步子越来越慢,便也放慢了脚步,偷偷的看着青莲欣喜四顾的目光心中也是欢喜,犹如那日市井初见一般。 这样华丽宽广,美轮美奂的宫阁建筑青莲自是喜欢,但是昨日的责罚让此时久行的他体力不济,本就从前夜开始就没有吃什么东西,久不再发作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身下也很痛,臀上伤的刺痛,膝盖的酸痛,青莲紧紧地攥着衣袖,每走一步都要花上好大的一份气力。 尽管是这样青莲却不想停,也没有发现嘉瑞刻意放慢脚步,因为自己所看到的失以前没有见过的鲜活的景物,眼前所见让他欣喜,雾中飞翔滑水的天鹅,水中闻声跃起的锦鲤,原来这就是嘉瑞所说的鸡飞狗跳啊。青莲侧目的看着眼前倚着栏杆,击掌吸引水中珍禽的嘉瑞,笑了,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青莲觉得很好看,很温馨。君臣依依相随,临水倚栏,指柳问花,谁也没有发觉,雾散云开,晨光透漏。 埋祸 嘉瑞放开心事,引着青莲走过那一座座宫阁亭榭,一曲曲长桥回廊,想着就在今天吧,算是还了以前的一个期许,回报那切心切意的音韵。嘉瑞带着青莲流连于雾中的景致,想着兜过这一圈就带青莲去乐府,在自己的心意还未迷失之前,还是快些让秦正清领青莲回去。 嘉瑞仿佛是回到了以前和青莲在湖心小榭相交的日子,没有帝王的威仪与漠然,苛责和冷待,有的只是浅笑轻语,勃然英气,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青莲所受的苦痛全部在今天归还一般。堂堂帝王居然为了青莲投石惊湖,上树摘花。 御花园中的山水亭阁不比在澜台处清冷,当青莲看着那养在玉池中的白天鹅扑哧着翅膀,水中的锦鲤鱼跃乞食,青莲开坏的笑了,虽然不过是轻轻浅浅的笑颜,但是那弯弯的眉眼,如花蕊般抿起的红唇,看在嘉瑞眼中仿佛就是这晨雾中透漏下来的细碎的阳光。看不出之前那在澜台惶恐惊惧,此时临水倚栏的青莲看在嘉瑞眼中,即使是现在隔着浓浓迷雾还是让人觉得明艳无比。 或许是过于贪恋的注视,嘉瑞自警的转过头去,警告自己不可以过于流连于眼前的秀色。嘉瑞且又独自向前行了一段,发现身后没甚动静,转身回顾发下青莲还停留在那一处廊边,弯着腰,手撑在腿上,一头秀发向前披散,看不清颜面。 嘉瑞自是不会知道青莲昨天被王礼诓骗着跪了一日,两天折腾又甚少用食,一碗参汤提调的精气到这时早已虚耗殆尽,此时的青莲已是支持不住,膝盖的酸痛连着被责打的伤,让青莲整个腿像是挂了重铐一般,再也迈不开一步,空乏的腹中也绞着难受。 青莲的胃本有旧疾,那是因为幼时在彤枫楼被苛责的缘故。老鸨惊讶于青莲为乐的天赋,可是再有天赋那指尖的技艺也是要靠靠一点的修炼出来。会有顿悟的乐意,但不会有顿成的乐技,因为谁都不会有月国神子那样自成的天赋,再怎样也是普通人。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青莲每日往往要练习琴技七八个时辰,直到要求的练得曲子练会了才可以吃饭,那可是一套又一套的曲牌,而纵使稚龄的青莲烂了手指断了琴弦也不会有人怜悯,有的只是无情的鞭打和恶待,因为这就是在彤枫楼维持清白的代价。年幼的青莲却愿意忍受那样的痛苦,因为只有在习琴的时候他才可以呆在母亲身边,而素月想教授青莲的又岂止琵琶琴技。 虽然青莲的乐技年少已成,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其间所经历的辛酸苦痛,当秦正清初见青莲惊讶于小小孩童非凡的琴艺时,又怎会想到青莲指下习得的艰难,而右肩受伤之后,青莲虽笛艺精进但习乐的伤痛又在秦正清手下从头来过。 正是因为幼时的遭遇致使青莲常常胃痛,不能饱食不能饿顿也不受得寒意,即使在童府里童屹纵使再苛责也很注意青莲的饮食,青莲哪里会像这两日一般只用了一些粥食?其实在青莲随着嘉瑞每迈开一步,身上的痛便加一分,但是他不愿停下来,因为面前是那个久违了的瑞嘉,疏朗英姿。现在做的事青莲以前曾畅想过无数夜,而如今愿望就握在手中,怎可就这样放手,哪怕只是为了那久经苍凉的眼中瞬时的温柔与暖意,嘉瑞你能开怀真好。 青莲忍着疼痛跟随着嘉瑞走了些许路途,本就是勉强支撑,不想嘉瑞失落眼眸中的笑意,因此也强颜着四顾着风景,直到现在再也支持不住。青莲面上冷汗淋漓,也分不出身上那一处更痛一些了,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托起自己的臂膀,青莲惊愕的抬头,对上嘉瑞俊朗的面容和闪烁的眼神,不过此时的青莲实在是难受,也就不再推辞,投以感谢的微笑。 嘉瑞避开眼神,怕自己会陷在那一汪清泉之中,扶住青莲瘦弱无骨的臂膀,只当是青莲体弱,也不介意青莲倚着自己的身子上。嘉瑞依旧是详细又诙谐的指点着青莲周边的景致,因为他想着就在今日放青莲回去,或许以后是不见了吧。 “你瞧,那是朕皇后住的的屋子,霓芳宫的桃花很漂亮,孝纯也很漂亮的,不过娶她的时候她年纪还太小,如今不怎么见都快忘记样子啦。走过去是朕那些美人才人住的地方,没去过,听说选上的秀女一年比一年少,看来好人家的女儿都看不上朕呢。来,再随朕走走,去看这宫中的紫微正殿,要偷偷的哦,可不想被严太傅抓去御书房。” 嘉瑞扶住青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宫中的事物,青莲也任由嘉瑞扶住且行且停。雾渐渐散开,想着最后的时光,嘉瑞更是珍惜着与青莲此时的相处。嘉瑞偏好男风且不拘常理的名声早已闻遍宫廷,因此路上来回的宫人看着清晨皇上搂住一个绝色的男子游荡在宫中大家会侧目,但不会猜测,因为这些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只是好奇怎么这回是新人了呢。 然而嘉瑞和青莲就这样招摇于宫中就真的没有人介怀了吗?那霓芳宫外遍种的桃叶,春时已过,郁郁葱葱,其中射出的目光任谁看到都会遍身寒意,然而一向警觉的嘉瑞此时沉浸于怀中美好,依旧不知不觉的走着。 倚怀 天已大白,雾薄人清,嘉瑞搂着青莲闲逛在宫廷中指指点点,路上清扫宫人自然是早早避了开去,没有人会过问,而青莲深埋着头也未发觉周围的异样。青莲体弱,未进食水没有体力且胃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所以青莲到最后脸上已是冒出细密的冷汗,艰难的支撑着。 嘉瑞原先是和青莲并肩走着,小心的扶住青莲右臂,但是看后青莲步子越来越沉重,便索性用左手一把挽上青莲的纤细的腰肢,然后托着青莲的左臂,这样一来青莲就省了不少气力,不过侧目望去青莲人就像是偎依在嘉瑞怀中一般,在浓雾之中嘉瑞也无甚顾忌,便如此般搂住了怀中的青莲。 青莲纤瘦但也算高挑,但是嘉瑞身量还要高出青莲约摸半尺,此刻相依垂嘉瑞眼自然是看见了青莲苍白的面容,便低语青莲,说道此刻便往乐府处去。果然在嘉瑞说完就迎上了青莲澈如泉水的目光,那眼中流露出的欣喜犹如一股一股从泉眼中涌出的泉水,流淌在嘉瑞的心中。 料想着青莲会道些谢语,却不料听到的是这样的话,“我还想再看看,你还愿意吗?”没有过多的话语,没有敬畏的尊称,注视良久等到这是般捻熟的语气,恍如昨日相聚,明明是那张虚汗淋漓的脸,明明是那只冰冰冷冷的手,明明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从无善待,为何他还会这般。 那只托住自己臂膀的手是那么的有力,胸膛也是这般的宽阔,倚在嘉瑞怀中的青莲此时唯独想到的就是信赖,童景瑜在青莲受难时也曾扶过、甚至抱过,因此现在满心满身哀伤疲惫的青莲感到了久违的安心,那像是一个来自兄长的温暖怀抱。青莲无力倚在帝王怀中抬眼望着,嘉瑞眼底似乎有着未明的情绪涌动,破开那久散不去的哀伤无奈,看着让人欣喜。 青莲记得瑞嘉以前说过,之所以一直想走出去,是因为在家里没有什么真心交谈之人,青莲自是不知道那暗中涌动的朝局,但是想若是嘉瑞身边都是像吴德一般的人,那在这深深的宫廷中,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很孤独寂寞的吧,不然何需要偷溜出去。一个经常踏路问世的人,如今我留在宫中而他也因此留在了这个寂寞的地方,所以才会这么深的哀伤吧,可是之前又为何这般对待?青莲此时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但是嘉瑞眼中的那抹明丽的神色青莲却清楚的看到,不复以往的淡漠哀伤,如此美好难得,青莲不愿失去。 其实嘉瑞也不是不在意,若说以前和太监们打诨,心中也不似今日这般忐忑,此时云开晨初,不似原先雾重夜沉来来回回已有晨扫的宫人。不知为何嘉瑞觉得自己手中故作暧昧的动作连同眼中青莲清澈纯净的目光在一起会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嘉瑞分辨不明,不敢面对的究竟是自己的真心,还是深意。 且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了吧,至少现在青莲还不想回去,不是一直神往之不辜负当下的真意吗?那么就且先不顾其他吧。青莲的脸色此时看在嘉瑞眼中十分的惊心,明明是白的渗人,可是双颊上却有生起一抹奇异的嫣红,握在自己手中的手冰冷潮湿,青莲所说的话虽悦耳却分明没有一丝力气,觉得怀中的青莲似是把全部分量都倚在了自己的身上,怎么看都觉得不好。宫中正殿紫微此处将至,但是距离偏处的乐府尚还有一段距离,时辰尚早,嘉瑞思忖了一下带着青莲走入了紫微殿。 比朝华殿还要巍峨的宫殿,登上那百官曾走过的白玉阶,穿过堂堂之正大光明殿,这是进入这禁城中心紫微殿帝王走的路程,这座帝王的宫殿四处围着的高高的碧瓦红墙,而要走进这帝国的中心,就要躬身谨身一步步感受着皇家之威仪登上脚下的长阶,这是无数人向往的事情。 或许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以进入这座宫殿为豪了,清冷的玉阶,暗淡的朝堂,嘉瑞扶着青莲无视的走过一个又一个跪伏在地打扫的宫人,不禁嗤笑,在平常早已没人回来了,还白花着这些气力作甚! 一手扶住青莲,一手亲自打帘进入配殿,或许是周围的宫人太过于惊诧皇上大清早的来这里,一个劲的都跪在地上也没有人服侍,原先这明黄龙绣帘在大胤嘉瑞朝也只有在朝会的时候掀开,帝王威仪走出朝会群臣,而现在却是嘉瑞挑帘自行进入。 紫微殿是历来皇帝自己的宫殿,但是讽刺的是这儿嘉瑞帝君平时却是最少来的地方,嘉瑞想了想还是去了御书房。御书房本作处理政务之用,因为嘉瑞帝一直没算亲政,所以这里一直还只是一个书房而已。 熏香依旧,香阁上的金鼎瑞兽口中轻烟袅袅,一股幽雅的檀香飘渺而出。虽然檀香是极为平常的香料,但是严太傅很喜欢,他总是说这香虽极为普通,但是那香味却是清正平和之所以包容,深厚宽广之所以不散,做人就应该这样知礼仪,知自心,知天下,这样群臣才会信服,百姓才会安治。想到这些嘉瑞不可置否的笑笑了下,都多久没来书房了,这里居然还备着这些。 备着就备着吧,还是有些好处的,嘉瑞扶着青莲坐在了书案前,提着桌上的茶壶,居然还先预备着新茶,嘉瑞自倒了一杯闻了闻,心想也算正好取用,便转递给倚座的青莲,热茶暖胃,今天着实也走了不少路途,此刻的青莲歇息下来才算是舒服一些。 突然此时有了动静,昏昏沉静的青莲抬头,恍惚间看见一个须发鹤颜的老者走了进来,牢牢的盯着嘉瑞,过了许久,那老者突然向嘉瑞跪到,叩恩道,“皇上万岁,不知御驾,臣恭聆帝训。”这一场面嘉瑞辗转不安,而坐在帝王身侧,尚抿着茶的青莲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太傅 嘉瑞帝师,姓严、名敬修,字守方,梓烨元年进士及第,二甲第一名,时年方二十又四,未能高中首榜,只因文章笔锋太过犀利,有失读书人温文之气。因之严守方青年才俊,入翰林编修,梓烨朝为官十年,针砭时弊,精修典制,虽才高却不为朝中大躇喜,因此朝政未得重用。 严守方前后年间政绩卓越,累迁翰林掌院,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致力于学政。由于为人过于清正守则,多不为人所待见,而自己也自居清高,不愿辗转于朝中灰白与之同污。梓烨帝赏其灼灼才华和清正品格,大皇子嘉瑞在梓烨帝受益下,五岁便拜入门下,出阁读书。在严守方的教导之下,嘉瑞皇子聪明佳慧,知事明理,甚得帝心。 梓烨帝少时南征北战,建功立业,屠戮众多,奈何报应,儿女缘薄,慧敏皇后端方,得一女而后夭,梓烨帝愈近不惑之年亦只得嘉瑞一子。皇子嘉瑞乃宫中惠妃所出,帝后爱甚,择良师教之,每辈皆言嘉瑞终得太子之位,而情事后多出众人所料。 聪慧的嘉瑞皇子,在众人眼中必定会被梓烨帝立为太子,成为下任君主之时,嘉瑞作为先皇唯一的子嗣在九岁直接称帝。由于嘉瑞生母惠妃早逝,且梓烨帝薨逝于深宫澜台之内,并无顾命,因此独慧敏皇太后摄政。 在嘉瑞帝大婚之前,慧敏皇太后独担朝纲,并指导良臣指教皇上。当时嘉瑞虔心习学,心无旁骛,文武皆修,而其间朝政平顺,重臣皆为慧敏皇太后称是。在嘉瑞十八年大婚之后,慧敏皇太后一反之前所谓,嘉瑞皇帝身边的文臣武将在短短一月之间多被降黜,三师三公皆调免独留太傅严守方一人。自此原本英睿的嘉瑞皇帝性情大变,荒无耻,不亲后宫,而慧敏把持朝政却又多加苛责,惹朝中一片猜测。 因为嘉瑞一直未曾亲政,所以若不在朝会日,紫微殿甚是清冷,御书房仍作督导训育皇帝之所。宫中皇子历来是卯时就要上书房开卷,因此严守方依旧守着规矩,每日日初十分便递牌进宫,在书房等着学生嘉瑞的到来,虽说顽劣的嘉瑞近年已是常常缺席了。话说严守方今日走进紫微殿就觉得气氛不对,御书房外面半个侍候的人都见不到,听得屋内有动静,还欣喜着自己的学生今天怎么会想到来书房,却不知撞见的是那样的情景。 只见嘉瑞帝站着捧着一杯茶碗递与座上之人,而那人竟然就凑着嘉瑞的手安然的喝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因为他半个脸面都倚靠在嘉瑞身上,而嘉瑞就这样站在他身边,眼中流露出关切的神色。 其实对于嘉瑞这些年的荒唐行径严守方一直不闻不问,因为他知道这是在现今朝局中自己学生的一个聪明的自保方式,因为嘉瑞时而来御书房求教的都是圣贤学论、江山社稷,尽管大多时候这位顽劣的弟子也开始在人前变得不待见自己,但是严守方心中却明白。虽然外面对于嘉瑞帝偏好男风,在宫中整日和太监厮混在一起这些流言一直不断,但是对于这些谣言严守方一直都是充耳不闻,因为他相信嘉瑞不过只是逢场作戏,依旧每日孤独的守在这里,直至今天看到眼前的一幕。 如今嘉瑞要见太傅这都是先报备好的,怎会想到自己的师傅竟然每日都守在这里,此下撞见,嘉瑞面对跪在面前执君臣之礼的严太傅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哪怕自己在外面伪装的是多么的荒无度,在太傅面前嘉瑞从来都是真的性情,在这一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师父面前嘉瑞觉得做什么都是多余,因为一定是瞒骗不过,而嘉瑞也不忍欺骗这一个为自己白了须发的人。因此若是真的有书本解不开的疑惑,嘉瑞会来御书房请教严太傅,而平日里都是早早的避了开去的。 嘉瑞见严守方跪在面前,出言质问,此时心年少时也不是没有被严守方撞见过荒唐行径,不过那时心怀坦然,然而此时心中却未名的忐忑起来,因为哪有会有闹到御书房来的。此时的嘉瑞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见到了老先生一般,心中只剩下了等候训责的紧张。 还没等严守方开口,嘉瑞就背着身子一步一退的往门处去,然后涎笑道:“严太傅,莫要多礼,莫要多礼,今回早见。呀!上次你不是要我写一篇《民治疏要》的吗?那个朕觉得还没有写周全。对了,我这就去把初稿取来让太傅瞧瞧。”说罢,嘉瑞便一溜烟的退出了御书房。 看着眼前的学生这般,严守方觉得好笑,果然还和小的时候一样,做错了事为了逃责,都会这般溜出书房。民治疏要,果然还是记得求学,不忘上次的留的功课,只是嘉瑞这般逃离,是因为在我面前做错了事?严守方这般想到。 想到此处,严守方转过视线看向那个在房中几乎要被自己忽略的人。此时青莲虽然极不舒服,但是休息了片刻还是勉强站起身来,怎好让一位长者跪在自己的面前。 严守方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不过。虽然衣衫下摆有些尘水的污渍,但是那样柔白的几乎反射着光彩的锦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够穿的,隔着距离看不仔细,但是却可以看出暗淡勾勒的莲花底纹,必定是用的银线或是金线。 严守方的眼神自下而上的打量着眼前人,然后对注视着青莲。胆怯而纯净的目光,白净而姣好面容,两颊上飞起的嫣红更添色彩,不过隔着丝丝缕缕的散发年迈的严太傅倒也是看不清楚。这一切看在严守方的眼中青莲算得上是端秀,尽管披发污衣,但满腹诗书气自华,青莲身上散发的独特气质是掩盖不住的。 柳书 嘉瑞竟忘记青莲逃也似地去了,留下了如今尴尬的局面。青莲不知朝事,刚才嘉瑞与严守方的对话也不甚明白,所以青莲并不知道眼前所谓何人。对着面前的肆意的打量青莲并不反感,因为面前的目光是和吴德那些人的并不一样,没有轻蔑与恶意,有的却是严肃、清直的审视,青莲反而觉得和秦先生或是父亲的一般。 青莲扶着桌椅,挪着步子,虽然感觉好些了,但是当膝盖承受着身体的重量时还是疼的紧,才走了几步被那种质问的目光定在了原处。青莲虽然不知道严守方太傅的身份,但是这里是御书房他是记得嘉瑞之前和他讲过的,眼前之人的青衣长衫打扮,须眉白发,气度端正,青莲低下头便可以看到案上置放的笔墨文书,想着面前注视的应该就是嘉瑞的书房先生吧。 “看看你什么样子,有你这样散发的吗?若是还没加冠,也应该将头发束起来,”在青莲还在揣测的时候,面前的人就发话了,虽然字字句句都透着严厉,但是青莲知道那都是育人直言,霍的抬起了头。青莲一抬头,覆面青丝顺着向鬓边滑去,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仔细瞧瞧竟带着女色,这看在严守方的眼中,有些心惊,为的是眼前似曾相识的绝色面容。 “先生教训的是,我知道了。”青莲小声的说道,羞惭的低下了头。青莲从小少就见生人,眼前人目色凌人,青莲自然胆怯,话说的既不连贯又声若蚊蝇。青莲说话,严守方心中更加狐疑,怎么是这般打动人心的声音,犹如轻抚耳边的春风。严守方收正心思,回味着刚才听到的话,由于青莲说的太轻,加之开始又极为紧张,因此严守方只有听到了最后“我知道了”那一句,心想着这算什么意思,也不尊师礼吗。 “你是皇上新来的伴读吧,叫什么名字。”见眼前沉默的青莲继续说道,看着眼前青莲姣好的面容,紧张的神色,华贵的衣衫,和高傲的态度,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切,严守方之前的好感在一分分的打折。 “我姓童,名青莲。”青莲说完又无言语,因为在童府,童屹是很痛恨青莲悦耳的声音的,从不让他唱歌到不让他随便说话,因此在父亲的几次严厉教训下青莲更加少言。青莲几天不说一句话也是有的,因此在陌生的严守方面前青莲更是不敢高声,而正因为此如青莲此句严太傅又只有听到“青莲”二字。 和容貌一般女气的名字,若是听到青莲姓童,严守方或许还能有所联想,毕竟能做皇帝近身伴读的一定是朝臣的子弟,因为嘉瑞并无兄弟。眼前的所见所闻,让严守方认定了青莲纨绔子弟的身份,心中恼火,居然连规矩都忘了,因为要知道皇帝之所以有伴读,多是用来代自己跪行师礼或是代己受过用的。 当然严守方并不是一个喜欢要人下跪的人,但是接下来的话就分明有些语气不善了,“看看你什么个样子,难怪皇上会不知进取,既然来了,就别这样杵着了,写点什么,好让我瞧瞧你有什么本事!” 青莲自不会辩驳什么,伴读?青莲本来有些新奇着自己这一身份,但是严守方严厉的训谕让他倍感羞愧,依言搭着凳沿坐下。 所幸御书房的纸笔文砚都是先预备好的,青莲取了张白笺用镇纸压住,然后掩袖用墨润了笔色,提笔纸上良久却未落一字,直至墨滴垂落染污了素笺。青莲倒不是笔下羞涩,只是指尖抵着笔杆,痛的厉害,忍不住抖落了墨汁。青莲专注于眼前,也没有发现身边的严守方露出轻视的神色,青莲谙熟书房笔墨的举动,在严守方看来青莲定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大家出身,不敢下笔,只怕是胸中无墨吧。 严守方静候在一旁,撇过头环顾御书房,多年以来一直未变的模样,只是那个聪颖佳慧的学生已经不再了,嘉瑞身边如今尽是些无知的人。严守方收拾了下情绪,觉得和一个无知之辈较真也没什么意义,准备遣走青莲时,发现坐在书案前的人已经书行几行了。 严守方走近,只瞧见青莲又重新铺了纸,白笺上字迹娟秀,也没细看,像是诗文。青莲好不容易握住了笔,再不敢耽搁,没有人家没有定题一时间也想不出写什么,青莲便匆匆下笔,一首《锦瑟》,映衬着昨夜拾得的音色,自然而得。 青莲的字是随了母亲的柳体,因为青莲在开蒙的年纪深陷不幸,素月便亲自担任了教导的职责,尽己只能让青莲知书识礼。后来青莲来到童府,便由父亲童屹亲自教习,青莲不和童景瑜一般上书房,所以青莲之前一直被禁在童府。 童屹在晨昏时考究昨夜定省时布置给青莲的功课,因为白日里青莲要刻苦修习乐艺,因此青莲学习功课的时间只有晚上,但是若不好青莲便逃不了打罚。童屹对青莲管教甚严,却对那一笔柳体字放纵未闻,尽管看上去太过妩媚女气。因为每当见着,童屹都不禁会想起自己曾经握住素月小小的手,教她习字的情形,哭笑不得是以书法见长的童屹亲自指教,到最后素月居然写的是这样一笔体字。 看字如看人,青莲写的字虽然端秀,但自然是入不得严守方的眼,走近细看,笔下写出的竟然是“此情若待成追忆,便是当时已惘然”,白玉般的手指映着深色的笔杆,还有那指尖上的暗红的色彩。 青莲的指甲折断时,由于掀开了血肉所以王礼也没有包扎,因为澜台没有药怕布巾粘合了血肉,因此青莲的二指断甲伤处就这样曝露于人前。严守方已过耳顺之年,目力自然有所减退,所以看不真切,以为青莲的指尖选了两个涂了暗红的丹蔻,联想起那名,那字,那诗,眼前所见之绝色,今天撞见之妩媚,以前听闻之种种,严守方怒火中烧。 青莲写完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笔,右手就被严守方夺过,一把捏在手里,怒斥“好好的皇上都叫你们这些浪荡子给毁了!”,未搁的笔跌落于素笺,留下大片墨污。 错过 青莲不明所以,第一个念头就是痛,受伤的手指像是要被碾碎在严守方的手中,痛极了的青莲连哀呼都没了声息,左手无力的伸出去想掰开那只钳住自己的手,但却只能任由着严守方的拉扯撞上檀木桌椅,然后整个身子被摔到了地上。 青莲蜷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左手死死的按着那指尖伤处,然后抬头,惊痛的眼睛里润了一层泪色,青莲无言的望着站立在面前的严守方,不知为他要这般对待自己。青莲的一举一动看在严太傅眼中,除了懦弱无能再无其他,他不相信来到这里的人会不知道自己太傅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在他粗暴的举动下那纤纤指尖又是一片血肉模糊,此时此刻的严守方心中剩下的只有鄙夷和怒火。 “真不知道你是哪家教出的子弟,行为不正,满脑子都是些词艳曲,也配来御书房!不能任由着你们这种人整日里和皇上厮混,来人,拖出去好好教训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勾引皇上!来人!”严守方怒斥,谁知喊了几声也不见侍卫的身影,却不知那些原来侍候的宫人之前看到嘉瑞搂着青莲进来,如今早已远远的躲了开去,谁都不想戳在皇上面前讨没趣。 严守方气急,一怒之下甩手出门,想必是亲自寻去了,满是书墨沉香的御书房里只剩下青莲还跪在地上。行为不正?词艳曲?厮混?勾引?严守方适才的一席骂词过去,几个尖锐的词语深深刺痛了青莲的心。是这样吗?青莲质问着自己。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青莲看着眼前的散发,想着曾经的琵琶,还有那小曲,那留恋,那依偎,青莲所想到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说服自己。对于少时旧事青莲本就有心病,此时严守方毫不留情的斥责让青莲的心无法转圜,直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话说严守方出了御书房,却在遇到从值班房出来前来销假的熟人,童屹。童屹自青莲进宫后,因病请辞也有大半个月了,虽说现在皇城权利的中心在宸禧宫的宁书房中,但是依着规矩童屹还是先来紫微殿例行撤假,虽说皇上也不在,谁知却在御书房外遇到了恩师,严太傅。 童屹是梓烨十年中的进士,而那一年的主考正是严守方,童屹进翰林院后一直得到当时翰林院掌院严守方的照顾提拔。严守方倒不是为了童屹的家事背景,而是真正的欣赏那一个博学致远的青年。后来严守方迁至国子监祭酒的时候便调童屹作司业,再后来梓烨先帝提拔严守方训育笠阳王时,在严守方的一力推荐下,年仅二十九岁的童屹就坐上了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之后童屹投笔从戎、屡获军功暂且不谈,严守方一路提拔童屹,说是童屹的恩师当之无愧。 童屹一向是很尊敬严守方的,可是此时的严太傅却很不待见眼前这一个曾经的学生。严守方一直认为童屹志存高远,心系社稷,当年北疆离乱童屹毅然辞政从戎,建功立业,严守方是很看重的。可是现在嘉瑞新朝,皇权旁落,作为梓烨帝看重的臣子,童屹这几年一直不闻不问,任凭局势发展。 当年童屹迎娶青楼女子,父亲童思明一气之下辞官回青州老家,不再管儿子的破事,不巧原配又难产,一尸两命,。当年玄英阁大学士童思明请辞也算是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任谁都知道童屹和刚刚摄政的慧敏皇太后作了什么交易,从此那个谈笑风流的童公子不再,变成在朝中一个低调圆滑的人。 “严老师,早安,这么早像何处去?”童屹恭谨问候,躬身行礼。 “哟,今天吹得是什么风呀,怎么,您身子好了,有空上朝了?”严守方一向以言辞犀利闻名,这时正遇着心中怒火,对这童屹说话也没好声。 “老师这话让学生汗颜啊,莫不是遇了些不顺心的事?告诉学生,让我来帮你出气。”童屹不顾严守方话中的刺,依旧恭谨的逢迎着。 “哼,童屹,现在你就只会做这些了吗?作为朝臣也不见你去辅佐皇上!哼,现在皇上可算是把我气着了,平时不来书房也就算了,今天居然带了男宠来御书房厮混,荒唐!荒唐!简直不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 “皇上在?”童屹郑重的询问,因为他今日回京,没回府就直接进宫来,先来紫微殿是规矩,可是不能先见到嘉瑞啊,不然很多事情在慧敏那儿更解释不清了。 “皇上不在,被我撞见理亏先走了,我正寻人想教训一下屋里那个不知廉耻的人!免得以后尽是些小人狂妄”严太傅分明是不想和童屹多言,说罢便要辞去。 “哟,这等小事怎好劳严太傅心,既然是那勾引皇上的无耻之徒,何须老师您动手?”童屹不想和严守方在御书房门前纠缠耽搁,时候也不早了,因为在这里极有可能会遇见去而复返的皇上,因此童屹挽住严守方的手向外走,“这些小事不劳费心,来人,把御书房里那个奴才给我打出去!” 门外熟悉的声音随着渐远的步子远去了,那是父亲的声音,已有多日未见,青莲着实思念,要知道青莲在童府的岁月里每日晨昏定省服侍父亲,而童屹对青莲也是悉心教导,从学识音律到武艺规矩青莲早已是很依赖很爱这位严厉的父亲,尽管失落了十年的亲情,但是青莲深信母亲的话,这位父亲会真心的对自己好。 此时的青莲已经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扶着御书房靠门的书阁,盈眶的泪再也忍不住,随着远去的声音落了下来。外面就是敬爱的父亲,真的好想好想出去相认,然后告诉父亲我真的好想回家,以后会呆在清韵阁里好好练琴,不想再一个人在这里。可是现在的我在别人眼里是这般不堪,又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那一个殷切嘱咐我莫忘君子之心的父亲。青莲伏在书阁上默默哭泣,沉香幽幽依旧,而原本近在眼前的父子相见,就此错过。 哭诉 有的时候连悲伤也是一种奢侈,青莲伏在书阁之上,思绪沉昏,但是还没过多久,暂时的平静就被破门而入的侍卫给惊破。侍卫们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上来两个人架起青莲往外面走,青莲脚步虚浮,加之惊愕中还未反应过来,简直就是被人给拖了出去,毫无反抗之力。 童屹统管京畿防务,自然也是皇宫禁军的最高上司,虽然慧敏皇太后最近有意无意的已经开始慢慢削权,但是由于童屹之子童景瑜是宸禧宫太后面前当红的一等带刀侍卫,因此在众人眼中,童屹的地位恩宠依旧牢固,自己的长官发话了,命令是怎么样都要遵从的。 青莲正自伤悲,加之身心俱疲,根本就不能做出什么反应,被一群闯入的侍卫给带到了的侍卫的班房的院落,摁跪在地上。夏日渐高,阳光隔着那青云薄雾洒落,迷离却也晃眼,青莲此时真的是一丝气力也没有了,短短的两天之内实在是经历太多,忧喜思悲恐,让人怎能承受? 像是有什么抽打在身上,几下之后好像也没那么痛了,整个身子软软的像是要散架一般,但是却被人架着动不了分毫,此时的青莲慢慢的抬起头,隔着目前散发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消融在这一片阳光中。 在紫微殿当值的侍卫也是有颇有些眼色的人,尽管要遵从童将军的命令给眼前之人一些教训,但是谁都记得这个人就是今天早少偎依在皇上怀中的那个男宠,虽说是要打出去,但是太过分岂不是要得罪皇上?所以侍卫们也就取了一条软牛皮的鞭子,准备打个几十鞭意思一下就放出去。 十几鞭抽下去了,那人居然毫无反应,侍卫们迟疑的停下手,看到垂头散发的人缓缓的抬起了头,薄薄的日光洒在他脸上,如同在那玉面上镀上了酒醇的琥珀色。青莲目光迷离,院中所有人的思绪在青莲青丝散去露出真容时,仿佛都被揉碎在那样盈润的目光中,再没有一个人舍得打下手去,虽然眼前秀色,但是如此清雅,谁都没有起分毫亵玩之心。 其中一位侍卫看青莲的脸色不好,上去一摸,在那嫣红的双颊上竟是一层薄薄的湿冷,心想莫不是中暑了吧。那人便取了一碗水来,送在青莲嘴边,谁知还喂不下去,便兜头将水泼到了青莲的脸上。侍卫们见手下之人似乎有了些反应,便不再迟疑,心想还是早早的送出去为上。 侍卫们把青莲被弃在了紫微殿侧御花园的一处长廊边,见青莲勉强也能站稳,便不再多事各司其职去了,众人回到紫微殿时正遇到寻来的嘉瑞帝,都暗自庆幸,刚才总算是没下黑手。 青莲在炫目的日光下不辨方向,其实青莲也根本认不得来去的路途,心想着这里是皇宫重地,自己一个人也不敢乱走,便在沿着长廊行至一处柳荫,在池边石凳上坐了下来,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着柳叶一片随风落入池水,荡出清清涟漪,然后随波飘远,然后又是一片翩然而落,青莲的心此时空落落的,对错,恩怨,合离,悲喜,编制成一张无形的具网蒙在青莲的心头,怎么也逃脱不开去。仿佛有什么搭在自己的肩头,就像是一只迫近咽喉的手,等在许久,却迟迟未收紧。 青莲迟疑的转身回望,然后陷入一片沉痛的目光。原先散了的情绪又一点点聚拢起来,凝视片刻,然后泪如泉涌,青莲一下子扎进童景瑜的怀中,哭喊着,“瑜哥哥,瑜哥哥”,以前犹如天籁的声音,如今去喑哑哀沉。 怀中这般悲戚的青莲童景瑜从来没有见过,因为青莲性子坚忍,不轻易哭泣。以前青莲纵使再怎样被父亲和秦先生苛责,哪怕是罚的极重,哪怕曾经要失去弹琴的手,青莲都没有如此放声哭泣过,哪里像今天这般哭的如此无助,如此悲伤。童景瑜松开搭在青莲肩上的手,将哭泣的青莲揽在怀中。 童景瑜慢慢的收紧怀抱,清楚的感觉到收入怀中的单薄的身子无力的抽动,童景瑜的心也随之抽痛。昨天去乐府送太后的懿旨,童景瑜就从秦正清那儿打听到青莲不好,只可惜端午大祭将至,乐府上下一片忙乱,加之当时外祖父,礼部尚书顾庭宣也在场,因此童景瑜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一句“不好”,搅得童景瑜从昨天起就一直心绪不宁,父亲还未回朝,童景瑜深知宫中作为,因此自从上次王义对画扇的提醒,童景瑜更是在宫中小心处事,不贸然打听禁在澜台青莲的近况。童景瑜知道除了牵扯到朝权之外,或许还有福祸未知的宫闱秘闻。 今日一早,童景瑜带着祭天诏文来紫微殿请用玉玺,听到一些侍卫的碎语,然后竟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青莲,怀中那个凄楚痛苦的人就是侍卫口中那个出尘若仙的人吗?既然如此悲伤,又怎会如他人所言那般不堪,流连于帝王的恩宠。 童景瑜见怀中的青莲慢慢平静下来,便蹲下身子,扶住青莲,伸手将黏在青莲面上的发丝捋到耳后,伸手轻轻的抚上青莲的双睑,拂去晶莹泪珠,青莲目光如水,微红的眼中如一汪静水折射着潋滟波光。 “瑜哥哥,我不敢去见父亲,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可是却不敢去见。我经常惹祸,这儿的人兜我错,连秦先生也教我不要做错事,虽然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是我在做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不对啊,怎么会这样,这是君子失心道吗?爹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瑜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眼中不禁又溢出泪来,青莲扶住兄长的手臂,注视着童景瑜,抽噎着哭诉道。 释怀 眼前的青莲童景瑜从来没有见过,印象中的弟弟有着极为坚忍的性子,很多时候即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和打罚,也从不像今日这般无所顾忌的倾诉出来,更多的时候青莲会笑,含着眼泪笑慰身边的人,其实他并不知道当时的笑是多么的苍白。童景瑜再次抬手拂去青莲不断溢出的眼泪,记得年少时青莲差点毁去琴的手臂也没像今日这般这般伤心过,反而努力的扯动他毫无血色的唇,希望给自己安好的微笑。 童景瑜记得,自己那次任性的后果有多严重,青莲重伤,而一向对自己宠爱纵容的父亲,居然亲自拿起鞭子责打他一直心爱的孩子。在青莲肩骨碎裂昏迷的两天中,童景瑜被罚在教场跪了两天两夜,为着心中的悔恨和骄傲,童景瑜跪不住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或者就是等来父亲焦躁的鞭影。 直到一天夜里,青莲赤足散衣偷偷的溜到教场,用他那小小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展平那拧在一起的眉。童景瑜睁开眼,不会忘记一双清澈的目光,那一抹惨淡的微笑,还有那半边被固定在夹板中的臂膀。两个少年就这样互相凝视着,而青莲则对童景瑜说了第一句话,“以后不要再不理我了,好吗?瑜哥哥。” 那般美妙的音色,童景瑜声声都不会忘记,伸手很想也去展开眼前蹙紧的眉头,但是伸手后看到的却是父亲严肃的脸。童屹一个横抱将青莲带走,再然后就是童喜背上已经站不起来的自己,回到屋子疗伤。童景瑜一度以为青莲终将夺走父亲全部的爱护,却不知从那以后青莲得到却是父亲和秦先生更为严厉的苛责,而一切在童景瑜默然好奇的旁观中,青莲都一一忍受下来。 自从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以后,童景瑜算是慢慢的改观了对青莲的态度。除了触景生情想到母亲的时候,童景瑜都会和青莲说上两句话,而那只言片语每次都会让青莲露出淡淡的笑,自己很喜欢。到后来童景瑜中举,弃试,再中武举,随父守城,童景瑜能见到青莲的时间越来越少,而每次见到青莲时童景瑜也不再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青莲虽然少言,但是童景瑜却很喜欢和这位自己曾经并不待见的弟弟相处,恬静安适的感觉他很喜欢。虽然童景瑜并不比青莲大几岁,但是却从小生养与官宦之家,见多了道貌岸然下的狡诈狰狞,而青莲却不论遇到什么,一直是那样的平静。童景瑜喜欢听他唱歌,喜欢看他弄乐,不介意分担他的心事,也记挂着青莲的喜好,因此有建议经常会帮这位弟弟从外面带些新奇的东西给他。 童景瑜一直认为青莲是不会瞒自己什么事情的,而自己也早已习惯了被青莲倚赖仰慕的角色,因为注视着自己的是青莲啊,真好。然而到后来青莲私自出府,被童屹和童景瑜当街抓回,童景瑜对青莲心中气愤,心中埋怨青莲,你说要什么不能和我开口,偏要自己偷偷溜出去闯祸,明知道逃不过受责,难道我在你心中真的气量如此狭隘? 青莲不知道那日当街的闹剧始作俑者,就是后来趁着童屹父子不在京入府相交的嘉瑞皇帝,但是童景瑜从第一刻就知道,因为和自己交手的是太监,他又怎会分辨不出来?后来情势突变,在父亲严厉的责罚之下,童景瑜亲眼看着青莲眼中闪烁着哀伤与希冀,但是一切却对自己只字未提,默默的埋在心里。 同是在这冰冷的深宫中,童景瑜眼中看到见心中又岂会不担忧,直到这一刻,青莲又像以前一般对自己敞开心扉,哪怕是无助的哭泣,但是童景瑜再不想失去这般捻熟美好的感觉。童景瑜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拭去青莲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心中释然,原来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青莲在童景瑜怀中哭了一阵,现在兄长注视的目光中慢慢的安定了下来,心中虽然难过,但是不再无助彷徨,久久埋藏在心里的事一旦说出,青莲也觉得卸下重担,满心释怀。泪水糊了眼,但是青莲清楚的感受着兄长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脸颊的温柔。 不知怎的青莲此时突然想起了御书房中严守方严厉的斥责,澜台吴德尖锐的讽刺,还有之前嘉瑞宽广的怀抱,现在景瑜婆娑的指尖。其实眼前的温暖青莲一直很留恋,但是现在心中蓦地沉冷,青莲收了眼泪扶住童景瑜的手臂慢慢坐端正。 其实青莲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很多时候的委屈受累往往都是一人独自承受,从不轻易流泪。也或许青莲对于哭泣在彤枫楼怕狠了,因为在人前的泪水往往只会招来更多不堪的怒骂和打罚。但是青莲却记得母亲曾经这样的一番话: 你的父亲是一个很明朗的人,从不掩藏自己的情绪,悲伤的时候会流泪,欢喜的时候也会笑出声。青莲,我听说你父亲笑的时候连山林里的鸟儿都会停下叫声,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有他的笑声一般。虽然你父亲一直在笑着,但是可惜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开怀的他啊。他对我说过,所以但凡是真性情就应该随性所致,那样的人生才坦荡自然,禁藏情,你真正辜负的是自己和身边的人。 回童府后青莲从没有见过父亲的笑,童屹给青莲的只有严厉和冷待,即使是关心也总是要让人细细揣摩,难以分辨。由于童屹的苛责青莲也只好掩藏着情绪小心翼翼的处事,因为父亲反复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即使这样也再拗不过青莲的性子。 青莲没有让自己的性情沉寂下去,因为有童景瑜这位时时相伴的兄长,可以任自己哭笑,听自己倾诉着悲喜。还有对于那些心中在意的人,青莲都不会忍泪,父亲,母亲,兄长,秦先生,其实青莲不知道,对着嘉瑞的时候青莲也从没有掩藏过泪水。 青莲的思绪翻覆,心中矛盾,在现实中苦苦挣扎,然后为了心中所想不得不屈服忍受。青莲放开了扶住童景瑜的手,双手覆面,擦干泪水,然后正色对童景瑜说道:“瑜哥哥,对不起,我是真的做错了。” 交锋 青莲郑重的道歉让童景瑜心中难过,联想前事,事至今日局面,根本就不是青莲的错,又何须道歉。但是看着青莲悔痛的目光,童景瑜知道这里定是有什么伤了自己这位内心柔弱的弟弟。难不成侍卫们口中说的竟是真的?青莲用色勾引皇上,然后被严太傅撞见?怎么会?可是青莲畏缩的样子此时看在童景瑜眼中竟也觉得是出自心虚与理亏。 不知怎的,童景瑜心中怒火顿生,忽然一手按住剑柄,一手拉住青莲的手,霍的站了起来。青莲此时早已气力不济,身上心上又痛的紧,一个没站稳就栽在童景瑜怀中,发出一声虚弱的惨叫,然后身子就软了下去。 童景瑜不明所以,一把怀抱住青莲又复坐在石凳上,心中疑惑,因为在印象中青莲今年来不似这般体弱啊,难道在那荒唐皇帝的身边染得了这娇软的习性?童景瑜正当怒火,却感觉手心里一阵黏湿的感觉,摊开手掌一看,发现青莲的指尖一片鲜血淋漓,童景瑜不明所以,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他明白,这双手琴的手对青莲是多么的重要,殷红的鲜血染红手心一片,童景瑜再有什么怒火此时也被浇灭了。 青莲此时再也振作不出力气,垂着头静静的坐在那里,身子瑟瑟发抖,童景瑜心中悔痛,早已知道青莲不好,为何还要这般不分缘由的弄伤他,怎么就没有想到青莲身上有伤呢,看着青莲鲜血冒涌的手指,童景瑜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觉得自己再碰一下都会把青莲弄痛。 童景瑜看着青莲披散的长发濡湿着贴在脸颊上,仔细端详,这时才发现青莲的脸色惨白的渗人。童景瑜正抬手想试试青莲的额温,却不料手在半空中一把被人捉住,回过头去,对上了嘉瑞怒目的注视,童景瑜一阵惊愕。 所谓关心则乱,作为宫中一等侍卫的童景瑜绝对是一个警觉的人,但是此时却因为心系青莲毫不知晓身后的动静。此时皇帝近身,手腕被擒,童景瑜算是失职透顶,不过皇帝亲自动手,这节眼上童景瑜觉没有功夫想这些。青莲在怀,皇帝在上,童景瑜舍不得青莲再受折腾,见嘉瑞放开手,便将青莲扶坐的石凳上,然后自己撩袍跪倒,低伏请罪。 嘉瑞慢慢的收回举在半空中的手,不知为何自己会有如此冲动的一举,是为自己去而复返所见兄弟情深而怒?话说嘉瑞之前在御书房遇见严太傅,一时理亏,依着平时的法子,浑说了两句便轻松的脱开了身去。可是嘉瑞没有惯常戏弄师傅的欣喜滋味,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似的。直到行至宸禧宫前准备顺路请个早安时,嘉瑞才发现相依相随的青莲被自己遗忘在了紫微殿,心知不好,也不顾宸禧宫前的侍卫已经入内通报了,转身拔脚就走。 嘉瑞匆忙的回到御书房,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太傅气走,青莲被罚,下命的居然还是童屹。病休了半月余的童屹回来了?先来了紫微殿?打罚了青莲?嘉瑞心中焦躁,个中细节还未细细琢磨,依着侍卫的回话嘉瑞又一路寻出了紫微殿。 嘉瑞一夜没睡,一早陪着青莲差不多兜了小半个皇宫,又没有用早膳,此刻为了青莲又来回奔走,虽然体健但是此时的嘉瑞也觉得气急体乏。终于在御花园的一处看到了青莲,嘉瑞原是应该舒了心才是,可是所见所闻又让嘉瑞难以心平。 原本以为青莲对自己已是敞开心扉,从湖心小谢的郑重承诺到片刻前的信任倚怀,更何况还有那读懂心意的清音雅韵,可是却比不得童景瑜的安抚。一直以为青莲不会介意自己的恶待,谁知入宫以来的青莲竟是这般痛苦,习武的嘉瑞耳力不弱,自然是听到了青莲的一番哭诉,很想上前安慰,而嘉瑞这一个始作俑者心中又怯然,直到看着童景瑜动手。 嘉瑞看着青莲在自己兄长面前哀戚的哭诉,释然的眼泪,捻熟的依赖,这样真实的感情看在嘉瑞眼中,心里不辨滋味。在嘉瑞眼中童景瑜是很关护青莲的,但是童景瑜神色里的变化却一分不差的落入嘉瑞眼中,直到最后童景瑜拽起虚弱的青莲,嘉瑞再也忍受不住上前阻止,心中怒火,难道你不知道青莲伤了手指吗! 当然这样的话嘉瑞自是不会怒斥出口,皇帝很理智。嘉瑞看着低伏着身子的童景瑜腰间还佩戴者自己前日相赠的飞景宝剑,知道之前的拉拢对童景瑜并不是毫无效果,不想所做半途而废,也就只好耐着性子。其实嘉瑞一直很欣赏童景瑜,为他的冷静和才智,但是今日不知为什么就是看着心生厌恶。 嘉瑞一把扶住挣扎起身跪拜的青莲,揽着走,转身时对童景瑜冷冷的说道:“没什么事就起来吧!”嘉瑞还没行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同样沉冷的话音,“皇上,敢问您这是要带舍弟去那里!”嘉瑞眼中流露出的关切童景瑜自是看的出来,可是正因为这样越发的来气,原先还指望依着你能善待青莲,谁知我在太后那儿苦苦支持,到最后青莲还是不免厄运,若是你真正关心之前又做什么去了? 这边童景瑜怒火,那边嘉瑞也是,本来心中就疙瘩着不舒坦,心火又被童景瑜给撩拨起来,怀抱着青莲转身,冷笑道:“难道朕的去向还要向你汇报!童侍卫,你好大的胆子啊!朕现在去乐府,怎么,你这般情深,舍不得你兄弟出宫啊!” “皇上,你难道有所不知,现在所有入宫供奉的乐师都已奉召归回乐府,为五日后的端午大祭做准备。皇上现在领着青莲去,难不成是要当众制他恃君傲物,不奉传召之罪!微臣愚昧窃问!”此时君臣二人都怒火中烧,原本的对答竟变得如此针锋相对,童景瑜以更为激烈的言辞回敬嘉瑞皇帝。 众目 童景瑜此言一出便知自己狂妄实属大不敬,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早就已经无路可退,只恨自己当初竟是错信了嘉瑞。什么赐剑知恩,到头来依旧还是回到起点,皇帝如此对待青莲,要的只不过是从皇太后那里争回童家的支持。童景瑜心中冷笑,真是拙劣的手段,难为自己这几日因为和你扯上了关系担了诸多风险。 童景瑜此时心中这般想,是因为他不知道青莲所继承的血脉和这深宫皇权牵扯着诸般关系,而青莲在朝华殿所遇,自己在宸禧宫所遇,已经不仅仅只是夺权者与被夺权者尔虞我诈的阴谋,而是关乎着皇室上代的恩怨和由此以来的前朝国事的动荡。如今那纯月之血又重新回到了宿命的起点,其命运已经已非个人可以改变。 其实童景瑜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自从入宫以来,父亲称病弃朝,青莲被迫入宫,皇帝未明赐剑,童景瑜虽然是宫中红极一时的新晋侍卫,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行一步那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父亲为了一个害死母妹的女人弃自己于深宫所不顾,童景瑜抛却恩怨一直守护着的弟弟却被迫入宫受尽折磨,又寄希望于的那个态度未明的皇帝却还来了太后的故意刁难。其实童景瑜在宫中也异常艰难,怨恨,思念,期盼各种感情纠缠着他,焦灼他,但是童景瑜必须从始至终都需要保持清醒,以应对无常。 童景瑜时刻保持着冷静,却不知今日为了青莲对皇帝乱了方寸,然而片刻之后大家之子又恢复了清醒,不失乃父风范。童景瑜此时扫了一眼周围,散在各处的好奇的目光,不远处寻过来的侍卫太监,此一刻的君臣交锋的见闻怕是不一刻就会不胫而走了吧。童景瑜心中略盘算了一下,搀扶起又复跪在地上的青莲,竟是走。既然你不能给我想要的,那么我也不需要为你再受累。 之前童景瑜的一番话着实的震惊了嘉瑞,乐府治罪?恃君傲物?嘉瑞回想起昨日秦正清带者两名乐正前来拜见的种种事由,好像第一句提的就是青莲回乐府之事。不过那时青莲擅自出走,回来后又闹责罚试乐,再后来就是嘉瑞心思不定甩袖而去,而秦正清也没有带走青莲。原本每夜嘉瑞都要仔细的阅读从宸禧宫送过来的折子,还有发布的诏令,可是偏偏昨夜嘉瑞又为了青莲辗转思虑,送来的文书全没看在心里。 此时童景瑜的一席话,顶的皇帝连反驳的立场和余地都没有,现在的僵持,嘉瑞也自知理亏,沉默良久,因为事情到如今竟似无法转圜。嘉瑞很欣赏爱重童景瑜,为了心中所图也刻意拉拢,而童景瑜也接受了自己的赐剑,而其中的含义嘉瑞很清楚童景瑜是知道。可是嘉瑞看着面前童景瑜不亢不卑的神态却用着极为傲慢的语气,还如此亲昵的揽着青莲,心中甚是烦躁。 尽管理智告诉嘉瑞不可以和童景瑜闹僵,但是眼前所见却又无法让人忍耐,青莲静静的倚在童景瑜怀中,已经毫无生气,手无力垂在身侧,指尖的血的染红的一处白衫。刚才童景瑜粗暴的拉起青莲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嘉瑞心中愤怒,既然你这般护他,又岂会不知他的伤处,现在又来这般惺惺作态。 “童侍卫,你这般是要带朕的乐师去哪呀?”嘉瑞冷淡问道,竟是和之前童景瑜的质问如出一辙,而效果也是大为相同。童景瑜呆立原处,面前的是傲视的君王,怀中的是病弱的青莲,此时不可以送青莲去乐府,因为诏令时限已过。而童景瑜的外祖父顾庭宣又总领着祭祀事宜,若是青莲此刻回去定会遭到重处。不回乐府青莲就不可以出宫,自而童景瑜又不能带青莲回宸禧宫,童屹不在宫中没人照护,童景瑜苦苦支撑万分艰难。因为他已经明白了,纵使自己再怒斥君王,到最后还是带不走青莲,只能把怀中奄奄一息的青莲送还给那个毫无信用的施虐者手中。 童景瑜心中沉痛,却无奈毫无他法,心中挣扎了一会儿,便小心的扶着青莲跪在地,开口请罪,“微臣愚钝,冲撞了御驾,自知最大,请陛下惩处。微臣奉慧敏皇太后懿旨来紫微殿请玺,不该过问乐府的事情,朝华殿乐师童青莲若范过错,自有皇上惩处,微臣不该妄自过问,但还请陛下从轻处置,微臣带舍弟叩谢皇恩。” 童景瑜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话虽是请罪,但是提到太后分明就是一种示威,但是最后又说若是嘉瑞不计较青莲的过失,自己还是感恩戴德的,这般言辞因着飞景事由既不得罪嘉瑞,也不会让皇帝继续纠缠下去,因为童景瑜还要回宸禧宫向慧敏复命呢。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都到这份上了自然再也没有纠缠下去的意义,嘉瑞说了声不计较童侍卫失言便遣走了他,看着童景瑜落寞的背影,嘉瑞心中还是有一丝年轻人得胜的骄傲。 童景瑜带着随自己来的太监回宸禧宫去了,而半夜皇帝出走,朝华殿的吴德也带着众侍卫仆从寻到此处,加上早晨洒扫庭除的一干宫人,周围的零散着的人倒也是不小。宫中早已传言说是嘉瑞皇帝看上了皇太后身边的一等侍卫童景瑜,还送剑定情。但是今日童侍卫却和一个很漂亮的男子拉拉扯扯,哭哭笑笑,更传奇的是最后皇帝赶来,君臣争吵,那个美人儿被夺来夺去。宫中传闻绘声绘色,说是原来皇上先是怒斥童侍卫变了心,而皇上看上的人又到处勾搭人,居然还是宸禧宫的红人一等带刀侍卫。最后嘉瑞皇上又把人抢了回去,看最后弄的,皇帝生气,还是美人吃亏哟。 童景瑜走后,嘉瑞一直记挂着那一句“恃君傲物”,想着青莲进宫,留住澜台,延请太医,这次又不奉召令,在他人眼中,肯定是恃宠而骄的。嘉瑞心中已然打定主意要放青莲离开这一个是非之地,自然不能遗人话柄,便让吴德吩咐侍卫们架着青莲回澜台,而嘉瑞自己整顿心情,去宸禧宫向皇太后请安。 宫中本就多是非,远远观望的众人自是不会听到嘉瑞和童景瑜的言辞交锋,而那三人拉拉扯扯的举动却是落入众目,流言自此传开。皇帝和童景瑜各自走后,周围还有宫人怯怯私语,被晨游御花园的孝纯皇后以妄议君非治罪,吩咐敬事房每日人重责二十大板然后发配浣衣局。一场无妄之灾,但是传言中又添了一条,久不被临幸的孝纯皇后也撞见了皇上和童侍卫争夺男宠,气愤难当,累及众人。 赐归 众侍卫跟随着皇帝向宸禧宫去,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逆鳞,因为谁都知道皇帝才发过火。嘉瑞独自踱在前面,神思不属,现在想想方才和童景瑜作口角之争,分明就是无用至极,反而平白让青莲惹了宫中耳目注意,况且言辞占了上风又有甚好处,为了青莲这般岂不是和童景瑜心生芥蒂?此刻想来嘉瑞不免有些后悔。 青莲,嘉瑞此时想到他心中既是怨恨却也忧心,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之前好像很虚弱的样子。嘉瑞本想传一顶软轿把青莲送回澜台的,但是又觉得这样太惹眼了,为以后把青莲送出宫去平添阻碍,可是。嘉瑞回头看了一下随行侍从,竟没有发现吴德的身影,心想不好,也顾不上再去向慧敏请安了,立刻转身回朝华殿去了。 吴德是一个小人嘉瑞很清楚,但是他却还是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因为物以类聚,吴德在皇帝面前越是受宠得势,就越显得皇帝无德昏聩。因此为了更好的伪装自己,嘉瑞一直以来纵容着吴德,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任由他在皇宫中狐假虎威,而之前吴德对青莲的所作所为,也是得到了自己默示的。可是之前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现在嘉瑞对青莲的态度已经有了转变,而现在青莲却落在了吴德手里。因为刚才碍着众人只好对青莲似是犯错般大声呵斥,并且让吴德叫人把青莲架回去,但是现在吴德没有随行而来,嘉瑞心中实在是不安心。 嘉瑞加紧脚步向朝华殿走去,也不顾身后的侍卫讶异的神色,皇上如此般反复的行为,正好印证了嘉瑞随侍心中的想法,果然是舍不得那个美貌乐师,现在落在吴德手里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嘉瑞成年以来,一直是大智若愚,藏智掩慧,在众人眼里是一个荒诞不羁的帝王。而嘉瑞一直以来都可以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心意,从没有在人前慌乱过,却不知为了青莲早已不知乱了多少心思了。 因为青莲乱了心神的又岂会只有嘉瑞一人,回到宸禧宫的童景瑜情绪分明也是很低落。童景瑜在宫中向来谨小慎微,收敛去自己所有的锋芒,因为他知道父亲最近的举动背后定是有什么深意,王义闪烁的警告自己也牢牢记着,而现在自己和青莲深陷宫中,更是无人倚靠。童景瑜虽出身世家但却谨守本分、随和待人,但求不遗人话柄。之前和皇上并肩游园,又受飞景宝剑,那是童景瑜在宫中的第一次选择,却不料惹起流言,如今又毫无收效。青莲依旧不好,而自己竟然失去理智和皇上公开交辞,童景瑜想想之前的所为,悔煞自身。 回到宸禧宫向慧敏复命,童景瑜更是小心谨慎,因为他很清楚刚才在宫中和皇上闹出那些动静,此时慧敏应该已是知晓了的。由于和皇上在御花园里的纠葛,童景瑜回到宸禧宫耽误了些时辰,回来时正好在宁书房门口遇见辞去的父亲童屹,父子二人眼光一触即离,而童景瑜无法掩情,目光一直追随着童屹的背影知道消逝。 童屹来之前慧敏就已经听说嘉瑞一大早来向自己请安,可是通传了却又匆匆离去,慧敏让王义差王耻跟着去瞧瞧,因此知道了自己的贴身侍卫竟然和皇帝当众争辩。王义回报,绝口不提青莲的事由,虽然王义和王耻谁都没有见过青莲的模样,但是王耻口中的那一个披发绝色的男子定然是童府二公子青莲无错,不然一向谨慎的童景瑜又怎会和皇帝争吵。青莲牵扯着的旧事王义很清楚,所以他不想再翻出旧时的恩怨来让慧敏不快活。而这位一直追随着慧敏的老监也很清楚,若是那样的话不知要牵累多少人,因此也就推脱说王耻隔着远没有看清楚,就这样把事情给糊弄过去了。 此时童景瑜小心谨慎的举动和望着童屹深深的孺慕之情慧敏都看的清清楚楚。慧敏一直很欣赏童景瑜,不然也不会把他留在身边仔细调教,她却是真心实意的为国家培养人才,留作后用。因此慧敏和大臣们商量国事的时候童景瑜总会在宁书房当值,而慧敏尽其所能打磨掉这一个年轻的傲气和棱角,希望这一份才智在真正发挥的时候可以持久一些。 童景瑜十三岁中举,未曾参加三年后的会试,因此不是进士,无法如父辈般入翰林院,而童景瑜反而在十六岁中武举人,之后随童屹在武行里打拼。少年得志不是好事,这一点慧敏深知,而童景瑜却在还有童家优良的家世的情况下,做人处事依旧不骄不躁,这一点让慧敏很看重,但是现在眼前的童景瑜实在是过于惶恐了。 慧敏没有生养子女,唯一生养的德馨公主尚未足月就夭折去了,这一直是慧敏心中的痛,因此片刻前童景瑜望着童屹顾恋的神情打动了一个久失孩子的母亲。因而再有什么事现在慧敏也不计较了,况且嘉瑞和童景瑜之间的事情不也是自己放纵的吗?慧敏这般想,嘉瑞总算是开始争取了。 “童侍卫,你父亲也病了许久了,你为了哀家也未回去侍奉汤药,今个儿就回去瞧瞧吧”慧敏徐徐开口,并制止了童景瑜开口推辞,“上次月假你也没回去,寻常人家父子总也有团圆的日子。今天就算是补上月的假,也好回去尽尽孝道。”童景瑜想念父亲,不再推辞,叩谢皇恩。 看着跪在地上因为可以见到父亲喜难自禁的童景瑜,慧敏心中也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童屹这些天称病造谎,连夜出京,过了这些时日才回来,也该去让人回去探探了,而画扇之事童景瑜只怕也是会问吧。王义为了画扇的事偷偷的去嘱咐童景瑜慧敏很清楚,她等着童景瑜这次赐归回来,想必若是童屹说了什么的话,总也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青莲入宫多日,慧敏还未见过真人,但是仅凭着青莲为名,澜台留处,莲画入扇,在一旁暗自观望着嘉瑞和童屹的皇太后,心中就已经估摸了些许门道。若说这牵扯着童屹,慧敏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因为童屹和林素月一对璧人就是因为那厮才劳燕分飞的,若青莲真是颜澜的后人,只恨自己二十年前被童屹骗得好苦,慧敏切齿暗恨。 旧事 虽然慧敏太后施恩赐归,但是童景瑜还是等到过了酉时交了班才谢恩辞去。端午即至,夏昼日长,天边已尽是铺满了绯红的云霞,在夕阳的余晖中街市依旧是一片敞亮。身后的影子斜斜的挂在身后,童景瑜安步当车的向童府走去。 童府距离皇宫并不远,童家三代朝廷肱骨,早已在皇宫近处钦赐了府第,而当童屹接收了京城的军防后,更是又扩建了童宅,辟一处地作教场用。童屹曾是靖边将军,获得战功后明宗封赏侯爵,因此童府训练有五百名府兵,但是童屹却都用作守卫皇城和百姓之用,并无私心。 童屹文士出身,踏上仕途后年纪轻轻就官至国子监祭酒,训育新科。年轻时的童屹风流儒雅,江湖山野,交友甚广,加之翩翩佳浊,少年风流很是为人所嫉妒,所以朝中很多眼热的人都暗讽童屹,不过是凭借家世的余荫才得以出人头地。 后来胤国北疆突然被蛮夷侵袭,太平多年的边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措手不及,守将中暗算而死。当时年纪三十岁的朝廷新贵国子监祭酒童屹毅然而然的投军,梓烨帝亲封,童思明支持,造就了之后靖边将军童屹的赫赫威名,建功立业,尔凭自身,之后风光大婚,轰动半城,再无人妒忌。 四年后童屹班师回朝,恰逢梓烨帝驾崩,倾城之乱,朝纲动荡,童屹用带回京城的部队平定京城内乱,可谓是功不可没,朝中声望达到顶点。当时慧敏皇后,力排众议,扶梓烨帝独子,年仅九岁的嘉瑞称帝,而自己以慧敏皇太后的身份亲自摄政,稳定朝局。 在梓烨帝鹤去两月之后,一向理智的慧敏太后竟然命令童屹出兵攻打南疆月国,朝廷众臣哗然,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件无理取闹的事情。梓烨帝生时用计扣留拜访胤朝的月国祭司颜澜,尊贵德仁的祭司就此被迫为质用来威胁月国,最后被虐至死,而梓烨帝死后又毫无理由的去攻打那一片莲花净土。慧敏以讨伐毒害明宗的逆贼为名誓师,但是众将士私底下均是质疑纷纷。 朝中很多大臣都见过那个纤尘不染的人一面,但是之后的发生的种种让朝臣爱恨交加,褒贬不一。自颜澜进宫之后梓烨帝就开始避朝,留恋于深宫,日久一些伦常失道的流言开始不胫而走。加之一向英勤的梓烨帝越来越懒见朝臣,驾崩前又下令每日屠杀在京百姓,弄出倾城之乱,当时京城一片狼藉。那传闻则说是梓烨帝因为把那高贵的纯月之子折磨至死,终于得到了天谴,报应到了自身和胤国的百姓身上。 这些传言在朝中乃至京中当时都传的沸沸扬扬,但是童屹却心中清明,根本不信,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月国质子颜澜从皇宫出逃了,还带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这一切是素月鸿雁传书告诉当时守战北疆的童屹的,素月向这位一直守护着自己的童屹倾诉,她和他的爱恋,自己的伤心无助,颜澜的痛苦忍受。一定要逃出去,不然再那样下去颜澜总有一天会被折磨至死,而自己定也不独活。 满纸娟秀的柳书刺痛了童屹的眼,每一个字都像是钢针,毫不留情的扎入童屹的心里,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童屹比林素月年长十岁,童屹候着她出生,看着她成长,当林师母还挺着大肚子的时候,父辈们约为儿女婚姻的笑谈小小的童屹就一直记在心上,并且之后万般宠爱的守护她成长,从垂髫稚子到豆蔻初成,然后每日一点一点的看她长大,变成一个秀气灵动的少女。 童屹一直在等着林素月长大,然后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的爱她,这些年是为了等她,然后娶她。因此三十而立,事业成就,童屹依旧尚未成家,当时童屹的父母都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就喜欢林素月,所以童思明夫妻也默许着自己的儿子,只要一等到素月出宫,两家就帮孩子们把婚事给办了,因为当时林素月是宫中司乐女官。 当时所有的人都很羡慕童屹和林素月一对璧人,而梓烨帝更有意下旨赐婚,可是童屹却毅然的投军开赴边疆。当时朝中的人有佩服他勇气的,有嘲笑他不自量力的,有讽刺他投机取巧的,议论纷纷,但是都不入童屹之耳,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林素月,为了他的一句笑语。 “童哥哥,你别再弹琴啦,我今天都听了一两个时辰了。” “月儿,怎么你不爱听?我知道了,你是鼎鼎大名林乐圣的女儿,又被皇上选到宫中做司乐女官,我弹得这些还是你教的呢,你肯定是看不上眼了。” “童哥哥,你怎么这么说呀,你弹琴的样子可好看了,可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弹琴就是品书,总会厌烦的呀,想看你舞剑,我们再来琴剑和鸣吧。” “还说呢,上次耍剑给你看,你爹爹偷着就告诉我父亲,害的我爹一个劲的我问怎么学了这些江湖玩意儿。” “哼,童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剑法是你讨教宋将军的吧,嘻嘻。童哥哥,其实我一直很想看你戎装的模样,建功立业,戍疆卫土,这样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月儿,你真的觉得,武将出身才是真正的男儿?” “嗯,不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在四海升平,哪里再还会再起烽火?童哥哥,你还是弹琴吧,这样也挺好的,翩翩佳公子一个,随便笑一个肯定可以迷倒一片的。我再教你首曲子,这次挑个难些的,谁让你太聪明,不到三年,你那指下功夫都快要赶上我了呢。” 林素月其实不会知道,爱她若深的童屹为了能和心爱的人锦瑟齐鸣,挑灯练琴花了多少功夫,那时候童屹已经有功名在身了。为了能让林素月多爱自己一些,毅然抛却朝中高位,去戍守边疆。文治武功,虽然这也一直是童屹的理想,但是,弃文从军,这到底需要非常的勇气与魄力。 然而当童屹浴血边关,回到军帐欣喜若狂的拆开林素月从帝都寄来的信,当看到是那样的内容,那样的请求,童屹目眦裂,心中悲苦,不断的质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本以为不过是失落你几年,就可以得到你全部的爱恋,却不知这样得我却失落了你一生。 孺慕 童屹看到那封林素月声泪俱下的信,心中沉痛,自己的世界顿时变得天昏地暗。童屹恨不得立刻奔驰回去,抱住日日夜夜念着的月儿,在她的耳边说上千句万句,我在等你,我很爱你。然而战势逼人,此刻容不得童屹毫无节制的悲伤下去,因为现在他身上担负的是国家的社稷,边民的安危。 北疆蛮夷羌族在梓烨十年那一场御驾亲征中,几乎所有部落被一举荡平,梓烨帝下令屠杀羌族军民十余万众,羌族残部被驱逐至极北苦寒之地。梓烨十七年蛮夷又卷土重来,大有报仇雪恨之势。羌族善于骑兵奔袭战术,胤国不宜与其正面交锋。此时的童屹已经修好攻势,诱敌深入,只待良机,便如收紧口袋般发动攻势,关门打狗,全歼敌军,而就在发动总攻的前一日黄昏,童屹收到了林素月的信。 经过两日一夜的艰苦战斗,结局如同预料到一般,全歼羌族敌军主力,让跳梁的侵略者,二十年之内再无可能侵扰胤国北疆。那个之后被广为传颂,战后不思报捷请功,而是在帅张中挑灯布防战后边守的靖边将军童屹,此时不顾帐外传来的庆功宴喧哗的声音,却在孤灯下平展着林素月的那封信,陷入深思。 那柳书字字述说着一个少女美好的回忆,从情窦初开到情根深种,然后就是心上人悲惨的遭遇,和自己苦痛的心境。童屹苦心孤诣的独对孤灯,枯坐一夜。军营中嘹亮的号角迎来了黎明,童屹对着集结地待训的部队说出了他战后的部署。 梓烨十九年,童屹带着五百士官压着俘获的羌族首领六人回京复命,防务交给的裨将仇南山。既然是你喜欢的人,我会竭尽全力让你们幸福。接下来发生事情如今还在京中百姓口中传说,当年童将军得胜回朝,连病榻上的梓烨帝都亲自于城门楼上迎接。之后分封侯爵,童屹迎娶吏部侍郎顾庭宣养女顾锦怡为妻,梓烨帝主婚,婚事轰动一时。但是在童屹大婚七日后又复请旨,回北疆驻守,抛却红帐新人。 有些出乎人的意料,原先的一对璧人最终劳燕分飞,但是却又合乎情理,司乐女官、宫廷乐首林子墨之女林素月为求恩宠,流连于宫中,不久将被皇帝收封为妃的传言已经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原先那一个灵秀可人的林素月现在成了众人厌弃的对象,皇上为她罢朝,皇子嘉瑞生母惠妃争宠不过,抑郁而死,慧敏皇后规劝,梓烨帝竟和皇后争执,一度起废后之意。 当林素月顶着众人的非议出宫参加靖边将军那场的婚礼时,童屹看着心爱之人憔悴的面容,只对她说了一句,“月儿,无论如何请一定要相信我,万事由我安排”。在看到林素月肯定的眼神后,童屹当众横抱新婚妻子,怒斥林素月变心薄情,水性杨花,从此割断情意,陌路二人,全然不顾林素月羞辱当场。 童屹万般无奈,只好出此下策,日前梓烨帝又在澜台乐宴近臣,而乐至最后,纯月神子,血染满襟,众鸟哀落,北湖不兴。林素月哀恸的目光,慧敏皇后嫉恨的目光,梓烨帝痴迷的目光,映着晚霞和波影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而那一个两年前见到的风华男子,虽华服在身,却再也难掩住其衰弱病态的苍白。 童屹和林素月之前的爱恋太过招摇,童屹几乎可以断定颜澜出走后梓烨帝的愤怒,因为梓烨帝竟然不顾天谴,扣留封禅圣地,月国至尊的祭祀。因此童屹现在必须和林素月撇清关系,只有这样在帮助素月出逃后才不会引火上身,牵累家族。童屹做到了,他另结姻缘,又对林素月当众羞辱断情,在众人眼里原来的一对璧人,从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一切仿佛就在童屹的预计之中,然而命运又岂会让一个凡人来安排左右? 童景瑜回到童府,急急的换上常服径直去了玄英居,拜见久失亲颜的父亲,谁知竟扑了个空。管家童喜告知童景瑜,说是老爷回来后就去了莲园,还不知道大少爷今日回来。童景瑜心中失落,莲园,那个女人都已经不在了,父亲还去那里做什么? 童景瑜真的很想见见自己的父亲,倒不全是为了因着青莲的疑惑,而是自己独自在宫中支持的太苦,父亲可以给他坚定和自信。童景瑜从小就很仰慕童屹,但是在少年的成长中却是很少和父亲相伴。 童景瑜知道,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北疆戍边守城,清除残敌。顾氏告诉童景瑜,说父亲得胜班师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周岁了,但是还没有起名字。顾氏还说,这是她自己童屹生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让他亲自取名字,童景瑜不会忘记母亲提起父亲时,那温柔若水的眼神。 当时童屹抱着怀中小小的孩子,心中百感,三十五岁的他有了第一个孩子,可惜血脉中流淌着的却不是两个相爱人的血。童屹自知深负顾氏,便因循着妻子顾锦怡名字的音韵,给他这一生唯一的一个孩子取名,童景瑜。 童景瑜在童家的细心照料下健康成长,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到了五岁开蒙的年纪,玄英阁大学士童思明更是亲自教导自己孙儿,还有外祖父,书法大家顾庭宣也常来教习。童景瑜的童年看似十分非常美满,但缺憾的是他不能常常见到父亲。 童景瑜慢慢成长,从盈耳不觉得赞叹声中了解自己父亲童屹,母亲言中的款款柔情,祖父言中的知礼明智,祖母言中的孝顺聪慧,还有市井中军功赫赫,守护国疆的靖边将军。这就是他的父亲,孺慕敬爱深埋童景瑜心中。 在梓烨帝驾崩后,胤国南疆与月国毗邻处开始动乱,慧敏皇太后命童屹远征,当时妻娇子幼的童屹便来回奔驰于京城至南疆的国土上。童屹不常回府,因为他要寻找失落了的林素月,而每次童屹回家,对着那个辜负了的妻子,嫡亲血脉的儿子,童屹心中都很愧疚,因此尽己所能给予补偿。 童屹虽然不爱妻子顾氏,但是却很喜欢童景瑜,因为他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那个年少的,聪颖的,张扬的,任性的小人儿,但是童屹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和他一样。童屹只要在府中,就会亲自指教童景瑜,虽然每次时间都很短,但是等下一次回京,就可以看到小小的儿子巨大的转变。 童景瑜希望成为父亲眼中骄傲的儿子,因此他照着童屹的教导不断的努力,做人要得不快口,失不快心;写字要笔落直正,莫取花巧;读书要虔心求学,守正清心。马上临风、戎装英武的父亲,月下弹琴、疏朗潇洒的父亲,童屹不知道只要他在府中,幼小的儿子便一直仰望着他,注视着他。童屹说的一切童景瑜都牢记在心中,并且为之不懈努力,因为他希望可以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因此也获得父亲所有的目光,直至青莲的出现。 兄弟 童景瑜一个人独坐在饭厅,看着一桌菜肴枯坐,身边侍候的仆从也有些尴尬,因为大少爷沉闷没说一句话。桌上的菜一分分的凉下去,童景瑜默默的看着,但是却没有动箸,因为这是钟鸣之家的规矩,家主尚未入席。说是童屹早上从宫中回来就去了莲园,只怕现在还不知道儿子回家了,童喜让小厮童茶去莲园外候着,只等老爷出园便回报,因为莲园是童府的禁地,没有几个人是进得去的。 童屹是不知道儿子童景瑜今天回府,莲月依旧,但人去楼空。童屹徘徊于莲月绣楼,妆奁铜镜,独照孤雁,一副水溢鹤莲图的帷幕被丝丝透漏入的晚风轻轻拂弄。童屹望了一眼窗纱外愈见沉暗的天色,方觉沉湎已久,腹中空乏,便不再留恋下去,踱出莲园。 看见自家老爷终于出现,园外苦守的童茶喜不自禁,立刻上前回报事情。童屹得知儿子候在饭厅,便也急急的去了。童屹自是记挂着自己的儿子的,毕竟是多日的未见,那宁书房父子匆匆的一瞥实在是饱含了太多的感情。况且今天早上慧敏皇太后那不温不火的话,童屹也想仔细的问一下童景瑜,什么帝君授剑,赐恩不宠,各为旧事? 青莲独自入宫这些天所发生的事,童屹今天入宫前从一早就买通了的宫人那儿得知。青莲被嘉瑞禁足在朝华澜台,加上慧敏影射的话,让童屹感觉很不好,既然童景瑜回来了,必当要好好问个明白。童屹敢到饭厅,看见童喜正吩咐把重新热过的菜重新布好,却不见童景瑜的身影。 童喜知道今天老爷心情不好,小心的回报,说大少爷怕是不舒服,歇息去了。童屹看了眼那份未动的碗筷,便入座用饭前冷冷的说了一句:“什么规矩!童喜,你去告诉景瑜,让他在敬祠堂等我。”说完之后童屹安然吃饭,但是周围侍候的人越发的小心起来。 童喜转身离去,心中难过,不知这对父子今天是怎么了,不免感慨,好怀念以前老爷老夫人在时热热闹闹、融融恰恰的童府。童喜自小伴着童屹长大,知道他面上越是若无其事,心中就越是愤怒难当。童喜不敢耽搁,也不差人,径直向玄英居二公子的清韵阁去。童喜很了解那个今夜拂袖离去,要强的孩子,知道童景瑜为什么恨,也明白他之后为青莲改变的心意的艰难。青莲,还有莲园中的那个女人,怕是父子两解不开的心结吧。 当童景瑜从老管家那里得知父亲的话后,心中苦冷,也不辩解什么,就要往敬祠堂去。童喜看着童景瑜眼眸中压抑的悲伤,劝慰了几句,见童景瑜沉默便吩咐童兰端一些糕点来,好说歹说的劝着童景瑜用了一些,才放了他去。 童景瑜默默跪在敬祠堂祖宗排位之前,心中不是滋味,因为父亲已经很少在敬祠堂罚过自己了。童景瑜十分敬爱自己父亲,但是对于父亲停妻再娶,气走祖父母,害的母妹殇逝这件事情上,童景瑜一直没有原谅过自己父亲,虽然口中不提,但是二人心中都明白,那是一道沟壑横在父子之间,并且谁也不肯低头。 童景瑜自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此少受责罚,曾经那次自己的任性致使青莲肩碎近残,父亲严厉的惩罚让童景瑜半个多月下不来床,但青莲的伤却足足养了半年多才算转好。本来是应该继续恨的,但是童景瑜眼中所见容不得自己再这样想。 童景瑜记得,等青莲伤大好了,父亲便把自己和青莲传来敬祠堂,跪在排位前面。当童屹拿着藤鞭过来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人儿都因着害怕的不住的颤抖。之前童景瑜被父亲狠狠地责罚,虽然心中仍是不服,但是那对疼痛的恐惧却是深深地印在了身上。年少的童景瑜低着头跪在地上,听到藤鞭破空划过发出嗖的一声,童景瑜闭紧眼睛,却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等听到藤鞭第二次破空之声,童景瑜发现父亲责罚的是青莲。 童屹手中用了力气,藤鞭划空之声让童景瑜心惊,斜眼偷看,三指粗的藤鞭毫不留情的击打在青莲身上,每一下青莲身子都不自主的向前倾,然后又撑着跪好,牙咬忍受着。童屹一边责罚,一边开口训诫:“你们给我记住了,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财务轻,怨和生,言语忍,忿自泯。或饮食,或坐走,长者先,幼者后……事诸父,如事父,事诸兄,如事兄!” “景瑜,这些我难道以前没有教过你吗?”童景瑜面对父亲的怒斥,十分羞愧,可是错也在自己,为何父亲罚的却是青莲呢?“青莲才接回府中不懂规矩,连你也跟着胡闹吗!今日略施薄惩,你们在今天敬祠堂罚跪两个时辰,自省思过,景瑜,罚跪好了你督促青莲,把弟子训抄一百遍,明天我检查!”说完童屹甩袖而去。 童景瑜懵了,话说犯错挑事的是自己,受伤受责的却是青莲,为什么单单指责罚青莲一个人?从青莲教场受伤到肩骨伤愈已过半年,虽然此时童景瑜心中歉疚,但是明面儿上对青莲还是和往常一般冷冷的。童景瑜偷偷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青莲,瘦弱的可怜,背上零散着淡淡的殷红。虽然童景瑜只比青莲大两岁,但是由于青莲之前在彤枫楼被虐待,此时青莲也有十岁了,但是身量还很小,加之半年病累,看上去十分羸弱。 这些童景瑜看在眼里,原本坚硬的心也就软了下来了,两个小孩挣扎着跪完了罚,都东倒西歪的了,青莲更是不行,走了几步脚一软跌倒了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童景瑜不由分辨,一把搀起青莲,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回到青莲的住处清韵阁,又折腾到半夜,总算是把罚抄的责也做好了。 那一日童景瑜第一次帮青莲上药,看到白皙的背上斑斑交错的紫痕和左肩上狰狞入目的伤疤,心中痛怜,不禁开始这样想,父亲怎么也下得去手?那日罚抄完实在是太晚,童景瑜便宿在了青莲的屋子里,兄弟二人同榻而眠,青莲让了他半个瓷枕,这样也算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两个孩儿相依而眠,累极痛极不作他想,岂不知童屹用心良苦。童屹痛责了青莲,因而免了亲子童景瑜心中的嫉恨。之后童屹对青莲严加苛责,童景瑜每每看不下去都会出来求情维护,兄弟二人也算真的和睦相敬了。但是其过程受罪的却独是青莲一人,童屹偏心的紧,因为作为一个父亲,他自是舍不得责打亲生孩儿,而作为一个养父,童屹面对着青莲,更是无法放下心中的恨意。 训子 童景瑜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已有大半个时辰了,望着神龛前摇摇曳曳的烛火,童景瑜心中凄凉,回家还没有见到父亲的面儿,就先来这一场责罚,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童景瑜跪在敬祠堂反思自己在父亲不在朝时的言行,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妥。在记忆中童景瑜似乎从没有在敬祠堂被父亲罚过,来这里大多是替父亲执鞭教训青莲的。 童景瑜搜索着记忆,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对,那一日父亲也是这般不问缘由让自己来敬祠堂罚跪。童景瑜记得那是自己十六岁中武举的事情了,当时父亲责罚的理由是思虑不全,争强好胜。想到此处,童景瑜端正心思,想着自己在宫中唯一做的出头的事情,便是和皇上牵扯上了关系,难道就是因为此事父亲动怒? 青莲是十岁被接回童府的,当时为了要把一个青楼的女子接进礼教甚严的童府,童屹和父母闹僵了。当时童屹妻子顾氏正怀有身孕,童思明一气之下要赶走这一个不知礼法的忤逆子,谁知童屹竟是得到了慧敏皇太后的支持。慧敏皇太后出面调停童家的家事,说什么童屹在风尘中执着求得的必定是淑女。 太后出言,童思明自然是辩驳不过,一气之下上书朝廷,年老乞休。童思明仗着前朝重臣的身份,不过想还击一下慧敏皇太后,谁知请退折子第二天就批下来,朝廷念童思明多年勤恳,赐予童家于故土青州多处田舍。事到如今已是无法挽回,童思明携夫人返回青州,临行前教训了童屹一顿家法,因为童屹之妻顾氏执意不肯走又即将临盆,便也留了下来。 煊赫一时的玄英阁大学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告老还乡,很多人都始料未及。加之没过多久当时礼部侍郎顾庭宣养女,童屹之妻顾锦怡难产,一尸两命,童屹留恋风尘、失德失行的谣言遍传朝野。却不知最后为何会由摄政的慧敏皇太后出面,严旨压下了此事,众臣心中揣测纷纷。 那一年童屹看着父母离去,妻女殇逝,心中悲痛难抑,但是童屹心想这样也好,至少把素月接进府里,若以后事发牵累的人也少一些。童屹所做的不过是和慧敏的一个交易,当时正值嘉瑞大婚,童思明为首的朝中势力主张皇上亲政,慧敏自是乐得借这个机会赶走障碍。 童思明乞老归乡后,童屹随之也辞去了原本的国子监祭酒和征月王师督军的职位,慧敏看童屹心思清楚,又粘带着些亲故且之前又帮过他忙,便把京中防务交给了童屹。毕竟是找了近十年,念及生死未明的仇人,慧敏大概也放弃了吧。自此童屹性情大变,整日闭门谢客,在朝中逐渐的孤立出来。这一点是童屹刻意而为之,而慧敏果然很满意,所以近年童府一切还算平稳,直到童屹之子十六岁中的武举,朝中又掀波澜。 童景瑜自小聪颖,并且又得童思明和顾庭宣良教,由于父亲童屹在朝为官,便免了乡试,十三岁下场一举考取了举人。当时童屹刚刚接手京城防务,疲于收拾当年倾城之乱遗留下来的残局,安抚百姓,重建街市。回府后心思又多在青莲母子身上,童屹为了不耽误童景瑜的学业,又见童景瑜与青莲不和,便把长子送去了塾里读书,不再和青莲同窗习教。 童景瑜从小是由当朝大学士亲自教导的,见了那些学业无成的官宦子弟和呆板无趣的先生自然是诸多不满,心气高傲。童景瑜第一次下场就考取了功名,很是高兴得意,心中想着这回儿算是为父亲争光了。谁知童屹得知长子中举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表示,心思完全放在青莲的身上,亲自教习他读书练武。 童景瑜一直就很仰慕父亲,想着如今年少得志,总可以得到父亲夸奖了吧,哪怕只是一个赞许的眼神也好啊。可是父亲却似乎并不在乎,当时童景瑜已经慢慢放下心中对青莲的芥蒂,因为童屹对青莲的教育实在是太过严苛,连自己都看不下去。虽然青莲并没有得到父亲的宠爱,却抢夺了父亲所有注视的目光,童景瑜心中不平愈满。 当时童屹已经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二年有余,但是对于童景瑜年少中举当朝还是颇有微词,毕竟人走了势力还在,很多朝臣都含沙射影的藐视童景瑜不过是借了童屹的余荫而已。关于传闻童屹自是不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的学问水平,况且自己年少时不也不是这样被人质疑过?虽然童屹心中很自豪,但是为了不让儿子骄傲自大,便在面上未有表示。 童屹用心良苦,却不知适得其反,童景瑜见父亲不闻不问,心中苦闷,为了想得到父亲更多的关注,学问上更是用心向上,只是人也越发的骄纵起来。童屹的武艺是瞒着父母跟着护国公宋将军的学的,在诗书之家童屹年少时习武学得遮遮掩掩。现在童屹身当武职,童景瑜学武便是光明正大,童屹怕自己所学不精,还特地请了武术、骑射教习师傅指导儿子。 童景瑜也很是发奋,勤于练,进步很快,加之童景瑜平时研习兵书,还时不时的向父亲讨教,甚得父心。有这一样的优秀的儿子童屹自然是很自豪的,所以童屹也一向随着儿子的喜好,并不多加管束。童屹却不知童景瑜这般努力,不过是想多得到一些自己的关注和赞许,却不知自己过于宠溺,出了事情。 童景瑜十六岁那年,自己偷偷的去参加了武举人的选拔,骑射、武术、军策各项童景瑜都脱颖而出,成绩名列前茅。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童景瑜知道成绩后兴匆匆的回家想告诉父亲,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像他一样的文武全才。但童景瑜却不知回府后还未见到童屹,便得知父亲让他跪在敬祠堂中思过。 童景瑜如此优秀,童屹作为父亲自然是欢喜自豪的,可是那孩子虽然凭着真本事考得了举人,却不知现在朝中满是一片指责自己包庇的骂声。虽然童屹并不是武举的主考,事前也并不知情,但是由于自己身当武职,有又曾为军功封侯,童景瑜之功名再怎么也脱不了维护的干系了。 为此童屹盛怒,那次用家法好好的教训了自己的儿子,严厉的责打下让童景瑜牢牢地记住了,做人要低调,要掩慧,要实务,要慎独。那一次面对父亲的痛罚和训斥,童景瑜真正的认识到父亲的睿智,但是无奈自己的争强好胜,错已铸成。由于童景瑜再次年少得志,连同十三岁的功名也被人质疑,童屹不想惹事,自然是要避嫌。 就因为此,原本意气风发的童景瑜,失去了平步青云的机会。在童屹的授意下童景瑜也不再参加文科会试,领了武职跟着父亲从巡防的小小的校尉做起。因为童屹当时孤立朝中,又漠视皇上失权,因此童屹也怕童景瑜被别人算计了去,所以自己亲自磨砺。从此童景瑜一改以往的高傲自负,变成的如今这般深思熟虑,宠辱不惊,韬光养晦,权衡局势,心事深沉,却也失落年轻人应有青春意气。 质问 听到敬祠堂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童景瑜一个激灵,想父亲终于是来了,立刻转身看去。背着月光,童屹的脸色愈加显得阴暗,童景瑜看着父亲手中的家法藤鞭,心中的陡的一凉。 看着父亲手持家法,正色而来,原本因见到父亲心中的欣喜感此刻荡然无存,童景瑜不敢造次,转过身去端正跪好。童景瑜低着头,看到父亲走至身前,嗫嚅的唤了一声,“爹”。刚在跪着思过的时候,童景瑜对于自己进宫所作所为,前前后后自己仔细思量了一遍。虽然如今皇上表现得让人失望,自己的迎合并没有让青莲受惠,但是童景瑜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不知怎的,看到父亲这般严肃,童景瑜虽然坚定自己的做法,但是心中还是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或许大家之主,自有威仪吧。 “景瑜,你也跪了一个时辰了,可知错了?”童屹开口道。其实童屹本不打算让儿子跪这么久,之前也没有起过用家法的念头,只是刚刚秦正清突然造访,说的一些事情着实让人气愤,童屹现在只认为童景瑜做事太过草率。 今天一大早童屹就进宫复命,是刻意而为之。当时时间尚早,若是慧敏有什么事要密谈,有的是机会,可惜却没有。慧敏只说了一些影射的话语,看来是自己出京的事情,终究没有瞒过慧敏皇太后。童屹早早的了出宫,想回府另作绸缪,却不料入得莲园,睹物思人,不觉中荒废了一日,也未曾向送水人打听的宫中的近况,直到秦正清来访。话说童府饮的水,是京郊玉泉山上的泉水,是雇人专门送的,当然送水的人还有一个更大的雇主,那便是皇宫,而宫中自有童屹的眼线。 秦正清来自然不会说有关朝局的事情,因为要为端午祭排乐,所以秦正清很忙,他听说童屹今天进宫了,今夜便抽空匆匆寻来。秦正清对童屹说,青莲在宫中非常的不好,送他进宫那次便被皇上借故打罚,昨天青莲又是犯了过错,被打了一百竹板子。秦正清说,不知为何青莲居然被留住在澜台,之后朝华殿又时不时的宣太医,澜台不是好去处,只怕青莲会不好。 澜台留住,无故责罚,这些关乎青莲的遭遇背后的深意童屹心中很是晴明,青莲的身份只怕皇上是已经知晓了,果然还是没有瞒住啊。本来话说到这里结束也就没事了,可是秦正清接下去又说了一些见闻,让童屹顿起怒火。 秦正清质问童屹,青莲怎么这些年还在练琵琶,身为父亲的你也任由着不管教吗?秦正清还说宫中童景瑜和皇上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景瑜因为生的好看,被嘉瑞相中了,纠缠不清。皇上还钦赐了飞景宝剑,景瑜也不怕担了虚名就坦然受了,今天还在御花园和皇上在御花园公然拉扯不清。秦正清担忧道;“我看景瑜那孩子挺好的,但是有机会你还是要劝劝啊,在宫里意气用事可是不好的。你是明白的,本来青莲留在朝华澜台就已是担了虚名,怎么可以再把景瑜算进去啊。” 童屹自然是不信儿子和皇上会有什么私情,只是景瑜接受嘉瑞的赐剑也实在是太草率,要知道接受君王赐剑可是誓约效忠的承诺啊。童屹心道:嘉瑞借机收拢羽翼,景瑜不会看不出来,怎么还自投罗网呢,看来是真的是太过焦躁,一心想要借势乘云,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朝局。 “爹,我没有错!”童景瑜说道,回敬童屹坚定的眼神和语气。童景瑜在宫中孤立无援,青莲又遭逢厄运,前世迷迭,自己又怎能不早做打算。童景瑜算是一个感觉敏锐的人,由于青莲画扇所惹出来的事情,让他有所猜测和警惕。王义神秘的警告,太后变化的态度,所遇到的一切让童景瑜直觉到,青莲很有可能被牵扯到了一件宫闱秘事之中,而皇帝人前人后英睿与荒唐的反差,让童景瑜越发的觉得水深。至少明面上青莲还在嘉瑞手中,皇上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无用,因此童景瑜决定赌一把,依附了皇帝,至少也算是给青莲找一个保障。 面对童景瑜毫无悔意的回答,童屹气急,从青莲偷溜出府开始,这一个多月来童屹为了素月母子之事可算是心力交瘁,也没有太多的关注自己的儿子,谁知一向恭谨的景瑜会像今日这般忤逆。童屹也没有多说,举起手中的家法藤鞭,便向童景瑜背上砸下,童屹下手未有留情,因为他要自己的儿子知道,做事不能冲动,在没有绝对的成功把握之前,是绝不能出手的。 毫不留情的几十鞭打下去,任是身强体健的童景瑜也觉得疼痛难当,其实童景瑜从小不论修文习武都聪颖过人,加之自己勤勉自律,所以很少被责罚。虽然这藤鞭家法根本不可以和青莲所受的紫金鞭相比,不过是轻薄的刑具,但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疼痛一时间还是让童景瑜不能忍受。 夏衫单薄,童屹手中的藤鞭又尽向一处使劲,因此童景瑜背上着鞭处,经过好几十下的击打叠加后,衣衫早已撕裂,而几处青紫的肿痕也渗出血来。忽然又是一鞭,童屹用力挥下,带出一串血珠,童景瑜吃痛不过,痛呼从牙关中溢出。 童屹看着童景瑜背上的伤,也觉得自己打的狠了,便停下手来,心痛不已,但是却并不显露,依旧沉声问道:“景瑜,今夜为父特地请家法责你,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错处?” “请爹明示,我觉得自己没有错!父亲,孩儿一直都记得,上次您请家法教训,是为了我做事张扬冲动,不计大局后果。而今我自问在宫中,处事如临渊履冰,思定而后动,并无甚不妥。”童景瑜虽然面上一层薄汗,当时语气强硬,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你居然还敢这样说!什么思定而后动,糊涂!”童屹怒斥跪在他面前的童景瑜,“你知道慧敏皇太后为了圣上多次入府,如今已渐生疑心,你也被迫入宫,身作牵制,这些你入宫前不就已经明白的吗?为父掌管京城防务本来就易遭当权猜忌,你本该回避,却为何还要和皇上纠缠不清,岂不知这样是把童府的安危至于刀尖风浪之上!” “爹,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青莲不也是您的儿子吗?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欺侮折磨,虐死深宫,我都不闻不问吗?”说到此处,童景瑜心情激动,竟然出言质问童屹,“爹,当初你百般推脱不让青莲入宫,青莲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遭来皇太后无端的嫉恨?爹,青莲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是您的亲生孩儿啊,难道他还比不上童府的安危吗!” 生悔 听到儿子如此质问的童屹,心中刻意深埋的凄凉旧恨被人轻而易举的扒开在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连童屹都不清楚自己如此深爱着素月,对于青莲到底算不算视如己出。素月的安危,童府的存亡,青莲的生死,到底那一个自己更看重一些,面对童景瑜的质问,童屹如此审度自己的内心。 见父亲在面前沉默,童景瑜也觉得之前的言辞太过放肆,可是难道为了青莲早做筹谋有错吗?童景瑜虽然心中不服气,但还是低下了头,继续说道,“爹,对不起,孩儿放肆了,可是……”话还没有说完,随着呼啸而来的凌厉风声,又是一鞭落在童景瑜背上。 童屹自当家以来何曾被人质疑过,又是一鞭挥下,无奈童景瑜猝不及防,这一鞭竟打的他双手撑地,伏下身子去。童景瑜以为自己真的是惹恼了父亲,知道父亲这几日也是为朝局熬沥心血,再不做强辩,希望可以撑过这顿打罚在慢慢打听和规劝。大家之子童景瑜自小谨守内则家训,若是父母有过错,身为子女要低声下气,柔声以谏;若是劝谏不听,则子女需要对父母更加恭敬孝顺,待得父母心情好时再复行劝谏;若是父母怒,不悦而鞭挞之流血,身为人子也不应该怨恨父母,更是要孝敬恭顺。 童屹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儿子,背上破碎的衣衫下露出的是斑驳青紫的血痕,举着的藤鞭再也落不下去。童屹心中叹了口气,方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青莲和景瑜是不一样的,景瑜不过是受了几下藤鞭家法自己就已经下不去手了,可是从青莲被接回童府后,他所受的又岂止这些! 童屹回想,哪怕青莲做的再好,自己何曾给过他一句夸赞,虽然平日里亲身教导,但是哪一次青莲又少受了责罚?景瑜不服,尚还知道出言反抗质问。但是青莲呢,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出府,怒则严惩,动辄家法,面对如此严苛的父亲,青莲却是默默无声的承受着,每日晨昏定省,躬身服侍,毫无怨悔。 童屹教导青莲那是因为他是自己深爱之人素月的孩子,可是青莲却是素月和颜澜的孩子,童屹每日对着的是同为颜澜那般青丝如瀑的头发,婉转悠柔的声音,又怎能不怨不恨?童屹知道青莲要入宫,自己可以不顾当朝猜忌,连夜把素月送走,却任凭青莲被招入那个黑暗冰冷的宫廷。其实童屹现在想来,那一夜那青莲和素月一起送走又何妨,可是自己却舍不下宫中为质的亲子景瑜。 童屹回想自己对青莲所做的种种,直到现在都没有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更是用他来交换这暂时的平静,至少素月现在是不会被连累到的,可是眼前的假象又能维持多久?颜澜天赋异禀,青莲身上继承着那月国最高贵的血统,深陷宫中又岂会隐瞒得住?慧敏和嘉瑞的恨意,前朝旧臣的恨意,毗邻月国的恨意,一旦青莲身份败露,轻则童府家破人亡,重责胤疆再起烽火,不论何因,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却是青莲。 童屹手上的藤鞭跌落在地上,素月已经不在了,难还要舍弃她心爱的孩子吗?童屹心生悔恨,或许之前对青莲好一些,现在也不会这么愧疚,可是事已至此,岂还有转圜的余地?童景瑜和秦正清都告诉童屹,青莲在宫中遭受的太后嫉恨,皇上恶待,这些让童屹觉得青莲的身份已经败露。 其实事情也没有童屹想的这样坏,青莲虽柔弱但自有其过人之处,嘉瑞虽然知晓其隐秘的身份,但已经决定放走青莲,不再追究。慧敏虽然猜测青莲和颜澜的关系,但至今尚未采取行动,然而潜藏的转机,不久却将在青莲的手中彻底毁去。 “景瑜,起来吧,这件事为父错怪你了。”一向善于筹谋,步步为营的童屹,此时的语气却透着无可奈何的萧索。童景瑜虽然得到了父亲的原谅,但是却依旧跪在地上,童景瑜抬头望着父亲沉痛的目光,心中难过,自己何曾见过如此无力的父亲。 “景瑜,很多事情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为父也不打算告诉你。今日皇太后施恩赐归,让你我父子相见,明日你回到宫中太后定会试探你的反应,所以一些秘密若是知道了,你心中难免挂碍,所以”童屹止住了要发问的童景瑜,继续说道,“景瑜,素月母子入府经年,你可曾见我带他和你一起回乡祭祖?青莲虽称我为父,你有何曾见到他得入童家家谱,认祖归宗?” 童屹的这一番话让童景瑜陷入了沉默,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心中对青莲存着夺走父爱的嫉恨,现在想来竟是这么的可笑,青莲更本就不是父亲的孩子!见童景瑜默不作声,童屹叹了口气道,“景瑜,青莲母子入府,你母亲虽然不说什么,到底是为了此事抑郁终疾。景瑜,在你心中定是责怪爹爹,怨恨着青莲,于此我一直愧疚在心啊。” 听得这些童景瑜哽咽,原来父亲时这样的在意着自己,愧疚着母亲。“爹,或许以前我是有埋怨过,但是这些年过去了,我早已视青莲为亲弟,而近日见父亲所为,如今又得知青莲生世,想来也定有隐情。只是,爹,你也知道青莲性子虽看似柔弱,实际上却坚韧的很。今日御花园偶遇,已见入宫这些天青莲竟似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若是再牵扯上些宫闱秘事,只怕到时候青莲更难脱困。现在青莲留住澜台,爹,你也清楚宫中的那些荒唐事情,到时候只怕青莲会更不好啊。”童景瑜说出了他心中最为关切之处,因为今早他看着嘉瑞怀抱着青莲,十分的厌恶。 这些话句句切中童屹心中所想,只是如今事已至此,青莲深陷皇宫,童屹虽然也想毫发无损的把青莲还给素月,但是却再不敢有所妄动。童屹看着儿子一身伤痛跪在自己的面前,很是舍不得,便一把将童景瑜扶起来,轻轻拍拍了儿子的脸道,“不要再问了,一些事情爹以后总会告诉你的,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但是青莲之事不易之过急,你明白的。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早些用些饭食安息了吧,不要误了明日入宫的时辰,还有在宫中青莲的事情不要再管了”,童屹殷殷嘱咐。 “哦”好久没有得到父亲如此的关怀,童景瑜心中暖暖的,只是念及青莲所遭遇的苦痛,心中伤感,遂道“还望爹爹快些想想办法,青莲多在宫中一刻,便是多受一刻的苦啊。爹,今天皇上说要把青莲送回乐府,你看这可信吗?” “不是说了不让你管吗?怎么,忘了身上的疼了?”父子二人还未走出敬祠堂,童屹指着地上的藤鞭威胁道,童景瑜背上蓦地抽痛,便再不言语,到了声安歇,先行去了。童屹望着儿子消失的背影,一阵夜风袭来,不禁抬头望天,朔月无光,一片愁云惨淡。童屹转身看着那神龛上供奉着的祖宗牌位,在幽幽烛火的映衬下暗影幢幢,童屹沉思,嘉瑞,你真的可信吗? 月国 童景瑜走后,童屹复自上前独自跪在灵牌之下,诚心祷告,乞求童家祖先保佑此劫青莲可以平安度过。虽然青莲并没有继承童家的血脉,但若认真算起来,倒也不是和童家完全没有关系。林子墨、童思明和顾庭宣三人是换过庚帖、结拜的异姓手足,青莲是林子墨之女林素月的儿子,所以可以算得上是童家的子侄。 而林子墨幼妹林若水曾是梓烨帝的妃子,可惜入宫仅两年就香消玉殒了,没有留下子嗣,也正因为林家和皇室有此渊源,所以当年颜澜和林素月出逃,林子墨才可以仅凭一死以保全了林家上下和韶雅乐馆众多学生的性命。莫与王家论亲,童屹虽然和慧敏年纪相仿,但是若要论名义上的亲戚关系却是差了一个辈分。 当年梓烨帝爱极了被拘禁在澜台的月国祭司颜澜,百般折磨,只愿颜澜可以放下心中家国之牵念,独独只思,只爱自己一人。然而这又怎么可能,颜澜身系月国福祉,又怎会接受梓烨帝荒唐的不论的爱恋。梓烨帝也是孤傲一方的霸主,只要是颜澜心中不愿,自己也从没有强要了他,但是为了迫使颜澜低头,梓烨用尽刑罚,原来如青莲般高洁的祭司颜澜,被折磨的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颜澜逃不掉、也不敢逃,因为颜澜不想给自己的国家和胤疆带来战祸,况且月国虽仗天险偏安一隅,却也是小国,梓烨帝曾用他月国的兴亡来威胁颜澜,不可逃走,不可自杀,留在这里爱上他。雪夜赤足立北海之冰,披风横笛;指尖带血染焦尾之弦,断甲抚琴。这样的苦楚不是常人所可以忍受,但是为了心中所守护的东西,颜澜只可以留在这华贵的澜台地狱。 梓烨虽然折磨颜澜,但是却也爱极了他,梓烨为他铸造澜台,藏尽天下古乐名器;为他移来整片竹林、在北海湖遍栽莲花,以慰他家国相思;怕他在自己处理朝政时独自在澜台寂寞,又命乐首和司乐女官前来作乐相陪。梓烨帝因为颜澜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一面是爱极,一面又是虐极,以期颜澜可以回应自己的爱,谁知颜澜还是逃走了,为了月国的百姓,却让胤都百姓离乱。 折腾到现在,夜已深沉,童屹收拾起自己的对往事的回忆站起身来。童屹不想再吵醒童禄,便自己收拾了地上的家法藤鞭,向长明灯中添了些油,然后掩门离去。独自走在玄英居空落落的庭院里,童屹也甚是失落,送走了素月心中甚是挂念,虑不成眠,便向清韵阁走去。 童屹不允许家仆晚上宿在清韵阁,因此现在童屹走入青莲所住的院落也没有惊动任何一人。清韵阁的园门虚掩着,童屹推门而入,却见窗格上透漏着灯火,童屹心中疑惑,清韵阁是二层楼阁,童屹拾级而上。 童屹拨开门前珠帘,隔着宝阁看见青莲床榻边的香几上燃着烛台,转身入内,房中空无一人。虽然青莲久未回府,下人们还是在床上铺了竹席,屋中纤尘不染。童屹坐在床沿上,看着床榻上所置的枕屏,原本只是白色绢纱,后来青莲在上面抄了一部弟子规,睡醒即见,以作警示。青瓷枕边整齐的放着织银缎带,那是素月常用来给青莲绑发用的,缎带下还放着几本《古乐书佚文辑注》,想来是青莲日常临睡前看的,童屹信手翻阅,当年素月和自己的读书小札笔迹还清晰可鉴。 童屹睹物思人,便放下乐书,准备离开。青莲房间很大,被一架多宝格分为两间,其实宝阁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陈设,大多是部书和乐器,甚是单调。并且在最显眼的地方是童屹从敬祠堂拿过来的三指粗家法藤鞭,架子上搁放着两根。这藤鞭多是童屹和秦正清教导青莲时所用,曾被打断过几次,童屹也记不清楚了,所以后来索性就在这里多备下了。藤鞭用四股细藤缠绕而成,把手处用红缨交替缠绕编成穗子,红红白白甚是精致好看,却不知这看着美丽东西带给青莲的却是无尽的痛楚。 青莲的书案上也点着烛,童屹走近,砚台里的墨色已经干涸,旁边整齐的摆放着青莲的窗课。童屹仔细的翻阅,一丝不苟的笔迹,直到青莲入宫那一日方止。清韵阁朴素的陈设,让童屹想起了那个素净的青莲,念及自己这些年自己亲身教育,虽然把青莲禁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保护他,但是只怕青莲是从未得到过善待。童屹拾起书案上的一柄竹扇,徐徐展开,只见扇面上一幅细致的描绘的佛前莲月图甚是眼熟,那莲花上的一点凝翠让整幅画栩栩如生。 琴棋书画各方面童屹都仔细培育青莲,因此看那画扇上行笔之峰童屹知道这是青莲所作。看着莲图童屹忽然想起了什么,扇面上的这幅画不就是颜澜额冕上雕镂的饰纹吗?那月国皇室的传镇之宝不是和颜澜一起葬身崖底了吗,青莲又从何得知,凭何而画? 其实那一方重宝就箍在青莲的臂膀上,在童府陪伴着青莲成长,童景瑜虽见过但不知其贵重因由,因此自然不会向父亲提起。而从小到大,每次青莲被重责之后,童屹从未照顾一二,所以也从不得知。就连那次青莲肩骨碎裂,童屹虽百般求医,但也未在青莲接骨的时候关心分毫。林素月知道童屹痛恨着颜澜,因此也没有提起过额冕一事。所以那一秘宝牵连着种种危机,就这样堂而皇之随着青莲入宫去了,留作后患。 颜澜佩戴的额冕是月国的镇国之宝,三宝点翠錾银额冠神器。所谓三宝,是佛家所言的僧、佛、法三者,雕镂的额冕是一幅细致的佛前莲月图,佛祖眯眼看尽众生悲喜,青莲佛眼翠色欲滴,如同凡间掩藏不住的智慧。 月国这一镇国之宝几百年来一直供奉在月国月莲都城最大,也是月国最大的寺庙无藏寺的邀月塔顶,以吸收月华之精气,保佑月国子民之福泽。后来纯月神子颜澜诞生,月国国君应众臣力求,在颜澜十二岁的时候请神启封邀月塔,取那世代供奉的额冕给颜澜戴上,祈求月神同运,福泽万民。后来颜澜在胤国陨亡,邀月塔倒,无藏寺塌,胤国出兵,月疆离乱。 月国孤悬海外,与烽火大陆隔一弯百步之遥的浅浅海峡相望,因为月国毗邻众国的疆界是一面耸立高山,其间又有海峡相阻,因此月国屹立千年未倒,隔海望尽对岸各国争霸,兴衰起落。后来天下逐渐统一,以中原胤国称雄,到梓烨帝荡平狄夷,收服诸国,胤国终于成为了海湾那一方土地的霸主。 月国虽尊儒佛,但却也自成一家,以月神为尊,追求禅境的祥和空明。月国地处胤国南疆,气候温润,举国上下,处处菩提,遍地佛莲,端的一个世外桃源。由于月国孤悬海外,国祚千年,从不参与对岸的离乱纷争,岛上高山巍巍,湖泊明明,传闻月神护佑,才可远离战乱,因此这里也是中原霸主杞天封禅之地。月国皇室以仁爱治民,百姓休养,加之又无战乱,举国上下一片祥和。 由于月国优厚的地势,所以千年来并无战祸,岛上儒佛教化众人,月国百姓也不起非分觊觎之心,本是该幸福平静的生活下去,无奈天灾扰人。月国几近四面环海,每每被飓风侵袭,苦不堪言,狂风骤雨或携滔天大浪而来,所到之处破坏极大,堪比战乱之祸。 由于每到月圆之夜,恶风浪潮都会格外的凶狠,因此不知从何时开始,岛上居民就开始求祈求长空朗月,希望可以得到月神的庇佑。久而久之,国中便出现了专门负责祁月的祭司,为万民所拥戴为国君,后来月国皇室便继承了纯月之血,每辈皆出祭祀。 但祭司虽然为人尊敬推崇,但是却不能是治国君主,因为每到月圆之夜,风携浪至,祭司要登临海岸,祈求月神施恩庇佑。祭司或用歌祭献之,或用舞祭献之,或用乐祭献之,尽管如此,祭司仍多会葬身不幸之中,这也是除病逝以外的祭祀最终的宿命。而若是月隐云闭,祭司又葬身海腹,那则为血祭,每每至此,肆虐的狂风恶浪也就平息下去了,千年如此。 颜澜 月国祭司享尽无上尊崇,却也时时背负着被恶浪吞噬的命运,因此千年来月国祭司往往早逝,在最后的祭礼中祭献出生命的热血,以平息月神的愤怒。月国祭司若是年过四十,便会卸下祭司一职传以后人,因为传言月神喜欢纯净青春的祭献,因此祭司必须始终保持着青春和童子之身。 尽管如此,月国活过四十岁的祭司寥寥无几,而在卸任的时候会被封受纯月神子的封号,然后可以成家育儿,在皇宫中过上平静的生活,因为祭司都源自月国皇室血脉。而月国有一位祭司,在卸任前便得到众人肯定,授予纯月神子的封号,并取重宝佩戴,封受的那一年,颜澜年十二岁。 颜澜,纯月神子,被传颂在每一个月国子民的口中,但凡是见过他的人,都惊为天人,而那些没有见过他的月国百姓,都称颜澜为月神化身,来庇佑月国。尽管传言神乎其神,其实颜澜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也会死去的凡人而已,虽然颜澜似乎跳出了一个祭司命运的窠臼,但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去实践一个祭司月夜葬海的宿命。 月国国姓,为颜。颜澜是月国清泠皇后最小的一个儿子。颜澜出生的那一夜,正值海上风暴侵袭月国,又加之恰巧是月圆之夜,因此风浪肆虐的无了边际。飓风临岸已经好几日了,近岸处早已是一片狼藉,居民死伤无数,当时月国祭司颜浚,清泠皇后的长子,毅然的去海边悬崖上的登临台祷告,祈求月神庇佑,免去此刻灾难。 颜浚带了一张琴孤身坐在崖边,抚琴祷告,但是琴声却被滔天浪声所掩盖,根本不可闻见。清泠皇后当时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但是像这样的大风暴一时多年未曾遇见,清泠皇后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因为她知道很有可能,颜浚今日就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平息月神的愤怒。因此清泠皇后不顾众人劝阻,也跟着来到海边,仰望着那一个孤对滔天恶浪的儿子。 那一夜风很大,夹杂着的密雨吹散了皇后的华盖。天色越来越暗了,天上重云翻滚,不见丝毫月色。崖上的颜浚不断的弹着琴,但是似乎他的祈求得不到月神的任何回应。忽然一阵狂风袭过,卷起的惊涛拍在崖上,溅起千丈霜花,直逼高空,然后退下,众人睁开被风雨迷湿了的眼睛望去,崖上已是空无一人。 清泠皇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巨浪卷走,悲痛万分,此时忽然腹中剧痛,跌坐在地。当时狂风一阵追着一阵扫荡者海岸,随侍的婢女看皇后就要临产,便要去求援,无奈风大雨嫉,难动分毫。正当皇后众人孤立无援的时候,一声婴儿的朗朗笑声,破空而出。 是笑声,清泠皇后就在风暴肆虐的海边,诞下了她第五个孩子,而那孩子来到这人世间的第一句声音,竟然不是啼哭,而是笑声。皇后撤下自己的披风环抱住新生的婴孩,那纯净的笑声穿透惊风密雨,响彻海岸。 当时岸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脆若银铃般的笑声,都看到了接下来的发生的神迹。除了祭司颜浚孤身上悬崖献祭琴声以外,在海岸内侧还有很多祈祷的人,包括失了家园的百姓,因祭礼而来的月国官吏,还有陪着清泠皇后而来月国君主。他们在也在海边祈祷,希望月神显灵,收风息雨。 当时大风夹杂着密雨,让人睁不开眼,耳边充斥的都是风卷惊涛拍岸的声音,祭司祭献的琴声也被淹没,几不可闻,然而那婴儿的笑声却响彻云霄。海边的众人慢慢睁开眼,只见一线光亮从层层厚云中透露而出,慢慢的那光亮漫成一片,月华若水,清晖散满海天。 伴随着婴儿的笑声,云开雨霁,风息浪偃,众人先是大惊,然后又复大喜,皆以为月神终于显灵,月国君主颜瑛帅臣民去海滩叩谢神恩,只见皓月当空,映照着清泠皇后手中的初生婴儿。只见那小儿面白发黑,双目炯炯,笑声洪亮,小手遥指,正对长空朗月。肆虐风暴转瞬消止,众人皆称皇后所诞麟儿,乃月神降世。颜瑛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朗笑的婴孩,抬头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悬崖,长泪纵横。 国君颜瑛看着海面上粼粼月光,静波微澜,便给婴儿取字为名,澜。颜澜,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担负了月国祭司的命运,因为颜瑛已只有这一子。而那一年,梓烨帝尚在总角,年七岁,那一夜朝华风起,北海浪涌,在宫中嬉戏的梓烨失足落水,差点溺死在北海湖中。 清泠皇后生养五个孩子,长子颜浚,二十二岁以身祭月,还有三个女儿,此暂略过,幺子颜澜,才出生便惊动天地,继承了祭司职位。颜澜出生时清泠皇后已经年近四十,她知道颜澜是她唯一的儿子。清泠皇后亲眼看着自己的长子被风浪吞噬,而小儿又不免相同的命运,因此对颜澜格外的宠爱。 颜澜才出生,其名就已传遍月国,月国百姓本来就十分爱戴为国献身的祭司,因此在民间很多寺院都有百姓自发的供奉颜澜的长生排位,为之祈福。生活平静的度过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里,每到月圆,清泠皇后都会带着颜澜到海边驻足,遥望着空无一人的登临台,也算作祭礼。而这十二年来月国风平海顺,月国上下都深信,颜澜祭司乃是月神降世,来保佑月国的子民。 十二年的幸福成长,颜澜开始崭露头角,表现出其非凡的天赋。月国千年与世无争,国民都儒雅好乐,哪怕田间耕作的百姓,也大多会唱经诗,通晓器乐。颜澜身为祭司,自然是逃不过苦学舞乐的命运,因为这些是要用来祭献给月神的,关乎着月国和百姓的福祚,半点马虎不得。 本会是枯燥的成长过程,但是颜澜却不一样,传闻说这位祭司,出生时大笑,还不会说话便已会哼唱乐调;还没有学会走路,便已会翩然舞蹈;第一次去藏乐楼,见到琴便好奇的随手拨弄,虽不成章法,但曲声却悦耳动人;颜澜一头秀发,不着寸缕,顺滑异常,宛如夜空绕月流云,让人不可捉摸。由于当时颜澜是月国国君颜瑛唯一的儿子,因此已逾天命之年的颜瑛已经做好了传为给宗室子侄的准备,所以不再逼迫颜澜学习治国之道。 后来颜澜无忧无虑的慢慢长大,开口说第一句话,叶落无声,鸟寂空闻,众人皆沉醉其间。颜澜习乐,天赋极高,只要稍加点拨,便能领悟技艺精髓,举一反三,勤加练习,不到二十岁,便精通百器。颜澜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一切顺遂,直到十二岁。 颜澜十二岁那年,暴风再临月国,而且更为猛烈,带着潮水侵袭上岸,催田毁舍,百姓惊恐。由于之前颜澜祭司太过年幼,所以之前祭礼颜澜祭司不过是象征性的临海观潮而已。但是现在颜澜已经十二岁了,又被众人传为月神降世,天赋非凡,因此这次颜澜再也推脱不了登崖祭献的命运。 然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可以做什么呢?月国国君颜瑛治国可以仁政爱民,唯独对这天灾束手无策,无奈情势逼迫。对于亲子祭月之礼严瑛无可挽回,毕竟千年宗法,只好启封邀月塔,取重宝神奇给颜澜戴上,希望可以保佑他平安。 爱护 那一次的风暴端的不寻常,从南面和北面夹击而下,中心风眼重重叠叠。由于月国西岸与胤疆毗邻处是连绵耸立的高山,东岸袭来的风暴遇山即阻,肆虐于月国疆土之上,而南北来势的暴风相对着争先涌入细长的海峡,互相交缠,月胤两国受灾甚重。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暴风不断,月国上下一片恐慌,只好让一个年仅十二岁的祭司上山祁月拜天。 颜澜虽然年幼,但是这几年来自己每月随母祭拜,也明白了自己祭司的身份和与生俱来的责任。从小锦衣玉食,受尽荣宠,颜澜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是月国的祭司的身份,关乎着国家的福祚,那些为他日夜求福的百姓,是他的子民,需要他爱护。 因此过了风平浪静的十二年孩童岁月,颜澜面对这次非同寻常的天灾,显得异常的平静,平静地接受了额冕宝器,没有欣喜那纯月神子的荣耀,而是镇定地面对恶风巨浪,承担自己的责任。颜澜没有登上月国东岸一贯用于祭礼的临月崖,而是执意来到月国与面朝胤国的海峡边的高山上。 劲风密雨让人袭得人迈不开步子睁不开眼,但是颜澜却遣退随从,独自登上落月台,拜月祈福。落月台是月国开凿出的一处方便与海峡对岸互通之处,沿着海岸的山脉狭长,落月台远远望去就是使削平了一处山峰一样。颜澜用那小小的身躯顶着狂风暴雨,怀抱着素琴攀登台上祈福,颜澜心中坚定,想着若是我真能求得上苍保佑,那么就请月神共同庇护两国受灾的百姓吧。 颜澜来到落月台边,望着满眼的愁风疾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中不免害怕,那张琴在半山腰时颜澜不小心脱手折断了,没有琴又如何祈月?此时颜澜一身素服被重雨浇透,面对风雨,在那空无一人的台上,颜澜脱掉了自己的鞋袜,散开为登山束紧的衣袖,身体力行,祈求月神。 当歌袖舞,犹如鹤度,颜澜赤足踏雨,长袖舞风,在那空寂的山台上,用他仅有的歌舞祭献神灵,愿为保佑受难百姓。绝望的舞蹈,因为颜澜知道若是风暴依旧,自己身为祭司是不可下台去的,而这一场祭月的结局只有飞身下海。虔诚的歌声,颜澜仰天当歌,希望自己祭献的歌舞,能够让月神显灵,庇佑天下此时正在受难的百姓。 或许是颜澜的诚心感动了天地,或许是他本来就是月神降世,纯月神子名副其实,随着颜澜在高台上的祭礼,渐渐的雨霁云收,浪偃风息,云开月现,清晖漫天。两岸的人都惊呆了,月国的子民都想起来颜澜出生时的光景,和今日这般无异,若不是真正的月神之子,又怎会求得神灵的庇佑,救万民与水火,从此颜澜祭司为月国百姓深深爱戴。 隔着那一湾海峡,胤国南疆受尽风暴摧残的百信都记住了那一个不可思议的晚上,从此那一个为两国祈福的颜澜祭司,仁爱之名传遍胤国,而颜澜更是被传为了神人。那一夜,是梓烨帝第一次见到颜澜,隔着凄风冷雨,当着朗月静海,看不清楚高台之人的颜面,但是那惊落九天的旋舞,那清风平浪的歌声,深深的映在梓烨的心上。那一年梓烨尚未称帝,以太子身份游历胤国山川,两个月后,胤国承泰帝驾崩,梓烨登临地位,张扬意气,年仅十八岁,胤国梓烨朝的盛世就此开启。 从那以后,月国风调雨顺,万民安康,那一点翠重宝就一直戴在颜澜的额头,伴随其成长。颜澜感念月神天恩,为人慈和怡然,韵致浑然天成,举国奉为神子。看着自己身为祭司的儿子健康成长,最高兴的莫过于他的父母,国君颜瑛曾失去了两个兄长,而清泠也失去了长子颜浚,因此对颜澜更为爱护。 虽然当时月国平顺,但是颜瑛看着长大的颜澜风华毕现,心中难安,便去无藏寺请教无尘法师,以求解惑。谁知看着亲自求教的国君,无尘法师,笑着摇了摇手,说了这样一番话,纯月神子,他笑迎人生,早已看彻悲喜,祭司的命运本无人知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慧极必伤,心中爱护的人太多,以后必受其累。 一语成谶,看似无关的话语却道出了颜澜最后的命运,童屹虽然不会知道无尘法师的评语,但是颜澜心怀仁德,这一点童屹深知,虽然痛恨他却不会抹杀,不然又怎会衬得上素月?童屹和上拿一把画扇,收入袖中,想这东西见不得光,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带给素月吧。 童屹本想离去,就在此时楼道传来了脚步声,童屹警觉,掩在宝阁之后,看来人是童景瑜,好奇着为何儿子深夜来此。童景瑜忍着伤痛,一时间也没有发现父亲也在房内。方才童景瑜在这里生闷气的时候,把玩着青莲送给他的画扇,可是回房后便发现扇子落在了清韵阁中,青莲送的这一画扇童景瑜一直带在身上,虽然明知道不妥,但是还是舍不得。 童景瑜摸着寻东西的举动尽收童屹眼中,童屹手中握着那温润的扇骨,心中惊凉,因为他知道童景瑜在找什么,他也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会如此平静的接受青莲的生世,而知晓这佛前青莲图秘密的如今又剩下几人,童景瑜在宸禧宫当值,这一画扇想来慧敏已经知道了吧。 “景瑜,不要找了,扇子在这里。”童屹转出宝阁,对童景瑜说道,本来就是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悄悄地摸黑过来找东西,刚刚才罚过自己的父亲突然出现在面前,着实把童景瑜吓了一跳,手撑着桌沿惊魂甫定,所谓做贼心虚是也,童景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看在童屹眼中自然是心疼的,想想自己年少的时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黑翻墙出府的时候也常常被父亲捉现行,想想儿子毕竟年轻,又才罚过,也就不计较了。只是这画扇是绝对不可以再让他带入宫中,可是明天入宫童景瑜又怎能面对精明的皇太后呢? 童屹语重心长的说:“景瑜,这扇子我帮你收着,其中的秘密不说与你知,要知道这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什么都不要问了。明天太后若问起什么,你直接说我请家法打了责罚了你,景瑜,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爹的意思。” 知密 看着握在童屹手中的竹扇,听到了父亲充满关爱的一番话语,童景瑜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原本谋定后动做事胸有成竹的父亲,在今日看来是那样的无力与无奈。童景瑜虽然不知道青莲画扇背后掩藏的秘密,但是父亲的深沉的语气中让童景瑜觉得,背后藏得那个父亲背负着的秘密一定关系重大,关系到青莲的安危,童府的荣辱,还有父亲的身家性命。 “爹,请告诉孩儿,我是您的儿子啊,有什么不能父子一起分担的呢?”童景瑜开口道,如今那个莲园父亲深爱着的女人已经送走,祖父在青州垂垂老矣,青莲不谙朝事又深陷阴谋谜团,而童屹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童景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知道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作为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儿子,童景瑜觉得他应该站在父亲的身边,共同分担,而不是一直躲在父亲保护的羽翼之下。 “爹,难道我们父子二人还要用猜的吗?父亲您教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局势未明,我又深陷皇家帝王之争。如今我整日伴在皇太后身边,却对此事一无所知,伴君如伴虎,以后难免行差踏错。爹,这样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童景瑜说罢,走到童屹面前撩袍跪下,收起在宫中时的一切城府和伪装,展现出赤子最诚挚的一面。“爹,就让孩儿为您分忧,救青莲之性命,护童家之盛名!” 童景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中百感,不觉眼眶湿润,儿子长大成人了,如今父子二人可以并肩共同分担。但是童屹念及这些年自己并没有给予童景瑜多少真心的关爱,心中惭愧,十年前沾府即走,十年后畏缩处事,说到底都是为了素月和青莲。虽然童屹知道儿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是那么的优秀出众,可是自己却没有费很多的心思加以教导,但是景瑜却一如既往的仰慕着自己,信任着自己,得子如此,亦复何求? 童屹抬手掩饰了一下泪色,父亲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父子二人一起走入青莲居处内房,坐在沉凉的的竹榻上。童屹看着青莲抄在床屏上的弟子规,对童景瑜说,“景瑜,为父这些年最对不起的是你娘,你可曾怨恨过爹爹,怨恨过青莲。”多少年了,父子二人没有这般推心置腹。 “是的,我曾经非常的恨,爹您不顾一切接青莲母子入府,逼走了祖父祖母,害死了我娘和妹妹,”说道这里童景瑜忍不住哽咽,“但是爹,我早就把青莲当成是自己的亲兄弟了啊,这些年您不再像以前那样宠我,但是心中对我的爱护却没有少了分毫。而青莲呢,这些年来在府中怕是很辛苦吧。况且,他若不是爹的亲子,那您就没有对不起我娘,这样的话我还恨什么呢?”童景瑜眼神坚定,继续说道。 “爹,青莲这些年也没有过上舒心的日子,虽然他母亲就在童府,但是您为了顾及我的感受,生生的让青莲和他娘分开,这些我都知道的。爹,我知道您不喜欢青莲,但是这些年青莲对您躬身服侍,仰慕至极,您就没有动容吗?现在他深陷不幸,还望父亲不计恩怨,解救青莲出困。” 童景瑜言辞恳切,希望可以说服父亲,救青莲出苦海,但是童景瑜心中忐忑,青莲不是童家的孩子,父亲还愿意搅入朝中浑水吗?青莲虽然不是童屹的亲子,但是他却是童屹深爱女子素月的儿子,童屹又焉能置之不理,更何况青莲不可告人的身世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 童屹慈爱的揉了揉童景瑜的头发,说道:“景瑜,那一些旧事爹也就不再瞒你,只希望青莲和童府这次可以化险为夷。”接下来童屹便将自己,林素月,颜澜,明宗,皇太后,之间的纠葛,当年的倾城之乱,如今由此而起的月胤两国的纷争说给了童景瑜听,当然其中也略过了些,比如顾庭宣、童思明和林子墨的旧事,青莲母子在彤枫楼的悲惨过去,自己对林素月的刻骨爱恋。 听完童屹长长的诉说,童景瑜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一直以来把青莲禁在府中的深意。对于青莲的亲生父亲,那一个惊世风华却被凌虐成泥的纯月神子颜澜,和那个痴爱成狂最后失爱殇逝的梓烨帝,童景瑜心中不辨滋味,原来男子之间也会有这样刻苦铭心的感情。其实梓烨帝恨不得可以把颜澜揉碎,掺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那个人就永远只会想着自己了。 对于前尘往事,童景瑜没有过多的唏嘘,因为他现在知道了青莲在宫中要面的是如虎狼般的危局,慧敏太后眼中的狠厉的目光让他生寒,而嘉瑞帝这般对待青莲根本就不是在向慧敏皇太后示诚,而是纯粹的发泄帝王失权的愤怒。童景瑜想到此处心中顿生怒火,那个人假借青莲施恩笼络,曾经一度自己居然还信以为真。 童景瑜那一晚回房后独坐至天明,细细的思量如今的局势,两边同是恨意,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依附皇帝,以求最后的保护,然而嘉瑞还能相信,还值得相信吗?主子不睡可忙坏了那些侍候在童景瑜院子里的丫鬟们,虽然童府不让下人们入夜后再入屋服侍,但是童屹对童景瑜一向是放任不管的,童屹自然是舍不得童景瑜亲为琐事,因为童景瑜之前实在是被宠惯了。 第二天初晨,童景瑜去玄英居请安,见父亲还未起身便跪下来朝屋子磕了头,然后进宫去了。童景瑜不住在玄英居,当时年少母亲刚去世那会儿,童景瑜恨着搬到清韵阁中的青莲母子,便一气之下搬出了玄英居,选了离教场最近的尚武馆住了下来。到后来素月搬去了莲园,自己也消了对青莲的恨,但是童景瑜也还是没有再搬回玄英居来住。 住在尚武馆的童景瑜更是发奋的习武,后来考上的武举,虽然被父亲的家法狠狠的责过,但是童屹却怕童景瑜年少得志被别人欺负了去,便把儿子收在自己营中亲自训育。后来童屹免了童景瑜的晨昏定省之责,让长子早上训练府兵。而童景瑜虽然搬到尚武馆,倒也没受了亏待,在童屹的默许之下,原来的住处的东西用物,丫头婆子小厮跟班全都一同通通跟了过去,而尚武馆的演武大厅着实方便了习武的童景瑜。一切都很让人舒心,只是后来童景瑜发现,住这里样样都好,就是离那清韵阁却是远了。 城府 童景瑜一夜没睡,心中盘算着今日怎样面对慧敏皇太后的种种旁敲侧击。虽然童景瑜强打着精神,但是面色却是难看,绷紧神经站在宁书房中有好一会儿了,皇太后也没有来,虽然书房中燃着的薄荷香清凉沁人,但是童景瑜还是一阵阵的犯困。 夏日熏风让人惫懒,慧敏这些日子来宁书房也是越来晚了,反正也没什要紧的事,四海升平,都是一些为了端午祭的琐事。慧敏在王义的搀扶下来到宁书房中,看到早早就候在这里的童景瑜,心中甚是满意,想着这个年轻人果然堪用。 其实童景瑜不比那些侍候的宫人太监,需要时时站在这里候命,作为一等带刀侍卫,童景瑜统领宸禧宫的防卫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在太后面前站班,但是慧敏却是真的要磨人一样,指定凡是自己在宁书房,都要求童景瑜守在这里听用。要知道,如今太后当政,慧敏一日多半在这宁书房内批折子见大臣,因此童景瑜每日都站着候命,也很是累人。 童景瑜见慧敏走了下来,便走近几步,跪下向皇太后请安,并感谢昨日赐归之恩。童景瑜恭谨的垂首跪着,静静的等着慧敏的诘问,然而慧敏倒像是不甚在意说了一句起身便无下文。童景瑜心中狐疑,但依旧克制自己要像往常一样。现在童景瑜知道慧敏皇太后对颜澜的恨意,和有可能对青莲迁怒并伤害,因此童景瑜越发的小心谨慎。其实他自己倒是不恨,除了青莲以外那些本来就是和自己不相关的人,因此童景瑜一心只想这次能帮青莲平安渡劫,然后照样忠心护主。 童景瑜昨夜未睡深思混沌,又加之身上被家法责打的伤没有养好,被汗捂在衣服里蛰痛的难忍。谁知童景瑜刚要起身,扯动了身上的伤,一下子没站稳竟踉跄了一步,手撑在了书桌沿上,竟碰翻了案上珐琅笔洗。这一切都收在慧敏的眼中,从一进来宁书房慧敏就看出童景瑜眼中布满血丝,精神不济,像定是昨夜和童屹深谈至夜,果然啊。 童景瑜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大意,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面上一副惶恐模样,心想该来总是要来的,还不如自己趁势说出缘由,免得来去猜忌坏事。“请皇太后赎罪,微臣一时鲁莽。”童景瑜又复跪下,开口请罪。 慧敏沉浮宫中这些年,城府自然是极深,虽然要研究童景瑜的反应,但是用心丝毫不露在外,似是浑不在意的说道:“童侍卫,难得昨日你回府去不用当值,怎么哀家觉得你在府中反而像是没有休息好,看今天这一副恍惚的样子。”虽然是意料中的问话,但是慧敏语气却很是和蔼,一点没有恼怒的意思。 “微臣……”童景瑜一副难以启齿为难的样子。大家教养,童景瑜心思深沉,城府丝毫不输于慧敏,掩饰地滴水不漏。 “起来吧,想来是昨夜父慈子孝,你侍候了童爱卿一夜。起来吧,不过是点小事,什么有罪没罪的。若是身子不爽,去歇歇就是了。”慧敏的语气很温柔,但是目光却冷冷的盯着跪在面前的童景瑜。 “谢太后垂爱,微臣定当竭力报效。只是昨夜,昨夜惹怒了父亲,被责了一顿家法,然后又在祠堂跪了一夜,今早有些沉昏,故而刚才失举,谢太后宽容之心。”童景瑜感激道。 “哦?”慧敏太后心中疑惑,“怎么,哀家看你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做什么让童将军居然动了家法?” “回太后,微臣愚钝,不知何处惹怒父亲,只是昨天晚饭时失落了舍弟送的一柄竹扇,恰巧被爹瞧见,谁知爹爹展开看后什么都没说就把扇子给撕了,连饭都没用就把我拉去祠堂了。”童景瑜这边说的极尽委屈,那边王义却不断的在冒冷汗,心道,都警告过你不要再提那扇子的事情,怎么今天还在皇太后面前说道。 王义偷看了一眼慧敏的脸色,匆匆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就又听见童景瑜继续说,“不过是舍弟在父亲编的古乐谱集中翻到的一幅旧画,后来我见着喜欢,舍弟青莲见画也没有落款便裁成了扇面配了扇骨赠予我。本来小事,谁知父亲见着了竟会这般生气,无端的罚了我一顿。”童景瑜此时说话神色语气很是委屈,听上去竟有些和父亲赌气的意味在里面。童景瑜说到这里便不言语了,他知道话说到这份上一些事情还是由太后自己揣摩出来会更令人信服。 “这样啊,看不出哀家好心赐归,倒还让我的一等侍卫受了委屈。今日你也别候在这里了,王义,找个御医给童景瑜看看伤。”慧敏摆手说道。见王义领着谢了恩的童景瑜出去,自己心中盘算。林素月和童屹还好的时候两人是编了一套曲谱,收录了一些散遗珍谱,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来在梓烨帝寿辰的时候印了一套送给圣上,先帝甚是喜欢。留在童府的稿子应该是原作才是,若是童屹把他送给青莲的话,足见他对这个孩子的爱重。慧敏知道青莲是以宫廷乐师的身份被嘉瑞招进来的,想来也是一个习乐的人。 若说青莲是颜澜之子,那么童屹必痛恨非常,又怎会以拿出素月生前的遗稿相赠,看来童屹果然也是个负心人,竟是那么喜欢新欢的青楼女子和那个私生子,还有立场怨她人负心?童屹在童府大兴园林建了一座莲园,这是曾经轰动一时的事情,因为当时童屹原配妻子才刚刚过世,父亲童思明又气回青州,童屹就急着金屋藏娇,这样的行为让很多朝中同僚所不齿。 慧敏记得当初看到那幅扇面上的莲画,用笔秀气无锋,应该是女子所做,想来那林素月早就水性杨花看上了颜澜,才偷偷的作画夹于书中,不料机缘之下那负心女子的负心之画今又重现,难怪会气得童屹打了自己儿子一顿。慧敏知道童屹是很宝贝童景瑜这个儿子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把童景瑜招来身边用作威胁了。 这时王义又回到宁书房向慧敏复命,说是亲眼看到童景瑜身上的伤,一片血痕,童屹下手也实在是狠。听了这些慧敏心中释然,想来颜澜果然是死透了死绝了,没有留下什么后人,原来一切猜想不过只是巧合而已。看着渐渐舒展开眉头的慧敏,王义也松了口气,兜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童景瑜果然是做了件好事。 相安 童景瑜安然的趴在床上,背上的伤用的是宫廷御药,加之太医刚才又精心护理,现在伤口清清凉凉的甚是舒服。童景瑜对慧敏皇太后的恩旨赐休安之若素,想着父亲的责打,正恰巧导演出了这一场完美的苦肉计。童景瑜在宸禧宫的所为自有眼线报与慧敏知晓,也算是一时把慧敏的疑心和恨意给糊弄了过去。 溽暑烦闷,谁都不愿意多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一切相安,只是房中清闲的童景瑜甚是牵挂着青莲。当昨夜听父亲说青莲并不是童家子弟的时候,童景瑜不是不震惊,只是危局当前,无暇考虑其他,应对明日之祸要紧。现在童景瑜静下心来仔细思量,只觉的青莲身世悲凉,命途多舛,无端的承受着诸般恨意与不公。 想着这些童景瑜心中追悔万分,自己之前那些无妄的迁怒于嫉妒亦是让青莲备受苦楚,此时童景瑜只盼望此次青莲可以安然渡劫。虽然童景瑜知道青莲在血缘上不再和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但是童景瑜却依旧愿意将青莲守护下去。昨夜童屹所述的梓烨帝和颜澜爱恨纠缠的旧事,童景瑜每每想来心中难以平静,原来男子之间也有这般炽烈的情感。 话说昨日御花园中的君臣相争虽作流言传散宫中,但是只是后宫的笑谈,毕竟是端午大祭在即,谁也没有过多的时间闲磕这般杂事。一连二日青莲宫中受罪,昨日幸好嘉瑞心中多一份顾虑,才没让青莲在吴德手中多吃暗亏,不过当嘉瑞看到青莲面上的指痕时才知道依旧没能幸免。 虽然嘉瑞心中怜惜,但是面上却是君王的默然,嘉瑞盘算着慧敏太后定是早已知道昨日之事,而青莲又是童屹之子的微妙身份。嘉瑞只盼望自己这边不要再惹宸禧宫注目,等到端午祭时,让青莲随着乐府出宫,想必童屹自会有所安排。 既然是希望事情平静的过去,那么尽管被送到澜台时青莲汗透重衣,昏死过去,为了避免劳师动众,嘉瑞还是狠下心来没有再为青莲传太医诊治,只好吩咐王礼好生照看。澜台从前朝开始就多不让人随便进去,嘉瑞心中厌恶吴德所为,便亲自抱着青莲的上了澜台,让一干众人等在长廊上。 嘉瑞小心的将青莲放在榻上,自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心中有别样的情绪在暗自涌动。嘉瑞伸手捧起一缕青莲的散发,然后俯下身去,只觉一股若有还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心神荡漾。嘉瑞闭上眼睛,额头凑在青莲的颊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复坐正。嘉瑞微微的抬手,散在掌上的青丝顺着指缝滑落,这些落入眼中,嘉瑞自忖,自己不恨,那绝对是假的。可是既然是恨颜澜毁了父王,那么将青莲招至宫中要置他于死地,何其容易,可为何却这般下不了手去? 看着面前安静的青莲,嘉瑞烦乱的心也一点点的沉静下来,还是赶紧把青莲送走吧,不然不知何时自己会压抑不住心中积怨多年的愤恚和那无法再潜藏的感情。嘉瑞起身走出房间,不再回头看上一眼,心中坚定,本就是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何须再连累他人!待得嘉瑞走后,侍候在侧的王礼走近青莲床榻,眼中流露出的沧桑让人难解。 嘉瑞这次离开澜台后在祭典前就再也没有去探望过青莲,端午大祭在即,嘉瑞离开朝华搬回了紫微殿去,因为四日后的大祭,皇后要去紫微殿和皇上同行,依孝礼去宸禧宫迎皇太后驾,然后从德阳正宫门出,率文武百官去地坛祭神。嘉瑞这次一反以往无所谓的态度,似是正心对待国中大祭。 嘉瑞这几日去宸禧宫晨昏定省,多是在那些朝臣去回事离去的时候,遇见臣子嘉瑞总会和颜问候几句朝事,虽只不过寥寥数语却大抵切中机要。一些平时指摘皇上荒唐误国的臣子此一刻也不再微词,因为眼前的皇帝并不是原先想象的那样的无知无能。 嘉瑞在宸禧宫自会见到童景瑜和童屹,童景瑜自是做出一副不亢不卑却也是不理不睬的样子,看在慧敏眼里,一副年少意气模样,嘉瑞面上倒也不甚在意。嘉瑞在宸禧宫遇见过童屹一次,也无甚多语,不过简单问候,但是二人都各存心思。童屹先去紫微殿的举动很是让人玩味,毕竟那次避祸出京,童屹回京后先去的还是吏部。不过现在童屹可没有时间多去想这些,因为端午大祭的时候,太后皇上皇后都要出宫祭神,城中关防是在时需要好好的布置。嘉瑞,慧敏,童景瑜,童屹,四人虽然都各怀心思,但是各有忙事,暗涌平息,宫中相安。 还有两天就是端午祭了,黄昏嘉瑞从宸禧宫中辞出,趁着夕阳的余晖,让侍卫们跟着漫步在宫中御道,让后向乐府出去。乐府为与宫中偏处,周围栽满竹柳,为得是消音,不过远远看去甚是幽静。日将沉暮,但是还未走到乐府便已经听到传来的丝竹雅乐。国之大祭礼仪繁琐,每个环节都有各次相和礼乐相配,一如迎神奏“中和之曲”,奠玉奏“肃和之曲”等等。从迎神奏乐开始,就需要乐工奏乐唱赞,而每一环节礼乐各不相同,因此端午大祭在即,宫廷乐师最是忙碌,需要排练太多的套的曲子。 主持这次祭祀大典的是礼部尚书顾庭宣,顾庭宣也是前朝老臣,又是童屹已故夫人顾锦怡的养父。由于童屹后来从彤枫楼中迎回素月母子,恰巧那时顾锦怡难产母女殒命,从此顾庭宣便开始疏离童屹,不过却舍不得外孙童景瑜。年近古稀的顾庭宣其实早就可以致仕,却不知为何一直留在皇城,也不谋求富贵荣华,守着礼部一做就是一生。 顾庭宣没有家累,除了早逝的养女便再无亲人,梓烨朝时他和林童二家走的很近,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故人皆去,年老萧索。由于端午大祭事忙,顾庭宣便索性住在了乐府,日夜督导,主持祭祀事宜。 嘉瑞一行人走进乐府,正巧看到一众乐师在院落里排练祭乐。管謦钟鼓,丝竹颂赞,很是一副大雅的场景。秦正清指导者整个乐队,让各个声部的旋律和谐交融一片,而顾庭宣领着礼部的官员指点着工作安排。 乐府中人见皇帝莅临,都弃乐跪拜。嘉瑞捡着些劳苦的慰词勉励众人。乐府的宫廷乐师不算朝臣,而礼部也不是朝中要职,因而乐府此间的人都不是接近皇权中心的人,如今皇帝亲自慰藉,各个人都是欢欣鼓舞,只愿在此次祭礼中好好报效。众人看着面前英气逼人的皇上,一贯以来的那些昏庸无道的流言早就抛去,只剩下对天子的敬畏。此刻只有秦正清和顾庭宣二人内心狐疑,皇上无故造访,莫不是为了青莲? 祭祀 嘉瑞勉励众人之后也不离去,只说乐府继续排练,自己在一旁观摩就好。皇帝亲自来观,乐府众乐师们演奏起来自是更加发奋,而嘉瑞也不厌其烦,高坐在乐府中听完了整套祭天时所用的乐章。 等到华月初上,秦正清才算排完了所有的曲子,这时嘉瑞才起身离去。皇帝临行前对顾庭宣说,乐府新晋乐师童青莲因为乐不诚,被严惩了,这几日在朝华殿闭门思过,等到端午大祭的时候侍候再送过来,为祭天大典献一份诚心,希望乐府到时仔细考究一番。最后嘉瑞又似无意的对秦正清说了一句,到时你照顾一下,然后扬长而去。 这一番举动让原本送走皇帝松下一口气的礼部老尚书,又振作起精神。青莲是谁顾庭宣很清楚,心中十分的厌恶,正是因为那对母子的出现逼走了唯一的挚友童思明,害死了爱女顾锦怡。而女婿童屹的薄情寡义让他心寒,顾庭宣心中一直记恨着养女的死,因此嘉瑞那一句“照顾”很是让人反感,也为以后酿祸。 秦正清听见嘉瑞这样表态,反应恰巧与顾庭宣相反,心想这应该是皇帝放青莲出宫的暗示。虽然秦正清心中欣喜,但是却未曾放在面上,因为他知道顾庭宣的心结。算起来秦正清还算是顾庭宣的晚辈,梓烨朝时林子墨,童思明和顾庭宣关系是极好的,结拜后平日里都以兄弟相称。秦正清是林子墨的长徒,因此他在顾庭宣面前是小辈,只可惜原本相亲相敬的三人却因着颜澜就此分散,阴阳两隔。 祭祀前三天皇帝要率领文武大臣斋戒。胤国祖训,凡是祭祀天地,社稷,宗庙,山川等神灵,为天下百姓祈福,都需要提前斋戒。要求祭祀众人沐浴更衣,单独宿止,忌酒荤,忌病丧,不可宴乐,不理官非,诚心寄愿于神灵。因此端午大祭之前嘉瑞晚上无甚事做,便趁着这分闲仔细的回忆着黄昏时在乐府听来的礼乐,记下今年赞辞,差人送去澜台。 乐府排练结束后,这几日留住乐府的秦正清也差人前往澜台,将三日后祭典时乐府所需要穿戴的衣饰曲谱送给青莲。由于吴德随着嘉瑞去了紫微殿,因此东西很顺利的送到了青莲的手中。透过澜台窗格上的蝉翼窗纱,再也看不出一丝明亮的天色,在柔和的珠光下,青莲坐在榻前,小心的捧着曲谱和唱词。 青莲真的很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宫廷乐师,这次祭祀总算是可以身体力行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也不枉自己指尖的乐艺。因为秦正清送来的是笛谱,而原先随青莲入宫来的那只玉笛被吴德狠心毁去,因此青莲便去楼上乐室依着曲调挑了一支竹笛,仔细演练。 前日青莲断甲,之后不仅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反而多次遭人施暴,又沾染竹林间尘土,当王礼看到时早已不成样子。青莲指尖处剩余的半片指甲深深的嵌在血肉之中,被血肉糊住,伤处不断的向外渗着黄色浓汁。当时青莲发着低烧人昏昏沉沉,嘉瑞没有请太医诊治,王礼不敢擅自用澜台存着的伤药。 王礼从刑室取来烈酒和银签,为青莲剔除指尖沾染的尘滓腐肉,清洗伤口,饶是青莲昏睡着都被那连心之痛给惊醒。虽然经过烈酒的消毒伤口并没有感染,但是王礼把剩下的那两片短甲给拔去了,因此现在青莲指尖伤重,怕一时不会好了。 由于指尖伤处未曾见好,青莲吹奏得甚是吃力,因为疼痛的厉害,好多处下指都时虚浮无力,让一首曲子被吹的断断续续。青莲放下竹笛,看着自己的伤指不觉有些气馁。此时青莲拿起写着赞辞的白梅素笺,仔细端详着纸上之字那力透纸背的意气张扬的气势。虽然王礼送来这素笺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青莲确认的这不是秦先生的字,此时青莲忽然想起嘉瑞来,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字他是见过的。 三日后大祭如期而至,嘉瑞十六年端午寅时初刻,青莲深夜整装,怀着无比激动心情,乘月戴星,被送去乐府,随众乐工早早的乘车出宫去祭台准备。 胤国的祭台位于皇城以南,名作圜方坛。一年中国家两次大祭,春年祭祖则是在皇宫奉先殿之中,而端午祭神则在圜方坛。圜方坛为雕砌的三层露天圆台,坛面为艾叶青石,汉白玉栏板、栏柱雕成,两道外方里圆的围墙象征着天圆地方。圜方坛设有圜丘、皇穹宇配殿、祈年殿、神厨、三库及宰牲亭,还设有具服台、望燎等配合着祭祀环节的建筑,整个圜方坛彰显着皇家的庄重和雍容。 辰时,嘉瑞帝君并孝纯皇后从紫微殿摆驾,同去宸禧宫迎慧敏皇太后,然后乘坐龙撵自皇宫德阳正门出,率领文武百官前去圜方坛祭神。车行至圜方坛一里处,帝后携皇后、皇太后弃辇,步行至祭台,以彰诚心。童景瑜作为皇太后的贴身侍卫,就在慧敏和嘉瑞身侧,时刻警惕,而童屹作为京畿防务统领,也不在众臣之列。 皇帝皇后并太后皆是一身素服,走在最前列。当众人走入圜方坛时,早就准备好的乐府乐工们便开始奏乐唱赞,端午大祭就此开始,迎神。当乐声响起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嘉瑞匆匆向四周扫了一眼,想在众乐师中找到青莲的身影。毕竟是隔着距离,纵使嘉瑞目力再佳也一时找寻不到青莲的身影,祭天礼重,嘉瑞不可以过于四下顾盼,只好放弃,耳边满是充斥着庸和的祭歌。 “昊天苍兮穹窿,广覆焘兮庞洪。建圜丘兮国之阳,合众神兮来临之同。念蝼蚁兮微衷,莫自期兮感通。思神来兮金玉其容,驭龙鸾兮乘云驾风。顾南郊兮昭格,望至尊兮崇崇。” 伴随着乐声众人行至祈年殿玉阶下,照例来说,嘉瑞皇帝,天子为尊,理应先登台,而皇太后和皇后并肩次之,现在嘉瑞还没有子嗣,然后是有品阶的妃嫔,然后才是文武百臣。可是此刻嘉瑞却是依旧扶着慧敏,要登阶。 这时慧敏愣住,抬头看向嘉瑞,嘉瑞深邃的眼神中流出一股君王自成的霸气和睿智。慧敏心中释然,嘉瑞,你终是要取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了吗?很好!步伐在片刻停留之后,慧敏抽出被嘉瑞虚扶着的手,傲然与皇帝并肩登阶而上。 歌绝 看着皇帝和太后并肩而上,身后众臣呆愣了片刻,眼前这一举动分明是违背祖制。尽管现在是慧敏掌握着皇权,但是那都不是做在明面上的事情,嘉瑞皇帝朝会依旧参加,所有国文诏书全都用的是帝王之玺,加之皇帝大婚经年,因此嘉瑞才是一国之尊。出现如今牝鸡司晨的局面,不过是皇帝自甘让权,不留子嗣,故作昏庸而已,因而慧敏当政才显得顺理成章。 如今的硕果仅存的一些前朝重臣是看着嘉瑞长大的,因此看到这一位从小聪颖绝伦的皇子稚龄称帝,然后在亲政后突然昏庸的全过程,所以那一班随列臣工中很是有些明眼人清楚嘉瑞如此而为的真意。只是这些年来,慧敏皇太后辅佐幼王治国,文治,休养民生,国家安定;武功,平定内乱,伐月讨逆。皇太后让胤国一片繁荣,实在是功不可没,因此慧敏如此干政也没谁梗着脖子去上谏,毕竟绝大多是朝臣都是明哲保身之徒,而且根本不用上谏,很多经世之臣多被贬黜、不在重位。 而平日里慧敏皇太后在人前也敬天子之尊,因此众人也就睁眼闭眼和稀泥过去算了,反正是皇帝自己默许的。只是今日皇太后之举实在是僭越了,端午神祭,国之大重,怎可如此数典忘祖?虽然众臣都是不动声色的随着君王登阶而上,但是心中都不甚欢喜。 祭祀大典依旧继续,嘉瑞也不理会身后那瞬起即逝的窃窃私语,随着慧敏一同登台,并且刻意的落下半步。嘉瑞心中狐疑,刚在慧敏甩开自己手时的锐利的目光,分明就是清楚此间用意,可是为何还要继续配合着那被看穿了的设计?嘉瑞心中有些不解,但是如今也是没有时间仔细分辨,因为他已经领着众人登上了祭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从皇帝率众人进入圜方坛,随着礼乐声起祭礼便是开始,此曰为迎神。当皇帝登临祭台的时候,早已在燎台祭烧了准备好的三牲九礼,燔柴之节就算过去。端午大祭祭祀的是天地、社稷,是国主为百姓祈福,因此礼节非常繁琐,迎神,燔柴之后,皇帝才开始要真的受累了。 祭坛上早就准备好了“昊天上帝”字样的栗木制成的神版,之前设有神席,有龙椅龙案,椅上铺有锦褥,但是这些皇帝却坐不得。在祭奠玉帛这一大礼之前,皇帝就要开始行跪拜之礼。嘉瑞在神版前恭敬跪下,跪拜,以额触地,彰显对天地神灵的。然后起身,如此再三,而接下来十多个祭祀环节,嘉瑞都需要行最庄重的跪礼,而皇后,皇太后,众朝臣则不过是依次跪着而已。 除了皇帝要忙着为祭祀跪拜叩头以外,其余最为忙碌的就要数乐府奏乐的乐工们了。祭祀礼仪极为繁琐,而乐府众乐师就要为各个环节配上祭祀的礼乐和赞辞。宫廷乐师们要配合着祭祀不停的演奏,要知道所有的曲谱唱词都是要之前背诵下来的,加之端午夏盛,乐师们也是苦不堪言。 接下来的奠玉之节算是整个祭祀的最重要的环节了,因为普通的祭祀一般只用牲礼,而只有极为隆重的祭仪才会使用玉帛,而这次选用的是极为名贵的苍色玉璧。此时嘉瑞在礼部仪制的引导下,净手,在昊天上帝神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上香祝愿,奠献玉帛,望众神灵庇佑,胤国国祚昌盛绵长。 原本奠玉之礼应该在最为庄严肃穆的肃和曲中进行,未料想到就在嘉瑞皇帝上香祭献的时候,环绕圜方坛的礼乐之声,消减殆尽,只余一空灵的歌声伴随着那香烟袅袅飞升,散入空中,随灵而逝。嘉瑞在惊愕中转身回望,然后痴迷,但见青莲映衬着明艳的日光,青丝翻飞,启齿吐芳,字字歌声,牵引着此刻每一个人的心神魂魄。 话说青莲当初是以乐史的身份被招进乐府,要知道胤国乐府之制,乐首一名,乐正四名,乐史八名,其余的都统称为乐师或乐工,无甚地位。一般而言乐史都是各种技艺的佼佼者,如此般祭礼演乐的时候都是排在最首位的,因而此时青莲当首,落入嘉瑞的目光。 在祭祀时的礼乐,虽然是要有很多器乐声部互相配合,但必定有一时无需奏乐的乐师,那他们便乘着乐声赞颂祭辞,待到需要自己演奏时在演奏,而其他停下来的乐师继续吟唱,如此这般礼乐赞颂之声不断。 青莲用笛,恰巧迎神之后的乐章多是用的钟磬之声,乐声古朴肃穆。由于青莲手伤,之前的曲子自认为吹奏的不好,加之赞颂之词又是二日里匆匆背的,因此青莲此时越发的用心吟唱,不顾其他。在这庄严的祭祀大典之上,青莲自然是没有遵从父亲童屹禁言的教训,只想着用自己的一份赤诚来为国家献上一份心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青莲一直很看重自己这一个宫廷乐师的身份,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的自己才算自强自立,才有资格和兄长比肩共处,才对得住君王倾心之交。所以此次青莲参加几天大典,希望自己能够恪尽职守,哪怕是手上疼极也格外的用心,没有丝毫懈怠。 青莲的歌声宛如霰散在人间的霞光,纤尘不染,让人沉醉其间的清新美好,难以自拔。日光和风在青莲身上流转,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外物只为这下落九天的歌声而存。当初青莲启齿,歌声在众多乐师中本也无从分辨。但是青莲周身的乐师听到了这般美妙的歌声,便悄悄的不再演乐吟唱,沉醉于这般动人的歌声。原本不过只是青莲身边的几人没了声音,但是这样一来那几人身侧的乐师便听到了青莲的曼妙的歌声,便也开始凝神细听。 青莲的歌声犹如那荡开涟漪的波心,被吸引的人原来越多。为祭祀演乐的乐师也有上百人,每个人都只想着不过只是自己一人停下来聆听,哪里会想到在如此庄重神圣的祭礼之上,最后竟是所有的乐声都消止了,只剩下青莲独资一人虔诚地吟唱。 “圣灵皇皇,敬瞻威光。玉帛以登,承筐是将。穆穆崇严,神妙难量。谨兹礼祭,功徵是皇。”青莲吟唱只是祭祀礼乐,曲调雍容平和,旋律算不得婉转动人,但是青莲的歌声却吸引了众人不能自拔。忽然一阵风来,青莲头上绾发的木簪掉落,青莲发乱飘散,然后惊觉,为何只现在只是一人独唱,随后歌声息止,余下天地间一片宁静。 青莲停止了歌声,慌乱地拾起掉落的木簪,想将自己的头发束好,但是匆忙间却没有如愿。圜方坛一片寂静,那片刻前的空灵的歌声仿佛还随着风在耳边流转,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如梦初醒,发觉自己怎么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失了神魂,不久之后礼乐之声复起,祭礼继续,仿佛之前的断章之事从未发生一般。 一寸香灰折落在嘉瑞手上,那略带余温的灰烬惊醒了沉溺于青莲歌声失心失礼的皇帝,远眺的目光早已定在了首席的青莲身上,看着那丝丝缕缕的随风轻扬的散发,就像是拂在自己的心上一般。听到祝官的一声轻咳,嘉瑞方回过神来,忽然间年轻的帝王想起了什么,侧目相看。嘉瑞看着慧敏眼中慑人的寒厉目光,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般美好,但是一切却都已经晚了。 警告 所有的乐师都是跪坐在地演乐,青莲将竹笛搁置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举手弄发,谁知一不小心,身子的起伏让那笛子滚落在地,青莲着急万分,手中拢者头发一时又放不开,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坐在众乐师之中倒也没什么,可是青莲却因为是乐史占了首席,因此举动格外的惹人注目。 首席是顾庭宣刻意安排的,因为之前秦正清帮青莲排了一个席末的位子,却被顾庭宣扯着乐史的身份把青莲调了上来,其实顾庭宣也不过是较真想试一下青莲的乐技,却不知这样一来惹出了天大的祸事。青莲在席首,因此虽然和祭台隔着些许距离,但是有心人在高台之上还是很容易就可以看清楚青莲的举动。因此伴随着那一美妙绝伦的歌声,很是有一些人的目光都渐渐落到了青莲的身上,嘉瑞痴迷的、慧敏嫉恨的、孝纯妒忌的、童景瑜忧切的,一束束目光像交织成一张是无形的网,把青莲束缚在其中。 本来青莲低着头虔诚的唱赞,众人隔得远了也看不真切,但是歌止风起,吹散束发,青莲惊惶抬头,周围的人都看清了那隽秀的面容。虽然青莲还未加冠,相貌上略显得青涩,但是看在众人眼中,那布衣木簪难掩其绝色风华。秦正清作为乐首站在前列指挥众乐师们,见青莲如此,便借机到青莲面前,捡起笛子归还,也顾不上是否扯疼了青莲,帮他把头发束在耳后。 在短暂的乐声零落之后,圜方坛又充斥着礼乐吟唱之声,祭祀大典继续进行,仿佛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幻觉,时间停顿了而已。嘉瑞抖落手上的香灰,亲自摆好神盘,进香祝告,但是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嘉瑞觉着慧敏的如冰刀般的目光,让他芒刺在背。 祭酒三献,嘉瑞跪拜的膝盖有些麻木,祝官诵读的祭文嘉瑞也没有听清几句,在饮福受胙、撤豆送神之后,祭祀礼仪算是告一段落。嘉瑞扶起跪在身后的慧敏皇太后,领着众人去燎所望燎。本来望燎是极其枯燥的一件事,因为端午祭祀大典祭品太多,通常要等到所有祭献的神礼烧了大半之后祭祀才算结束。因此在进行了无数次叩拜之后的皇帝,一般还要在燎所再肃正站上大半天才可以回去休息。 然而当嘉瑞领着众人来到燎所的时候,发现火乘风势,祭祀之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映红白日,三牲九礼,银纸金锭,烧的都差不多了。众人皆称天神显灵,前来享用祭品,定会保佑胤国国祚绵长。只有慧敏在一旁冷笑,颜澜是纯月神子,作为月国祭司,颜澜的歌声可以息风止雨,开云唤月,那青莲若是颜澜之子,身上必定也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妖血!这眼前的祭祀胜景,不要也罢! 慧敏心中气愤之极,觉得自己被童家父子玩弄于鼓掌之间,本来之前童景瑜的话已让慧敏不再怀疑青莲的身份,但是今日青莲歌绝,再有骗词慧敏也不会相信了。之前慧敏并没有见过青莲,今日虽然只是在祭台上高高遥望,但是青莲像极了生父颜澜的容貌,让慧敏目眦裂,还有那同样难着寸缕的头发,让慧敏极愤难平。 在燎所气氛不再像在祭台时那样的庄重拘谨,除了乐师们还在继续奏乐唱赞以外,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皇帝身后,说着和往常一般应景的歌功颂德之类的话,不过今年却有人议论其他,便是空灵若绝的歌声。慧敏站在皇帝身侧,看着嘉瑞躲闪的目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皇上,你是一早就已经知道的吧!”阴冷的语气让不明所以的孝纯皇后背脊发凉。 今日毕竟是端午祭祀大典,纵使慧敏再有什么滔天愤怒也不可以当场发作,在从圜方坛起驾回宫之前,慧敏把童屹招至身边,好不再让他有所动作。童屹今日自然是听到了青莲的歌声,急得五内俱焚,觉着事已至此怕是再难隐瞒,正想着大典一结束就立刻把青莲送出京城。但是慧敏懿旨让童屹随行护驾,让他的打算彻底破灭,此时童屹强自镇定,也庆幸着,还好素月一开始就送走了。 由于今日火旺,皇帝不过望燎了片刻,祭品便已焚烧完,嘉瑞领着众人再次向南叩首,然后宣布端午大祭结束。童屹护圣驾随行,仪仗同来时一样,一丝不乱。乐府的乐师们并不随行,待得百官们随皇帝去后,由秦正清安排,若还在宫中当值的便送回宫去,若不是的则步行至圜方坛二里外然后各自回家。 顾庭宣是礼部尚书,随圣驾先行回宫去了,秦正清乐首统领着乐府善后的事宜,检点乐器,很是忙碌,但是仍是不忘把青莲关护得留在了身边。方才青莲的歌声绝天,倾倒众人,秦正清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颜澜,曾经的旧事他很清楚,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只是乐府收尾烦乱,无暇细细询问青莲。自前日嘉瑞特地关照后,秦正清就告诉童屹让青莲借着这次祭祀出宫,因此行过一段路程后,就看见童府的马车在一旁等候了。看到父亲的副将童风,青莲心中一片安定,挥手作别秦先生,乘车回府。 当百官们随圣驾回到德阳门,除了几个朝中要员,大多都各自散去,回衙门办事,当然礼部尚书要为祭祀之仪进宫复命,而童屹自然是在钦点之列。童景瑜虽然也为青莲若绝的歌声所倾倒,但是却还不知道那样的歌声是和颜澜一般的动人心魄。但是看着父亲阴沉的面色,童景瑜也知道今日青莲的在祭礼上如此引人注目,怕是惹上了祸事,不知宫中会怎样发落,因此更加小心的侍候。 帝后要送皇太后回宸禧宫,但是在半道上,嘉瑞托词说是今日染了暑气,身子不爽,便辞了众人回朝华殿去了。今日祭祀大典,最是受累的便是皇帝,而一向散漫的皇帝今日格外的虔诚,因此嘉瑞称病离去朝臣也体谅。嘉瑞走时,不忘给童屹送上一个玩味眼神。 众人随皇太后来到宁书房,本来想着今日端午大祭非常的顺利,现在不过是例行公事汇报一下,却不知皇太后开口便是诘问顾庭宣祭祀上停乐之事。这的确是礼部的失职,顾庭宣知道青莲是童屹的孩子,故人所托,不想为童家引祸,因此也不辩驳什么,只是跪下来请罪。虽然在祭祀大典上发生这样的事有些不成体统,但是在宁书房的朝臣都怀想着那如天籁一般的歌声,意犹未尽。 其实这事也是可大可小,毕竟最后在燎所是众神享祭的胜境,并没有影响祭典,却不知皇太后一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治罪,赏赐了顾庭宣五十廷杖。那可是重十多斤的黄梨实木大棍子啊,可怜顾庭宣已是古稀之年,怎会料到皇太后开口便是要自己的性命。顾庭宣想不明白,其实也不用他明白,因为这只是慧敏向童家的一个警告,如此而已。 保全 众人都是惊愕当场,见皇太后震怒,便都跪了下来,不知一向慎独顾老为了什么事情犯了上怒,目光都投向童屹。因为童屹算是顾庭宣的女婿,若要求情也是他先开口,旁人才好附和。可是直到宁书房外进来侍卫要将顾庭宣拖走,童屹都没有开口请命。最后还是童景瑜忍不住,不顾自己只是一个侍卫的身份,并没有议政的权利开口求情,上前跪倒,以头抢地,为顾乞命,然后宁书房中除了童屹,他人都附和着求情。 顾庭宣是童景瑜的外祖父,虽然顾锦怡死去多年,顾庭宣和童屹反目,但是他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外孙。童景瑜从小也受教于顾庭宣,也很爱戴自己的外祖父,尽管知道这是慧敏的一次示威警告,但是又怎忍得下心看着外祖父被杖毙。童景瑜出言求情,却被慧敏以轻狂放肆同惩了二十廷杖。 顾庭宣年老,侍卫带走时根本无法做忍受抵抗,不知是否是太过震惊于上命,竟也没有出言为自己辩解,或许慧敏也没有留机会吧,叱令一出,顾庭宣就被侍候在宁书房的太监给架走了,丝毫没留转圜的余地。迫于皇太后盛怒,院中侍卫不敢耽搁,但是刑杖那东西不是宸禧宫常备的物件,自然是要费时间去取来。 就在慧敏摔杯斥责为顾庭宣求情的童景瑜时,王耻又复入宁书房,请旨是否就在书房外庭院中用刑。王耻专管刺探窃听刑讯之类的暗事,向来面冷心黑,但是这时语气也透出了犹豫和不忍,因为五十廷杖绝对会要了顾庭宣的性命。童景瑜开口求情,正好撞上慧敏的怒气,之前童景瑜的一番说辞几乎骗过慧敏,这时慧敏回想着心中越发的盛怒难当。 慧敏觉得自己被童家父子骗得团团转,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亦复如是。因此王耻在这个节骨眼上请旨,无意识火上浇油,慧敏掷杯于地,为童景瑜的情深义重“赏”了他二十廷杖,还不忘加上一句,“给哀家用心了打!谁还再求情,一律严惩不贷!” 童屹也不顾周围惊惧、鄙夷、忧虑混合着各种情感交杂着的目光,强自镇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带走。童屹心想果然是这样,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先保全自己,这样以后才有能力保全景瑜和青莲。童景瑜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是那么担心青莲的身世被慧敏知晓,这样的怒气和仇恨,青莲如何承受的起? 童景瑜被带出去时,经过父亲身边那一瞥慨然的眼光,让童屹心中难过,为何上代的恩怨要延祸于下一辈?然而事到如今童屹也只好忍痛禁言,因为他知道,若是这时自己开口求情的话,只怕会被慧敏寻到由头和顾庭宣一样被当场扑杀吧。 夏日炎炎,宁书房不再关门,隔着那薄薄的青纱幕帘,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落杖的声音。杖挞声和报数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像是刺进童屹心中的利刀,景瑜是最怕疼的了,因此童屹从小就舍不得多苛责他,而顾庭宣只怕今日是再难活命了吧。童屹想到顾庭宣心中抽痛,那可是教育自己长大的长辈啊,如今却被连累致死。 童屹想到自己为了素月和青莲,逼走了父亲,累死了顾庭宣,加上一早就为了保全韶雅乐馆自尽了的林子墨,原来以乐书文冠绝京城的岁寒三友,如今因为着颜澜无奈生死两隔。情至此处,童屹心中悲痛,眼中滴出血来。 不到十杖,顾廷宣就昏死过去,那可是光重量就达十几斤的重杖,即使不花力气,也可砸死人的,更不要说是尽力的杖刑了。慧敏的一句“用心打”根本就没有给顾廷宣留活路,王耻命人用水泼醒已经晕厥过去的顾廷宣,向执杖人使了个眼色,落在顾廷宣身上的刑杖由臀部上移到了腰背。一记重杖击落,顾廷宣瞬时喷涌出一口鲜血,生命将以此为终。顾庭宣用最后的气力喃喃道,又似是叹息:“思明,我也要先去了,林兄已经等了太久了。原谅我,无法再替你守着了,原谅我……”语尽人绝,胤国一代书法大家就此含恨离世。 宁书房内早已是静得可闻针落,顾廷宣最后一句遗言像是兜头泼来的一桶冰水,让人在夏日里寒战不已,不禁唏嘘,天威难测,人心不古。落杖声仅仅只停了片刻,便又响了起来,王耻可以让顾廷宣早点解脱,但是童景瑜却不行,该受的还是要受。 王耻虽然不知道慧敏因何动怒,但是要严惩童景瑜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因此廷杖挟着风声落在童景瑜身上,丝毫没有留情。二十记杖责早已让童景瑜皮开肉绽,伤筋动骨了,由于之前慧敏被没有说要去衣受责,今日之罚又不算明正典刑,因此童景瑜也算保全了体面,不过衣料黏合着血肉贴在身上,不久让童景瑜又吃了一遍苦楚。 院中终于在没有声响传来,过了好一会儿,王耻扶着童景瑜向慧敏请罪谢恩,并且回禀顾廷宣死于杖下。此时慧敏端起茶碗,仔细的拂着茶末,恍然未觉众人眼中的悲色,过了许久才气定神闲的说道:“哀家受不了暑气,你们都跪安。对了,王耻,带童景瑜去延尉司思过三日,没经过正规调教的果然是没规矩,让他好生明白了些再过来侍候。”言毕,慧敏抬手,由王义扶着转到内殿去了,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片刻前仗杀之人的性命,连蝼蚁都不如。 皇太后径直离去,童景瑜也被架着出了宁书房,留下一干跪在地上的近臣面面相觑,还是童屹先跪安起身,急着走出书房。宁书房前的院子里太监们正在泼水清除血迹,顾廷宣的尸身被一幅白布覆着仍在地上,未作处理。童屹唤来几个侍卫,郑重吩咐,让他们好生的将顾尚书的遗体运回顾老府上,然后匆匆行,准备出宫,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善后。 “何必现在惺惺作态,若是之前你肯求情,皇太后必会顾念,顾尚书又岂会冤死在棒下!”说话的乃是礼部右侍郎李涵均。此言一出,童屹身上又汇聚了几道愤恚的目光。如今朝中梓烨朝多用的老臣被慧敏罢的所剩无几,眼前的几位算是梓烨帝最后几年晋升的新贵,还是当年童屹担任国子监祭酒时出科的,若是在平时还须称童屹一声老师呢。面对昔日学生犀利的诘问,长者顾廷宣含恨离世的事实,童屹心中悲苦,但却无法辩驳。 回家 童屹转身看向李涵均,面对他凛冽的目光竟有些惭愧地避开目光去,他童屹何时变为了这样一个委曲求全,枉顾他人的小人了?李涵均,宋承光,吴自中,这些曾经由童屹训育锻造,终成为国家栋梁的人,现在看着原来文言过人,武功传世的师长童屹变成如今只为钻营,胆小如鼠的人,眼中都流露出鄙弃的目光。 童屹而立之年就身居高位,因此当年在国子监中选拔的学生与他年纪相差不远,加之当时童屹文采风流,疏朗宽和,一些新科进士在平日把童屹当作兄长般敬爱。当时众人携伴从游,感情都是非常好的,皆是一副相逢恨晚的意味。而原来的国子监祭酒严守方严太傅,看到童屹和一般与学生胡闹,总不免敬告二句,不要各自失了身份。到后来童屹出征得胜归来,为了素月之事求全至今,生生疏远了原来相知的友人。 童屹这些年来舍弃了心中处世为人规则,只为素月母子和身边之人平安,然而现在想来所有的退让的都是枉然。童屹看着覆在顾庭宣身上的白绫上晕染出深红色的血迹,心中沉痛,自己的一笔中正古隶还是顾老手把手教出来得啊。童屹记得幼时父亲童思明经常笑话顾庭宣,堂堂书法名家,居然会屈身教导一个黄口小儿练习千字文。念及往事,童屹心中随悲痛但是目光却不再躲闪,坚定地扫了一眼怒目的众人,像是决定了什么大步离开。 童屹匆匆离去,准备不再顾忌慧敏,亲自处理顾庭宣的身后事,怎么样也不可以让顾庭宣后事草草了事。因而此时童屹顾不上回府,也就更顾不上好不容易出宫回家的青莲了。青莲自从入宫以来就没有得到过一天的善待,虽说吃穿用度一概精良,但是青莲大病后的身子却是失了调养。所幸青莲心中谨怀珍守着美好的情谊,因此青莲入宫也没有觉得苦乏。 今日端午祭祀青莲劳力费神,万般紧张,此刻坐在马车中,想着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青莲那紧绷的弦一松,心中安定,竟是在车中昏睡了过去。待到车至童府青莲都没有醒过来,因为青莲昏过去了。童风见叫不醒二公子,只好把命人将其抬回府中,由于顾锦怡去世,林素月在府中又独辟莲园,童府没有女眷,因此对于家臣童府并不不设防,童风直接把青莲送回了清韵阁。 童屹几日前就命下人们仔细准备,等二公子回府,因此这次青莲回来清韵阁中汤水枕席,一切都准备齐全。童兰、童竹、童书、童棋每日都在清韵阁中等着自家的公子回来,只是当看到青莲又是昏沉着被人抬回来的,原先那满心欢喜再也找不回来了。童风自然是送完人就离开,青莲就由童兰、童书他们服侍着沐浴休息。 沐浴时青莲虽然醒了,但是人却还是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也只好有旁人帮衬着些。童兰看着青莲臀腿上青紫的肿痕,心中不是滋味。童兰不会忘记二公子青莲带着满身伤痕入宫去时,眼中流露出的期待和欣喜,难道不是去做高兴的事情,怎么回来时身上依旧是伤痕不断呢?童楞是在府中和青莲最近的人了,因此也是看着青莲伤痛最多的人,连童景瑜也及不上。 童兰让童书扶住青莲,仔细喂了些茶点,然后童兰拿来屋中伤药,想让童书帮忙上药,毕竟童兰身为女子有很多不方便。谁知童书掀开青莲的衣裳,动手要去解亵裤的时候,原本安静沉睡的青莲竟是在迷糊中挣扎抵挡,不似之前沐浴时乖顺。看青莲坚持着,童兰也就让童书住手了,因为她知道,青莲是只肯让景瑜公子上药的。 秦正清和童屹对待青莲都是很严厉的,后来童景瑜有了功名职务也不可以日日陪在青莲的身边。因此只要是小伤,青莲能自己上药的便不会去劳烦别人,若是自己够不着,忍忍也就过去了,当被罚的狠了青莲也只肯让童景瑜为自己上药。从小如此,童屹自然不管,下人们也劝不过青莲这一个执拗的习惯,为此青莲不知苦挨了多少伤痛。 由于童兰喂青莲的是安神凉茶,因此一切舒齐,青莲手腕上缠着林素月留给他的发带睡了过去,仿佛母亲就在身边一样。童兰见睡梦中的青莲,眉目依旧是微微的蹙着,一副忧思难解的模样。童兰轻轻的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的公子又在不满意自身什么,童兰见青莲睡的不慎安稳,便放下竹帘,蹑手蹑脚的掩门出去了。 青莲睡不安稳,是因为回到童府便渐起了低烧,只可惜众人都没有发现。今日祭祀起早,青莲体弱已沾染了沉夜的凉气,之后祭祀大典,青莲在炎炎的日光下奏乐,暑气逼人,极为辛苦。由于祭祀礼重,青莲穿戴整齐捂着又发不出汗来,加之童兰还喂了青莲性凉的解暑茶,因此现在青莲寒热难解起了低热。由于青莲身子本来就虚,入宫后又死生大病一场,因此现在越发的孱弱,所以此时只能这样不温不火低低的烧着。 青莲这一觉睡的很沉,因为回到熟悉的家中,缠着母亲编织的发带,经历了多日的辗转愁绪的青莲,从没有此刻的心定心安,所以一觉睡到日落西沉也未得而知。由于童屹过了戌时还没有回府,童兰想老爷今日多半不会回来了,因此她不忍心叫醒青莲,想让自己的公子多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守在外间做着女红。 青莲这一觉睡了近四个时辰,待得转醒已是星辉满天。青莲手扶着跳痛的额角倚在床屏上,身子沉乏,忽然青莲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下床。守在珠帘外的童兰听到了屋内的响动,见青莲起身便要去端茶水,谁知一向少言温和的青莲竟然开口急切的问道:“兰姐姐,我睡了很久了吗?父亲回来没有?”青莲看着童兰摇摇头,续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父亲可有信传回来吗?” 青莲这一问,把童兰惊坏了,老爷今天并没有传信说不回来啊,自己这样做岂不是害了公子吗? 童屹对青莲管教很严,从酉时起青莲就必须执人子之礼在玄英正堂等候父亲回来,定省请安,然后父子一起用饭,之后童屹还要亲自考究青莲学问功课。因为童屹公事繁忙,所以常常迟归,有时甚至过了二更才回来,但是若是没有传信说今夜不归,青莲就必须一直饿着等候。有一次青莲因为身子不适,实在是撑不下去等候被童喜劝回清韵阁休息,但是童屹从来不会心疼体恤,只会棍棒相向,让青莲牢牢记住家规,再无轻礼。 归处 青莲感到头昏昏的钝痛,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么许多,急急忙忙的下床穿衣,童兰也知道若是被老爷撞倒公子误了请安时辰,只怕青莲又会受罚,因此展开外衫,要帮青莲穿戴。大户人家的服饰是很繁琐的,虽说现在溽暑难耐,但是内衣、衬襦、外衫一件都不能少穿,而童家本就讲究礼仪,因此青莲绝不敢怠慢。 “不敢劳烦兰姐姐,我自己来就好。”青莲赶忙避开童兰扶上自己衣襟的手,辞谢道。童兰看青莲一副严守规矩的模样,心中来气,不再多言,将衣物鞋袜放置好遍转到外间等候。童兰气闷的想道:老爷如今又不在,公子又何须如此苦了自己,大户人家的少爷那个不是衣来伸手的,偏生生老爷给二公子定了这么多的规矩。人家景瑜少爷不是从小就丫头婆子一大堆的伺候着么,现在还是如此,也没见老爷斥责过,凭什么自己的公子就要活得这么委屈。 正当童兰坐在茶间小炉旁为自家公子抱不平的时候,青莲已经穿戴整齐,要去玄英居等候。童兰见青莲出来,赶忙端上一早就煨好了的枸杞鸡丝粥,希望青莲可以用一些再走。因为童兰知道,若是青莲这时去定省请安,若是老爷已经回来了,多半又是一场打罚,若是老爷现在还没有回来,那么公子又不知要等到几时。 “父亲未归,我不敢先用,还是等爹爹回来一起用餐吧”青莲轻轻的推开童劳上来的鸡粥,“童书,你别跟着我去了,天也晚了,你们快些用饭吧,不用等我。”言毕,青莲匆匆而去。看着青莲的身影转过楼梯,童兰和童书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想到,连一顿晚饭公子都惦记着他们,但是这府中又有谁会惦记着公子呢。 天已经很晚了,青莲形色匆匆,急急向玄英堂去,错过了来向清韵阁报信的童喜。童屹今日要办顾庭宣的丧失,童喜自然是来告诉清韵阁一声今日老爷不回府了。童喜是带着药箱过来的,因为他听童风说青莲今日昏死在马车上,所以童喜怕青莲身子不好,想过来诊治一番,要不然传信这等小事又岂会要劳烦管家童喜亲自出面。 当童喜听说青莲片刻之前匆匆去玄英堂等候请安去了,心中也不是滋味。青莲,你这般急切的赶去玄英堂,是因为你放不下多日不见的父亲吧。今日是童屹之母的生祭,童屹一向晚归,细心如青莲者又岂会不记得。童喜不明白为何面对老爷的诸般苛责,青莲这孩子依旧是无怨无悔呢?童喜轻轻的叹了口气,吩咐随行的小厮童墨去找青莲回来,自己则不再耽搁,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料理,顾老的后事千头万绪,有很多需要童府帮村的地方。 当童墨找到青莲时,青莲正扶着玄英堂外的抄手游廊喘咳不止,走得太急,青莲呛了一口风。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青莲从童墨口中听到父亲今夜不归的消息后,眼中的失望落寞之情毫无掩饰一泄而出,原想今日不会再错过相见,却不知还是……童墨扶着青莲坐在沿廊上,传达了口讯后便去寻主子去了,在黑qq的玄英堂前,独留下青莲一人。 由于这几日童屹为布置皇上祭天之礼的关防,因此都没有回府,加之青莲禁在宫中,无法再行定省问安之礼,因此这座童府的正厅这几日很少开启。虽然府中仆众都知道二公子今日出宫回家,但是大家想老爷今夜不归,所以认为玄英堂不会有人来,因此如今入夜已深,这里还未曾上灯,大厅中昏黑一片。 青莲坐着略顺了下气,便独自走进厅堂,今日漫天繁星,但是星辉总是比月晖逊色得多。没有光亮的厅堂,空荡荡的有些渗人,青莲走在里面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的回声,一下一下地仿若敲击在自己心上。青莲抬头,看着黑暗中熟悉的一切,正座上悬着一块先帝御笔的匾额,虽然那字在暗处模糊成了一片,但是青莲依旧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光明德正”。 青莲默默地站在厅中,仰望着那隐在暗处的光明德正,虔诚的仿佛是在仰望自己的内心一般。静默了好一会儿,青莲撩袍跪到,向着家主之座仔细行了请安之礼。青莲知道父亲今夜是不会回来的了,所以不再等下去,青莲转身离去,却又舍不得的看了一眼那空荡的座位和黑魅的匾额。青莲不会忘记自己被接回童府那日,自己第一次光明正大,内心坦然地跪在人前,就在此处。 高座之人是他的父亲童屹,身旁站立的是他的兄长童景瑜,都是他的亲人。那日童屹教育青莲,进得童府,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光明德正”四个字。这四字说的容易,要做到何其之难,童屹为了素月母子早已放弃了心中的原则底线,但是他却这样的要求着青莲。自此严父童屹便认定在青莲心中,敬重无比,因为童屹给了青莲和他母亲一个光明正大的人生,一个澄净无暇的归处。 青莲默默地退出玄英正厅,朝敬祠堂走去。之前在宫中青莲被王礼责打之伤根本没有得到将息休养,一百下使了暗劲的竹板子可不是一件让人便宜的事。方才青莲为见父亲心意切切未曾觉得,现在青莲只觉每行一步,就牵扯着臀腿的伤处一丝丝的作痛,因此只好缓步慢行。 青莲没有回清韵阁去,因为他知道现在童利们应该在用饭,下人们服侍了自己一天了,青莲不再想去打扰。青莲在府中时经常会去莲园外转转,这样也算是离母亲更近一些,但是今夜青莲却没有去。因为青莲知道母亲已经不再在那里了,虽然上次在青莲在莲月楼与母亲相见时林素月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青莲就是知道,母亲已经离开了,这恐怕就是母子天伦乐。 青莲最终向敬祠堂走去,虽然那里留给他的只有责罚痛楚的记忆,但是相伴着的还有父亲兄长教诲的话语,是自己内心光明德正的归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心灵的归处,青莲的在这里,而深爱着颜澜的林素月的净土却不在此处。 被童屹送往月国安生的林素月,将一卷莲月佛画,一坛青瓷白灰送去了月国重建的国寺,无藏寺。失了爱人的林素月,心早已是随着颜澜去了,但是林素月却不忍心爱人永远地飘离在外。昔日的纯月神子颜澜终于回到了那一片莲花净地,这片原来因他的守护着而安定祥和的故土,却因为颜澜最后的归程而变得不再平静。 思定 话说慧敏一顿廷杖在宸禧宫打死了礼部尚书不算是小事情了,更何况是在端午祭天刚刚过后,原本大赦天下,国中除了那些十恶的犯人,连死囚都得到了皇家恩泽缓刑了,但是如今一个兢兢业业且名望颇高的老臣就这样无故丧命于宫中,实在是让人激愤。 打死了顾庭宣,慧敏就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道了声乏便自顾会内殿休息去了,全然不顾自己留下之人死臣怒的局面。虽说当时宁书房的臣子都不满童屹见死不救的冷漠表现,但是顾老之死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慧敏翻覆的情绪,为了自己的一时不快,让他人罔顾性命。 一代书法名家就这样被一幕白绫裹了运出宫墙,之前沉默的童屹在主上态度未明、且还未给顾庭宣定罪的情况下担下了这一份处理后事的责任。从宁书房退出的众臣有的兔死狐悲,有的心怀悲愤,但大多明哲保身并未多言,各司其职去了。但是一干臣工回想起今日祭典上慧敏皇太后僭越之礼,和那一幅染血的白绫,心中皇太后尚算英明的形象大打了折扣。 今日祭天大典虽有青莲歌绝造成的断章礼错,但是整个祭礼却异常的顺利,午时刚过祭典就结束了,一派人神和顺的模样,因此乐府的小小失职,众人也没有多放在心上。由于时间尚早,朝臣们都回到部衙,安值当班,所以顾庭宣被慧敏皇太后当庭打死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朝中,让所有人惊愕。 新晋红人童景瑜因为求情获罪,被遣去延尉司待罪思过,近年来一向明哲油滑的童屹这次却没有再顺着皇太后的意思,一力承担了顾庭宣的后事,这些自然也是朝臣们暗地里议论纷纷的内容。 顾庭宣是曾经煊赫京城岁寒三友君子松,以一笔苍劲有力的书法闻名,顾体现在还颇受人追崇,因此拜学在顾庭宣门下的学生很多。但是由于原来的挚友告老的告老,自缢的自缢,加之顾庭宣唯一的养女去世,顾庭宣为人越发的慎独行远。不过凡是求教于他的人顾老都倾心指教,凡事求字于他的人顾老也从不不吝笔墨,因此顾庭宣虽孤立于朝中,但是多被人敬重。 这一次顾庭宣死得不明不白,虽然往昔的门生故吏都觉得悲痛惋惜,暗自愤恨不已,但是下朝后谁都没有前去童屹为顾庭宣所设的灵堂拜谒。毕竟功名来的都不容易,天威难测,童景瑜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谁都不愿意以身试法。 慧敏的一句“用心打”仗毙了顾庭宣,也着实要了童景瑜半条性命。当时的廷杖分“打”、“着实打”、“用心打”,前者用作威慑,中者用作教训,而凡君主斥用心二字,那便是要坏人性命。其实只要板子往腰上使劲,二十之数足可以取了童景瑜的性命,但是狡黠如王耻者又怎会摸不透主子的心思。虽然王耻对童景瑜没有痛下杀手,但是那厚重的廷杖每一下都落在了实处,足已让童景瑜伤筋动骨。 延尉司是宫中训育新晋侍卫和御林军的地方,由童屹一手掌管,每一个宫中侍卫当值前都要在此处受到严格的训练后方可入职。童景瑜在武举上夺魁,身上就有着二等侍卫官衔,本来入宫图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不在话下,但是童景瑜却一直在宫外在城防处入职。之后童景瑜入宫当值,由于是慧敏太后钦点的,因此没有经过严酷的延尉司的训练。 童景瑜臀腿处伤重,差不多是被人架着送到了延尉司。这里虽然属童景瑜之父童屹总领管辖,但是现在这里当权的却是慧敏趁那次童屹避祸出京时,刻意提拔童屹身边的副将贾忠。童景瑜年纪轻轻就已是宫中的一等带刀侍卫,实在是让人眼红不已,贾忠又不算是童屹的人,现在当然是公事公办了。童屹临走时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送去的是什么地方,但是为了心中所谋,现在断不可以惹上徇私袒护之名,因此也就只好狠心放任不管了。 童景瑜被慧敏皇太后遣送到这里来明白规矩,那自然是先跪在延尉司正厅前篆刻侍卫忠誓的照壁前思过,谁还管你身上有伤没伤,撑不撑得住,要不要上药。不过还好,由于童景瑜在宫中向来谨小慎微,低调谦逊,所以一干侍卫虽然妒忌却也不记恨,因此只是公事公办而已。所以童景瑜也没有吃额外的苦头,不过光是身上的伤也就够他受得了。 跪了半晌,训练侍卫的统领陈炜就把童景瑜送到了禁闭室中。童景瑜知道延尉司这里是父亲管辖之所,因此虽然身上之伤痛极,但依旧跪得笔挺,因为童景瑜不想在人前失了父亲的颜面,因此一直咬牙掐指硬挺着。当被人送到禁闭室,童景瑜早已是眼冒金星,不辨晨昏,等铁门一关上,童景瑜就蜷缩在地上昏了过去。 臀上火烧火燎的疼,侍卫衣衫混着血汗皱皱的黏附在身上,每扯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痛。由于侍卫被罚到禁闭室是要断食水的,因此童景瑜被丢在这里也算是叫天不应,吃足了苦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挨了多久,仿佛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好像有清凉之意拂过面颊,童景瑜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慢慢睁开眼睛。 当适应了房中昏暗的烛火后,童景瑜发现眼前之景竟然是一副明黄色飞龙祥云的衣衫下摆,思维稍稍迟钝了下童景瑜就明白了眼前所坐何人。童景瑜想到不过几日前还因为青莲在御花园中和皇上争锋不让,现在却是这么落魄难堪的蜷缩在那人的脚边。童景瑜心中不服气,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居心不良的把青莲召入宫中,才害死了外祖父,又使青莲和童府陷入了困境,想到此处童景瑜挣扎着支起身子跪好,然后恭敬行礼,开口道:“宸禧宫一带刀侍卫童景瑜,恭请圣上万福金安。” 嘉瑞玩味的看着眼前虽跪伏叩首请安,但丝毫没有低头意味的童景瑜,过了好一会儿嘉瑞才开口道:“童侍卫,青莲如今已经被童风接回童府,如今你还是不相信朕吗?”或许是经过今日祭天大典的折腾,嘉瑞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低沉,像是这一室之中无风自动的烛火,摇曳着童景瑜的心魄。 密谈 青莲终于出宫回家了!嘉瑞真的愿意放下心中的仇恨?童景瑜心中这般疑惑着,因为今日祭天大典,他全程跟随在皇太后的身边以策万全,祭天结束后跟随着慧敏进宫,然后就是惹祸治罪受罚送惩,片刻喘息也无,所以直到现在童景瑜还不知道青莲已经回家的消息。 得知青莲脱困出宫,童景瑜心中松下一口气,他相信父亲一定会有所安排。嘉瑞看着咬牙挺跪在地上的童景瑜脸上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心中清明,便又开口道:“童景瑜,你倒是相信朕,也不怕朕诓骗了你。怎么童侍卫,眉头舒展开来了,身上不痛了?”言毕,一只手搭在了童景瑜的肩头。 相信?童景瑜忽然发现自己刚才从嘉瑞口中得知青莲回家的消息,自己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可不是从上次御花园为青莲受罪之事交锋开始,就已经决定不再相信眼前这一个人了吗?童景瑜虽然怀疑着嘉瑞放青莲回家的居心,但是却从没有认为嘉瑞会在骗他。就像自己送青莲入宫的那日一般,嘉瑞手中总是传来让人安定的力量,或许真的可以信他吧,童景瑜心中想到。 嘉瑞看眼前跪着的童景瑜有些忡怔,也不答话,自己站起来走到童景瑜的身后。嘉瑞伸手拽起童景瑜那一幅皱巴巴黏合在一起的衣服下摆,“刺啦”一声,被血汗揉在一起的衣料在外力的拉扯下和童景瑜的里裤分了开来。 童景瑜臀腿处早已是皮开肉绽,所有的衣服都黏合在一起,嘉瑞这一动手,虽然只是撕了外层,但还是牵动了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童景瑜哀呼出声,双手颤抖的撑在地上倒抽着凉气。童景瑜适才还一副傲物自持的样子,顷刻间就被疼痛击溃露出软弱的一面,嘉瑞站在童景瑜背后看着,脸上一副幸灾乐祸和征服自豪的笑容。 “哟,童侍卫这是怎么啦,衣服皱在身上朕可不喜欢呢,怎么和以前的比呀,你说呢?”嘉瑞一副玩世不恭的语调,但是其间影射的含义童景瑜很清楚,以前,现在还可以回到以前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去送些衣物伤药来,童侍卫这样子面君,成何体统。”皇上发话,侍立在一旁的仆从出去准备,不一会儿众人就捧着东西进来了。 “你们出去吧,童侍卫害羞,朕亲自帮他上药就好。”嘉瑞吩咐道,看着依旧杵在身边的侍卫道,“你们还不快走,难道害怕童景瑜吃了朕吗?”话说到这份上旁边的仆从算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飞也似的掩门去了。众人隔着门驻足了一会儿,听见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众人回想起刚才皇上搭着童景瑜肩膀亲昵的动作,和扯动他下裤的举动,心中偷笑,只怕是皇上您要吃了童侍卫吧。 嘉瑞见众人出去了,收起原先略显放荡的笑意,复自坐在童景瑜面前。直到此时童景瑜才算是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侍卫用作思过的禁闭室是很大的,除却贴着墙边放置着一张矮榻,旁边的方几上燃着油灯。房中有很大一处空地,是为的方便禁闭时练武之用,因为有时训练侍卫练武不勤也会被罚到这里来精进。不过凡是入得禁闭室的都是要断食水的,今日一天奔波,童景瑜伤重到现在几乎是滴水未进,现在早已是饥渴难耐,童景瑜看着眼前悠闲地品茗的嘉瑞,下意识的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看到童景瑜垂涎般的目光,嘉瑞觉得好笑,递上手中的茶碗。皇上深夜造访延尉司探望受罚的童景瑜,只好在禁闭室中临时放置了一桌一椅,虽然后来仆从送了伤药衣物进来,但是碍着规矩茶具还是原来的,只有一份。见皇上递来自己用过的茶碗,童景瑜毫不介意,接入手中,仰面一饮而尽。 “童景瑜谢皇上赐茶!感谢皇上放过舍弟青莲,臣无以为报。”童景瑜喝了嘉瑞的茶,但是语气依旧是不亢不卑的,并且率先挑开话题,开门见山。童景瑜喝茶受恩,也算是在嘉瑞面前服软,让自己有个回报的由头。 “呵,好一个无以为报,事到如今童景瑜你应该都清楚了吧。朕听说今日太后在宸禧宫仗杀了顾庭宣,顾老不过只是童屹曾经的岳丈,结局尚且如此,若是你真的无以为报,那青莲之安堪忧啊!”嘉瑞直视着童景瑜道。 童景瑜沉默了,的确是这样,青莲这次暂时脱困出宫,但是以后呢,可永保平安吗?童家会不受牵累吗?慧敏皇太后现在当权,要保护青莲自己又有什么力量与之抗衡,宫中若是要有人能和皇太后相抗,那么也只有皇上一人了。虽然之前父亲一直嘱咐,青莲之事自己不要管,但是事到如今自己又怎还可能置身事外?童景瑜想到此处开口道:“皇上,今日来此,只怕我和你是再也脱不了干系了,这样的我还能做什么吗,皇太后一定不会再把我留在身边的。” “你放心,太后一定会召你回去,只要你记住从此之后你是我的人就行了,你不是要保护你的青莲吗,那么以后做事的时候你就更上心些!”嘉瑞笃定的说道。嘉瑞知道今日自己深夜来看童景瑜并且密谈,其意弯然可以瞒过一干宫人或是朝臣,但绝对是瞒不过慧敏的玲珑心思。 然而嘉瑞就是知道慧敏会重新召回童景瑜,因为从今日祭天大典慧敏甩开自己的手主动与己并肩登台开始,嘉瑞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就像是慧敏在大婚前夕对自己说的: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设法去抢,去夺,没有人会让给你。哀家最多只会提供机会,不要指望有人会帮你,所以人要学会心狠心硬,这样才不会被感情羁绊,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皇上,既然你愿意放走青莲,那么你心中还恨吗?你以后还会恨青莲吗?”童景瑜看着眼前睿智的君主开口问道,童景瑜总觉得嘉瑞对青莲之事像是总留了一份情,不像父亲说的那般大恨。 “恨!我怎么能不恨!”此时嘉瑞站起来背对着童景瑜负手而立,眼前闪过一幕幕梓烨帝的画面,有小时候抱着自己慈祥的父王,有统帅文武百官英武的父王,有跪在刑架前痴狂的父王,还有下令屠城时狠绝的父王,旧影在眼前重重叠叠,都是自己最爱最敬之人的身影。 “童景瑜,若是一个人毁了你心中的神祗,你会不恨吗?你能不恨吗?先帝驾崩,朕未曾见到父王最后一面啊。”嘉瑞顺手向茶碗中又倒了一碗茶,然后取一瓶中伤药化开,嘉瑞做的很仔细,一时室间凝寂。隔了良久嘉瑞才说:“只是朕现在觉得,不管前事如何,或许都不应该连累青莲。” 谋动 嘉瑞说完此句,室中陷入了沉默。童景瑜看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年轻帝王弄药的侧脸,那半侧阴翳的颜面看上去总觉得有说不出的萧索落寞,和曾经见到的帝王意气有着天壤之别。童景瑜心中暗自忖度嘉瑞方才之言所谓何意,不禁又联系到自身,若是有谁害了父亲,自己也定不会原谅吧。念起父亲童屹,童景瑜只觉嘉瑞不过也只是一个深爱着父亲的人子而已,顿时觉得可亲起来。 嘉瑞此时的确是情绪萧然,觉得世事无常,远非自己所愿所料。以前放任慧敏夺权,多少是因为自己不争的缘故,但是既然自己并不是很在乎,可为何既见青莲,又会抵不住自己心头失落皇权的恨意?可是既然不能原谅那些毁害父王的仇人,为何自己又会被青莲一次次的感动,并且时时牵念?面对一手扶持自己称帝的慧敏,明知道她的深意,自己真的要狠心反戈吗?嘉瑞审度着内心,越来越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人,怎担的起以前父王,“若为君者,心意坚定”之教诲! 以前是不愿,但是现在却是不得不愿,为了青莲,为那个交通心意、无怨无憎的人,嘉瑞觉得自己不可以再这样失权下去,因为没有谁更了解慧敏对颜澜的恨意。祭典上青莲的歌声,一字字像是淬进了嘉瑞的骨血,再也难忘记,而这样不似凡尘的声音,早在之前就已为己而歌,这样的诚挚的感情自己怎忍相负?嘉瑞知道今日之后,很多事情只怕是再没有转圜,但是思定而谋动,为了青莲,他不悔! 嘉瑞一边深思,一边为童景瑜调好了伤药,以前颜澜在澜台时,嘉瑞曾见过廷杖之伤,若是下狠手,十下就足可以裂骨断筋,因此颜澜有好一段时日只好在轮椅上度过。嘉瑞知道今日慧敏不会手下留情,所以来探望童景瑜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从澜台取了顶好的散毒化瘀之药前来,为的是不让童景瑜伤后留遗。 在嘉瑞沉思时,童景瑜也失了神,仿佛忘了身上的伤痛,思念着青莲。自从父亲那里得知青莲悲凉的身世之后,童景瑜越发对自己曾经所为感到愧疚,觉得有守护青莲的责任。今日祭天歌绝,童景瑜只觉的在明艳日光映衬下,青莲就像是被遗落在凡尘的一朵净水青莲,只愿自己可以捧起,那出尘佛花不再被人折去。 思念是飘远的,疼痛是现实的。当童景瑜还沉浸在对青莲的想念中时,嘉瑞已经绕道童景瑜身后,一下就扯裂的他黏合在腿上的外裤。童景瑜疼的伏在地上,但是想到自己的伤在私隐之处,又不愿意让嘉瑞上药,便一只手遮挡在身后。 “童景瑜,你有什么好害羞的,今夜你和朕孤男二人身处一室,你早就已经担了虚名。更何况这些虚名你之前不在乎,现在倒又在计较什么。”嘉瑞没好气的说道,本来他以为皇上纡尊亲自为他上药,臣下应该是感恩戴德才对,谁知童景瑜似乎根本就不领情。 嘉瑞说的是实情童景瑜也明白,只是要在人前□下身他是实在是抹不开颜面,然而就在童景瑜犹豫不决的时候,嘉瑞已经将他按到在地。童景瑜下意识的伸手抵挡,无奈嘉瑞使的是近身擒拿的功夫,童景瑜伤重又怎敌得过。嘉瑞将那一碗化了药的茶泼在童景瑜伤处,然后又从怀中取出一瓶九转清心丹,扔给童景瑜。 禁闭室的门是带窗洞的木门,皇上的侍卫守候在门外不敢走远,禁闭室中若有若无的传来声响。裂帛之声,拳脚之声,外人听得好笑。“皇上,不敢劳烦皇上……啊!”,“皇上,嗯……不要,我自己可以……嗷!”,“怎么,朕都这样躬身了你还不满意,童侍卫,你说你怎样还报圣恩?” 一面是童景瑜不堪伤痛,一面是嘉瑞刻意戏弄,这一番上药着实折腾人,嘉瑞也算是报了上次在御花园被童景瑜噎的哑口无言的一箭之仇了。但是二人动静不时的传出去,赚足了他人的遐想。童景瑜之前在侍卫忠誓那里一直是强撑着跪的,延尉司的人想着童景瑜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应该也不会罚重,所以众人都不知道童景瑜衣衫下掩盖的是怎样一片血肉模糊。之前童景瑜被荒唐的皇上看做新欢的谣言早已在宫中作为笑谈传开了,因而此时童景瑜和皇上单独相处,发出这种哀鸣之声,着实让人浮想联翩。经此之后只怕童景瑜是再也洗不清媚上之名了,禁闭室中动静很大,门外的侍卫退得更远了。 夜已过三更,嘉瑞和童景瑜还在为着上药的事在延尉司里折腾,而青莲万般想念的父亲童屹总算是回到了童府。今日礼部尚书顾庭宣被慧敏皇太后在宸禧宫仗杀,童屹执人子之礼为顾庭宣办后事,到了差不多各衙门要下值时才从宁书房传出懿旨,说是顾庭宣因尸位素餐,荒嬉政务受罚。其实本就不是至死的罪名,况且今日那秩序井然、无上顺遂的祭天大典尚在眼前,在众人眼中皇太后以这个罪名处死顾庭宣简直就是荒谬!然而除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一向慎远的顾庭宣还能有什么由头被惩处?童屹在众人观望、质疑、愤怒中为顾庭宣置办后事,然而顾庭宣灵堂至今仍无人拜谒。 童屹本来是想今日青莲之事曝露,自己忍气吞声看着顾庭宣被仗杀,现在以一副愤慨的模样站出来办后事,应该可以吸引慧敏的全部注意力了吧。童屹本打算用自己的义愤填膺来迷惑到慧敏,然后趁着慧敏还没有回过神对付青莲之时连夜就把青莲送走,就和上次送走素月一样。 夜过三更,童屹回府,因为即使再匆忙很多事也需要自己回去布置和交代,谁知一路上发现童府周围多了不少打更人,和陌生的巡夜小队。敕造童府本就靠近皇宫,加之童屹又是负责京畿防务的统领,京城防务分布童屹心中最是清楚,所以此时童屹意识到慧敏显然已经出手,童府已被监控起来了。 童屹本来传话过府说今夜不回去,所以此刻他突然回府倒是忙坏了一干家仆。童喜在一旁小心侍候着,听从童屹一回来就吩咐地各种安排。在灯火下童喜看不清童屹的脸色,但也知道自家老爷今日心情不好,于是在一旁很小心的开口:“老爷,二公子今夜没有等到老爷回府,自己去敬祠堂思过了,您看……” “哼,他倒自知,让他跪去!不用理会!”童屹粗暴的打断了童喜的话,童屹为了顾庭宣今日被青莲无故牵累冤死心中悲恸,憋屈在胸中的一腔焦躁之绪正无处宣泄,怎还顾得上那个一直惦念着他的青莲此时的心思。 亲人 童屹心情烦乱,知道慧敏已然出手防备,今夜青莲再难出走,便准备回玄英居清净一下思路。童屹心道:今日灵堂无人来拜,那么我就一一下帖告丧,看你们到时是碍于太后权势,还是不顾自己忘义之名!夜虽深沉,但是夏日的风依旧熏熏然让人烦躁,童屹才遣走童喜不让他再跟着自己,就又见到童喜又一路小跑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童削报,说是秦正清深夜来访,问童屹到底见是不见,正当童屹烦躁说不见的时候,在门房看到不远处的童屹的秦正清,二话没说,抬脚就闯进府来。童屹见躲不过只好抱手见礼,寻常问候,只愿快快敷衍了去。 今日秦正清送回了青莲,原本那压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谁知自己为乐府祭天事宜善后晚归,压着装载乐器的车辆回宫时就见到童屹领着两个侍卫抬着一具白绫包裹的尸身出宫。当秦正清回到乐府,一切清点完毕要去向礼部复命时得知,礼部尚书顾庭宣已经在宸禧宫被皇太后仗杀,童将军已裹尸出宫。秦正清惊怵当场,因着今天青莲祭天大典上歌绝而来的所有不安汹涌而出。 自己师傅林子墨是为什么死的,秦正清这个乐圣的首席大弟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而顾林童三家为了那旧事可谓是休戚相关。旧事,只要联想到青莲和颜澜那同是一般如落九天般的歌声,秦正清就忍不住悲喜。若说青莲是颜澜的孩子,那么素月就一定是青莲的母亲,素月不是和颜澜一起堕入山崖了吗?难道素月还没有死? 秦正清最是爱护林素月这个小师妹,所以此刻忍不住这般揣测,颜澜纯月神子,天赋异禀,青莲不会无端端的拥有那样相似的绝世天赋,为何之前自己就没有想到呢。如今顾庭宣死在宸禧宫中,秦正清很是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慧敏皇太后对颜澜的恨意他非常清楚。只要一想到慧敏曾经派人在颜澜坠落的山崖下面搜检多日,只为把其尸身挫骨扬灰秦正清就知道这是一份积重难返的怨戾之气。所以秦正清没有贸然行动,依旧在乐府忙碌,下职后也一直等到深夜才去顾庭宣府上拜祭,就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童屹把事情问个清楚,谁知赶到顾府那儿又说童屹回府去了,因此秦正清又匆匆赶来。 “童屹,青莲到底是谁的孩子!”秦正清这时可没有心思和童屹虚与委蛇,开口就问。童屹惊讶着秦正清的疑问,心知不好,他果然这般猜想,只好开口:“秦兄何处此言,青莲当然是我的孩儿。” “青莲到底是你和谁的孩子?童屹,你莫要欺我!”秦正清咄咄逼人。这一问让童屹无力还口,青莲是素月和颜澜的孩子,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无。童屹面上的凄楚和犹豫自然是一分不差的落入了逼视着的秦正清眼中,当童屹再要出言掩饰的时候,秦正清打断了童屹的话,因为他已然知道。 “青莲是素月的孩子对不对!青莲呢,青莲如今在哪儿?小月还好吗?”秦正清此刻很激动,因为他和童屹一般深爱着林素月,一向自持严谨的秦正清竟有些语无伦次,其实青莲此刻不就在童府之中吗。 “秦先生,二公子此时在敬祠堂罚跪思过。”侍立在一旁的童喜找到机会进言,因为他实在是看不过去青莲病中自惩。童家敬祠堂是何处秦正清很清楚,因为曾经青莲受惩,乃至童屹受惩,他都在那里见过。不知怎的,现在秦正清感到一阵阵心痛,因为他知道青莲在宫中所受之苦,身体病弱,才回家又怎担得起再打罚。 其实秦正清虽然悉心教导青莲,但是也甚是严厉,虽然心中也爱他若子,但是却没有现在那份爱护之情来的强烈。尽管童屹并没有承认,但是那样悲伤的沉默不是已经承认了一切吗,所以此刻秦正清已是认定了青莲是林素月的孩子。尽管还有很多事情心中不明了,但是秦正清此刻不作他想,扔下童屹急急朝敬祠堂去了,因为在那里的不再是别人的孩子,而是素月的孩子,林家的血脉,也是自己的孩子啊。 秦正清是和童屹从小一起长大,若不是后来为了童屹负心另娶和林素月惨死,说秦正清和童屹之间的而感情犹如兄弟也不为过。童府怎样秦正清自是相熟,所以此刻他前去敬祠堂不需要人带路,也没有人相阻。当童屹清醒过来时,只看见秦正清的背影了,心中顿悔,呵斥住相随的童喜和仆从,自己追了过去,一些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啊。 当秦正清赶到敬祠堂的时候后,只看见青莲单薄的身子倒在地上,宛如进宫那一日倒在朝华殿前,折翼羽落。秦正清急忙过去,将青莲抱在怀里,拨开额前散乱的长发,只见青莲面如金纸,一脸虚汗,额上温热,秦正清虽不通医理,但是也知道青莲现在极是不好。 秦正清扶起青莲的手想把他带走,当他看到青莲那结着黑红厚痂的指尖,心中一阵绞痛,这样的手今日在祭天大典上弄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一天,只怕每吹奏一个音都是痛入骨髓吧。秦正清扶起青莲,青莲那一头才拢在耳后的滑下来,秦正清满手都是。秦正清捧起那如娟绸般的青丝,看着丝丝从指间滑落,秦正清眼中溢泪,这不是和颜澜一样的吗。秦正清此时跪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青莲,就像是抱着素月一样,这是他的亲人啊! 当童屹赶来敬祠堂的时候,只看见秦正清紧紧的抱着青莲,长泪披流,仿佛一松手青莲就会消失一般。当秦正清看到童屹走到身侧,哽咽着问道:“小月,她现在还好么?” 童屹避开秦正清凄凄的泪目,狠心说道:“林素月,不早就死了吗,提她作甚?” 谁知秦正清抬起青莲的左手,童屹看见青莲手腕上缠着的银绦发带,“这银绦是去年青莲生辰时我送过来的,而会打这双万字结发带的处了素月还会有谁?” 童屹没想到在这小处上泄了机关,伊人远去,发带犹新,童屹内心恻然,见再瞒不过,只好说道,“青莲,不是我的儿子,他是素月和颜澜的孩子……”,语气无比伤怀落寞。 或许是秦正清的怀抱太紧了,也或许感念到父亲的气息,在童屹和秦正清陷入沉默的时候青莲醒了过来。青莲看到抱着自己的秦先生神色有些愧疚,当看到身侧的父亲时,青莲眼中瞬时流露了神采,那是一种孩子见到父亲自然而然的欣喜、安定、孺慕之情。青莲挣开秦正清的怀抱,膝行到童屹面前,磕头请安,在青莲心中,这一个生他、救他、养他、教他的人,是他无可替代的亲人! 庙堂 童屹看到青莲的跪在面前,有些错愕,为什么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孩子会这样爱着、信着自己,不论自己怎样待他,都不离不弃。童屹没有开口青莲只好一直跪着,秦正清看不过去,扶起地上的青莲。 “秦先生,你怎么会……”青莲虽头重脚轻却也努力让自己站稳身子,想问秦正清为何在此,可是话说到一半青莲忽然想起父亲不喜欢自己随便说话,因而闭口不言,垂下头看着身前的童屹。 秦正清虽然知道青莲少言,但是不知道这父子间的缘由,见青莲话只说了一半,以为他不舒服,就要上前探问。却在这时童屹上前一把搂住摇摇坠的青莲,扶住他的肩。青莲就要十八周岁了,身量初成,一头浓密的黑发抵着童屹的鼻尖,但是童屹觉的此刻怀中的青莲却是那样的单薄,微微战栗着。 或许是父亲突然而来的关爱让青莲有些眩晕,因为父亲永远都是那么的严肃敬畏,从没有得到过父亲如此亲近的青莲一下子怔在童屹的怀中。过了好一会儿青莲才回过神来,微微的挣扎,小声说道:“爹,孩儿可以自己走,不敢劳烦”,声音细弱蚊蝇。 “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今夜谁让你过来这里罚跪的?”童屹语气虽冰冷,但是也没有放开手中那只湿冷的手。“爹,青莲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过来这里思过。”青莲不安地回答。 “若是对自己所为有愧,在哪儿自省都是一样的,况且你已自知。”童屹开口道,见青莲还是一副很不安的样子,便继续说道:“若是真的有错,爹自然也不会轻饶了你,好不容易回来的,先回去休息吧,弄坏了身子,岂不又要人费心!”说罢便要扶着青莲离去。 听到父亲这般说,这般做,青莲只觉得满心的幸福,有家真好。童屹看着内心敏感的青莲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心中闷痛,怀中的这个孩子虽然和自己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但他是素月的孩子,这一点儿难道还不够吗!如此冷酷的自己,又如何去回应青莲信任与敬爱。 童屹扶住青莲向外走,才发现青莲已经昏倒在自己怀中,身心疲累青莲放下了心事,终于再也抵不过病痛沉昏过去。童屹见青莲昏倒索性将他打横抱起,然后转身对一直静默一旁的秦正清:“正清,我们先把青莲送回去,然后再谈吧。”然后就是童屹抱着轻若纸鸢的青莲的回清韵阁,童秦二人在莲园一夜长谈。 昨夜秦正清留在的童府,等第二日一早和童屹一同进宫朝会。今日虽然不是初一朝会的日子,但是由于昨日是国之祭天大典,因此循例今日皇上也要举行朝会,布置下半年的国事安排,最不济也要说一些在神灵的庇佑下对国家的美好愿景。 本来乐府中人也算不得是朝臣,虽是挂在礼部名下,但其实一向是由后宫约束支配,多为满足宫中作乐的要求。以往的朝会乐首秦正清都不需要参加,因为乐府效劳毕竟也不是国家大事。但是每次祭典之后的举行的朝会,一般乐府的乐首或乐正都会应景的位列末班,以防皇上一时起兴询问。 紫微殿前,静鞭三声,文武大臣,分列两班入殿,童屹自然是京中武官之首,而秦正清则走在文官之列的最末。虽然昨日嘉瑞也算是一夜未眠,眼下不免有些青涩,但是今日嘉瑞盛装听朝,穿着一丝不苟,在那十二旒冕冠下,越发显得帝王之威仪,庙堂之高远。 朝会议开始,由太傅严守方总领说一些朝中要政,虽然最近几年慧敏丝毫没有放权,但是严守方依旧是训育和辅佐皇上的帝师,因此虽没有是实权但也算是文臣们的首领。这两年严守方也知道慧敏皇太后对嘉瑞逼迫的紧,因此不管朝局如何也只在朝会上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在严守方叙述完最近的主要的国事之后,各部臣工若有什么议题或是补充,则再出列发辩。 朝会到这里一般不会再有谁发言了,因为一面是毫无耐心的皇帝急着要散朝,一面是朝中大臣知道这里说什么也无用,所以大家都缄默不言。谁知今日嘉瑞高座在上,一点退朝的意思也无,等了一会儿,名不见经传的乐府首正秦正清出列,跪伏在地,高呼:“臣乐府秦正清,向皇上请罪!乐府于昨日祭天大典之上失职,奏乐断听,实为不诚。就此连累礼部顾尚书被治罪,内心惶恐。臣作为乐府首正,难辞其咎,还望陛下严惩。” 庙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那个躬身请罪的秦正清身上,其实朝上所有人都知道顾庭宣昨日被无故冤杀,而大家心中也多有怨言,只是因为慧敏皇太后昨日突如其来的愤怒不敢有所异议。现在秦正清虽然没有明着说顾庭宣死的冤枉,但也却把那不明不白的仗杀之事提到了台面上来了,所以此时嘉瑞高座在上还没有发话,底下一干臣工都小声议论起来。 若说昨日乐府那场因为青莲的失职任谁都不会在意,无论是谁想起了都只会神往那如天籁般的歌声,况且昨日祭天大典算是绝无仅有的盛况了,何来有罪?其实很多人都好奇着昨日歌绝是何人,只是当听说皇太后为了此事仗杀了老臣顾庭宣,臣众都噤若寒蝉,不敢再理此事,虽然心中不忍愤怼,但是却连顾庭宣的灵堂也不敢去。 经过此一事,慧敏在臣下心中的印象大打了折扣。其实自己供一个女人驱策,很多正身出仕的官员心中都腻歪的,不过是迫于形势且皇帝自己不争才如此般效力。昨日慧敏皇太后与君同上祭台那都是众人看在眼里的,端的是牝鸡司晨,毫无宗法礼教,这是极为僭越的事情。天子哪怕是再不堪也轮不到一个女人去比肩,况且一般祭典只需要皇帝或是帝后身体力行,那轮得到皇太后去插上一脚去。 现在皇太后又无端的打死了顾庭宣,那可是举国闻名的书法名家啊,虽说圣恩难测,但是就这般死了是在是太不值。顾庭宣平时颇得人缘,不管是求教的还是求字的他都会一一满足,因此他现在的死成为了众人心中怨恨慧敏的一个缘由,虽然是不可公开反对皇太后的权威,但是这种不满埋在心里比爆发出来更为可怕。 嘉瑞端坐在那个一个四不靠边的龙椅上,冷眼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一干臣众,嘴上露出一丝冷笑。真是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好计策,嘉瑞望向立在武官最前列的漠然静立的童屹,知道他从不会在朝中发言。嘉瑞看着眼下文武众臣,这都是万中选一的国之栋梁,只是这堂堂正正的庙堂之上,如今竟是剩下些精于算计、唯唯诺诺或是明哲保身之人! 表态 嘉瑞见臣众也议论得差不多了,便轻咳了两声,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比起之前的可有可无,现在朝中多数人都很期待此次皇帝的发言,不知圣上如何处理此事。童屹此时抬起头看着嘉瑞,眼中充满了审度和希望。今日进宫童屹已经得知昨夜嘉瑞深夜探访延尉司之事,虽然宫人们对童景瑜和皇上的传言有些不堪入耳,但是童屹知道,嘉瑞绝不会再坐视青莲之事,哪怕保护的背后有着另外的目的。 “秦爱卿,乐府何来之罪?请快快平身。昨日祭司之盛况谁人未见,何来由请罪一说,众卿说是么?”嘉瑞语调平和,说完这句,略停了下,扫视着又复窃窃私语的臣众。大臣们个个心中明镜似的,若说乐府有罪,那定是指祭祀中独歌一段,可是那样空灵的歌声不正是对神灵最好的祭献吗。最后望燎时,仁谁都看到了燎所那冲天之火,红光冲天,白日里映得圜方坛上满天绯色,一派神灵享祭的胜景,因此乐府那小小的失职根本就微不足道。 “昨日祭天乐府奏乐断章,是有小小的失职,只是朕觉得也无甚大过,所以秦爱卿,乐府上下不必在意。咳咳,乐府上下为祭天大典,朕心甚慰,无罪,嘉勉之,任何人不得以再以此议罪。”嘉瑞看着下面童屹毫不避讳的目光,心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任何人不得再以此议罪,青莲就不会再以祭天歌绝被治罪。此是朝会圣旨,百官皆知,想来慧敏虽权重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忤逆圣旨。而在此之间青莲的命运你应该自有安排,只是你该怎要回报我这次公然和慧敏反逆,童屹! 乐府之罪本来就是可大可小,此次在童屹的授意之下秦正清在朝堂上公然认罪,反而让慧敏不可以此为题,暗地构陷。这也算是童屹的一石二鸟之计了,一则可试探出皇帝对青莲的真实态度,二则就是即使嘉瑞降罪,也是整个乐府受累,牵连不到青莲一人身上。不过今日嘉瑞的反应,让童屹更胜了攀倚之心,或许皇上真的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慧敏相抗衡的人吧。 “哎,只可惜礼部顾尚书因此获罪……”嘉瑞似是沉痛的说道:“朕知道皇太后也是无心,只是顾庭宣就此卒身朕实在不忍。既然是皇太后治罪的,朕也不可再追加顾老文谥尊享,但是也不忍一代书圣身后凄惨,还是以尚书之礼葬之,列为臣工替朕送送吧。” 嘉瑞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恳切,让那些对顾庭宣之死耿耿于怀的朝臣心中难过。什么“皇太后无心”,“皇太后治罪”,嘉瑞言语中似是无以提到寻常无比的事情此时在众臣心中就像是喉中卡着的刺,让人极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太后有了生杀朝臣之权! “臣童屹,谢陛下宽宏圣恩!”嘉瑞说完不久,童屹就出列跪道,叩谢皇恩。童屹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向上回应着自己的诚意。其实嘉瑞对顾庭宣的善待之举由童屹来谢恩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因为童屹是顾庭宣的女婿。只是自嘉瑞大婚以后,掌管着禁军和京畿防务的童屹童将军开始支持慧敏皇太后擅权,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当今圣上才失去了夺权亲政的可能。然而久未在朝会上奏事的童屹,此时匍匐在皇帝脚下谢恩,其间的用意朝中之人似乎也明白了几分。 朝中自有聪明人,昨日嘉深夜探访童景瑜,也不知何人授意,今日就已传得沸沸扬扬,加之嘉瑞授剑与童景瑜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通过今日之事,众人都明白了皇上的心意。其实青莲进宫,臣众也都知道那是童府的二公子,因为毕竟那是用圣旨招入宫廷的。昨日祭典歌绝,众人其实不知道那人就是童青莲,所以众人今日不明童屹叩恩真意,只当童屹如今愿意屈臣与皇帝御下,所以众人心中揣测纷纷。 嘉瑞和童屹算是达成的共识了,不过在朝会结束之后二人也再没动作,童屹一心一意主持顾庭宣的葬礼,嘉瑞也依旧恭敬地去宸禧宫晨昏定省。或许是慧敏也察觉到了自己对顾庭宣处置的太武断了,失了人心,这次让嘉瑞潇洒的摆了一道。慧敏心中怀恨,但是鉴于嘉瑞朝会金口玉言不好再明着对青莲下手,只怕自己倒是成众矢之的,更加无所作为。慧敏只好密切关注童府的举动,然后把童景瑜调回身边,看着当日信口雌黄骗得她好苦的童景瑜一瘸一拐辛苦地侍立在旁让自己呼来喝去,慧敏也算是稍解了一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是面上似乎越来越风平浪静,青莲回府快一个月了,经过仔细调养身体也算是有了些许起色,只是在宫中损了本元,如今要恢复起来也非一朝一夕之事。等到青莲能下得来床了,就日日去父亲那里晨昏定省,不过那日敬祠堂父亲相扶的爱护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童屹又扮回了昔日那个威严的父亲,不过对青莲不再苛求却也疏离。 倒是秦正清,自青莲回府后几乎日日来童府相陪一阵,青莲伤了的二指也需要好好生养,因此秦正清过来也不是来督促青莲练琴,不过是讲些乐典古谱,或是干脆闲话二句。青莲自是打叠起精神相陪,不过秦正清看得出,这个徒儿像是藏了心事,眼底总是有一抹散不去的忧愁。 话说六月十五将至,这是青莲的生辰,今年虽然过的不是整寿,但也是青莲十八岁生辰,因此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情。素月、青莲还有颜澜,三人都出生在满月之日,所以每年在童屹所定的相见日子里母子二人都不会错个各自的生辰,只是今年青莲的生辰有些尴尬。 往年至少还有林素月惦记着自己儿子的生辰,但是这一年素月却不在府中,而且六月十六恰巧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童府上下自是皆去忙顾庭宣的丧事了,又有谁会记得青莲的生辰之日。即便童屹和秦正清想到,也是有心无力,顾庭宣出事,童林二家自要共同承担,任谁记得也是顾不得了。 梦魇 日子虽然平静如水,但据王耻回报,秦正清每日在乐府下职后都去童府盘桓一二,在慧敏眼中这更是坐实了青莲为颜澜后人的事情。虽然慧敏恨得咬牙切齿,但是王耻每日来报,兜童府没有任何动静,二公子童青莲自回府后再没出来过,所以慧敏也不可再有任何动作。 虽然上次童景瑜被慧敏重责又被罚去延尉司思过,但是三天之后宸禧宫又下懿旨,童景瑜依旧是宸禧宫的一等带刀侍卫,恩宠不减,童景瑜却也被慧敏牢牢的控制在手中。今日十五,是童景瑜月休的日子,童景瑜没有像前次一样放弃休假留在宫中,而是一早交班之后就匆匆回府。慧敏虽然不愿意放童景瑜出宫,但是明日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虽可在那日以宫规扣住童景瑜不让他去祭拜,但是却不可阻止童景瑜今日出宫,因为童景瑜毕竟是顾庭宣的外孙,强留实在无礼。而童景瑜这般急切回府,是因为他知道父亲只怕会有所筹谋,而且今日是青莲的生辰,童景瑜一直记得。 青莲今日生辰,清韵阁中童兰一干仆众自然是心中欢喜,早早为主子备下了寿面、红蛋、果点,也想让自己的二公子今日可以舒颜。但是虽是寿辰,青莲今日却是一身雪色素服,半点喜意也无。因为童屹执人子之礼办顾庭宣的丧事,因此童府上下一概素服半孝。 童屹昨日就没有回府,所以青莲今日早上去玄英居前磕了头便无事可做。没有父亲的准许青莲是不可出二门的,自然也不可以去校场,而若是现在回清韵阁去时候尚早,只怕童利们又要伺候自己用早饭。所以青莲不愿打扰他人休息,便胡乱的在园中散步,却不知童利们早已经在清韵阁准备好了为他庆生。 童兰童书久等青莲不到,有些疑惑,莫不是二公子忘了自己的生辰了?其实青莲又怎么会忘记,每年自己的生辰都可以母亲一起赏月度过,很是幸福。今日是十五之日,按例青莲可以去莲园探望母亲,因此青莲往莲园去童府的家丁也不相阻。虽然童屹什么都没有对青莲说过,但是青莲就是知道母亲已经不再身边了,但是还是忍不住来到莲园。 六月盛夏,虽然只是清晨,阳光却是金灿灿的铺了满地。莲园自林素月走后虽每日由童禄检视一遍,略作打扫,平时是不准别人进来的,连原来侍候林素月的侍女事后也被童屹送走了,因此林素月入童府经年,真正见过她真容的没有几人。 独行至莲月楼前的莲池旁,看着紧闭的朱漆雕门青莲没有推门而入,觉得日光晃得人有些眩晕,便来到莲池的一处柳荫下,抱膝而坐。尽管池上水榭近在咫尺,但是青莲却坐在池边的青石之上,手紧紧的环抱着,头枕在膝上,远远望去,那一个抱膝科头独坐的人影,说不出的单薄与孤独。 莲池中的莲花开得很盛了,四周氤氲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青莲只觉得熟悉。莲花不像荷花那要漫成一大片,而是一朵一朵的,小心地缀在碧水之上的莲叶旁,煞是玲珑可爱,却总显单薄孤清。雪白的莲花映着幽幽的池水,在柳荫下看去略略的带些青色,但是青莲知道只是普通的白莲而已。 青莲没有见过青色的莲花,但是他一直记得母亲在彤枫楼时对他说过,他父亲出生的地方生长着青莲,那是莲花一种很少见的一种颜色。花如其人,母亲告诉青莲,他父亲就像是那青色的佛莲一般纤尘不染,悲悯慧智。后来素月母子被童屹接回府中,独僻院落,开池种莲,却都只是白色的凡品。 记得第一年莲花开时,年幼的青莲曾问母亲,为何这里的莲花不是青色的,难道这不是父亲出生的地方吗?只见母亲眉宇中缠绵着忧色悲戚,从那以后青莲就不敢再问。只是每年到莲花开时,青莲都会带着期盼的心过来这里一朵一朵仔细的瞧儿,看看有没有莲花是青色的,也算是还以前在污浊的彤枫楼中一个清白纯洁的梦想。 青莲把枕在膝上的头埋进臂弯之中,方才他已经仔细瞧了,池中十六朵莲花没有一朵是青色的,不过是凡花未得佳色而已,但是青莲却看得心中沉郁。不知怎的自从回府后青莲心中总是堵着一股闷气,让人郁结。最近青莲入睡时总会被魇到,梦魇中父亲扔下自己转身离去说,“青莲不是我的儿子,他是素月和……”。一转眼父亲就不见,自己怎么也追不到,怎么也问不到。 青莲深深地埋着头,任凭自己的散发被柳丝拂乱,日前在敬祠堂中父亲握着自己的手,相扶的感觉是那样的真是安定,为何这句话总是不断的萦绕在耳边,明知道不过是无稽之谈,可为何还是被扰得终日不宁。青莲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这句话他不想听,但是心魔扰人,青莲自省,为何现在自己是这般的不知足呢?青莲回想起这次回家后,一切不还是和往常一样吗?每日晨昏定省,修习文乐。其实还是不一样的,林素月不在了,在秦正清的亲切劝慰相陪下,内心敏感的青莲越发觉得父亲眼中不同往日的疏离神色。 正当青莲独坐苦闷的时候,有人在背后轻轻的拍了拍青莲的肩,是入院打扫的童禄。童禄扶起抱膝而坐的青莲,掸了掸青莲身上的尘土,然后告诉青莲:“景瑜少爷回府了,正在找到处找你呢。” 果然童禄一说完,就看到方才还愁愁眉深锁的青莲眼中露出的欣喜的神采。青莲向童禄微笑致意,便匆匆地去了,童禄看着青莲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青莲康健,素月总能安心了吧。因为莲园在童府就像是禁地一般,通常是进不去的,周围有很多童家的府兵看守,所以童景瑜也没来这处找。 话说童景瑜今日出宫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顾庭宣府上为外祖父敬香磕头,因为他知道明日回宫当值,是无法送外祖父最后一程了。之后童景瑜和童屹父子二人静室密谈良久,为青莲脱困之事筹谋,但听完父亲的计划布置之后,童景瑜心情沉重,又匆匆地赶回童府去了。 童景瑜记得今日是青莲的生辰,只可惜父亲和秦先生既要忙朝中之事又要为外祖父的丧事忙碌,根本无暇无法顾及青莲的生辰。童景瑜知道过了今日只怕是再也见不到青莲了,因此一回府就寻找青莲,谁知遍寻四周无果,童景瑜心中焦躁,因为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生辰 找不到青莲童景瑜独自站在玄英居的湖心小榭生闷气,这里是青莲一贯练琴的地方,他不会忘了那日自己在这里望见青莲和嘉瑞在此处临水小榭怡然相待的画面。童景瑜从没有看到过如此开怀的青莲,虽然和青莲共处近十年,但是童景瑜看到的青莲都是恭谨自持的样子,即使是为了上药赤身相待或是为其所喜琴歌相送,童景瑜都觉得青莲对自己多是一种对兄长的尊敬,而不是诚心相待。 童屹要童景瑜今天带着青莲驾车去青州接祖父童思明,以此为幌子在半道上把青莲给放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应。童府是敕造府邸,离皇宫很近,又养有府兵,因此白日里没有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所动作。童屹掌管京畿防务和统领皇城禁军,虽然慧敏在上次童屹避祸出京时有所动作,让贾忠做了童屹副将,当了宫中延尉司的统领,但是京城军备还是牢牢地掌握在童屹手中。 青州与京城接壤,相距不远,童思明就在那处颐养天年。明日顾庭宣的散七祭礼,童景瑜出城去接曾祖父童思明回来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也不会惹人怀疑。当年红极一时的岁寒三友,皆是京中书画文乐中的领袖,而且义气结拜,为人所赞,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各自离散,让人唏嘘。 童景瑜今日要去青州接童思明之事,此刻童屹已经入宫告知了慧敏,顾庭宣之死慧敏之后绝口不提,一干臣子们虽面上不提但是心中都存着怨恨,因此慧敏不敢过多干涉顾庭宣的丧失。童屹为了打消慧敏的疑虑,自己也留在宫中,禀报国事,而事实上他早已经安排了童风做好安排。童屹相信,自己在这里牵绊着慧敏,童府童景瑜应该可以安排青莲顺利出府。 青莲出了莲园,一时间不知到何处去寻兄长,毕竟童府也是豪门大宅,庭院错落。青莲驻足略一思忖,也没有回清韵阁,便急急的往湖心小榭去了,因为青莲记得曾经告诉过童景瑜,那里是自己在府中最喜欢的地方。果然青莲转过假山,便看见童景瑜靠在小榭的栏杆之上。 童景瑜或是太过沉浸于即将离别的悲思,青莲走近都没有发觉,直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青莲走到童景瑜的身边,轻声的换了一声“瑜哥哥”。在童府除了对着童屹青莲几乎从不开口说话,或许见到久未亲的兄长难抑心中喜悦,青莲还是忍不住出言。 还是那般醉人心神的声音,童景瑜转过身,对上青莲笑意温润的眼眸。那样亲切捻熟,只为他一人所有,自从上次御花园君臣三人纠缠之后,童景瑜就在没有再和青莲如此亲近见过,因此童景瑜一直担心着青莲,因为当时青莲的情况实在是不好。然后就是祭典歌绝,童景瑜在祭台上痴痴地望着远处的青莲,那样的歌声,那样的人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中。如今童景瑜知晓了青莲凄楚的身世,青莲为了自己担待起父亲这些年来苛责挞笞,想到此处童景瑜心中揪痛。如今青莲这般好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笑意妍妍地看着自己,一切还和以前一般,只是,太晚了 童景瑜看着面前的青莲,一个在自己心中被嫉恨了近十年,却也因此被真心相待了近十年的人,过了今日只怕是再难相见了。突然,童景瑜展开双臂,把青莲紧紧的抱在怀中。童景瑜牢牢的箍筋双臂,就像是青莲立刻要消失一般,而他,却是在尽自己最后的努力留住一个早驻心中的人。当童景瑜准备回应自己最真挚的感情时,发现上天留给自己的仅仅只剩下这最后的拥抱而已。 以后天海相隔,只怕将永不再见,童景瑜的怀抱很紧,紧得几乎要让青莲窒息,兄长的怀抱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定,只是这般炽烈让青莲承受不起。当童景瑜再次收紧怀抱的时候,青莲开始挣扎。当感觉到怀中之人的挣动,童景瑜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逾矩,慢慢放开怀抱。童景瑜看着青莲不知所措的样子,略调整的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唔,怎么瘦成这样,青莲你没有在家好好的吃饭吗?亏得今日我一抱试出了究竟。不可以再这样,青莲以后一定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休养身体。” 青莲不知道为何今日兄长会说这番话,语气间透漏着莫名的萧索。童景瑜知道青莲有着玲珑的心思,因此便笑着拍拍青莲的肩,说道:“都快巳时了,也不记得回去用早饭。”童景瑜拉起青莲的手,往清韵阁去,“还愣着做什么,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辰,难不成你自己忘了?快去吧,我等着吃你的寿面呢,童利们都候了好半天了。”童景瑜和青莲相携而去。 回到清韵阁,童景瑜和青莲同桌而食,见青莲吃得很少,童景瑜又把自己碗里的一个如意蛋拨给青莲。这一餐饭青莲吃的很慢,很开心,面前的是自己的亲人,原来兄长一直记着自己生辰。看见青莲展颜,童景瑜很心酸,虽然时间很紧张,但是他不愿意就此分离,因此也慢慢地吃着那早不知味的寿面,只愿大家在一处多一刻。 “青莲”,童景瑜唤着青莲的名字,青莲分明是感到了兄长语气中不寻常的情绪,停下牙箸看着童景瑜,“快吃呀,别停下,不然一会儿面凉了,你又该不舒服了。青莲,今年你生辰为兄一直在宫里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贺礼,今日我求了爹爹的准许,吃完后我们出府郊游可好?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 听见童景瑜这一番话,青莲是真的展颜了,弯弯的眉眼中尽是舒心的笑意,原来父兄是这般的想着自己。知道一会儿可以和兄长一起出府,青莲匆匆的扒完了碗里的面,便和童景瑜出府去了。青莲也没有换衣服,也不敢把头发束起来,之用一根青玉簪子把头发给绾在后面。 转过街肆出了城门,行过一段童景瑜便让青莲从马车中出来,和自己并排坐在车架上,沿着玉泉山缓骥而行。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不知怎的,现在天上竟是一层一层叠着薄云。由于云层蒙了毒辣的日头,此时的天上散下的日晕让周围的青山碧水显得分外的温润清翠。青莲生长在彤枫楼,被童屹接回童府后又被禁足府中,眼前这些都是青莲从没有瞧见过的鲜活景物。马车颠簸,青莲倚着童景瑜看得分外入神,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身旁兄长顾恋不舍的目光。 顾怜 马车已经出了京城来到了青州的地界,青州位于京城以西,和帝都之间隔着矮峰玉泉,此时童景瑜驾着马车沿着玉泉山向南行,准备绕过青州到和州地界和童风会和,然后把青莲送走。和州于京城东南交界,因此童景瑜从京城西门出走,然后兜一个大圈子,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空中的云一层层的叠着,前面显然是才落过一场雨,满眼都是湿润的翠色,正午太阳转过山阴,那雾蒙蒙的日光笼着满山的碧翠,让人的心都为之轻畅起来。童景瑜驾车沿着山脚缓行,行了一段天上竟细细的飘下雨来,青莲抬头望去,雨丝在空中飘落,折射着阳光的七彩,好美的一场日光雨。青莲不由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融进着清新美好的自然之中。 这时童景瑜在一处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边停了下来,跳下马车,然后把青莲也扶下车,青莲不明兄长何意,询问的眼光看向童景瑜。童景瑜知道,再行小半个时辰就要到达和州与童风会汇合的地方了,到那时青莲就会被送往月国和她母亲相聚,山海两隔,从此只怕自己是再也见不到青莲了。 一开始童景瑜得知青莲的身世和慧敏的旧恨时还不以为意,认为只要青莲平安出宫,一家人还是可以和往常一般守在一起,以后青莲不能出门,自己一定多多相陪。然而事与愿违,青莲身上耀眼的光芒终究掩藏不住,如今自己和青莲若不是生离,那定就注定只有死别的结局。 “青莲,这里山水风光佳绝,今日难得出来,给我唱支曲子吧。”只怕这也是最后一次听到青莲那犹如天籁的歌声了吧,想到此处童景瑜心中难过,转过身去对青莲说,掩藏起自己的悲色。直到现在童景瑜还没有对青莲讲出今日离家的实情,其实车上早已装有青莲平日里吃穿用度之物,虽不便带琴,但是秦正清还是挑了几支上好的箫笛给青莲带上,到了月国会有用处。此刻童景瑜只想听完青莲最后为己而歌,就和盘托出整个事情,想必青莲知道就要和他母亲相聚应该会更高兴一些吧,童景瑜如是想。 青莲迟疑地看着童景瑜的背影,犹豫自己到底应不应该不顾父亲反复教训再次唱歌。上次祭天歌绝所带来的乐队断章事情还记忆犹新,青莲觉得自己的歌声能够蛊惑人心,因此不敢再随意启齿,只怕又会带不好的结果。童景瑜回头看到青莲眼中的犹豫,开口道:“青莲,今日父亲又不在,这里四野无人,你就当最后一次为我唱好吗?” 从小到大这位兄长最是喜欢自己的歌声,虽然童景瑜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青莲分明感受到了那语气中的怅惘,因此青莲不作他想,临水而歌:“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徘岢荆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如今早不是清明之景,青莲也不过是见到雨润疏柳,清野无人才应景的唱了此曲,阳关琴歌本就是礼乐名篇,之前青莲在童府的时候也为童景瑜弹唱过,谁知如今在如此情境下唱出来,青莲清洌的歌声就是像是在童景瑜的分离的伤口上狠狠的淋了一遍纯酒,让童景瑜的别离之痛再也无所遁形。 青莲唱了一段,瞧着兄长的面色煞白煞白的,但是一双眼红得就像是要滴出血来,心中担忧,便停了歌声。青莲的歌声本就让人沉醉,此时童景瑜早就已经痴了,看着眼前青莲一副关切的神情,心中愈加沉痛,只觉胸口一股郁结之气无处宣泄。童景瑜清啸一声,然后接着青莲的曲子继续高声唱到:“渭城朝雨徘岢荆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 “瑜哥哥,瑜哥哥?”一旁的青莲从童景瑜沙哑的歌声中听到了绝望的悲伤,不明白兄长方才还为了自己的生辰笑语盈盈,这时为了何事如此难过。青莲走近小心的扯了一下童景瑜的衣袖,听到了兄长哽咽在喉中不成曲调的悲鸣:“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尽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青莲虽不明所以,但是童景瑜如此情切的哀歌,让青莲心中一片沉凉,一时怔在童景瑜身边。 就在童景瑜沉浸在离愁别恨的情绪中时,惊起的马蹄声踏碎此刻的宁静。童景瑜心中虽然沉痛,但到底是宫中的一等侍卫,今日互送青莲之行,人格外的警戒。一骑当前,人来的很快,童景瑜根本就来不及驾车逃走。此时童景瑜后悔万分,今天自己为了和青莲能多相处一些,回府至今耽误了不少时间,若是此刻青莲有什么闪失,自己就是死也无法还报,童景瑜将青莲护在身后,看着嘉瑞绝尘而来。 嘉瑞坐下是一匹通体黑毛的乌骓宝马,那马儿名作踏雪,因为他四蹄踝处为雪色长毛,奔驰起来,犹如踏雪流云,端的好看。踏雪载着嘉瑞从宫中一路狂奔而来,所过之处青泥四溅,刚抬眼还不过是远处遥遥一瞥,一转眼就已停马在前。 嘉瑞今日去宸禧宫请安,见童屹一直留在宁书房自己便辞了出来,因为嘉瑞不想这么快三人直接起冲突。在宫中无事嘉瑞便换了便服带上侍卫随从准备出宫散散,谁知在京城东门处嘉瑞遇到了同是便装的王耻和他的手下。 王耻是慧敏的心腹,专管宫闱中的刺探和刑狱,其手下只受慧敏一人节制,而宦官不得谕令是不得随便出宫的,因此撞见王耻的嘉瑞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嘉瑞知道今日童景瑜月休,明日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而童屹早就在朝臣中毫不避讳的传说,自己的父亲,煊赫一时的玄英阁大学士童思明天会重返京都,送他那位异姓手足最后一程。 本来不过心中猜想,嘉瑞还是去童府,当听说童景瑜驾车往青州接祖父童思明去了,嘉瑞心中顿时觉得不好,便策马狂奔,京城西门出城,沿着玉泉山一路寻找。因为嘉瑞知道,东南和州水路最是通达,从那里在水路上送走青莲,只怕风险最小。童屹父子掩人耳目的计策此时嘉瑞心中了然,只是童屹也太过大意,虽然和州总兵是童屹当年靖边的亲信杜威,慧敏不会明着向青莲动手,但是王耻那伙人出动,难道连暗杀都不会了吗? 上策 嘉瑞从容下马,随手将缰绳一丢,走到全神戒备的童景瑜身前,悠然开口道:“童侍卫,刚才的阳关唱的不错啊,‘依依顾恋不忍离’,怎么,朕的乐师要远行,童侍卫舍不得了?”此话一出,童景瑜脸色瞬时一白,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因为他至今还没有告诉青莲今日远行之事,而且自诩秘密的行动一下子就被皇帝给戳穿了。 青莲倒是没什么,一开始沉浸在童景瑜的悲歌中,仔细思量为何兄长今日这样伤怀,然后就是童景瑜忽然整个人剑拔弩张把自己护在身后如临大敌一般,又是看到嘉瑞忽然出现在眼前,各种情绪交杂,青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嘉瑞青莲自然是欢喜的,虽然嘉瑞在宫中对青莲并不算好,但是毕竟救过他性命,况且嘉瑞和青莲在湖心小榭相交的那段日子,是青莲最开心的时日,青莲一直珍视。 在青莲心中嘉瑞是他的朋友而不是帝王,在宫中各自不失曾经邀约为乐的诺言,让青莲一直回想着那段美好的时光。在青莲作为宫廷乐师出宫前,收到的写着颂词的笺纸,虽然没有署名,但是青莲却知道那是嘉瑞所为,因为在御书房青莲有在书案上见到过相同的笔迹。那力透纸背之气势,犹如那天竹林指剑当歌的意气,观神知心,青莲本就知道嘉瑞胸怀沉郁难治,能看到嘉瑞放下心结,重放昔时光彩,青莲自是高兴。 童景瑜迅速的思考皇帝这寻来的用意和如今出逃被撞破如何收拾残局的办法,一时间只是紧盯着嘉瑞,生怕下一刻青莲就会被夺去。反倒是青莲,过了一会儿意识到眼前的不再是曾经笑谈晏晏的瑞嘉,而是祭坛上高高在上威仪四方的皇帝,因此青莲屈膝跪倒,伏在嘉瑞身前,但是也没有开口。 看见青莲动作,童景瑜也反映过来,再怎么说嘉瑞也是君王,自己也俯身下拜,开口请安:“臣童景瑜,舍弟童青莲恭请皇帝圣安。希望没有扰了皇上郊游雅兴。”童景瑜口中糊弄,心中却是飞快的盘算着如何进退。 “平身,今日微服,君前不必多礼。相遇即是有缘,不如君臣同游,也算是一段佳话。”嘉瑞从容道,现在他只想拖住童景瑜和青莲,好让他们不再前去和州,不然一定会出事。童景瑜和青莲平身,青莲听说嘉瑞提议要和自己同游,很高兴,觉得不负今日生辰,便不自觉的向前走了一步。虽然青莲和童景瑜相处也是怡然,但是总少了一份欣喜感,嘉瑞博闻强识又诙谐风趣,总能让一贯警惕自持的青莲卸下心上的防备。 就在青莲要上前时,又是马蹄疾驰声传来,童景瑜和青莲双双回头,马上之人童景瑜虽不相熟,但也在朝华殿见过,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吴信。童景瑜不知吴信不跟着嘉瑞,反而逆向前来所为何事,青莲却是一阵胆怯,不自觉的靠回童景瑜的身边。 吴信是嘉瑞身边的武职太监,也是在王耻手下训育出来的,只是后来被嘉瑞收服,只听圣命,很是有些手段。青莲出府的那日,在首饰店出手戏弄青莲的便是吴信,而在朝华澜台,青莲数次被罚,吴信也从不手软,因此看到吴信,恐惧涌上青莲心头。 吴信当然不管青莲如何反应,下马后匆匆见礼便向嘉瑞回报:“皇上,奴婢一路追随王耻等人到和州,本来是要留下来继续继续监视动静,只是半个时辰前,王耻已带人沿着玉泉山脉一路寻来,只怕现在已人在青州地界,不多时就会找来这里,因此奴婢特快马禀报。”就在王耻回报的同时,之前被嘉瑞快马甩掉的随从也策马过来,不过一个服侍太监,两个侍卫而已。 “王耻他们一共多少人?”嘉瑞不顾其他接口就问。嘉瑞虽然想到王耻他们会在和州动手,却没料想到他们竟会等不及寻过来。若是在和州动手,事发童家父子肯定理亏,毕竟没事瞒谎去和州做什么。若是王耻在青州动手,这里也算是童屹的势力范围,若是失手更是与人无尤,所以算来算去,一旦与王耻起了冲突,不论结局,童景瑜和青莲都是非常被动的局面。 “回皇上的话,王公公一行共二十人左右,奴婢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没有看清楚。”二十多人,今日嘉瑞在宫们处遇到王耻,不过随行两三人而已,想不到王耻在宫外可以招出这么多的潜藏的人来。王耻今天亲自为首,带出来办事的一定不是无能之辈。要知道,慧敏靠着王耻手下那些暗力量搜索颜澜后人经年,若不是实在难缠狠毒,无孔不入,童屹也不会把素月母子禁在童府这些年了。 嘉瑞身边的带的侍卫实在太少,在荒郊中起冲突绝对占不到优势,况且现在不在皇宫,嘉瑞只怕喝止不住王耻。况且闹到宫中,嘉瑞和童景瑜的谣言现在是满朝遍野,这次皇帝与臣子荒野私肯定理亏。而且嘉瑞如今还没有什么实权在在手,若是此次和慧敏彻底撕了和善的伪装,只怕后果更糟。虽然嘉瑞想要保护青莲不受伤害,但是作为帝王此次决心违背慧敏最大的目的还是夺回他帝王之权,因此在还没有完全布置好的情况下,嘉瑞不想和慧敏正面冲突。 通过吴信的回报,嘉瑞所想到的童景瑜自然也想到了,目前的朝局,若是嘉瑞和慧敏平和假象一旦崩裂,第一个受难的就是童家,到那时青莲一样不能够保全。无论怎么说今日青莲都是走不了的了,青州平原,根本无处藏身,而且王耻就要寻来,时间紧迫,为今之计就是带着青莲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毕竟童景瑜对于王耻来说没有丝毫的意义。此时童景瑜有些暗自庆幸今日所耽误的时间,不然肯定事败失命。 “时间紧迫,臣斗胆恳请皇上带舍弟速速离去,避开是非!”童景瑜跪在嘉瑞脚下,开口请求。这本是性命相托,况且还是童景瑜最看重的青莲。经过上次延尉司深夜相处,童景瑜对嘉瑞的信任更深了一分,此时青莲当难,一向高傲的童景瑜不在乎屈膝相求。 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嘉瑞思忖着,自己和青莲都可以避开祸事,实为上策。朝中皆知童景瑜今日去青州接童思明回京,因此现在已过申时,童景瑜再不可耽搁,无法相随。“好!朕答应你!”嘉瑞郑重许诺。 风骏 童景瑜和嘉瑞反应敏捷,君臣二人虽然未曾多言但却已经商定出了计策。从吴信来报起,青莲就一直默无声息地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明白嘉瑞和童景瑜谈话间所指为何,但是却听得出兄长一定有事瞒着自己。青莲虽然怯懦,但是也是心思晴明之人,本来因为生辰郊游,友人重见的喜悦此刻全然消失。 “时间紧迫”、“避开是非”童景瑜方才所说的话此刻让青莲心生怀疑,加之方才兄长凄婉的哀歌,眼前二人凝重的神色,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拢上青莲的心头。想起回家后一直聚散不开的梦魇,青莲抬目惊惧的看着童景瑜,也不顾嘉瑞和吴信在场,开口询问:“瑜哥哥,现在不是去青州吗?”,青莲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时候回家?” 青莲祈盼质询的目光注视着童景瑜,希望得到一个让人心安的答案,谁知童景瑜竟是愧疚的避开青莲热切的目光,不想再用谎言来欺骗青莲。童景瑜避而不答越发让青莲着急,他知道兄长虽然有时对自己忽冷忽热的,但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对自己有所隐瞒。即使是童景瑜心中由于母妹殇逝对青莲及母恨意难消,但是日月消长,到后来童景瑜也和青莲坦诚相见。因而此刻童景瑜避忌讳言,想起最近父亲眼中的疏离,青莲心痛不已,难不成真如梦境? 就在青莲注视着童景瑜辗转难思之时,突然青莲感到身子一轻,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片刻后身子竟然在一匹黑色的马上,两只臂膀圈住自己,身后倚着的是一个宽阔胸膛。嘉瑞在刚刚青莲询问童景瑜已经召回了爱马踏雪,明白情势刻不容缓,因此不再顾忌眼前兄弟二人各自的情绪,一把将青莲拦腰抱起,挟于臂下,飞身上马。 “童侍卫,朕一定不负所托!”嘉瑞勒紧缰绳,双腿用力一加马腹,踏雪箭也似的去了,只留下这句话散在风中。童景瑜注视着嘉瑞和青莲离去的方向,不多时就再也见不到二人的身影了。童景瑜露出一丝苦笑,不负所托,那又如何?青莲虽然今日脱困,但是又回到了那京城漩涡的中心,不知何时会被卷下激流。 童景瑜明白,错过这次机会,青莲只怕是最近难再有脱身的机会了。一会儿王耻寻来,定会留意到郊野软苔上不寻常的马蹄痕迹,只怕是今日青莲出走的事肯定瞒不过慧敏那处,况且皇帝亲自带青莲回京,动静还会小吗? 童景瑜驾着马车独自向青州蔚城驶去,回童家老宅接自己的祖父童思明。坐在车架上,童景瑜叹了口气,方才青莲还在自己身边的笑颜闲语,现在却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青莲暂时是不会走了吧,童景瑜如是想。 眼前是飞速倒退的青影,耳边是呼啸而过的流风,青莲觉得自己像是腾云一般,事情还没有分辨明白,就这样到了马上。念及童景瑜,青莲想转身回看,谁知在疾驰的马上没坐稳,倒在嘉瑞的胸膛上,然后停在他臂弯处。由于嘉瑞着青莲二人同时上马,时间仓促,青莲此时并不是分腿坐着,而是侧身坐在马背上。踏雪是名马良驹,虽然此刻托着两个人,速度仍是不减,马背颠簸,青莲这一动自然是跌在了嘉瑞的怀中。 嘉瑞担心青莲从马背上滑落,因此一只手松开缰绳将青莲圈在怀中,单手执骥,驭马前行。青莲挂念兄长的情绪和举动自然是落在了嘉瑞眼中,记起之前青莲质问童景瑜的话语,嘉瑞想来只怕是青莲到现在对自己的身世还不知情。 嘉瑞看得出青莲对童景瑜和童屹感念至深,想到青莲身上背负着的仇恨与身世,也觉得可怜,不忍心看到怀中人神色黯然的样子,便开口劝慰道:“之前在湖心小榭朕就说过,若有机会让你见见踏雪。怎么样,坐在上面追风踏尘的感觉,是否如你所想?当初一副不信的样子,看,朕没有诓骗你吧。” 嘉瑞单臂圈着青莲扶正在马上,然后自己向前倾了倾身子好让青莲靠着自己的胸膛坐稳。嘉瑞见怀中的青莲依旧没有起色,只好再次开口:“难道和朕在一起就比不上童景瑜?一样是郊游,怎么看都像是朕拐骗了你似的。”嘉瑞打趣说道,见青莲依旧闷闷不乐,只好开口扯谎:“不过是童景瑜怕一会儿宫中暗派检巡的人见到你,又要让童将军不痛快,才拜托朕把你带走的。好吧,既然你这般不情愿,我这就把你送回童府去好了。” “真的?”青莲忽然抬头问道,也不顾撞倒了皇上的下颌,青莲不知道嘉瑞自小伶俐,扯起谎来向来都面不改色的。君无戏言,青莲自然是不会怀疑嘉瑞信口胡诌什么暗派检巡的话,只道是童景瑜担心自己太过招摇才让嘉瑞带着自己快快避开。青莲知道父亲最是不喜欢自己出府招摇人前,而之前童景瑜对青莲说过他今日是趁着去接青州祖父的机会,才求了父亲带自己出来的。想到此处,青莲心中释然,兄长现在不能和自己同行自然是为了去接童老爷,原来一切烦忧不过是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青莲抬头发问,本不过是难抑心中的喜悦,想明白后却没有落回目光,依旧抬头仰视着嘉瑞,因为此时嘉瑞的目光正牢牢的注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让人读不懂的情绪。青莲坐在马上,本就是紧贴着靠在嘉瑞怀中,方才突然抬头,头撞到了嘉瑞的下颌,青莲没有发觉原本绾着头发的青玉簪子脱落,但是那簪子恰巧顺着嘉瑞的散开的衣襟滑落在怀中。 由于青莲还靠在怀中,冰凉的青玉贴着嘉瑞的肌肤划下,停在了嘉瑞滚烫的心口上,犹如眼中那注视着自己的璨若珠玉的温润眼眸,熨帖在心上一般。嘉瑞一分神,踏雪也就放慢了速度,一双是欣喜的眼神,一双是痴醉的眼神,竟是有心无意般的胶着在一起,注视了好久嘉瑞才轻轻地开口:“青莲,你为何这般高兴?”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辰啊。”青莲轻松答道,声音沉婉动听。此刻嘉瑞低着头,青莲仿佛就像是贴在嘉瑞耳边说道,口中温岚之气拂过嘉瑞的面颊,让年轻的帝王再难抑制住心中的情愫。 “好!生辰快乐!”嘉瑞出声贺寿,然后又是一勒缰绳,踏雪又如飞箭般奔驰起来。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零零散散的飘下雨滴,那滴滴折射着日晕晶莹的雨在风中旋舞,然后轻轻的落在策马奔驰于绿野的二人身上。意气豪情,策马天地,这些都是嘉瑞在湖心小榭向自己描绘过的画面,青莲没有想到真的有一日嘉瑞会带给自己这样别样的经历。一路疾驰嘉瑞的衣发有些凌乱,踏雪追风,青莲散开的青丝飞扬在后,被飘散的雨滴濡湿,和嘉瑞的头发丝丝交缠在风中。 名字 嘉瑞拥着青莲一路策马狂奔,一直来到京城近郊才缓了行速,一路疾驰,嘉瑞再没有和青莲说一句话。嘉瑞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向青莲倾诉自己的情意,嘉瑞默默地轻吻着青莲的头发,眼中柔情尽泻,或许是真的爱了,才会这般的小心翼翼顾念良多吧。心口的玉簪已经被捂得温热,就像此刻洋溢在嘉瑞胸怀中的感情一样。嘉瑞此时停了马跳了下来,因为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嘉瑞明白,或许回京之后这一份感情便会被那朝中暗涌的波涛给冲散。 嘉瑞将马上的青莲扶正坐好,然后亲自执缰,牵着踏雪缓行。一位君主牵马引路,这世上能有多少人可以坦然受之?青莲在马上心爱地抚摸着踏雪长长的乌色鬃毛,很是欢喜,仿佛眼前为自己牵马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过是是自己的一个亲近的友人,仅此而已。 从那日宫中御花园君臣纠缠之后,青莲就再没有见过嘉瑞,后来端午祭神,青莲极认真地奏乐,也没有分神去瞻观巍巍皇仪。或许是隔得日子久了,也或许是没有见过高座庙堂的嘉瑞帝君,所以在青莲心中此刻嘉瑞还是那个曾经在湖心小榭随意谈笑的瑞嘉公子。 青莲向来多记别人的好处,入宫后几次不愉快的经历早就不愿记起,记得的只有嘉瑞在澜台生死救挽、竹林剑歌倾慕、雾夜邀约为乐,皇宫作陪相游。青莲应嘉瑞召去做宫廷乐师,果然他应了许诺给了自己别样的人生经历。 出宫回到童府后,若是不用定省青莲也时常在湖心小榭驻足,看着落日西沉,青莲回想着那些珍贵美好的时日,总是不自觉的在夕阳余辉下晕染开笑颜。青莲不知道那日祭天大典后自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出了宫,所以嘉瑞写给他的赞辞被留在了澜台。 每当青莲想起嘉瑞祭前送来祭天赞辞的心意,青莲总会回应上一份想念。青莲知道嘉瑞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所以只要青莲想起那日在澜台竹林,看到嘉瑞指天剑歌中所流露出来的那份无奈的悲凉,青莲都忍不住挂念,也不知昔日的友人如今独自留在宫中,是否安好。 青莲不会骑马,也不敢自己从马上跳下来,因此青莲低头对执骥的嘉瑞道:“皇上,今天我很开心,谢谢”,语气有些忐忑,毕竟嘉瑞现在再怎样好也是皇帝啊。嘉瑞抬头看着青莲,清澈的眼眸中不知何时蒙上了敬畏和疏远,不复片刻前的神采。嘉瑞想到自己的身份和之前在宫中对青莲的所作所为,也很理解青莲的反应,毕竟皇帝根本就不会有朋友,那青莲现在还算是吗? “本就是你的生辰,今日之游,就当是朕送给你的贺礼吧。”嘉瑞如是道,但是心中仍有些不甘心,继续说:“青莲,之前朕在宫中这样对你,你可还怨恨朕?”嘉瑞抬头看着青莲,眼中尽是期待。嘉瑞见青莲摇摇头,心中略安,“青莲,你现在还愿意叫朕的名字吗?”嘉瑞有些忐忑的盯着一言不发的青莲,“嗯,不要为难,就你我二个人的时候叫朕的名字就可以。” 看着嘉瑞满是期待的眼神,青莲有些迟疑的开口:“瑞嘉?”此言一出,嘉瑞露出一丝苦笑,他没想到青莲把当初自己随口戏称的名字当真,也是啊,这世上皇帝的名字最是无用,又有谁会叫呢?“青莲,朕的名字是瀚辰,浩瀚之星辰。父王说朕生于星辉之夜。”说到这里,嘉瑞想起父王梓烨,不免有些失落。 青莲没有想到嘉瑞会如此郑重地对自己说起名字,但是又转念想到,嘉瑞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怕平日里也没人唤他的名字,很是孤单吧。“祁瀚辰”,青莲开口,祁是胤国的国姓,因此青莲完整的叫了嘉瑞的名字。 听到青莲叫自己的名字,嘉瑞很开心,但是没有想到青莲拘谨的居然连名带姓一起说,所以嘉瑞没有表示依旧期待地仰视着青莲。被别人这样直勾勾的目光看着,青莲有些不自在,如是想:难道我喊错了?于是青莲又复唤道:“祁,瀚辰”。青莲开口胆怯,祁字轻得几不可闻,就是瀚辰二字饶是嘉瑞靠得的这么近也觉得细弱蚊蝇。但是青莲口中的瀚辰二字,轻轻的落在了耳中,却深深的印在了嘉瑞的心上。 “这样才对嘛,若是没有旁人的时候,你就这样称呼朕好了,和以前一样便是。”嘉瑞本还想多说几句,但是看到远处自己的随从已经策马追来,便不好再多言,伸手将青莲扶下踏雪,不然让人看到了,青莲只怕又要遭人非议。 踏雪神骏,日驰千里,因此嘉瑞的侍卫现在才赶过来,见自己的主子好好的的站在面前渡下一口气。现在已是京城之外,吴信小声的请示嘉瑞是否即刻回宫,然后用犹豫的眼神看着皇帝身旁的青莲。此时嘉瑞也反应过来,五人四骑,这怎么回去,注定有人要和青莲同乘,因为青莲不会马术。 让青莲和别人同骑嘉瑞不愿意,但是没有用车青莲和自己一行人回去注定招摇,所以嘉瑞仔细思忖了一下又把青莲抱上了马,然后和青莲同乘回京。皇帝没有发话随从们只好随后跟着,但是看到嘉瑞圈抱着曾经澜台的那个童乐师策马,都不禁胡乱猜想,帝王还真是喜新厌旧呢。 嘉瑞回京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来到了顾庭宣府上,一所韶雅乐馆旁的小宅。由于这几年嘉瑞时常微服出宫,因此对京城的街肆还是很熟悉,去顾府根本不用人带路。顾庭宣府上大门洞开,因为正厅里面设这祭奠的灵堂,方便别人上香。嘉瑞在顾府门前下马,然后带着青莲和侍卫大步走进灵堂。 由于青莲毕竟是林素月的孩子,也算是顾庭宣的侄孙,因此之前童屹在夜里带青莲来拜祭过顾庭宣。所以青莲见嘉瑞带自己来这里有些疑惑,虽迟疑但也跟着进去了,想着前来祭奠父亲不会责怪自己吧。在灵堂主持的是童府的管家童喜,由于明天是顾庭宣的散七之礼,因此怕顾府人手不够照应不来,童屹就让童喜过来这里主持。 由于在郊外的耽搁,此时已经过了酉时,不过是夏日渐长,外面还很敞亮,只是朝臣们都已纷纷下职。顾庭宣也是胤朝老臣,且是书法泰斗,这次死的冤枉让朝中很多人都悲愤不已,只是碍着慧敏的权势不敢表达。虽然明日顾老散七之礼不方便前来,但是现在却是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上香,送顾庭宣最后一程。嘉瑞今日虽是常服,但是走进灵堂,不多时就有人识出当今圣上亲临,惊愕之后皆下跪拜倒,匍匐于天子脚下。 散七 从今日和嘉瑞相见起,青莲把嘉瑞当作友人多过于帝君,方才嘉瑞诚挚的一声“瀚辰”几乎让青莲忘了身边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青莲和随从跟在嘉瑞身后进了灵堂,现在满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然而自己又有什么离场和地位站在皇帝身侧,片刻的失神后,青莲也挪过步子,低头跪了下来。 嘉瑞扫视了一眼灵堂,正中灵位上写着“故岳考顾公讳庭宣老大人之灵”,灵位之前的八宝鼎中所收到香敬已不再少数。由于祭台上燃着长明烛火,所以屋内还没有上灯,那绕着灵牌袅袅飞升的香烟映衬着烛火和夕晖,显得屋子里的气氛更为沉抑。一屋子跪在地上的人心情都很忐忑,谁不晓得圣上如今面上还是依附着皇太后的,虽然今日还不是顾老的散七之礼,但是前来祭拜岂不是触到了皇室逆鳞? 嘉瑞走上前,扶起跪在身前的李涵均,然后沉着声音说道:“各位,死者为大,在这里不要跪朕,都起来吧。”听到皇上似是怀着悲痛这样说,朝臣们心中都略微的松了口气,陆陆续续的起身来,并且对于眼前这位荒唐皇帝起了好感。 皇帝相扶那是天大的荣耀,李涵均未至不惑之年已是礼部左侍郎,算来在朝中也算混迹不错的了。但是要知道自古朝堂就是尊右贱左,而李涵均是梓烨朝年少夺魁的状元,端的博学用世,到如今只混了左侍郎实在是有些不济。李涵均入得礼部受顾庭宣一路提携,在之前慧敏对前朝势力清扫的时候李又得顾庭宣一力维护,加之李涵均拜书法大家顾庭宣门下,这些人中对顾老的感情最是深厚。 受此恩宠李涵均本想谢恩的,可就在这时童屹走入厅堂。由于这次嘉瑞微服所带侍卫极少,又是默然回京,因此皇帝虽然在顾府中但门外没有布防,所以直到童屹进了灵堂才看到原来皇帝圣驾在此。 童屹本还在狐疑嘉瑞的用意,但是看到一旁垂头侍立的青莲,童屹惊镇当场,一时竟忘了跪拜行礼。青莲现在不是应该在和州随童风乘船南下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景瑜呢,是不是除了什么意外? 见到童屹这幅神情,嘉瑞心中了然,上前拍了拍童屹的手道:“童爱卿,请节哀,顾老一代名士,今日朕上柱清香聊表寸心,明天你代朕好好送送吧。”说完嘉瑞止住童屹回神后俯身下拜的身子,走上灵台,拈香一柱,于烛火处亲自点燃,闭目告祝,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祭拜。 上完香后,嘉瑞走到一旁记录奠仪的桌上,取一副纸润墨挥笔,写下“生荣死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然后从怀中取出随身私玺,盖上“祁瀚辰印”四个红字。嘉瑞小心的吹干墨迹,然后上前递给童屹道:“顾老仙去,朕无法补偿,这是朕的一番心意,就当做是后辈的一份尊敬吧。”嘉瑞此番话说的既哀恸又诚恳,念及当今圣上目前的处境,很是感动了在场的朝臣,李涵均都在以袖拭泪了。 嘉瑞言毕,见童屹接过那一幅挽字,再次拍拍童屹的肩,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相送,接着走到青莲面前抚慰几句之后才离开灵堂回宫去了。嘉瑞翻身上马,抬手像青莲一般抚摸着踏雪的长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策马缓行回宫。 皇上亲自在灵前赐挽,古来又有几人,这等荣誉比起赐谥分封更加荣耀,慧敏剥夺了顾庭宣死后的荣誉,但是嘉瑞这次用别样的手段又补了回来,合了朝中很多人心中真意。 今日嘉瑞在顾府上和童屹的那一番动作,只怕朝中多数人不再会认为童屹还会绝对的站在皇太后一边了。皇上对童屹的两个儿子多次施恩,又借童屹岳父顾庭宣之死施荣,只怕朝中的风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嘉瑞离开,童屹亲自送到门口,得到嘉瑞那一句“童侍卫安好”的消息终于放下心来。虽然童屹对青莲复回、帝王赐挽之事感到震惊和疑惑,但是现在却容不得他多想。童屹回来还需要一一应付前来吊唁的朝臣,直到天黑尽了方止。 由于这次童屹不顾皇太后的盛怒,主持顾庭宣的丧礼,很是让之前鄙弃童屹的朝臣转了看法。要知道以前历代因为犯了上怒被打死的朝臣不在少数,虽然不至定罪,但是断然没有公开祭奠的先例,因为那绝对是不合上意,螳臂当车。为了此事童屹长子童景瑜被重罚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很多人都在宁书房之前都看到了童景瑜一瘸一拐的被慧敏呼来喝去情景。 方才嘉瑞所做让童屹现在也很苦恼,上次在朝会童屹和秦正清商量计策,为乐府和青莲开罪,虽然当时自己表态,那也是点到即止的示意,不过当事人双方心知肚明而已。实际上目前童屹并不想和慧敏撕破脸,因为还没有准备充分,定然不可两全,但是今日嘉瑞亲临顾府,施恩若此,只怕童家是连表面上的中立都做不到了,活活成了皇帝夺权挥舞的枪把。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童屹看了看垂首侍立在旁的青莲,叹了口气,再怎样总要设法护住素月的孩子。童屹把青莲招至身边,嘱咐了几句便让青莲作为童府的主人在奠仪处答谢致礼。方才嘉瑞对青莲爱重的举动看在众人眼中是瞒不住的,如今倒不如让青莲多多现于人前,万一以后身份曝露于朝堂,也算设个保障,因为童屹知道今日事败,只怕青莲是再难走掉了。 酉时将尽,前来祭奠的人已经零落,这时童景瑜终于带着从青州接来的祖父童思明回到了顾府。童思明入得堂中,颤颤巍巍的走到顾庭宣的灵牌前,老泪纵横,昔日顾庭宣为了自己终身不娶的誓约言犹在耳,江湖相望经年,如今却阴阳两隔,生死不见。 见父亲这般伤心,童屹撩袍跪在了童思明身前,大呼不孝,两位老人感情深厚这里点童屹是很清楚的,原本童屹觉得为了保护素月母子自己哪怕众叛亲离也无畏,只求不要连累家人性命。谁知当年的顾锦怡不算,如今又把顾庭宣给累死,心中实在是无比愧疚。 悲痛了一阵童思明回过神来,拍了拍童屹的肩头,示意儿子起身,今日若不是外孙景瑜突然出现在青州童府,自己都不知道挚友顾庭宣已经去了廿日。童思明本是悲痛万分,但是当看到童景瑜带来童屹的一封长信,童思明终于明白了当年儿子的苦心,和如今事态的严重。林子墨的死是童思明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保下林子墨的外孙。 童思明见了顾庭宣的灵位自要悲痛一番,不过心中庆幸还好总算还能再散七礼上送挚友最后一程。散七又名“三七”,是指在死者去世三七二十一天时,死者子女至亲拿着香火到家门外呼唤亲人的名字,接引亡灵回家看最后一眼,然后入冥间轮回,前世尽忘,来世将启,散七这是和死者之魂见面的最后一夜。 见没人再来祭拜,童家三代子孙在顾庭宣府上准备一起用晚饭。在童思明的授意下青莲坐到了自己身侧。由于之前童思明匆匆离京和童屹对素月母子守护极严的缘故,加之青莲又从没有回过青州祭祖,因此今日童思明还是第一次见到青莲。童思明仔细地端详着身侧的孩子,从他的眉眼中看到些许林子墨的影子,不禁有眼角溢泪。 玄英 本是三代同堂温馨融合的气氛,谁知饭才用到一半,童喜回报,说是延尉司都统贾忠前来祭奠。闻此,童屹内心狐疑,放下牙箸去前厅灵堂接待,只见贾忠背着烛火看不清楚颜面,而他身后却是站着几排整装肃正的宫内禁军。 今日王耻无功而返让慧敏怒不可遏,因为王耻回报,说是京城散在的眼线看到皇上携一清秀男子同乘一骑,于申时二刻回京,然后直接去了顾庭宣府上,在顾府盘桓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回到宫中。由于那男子散发颜面,因此看不清楚容貌也不知是何人,但是却留在了顾府。 今日嘉瑞出宫慧敏是知道的,慧敏不过以为他和平常一样,不过出宫寻乐,加之王耻办事一向小心,因此慧敏就没有多想。童屹入宫想用国事牵制住慧敏,却不知慧敏早料到童景瑜回童府去会有动作,因此早做了安排。慧敏将计就计,亦在宁书房牵制住童屹,今日定要让童景瑜求救无门。千算万算,慧敏万万没有料到这一计策会被嘉瑞轻松看破,救下青莲。 嘉瑞的聪颖慧敏也是知道的,但是要仅凭一时看到的这只鳞片抓就洞悉整个事情的全貌也着实不易,看来还是低估他了,果然不愧为继承了梓烨的血脉。可是既然是梓烨帝的儿子,为何会对害死父亲的仇人这副心肠?哪怕是要夺权也不该向昔日的帮凶施援!想到此处慧敏咬牙切齿,青莲是颜澜的孩子注定不可以被所容,因此才有贾忠今夜之举。 今日嘉瑞在顾府上钦赐挽辞一事慧敏还不知道,因为在朝臣中鲜有慧敏的耳目。慧敏虽然控制朝权经年,让群臣忌惮顺服,当那都是靠下狠手打压的缘故。慧敏几乎没有利诱威逼过朝中任何一人为自己效力,因为慧敏觉得这样只会败坏朝纲,若朝臣阿谀媚主只为钻研,丝毫不利于国家的发展。 现今嘉瑞朝众充皆是一副恭临皇太后懿旨的模样,其实每个人心中多有想法,毕竟谁都没有受过慧敏什么好处。大家暂时听命不过是因为慧敏治国方策尚算英睿,既然迫于慧敏贬斥的威那暂时的屈从又如何,一样都是为国效命。然而这次顾庭宣的死却激起了众怒,毕竟读书人骨子里都是极傲的。 慧敏掌控后宫和朝堂用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法,因此今日贾忠领命前来,是不可能像王耻一样做出暗杀一类的事情,为的只是监视和控制,不让童家再寻可趁之机将青莲送走。 贾忠虽然受恩于慧敏接管延尉司分了童屹的权,不过多半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虽然心怀提拔之恩贾忠有心还报慧敏,担也不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虽然今日贾忠应皇太后带着二百禁军前来祭祀的命令多有不解,但是出于禁军对皇室绝对服从的职责,贾忠虽不明也欣然服从,这毕竟这不违反任何法纪。 童屹走近拱手拜会贾忠,顺便打量四周,发现不光厅中多站着宫中的禁军侍卫,屋外面也有不少。贾忠虽然不知,但是童屹却是心知肚明,只好虚与委蛇,幸好贾忠曾是童屹的副将,晚上的散七祭礼也没有多为难。 顾庭宣的散七之礼本在明日,但得知爱孙童景瑜明日就要进宫复职不可再出宫送灵,童思明便做主祭礼改在了今夜子时。童思明深信,若是顾庭宣在天有灵,必会日夜守候在这里等自己回来,定不会错过。一切顺遂,只是子时童屹带着家人于顾府门外哭祭引归,那贾忠带来的侍卫一直在旁边护着,直到最后还护送童家祖孙三代人回了童府尚算完事。 童思明经历三朝宦海沉浮,早练就了一副七窍玲珑心,玄英之名又岂会白得?既然是知道了青莲身世的真相,自然明白这是慧敏这对童家赤裸裸的警告,安抚住焦灼的童屹。童思明最清楚慧敏对那旧事的彻骨之恨,但同样也深知慧敏对颜澜之事讳莫如深的心病。 高傲如慧敏者是不会允许天下人知晓自己作为后宫之主曾经败在了一个男人手中,而深爱梓烨帝如慧敏者更不会让梓烨因着颜澜如此败名丧德之事公诸于世。因此洞悉慧敏心里的童思明劝慰儿子,只要青莲回到府中闭门不出,慧敏最多时刻暗中监视,绝对不会明刀明枪前来迫害的。 毕竟还是童思明老道,这一番道理说下来童屹心安很多。但是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因为自己又被卷入到朝堂中的是是非非,童屹心中很是愧疚。当年为了保护素月母子,又要防止双亲不受牵累,童屹狠心耍手段迫童思明辞了官。这几年对双亲有失供养,母亲离世童屹作为独子又未能侍奉在侧,所有的悲伤都由老父童思明一人承受。在顾庭宣散七之礼后,童思明毅然留在了童府为自己解困,童屹心中虽感激却也愧疚。 童思明忠心护主,那份诚心是朝中皆知的,因此童屹担心父亲不会接受曾经让梓烨帝昏聩祸国一时纯月神子颜澜的孩子,所以当年素月母子的真相童屹一直紧紧的瞒着,未曾让童思明知晓分毫。 当时童屹将素月和青莲金屋藏娇在府外,直到童思明回青州都没有见到那对让童屹失了礼义廉耻之心的青楼母子。童思明反对童屹于风尘中厮混,因此童屹只道父亲觉不会接受素月母子,却不知童思明如今却是这般喜欢青莲。或许没有人会知道童思明深埋在心底的情愫,也或许只有童思明才能真正理解当年梓烨帝对颜澜的凄绝的用心吧。 此时童思明看着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青莲,心痛不过,一把将他搂在怀中,这孩子身上继承着子墨的骨血啊。昨夜散七之礼从子时开始,一直折腾到很晚童家才安歇,但是今日青莲谨守规矩一大早就起身到玄英居准备向父亲请安,谁知在园中遇到了童思明。 年老者宿短,所以尽管昨夜晚睡,童思明也是一大早就醒了,在那熟悉的院子里踱步思量,便偶遇青莲。青莲知道这位是童屹的父亲,童景瑜的祖父,但是眼前这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虽然青莲深爱着父亲和兄长,但是却很明白自己尴尬的身份,不过是童家流落在青楼的私生子罢了,不过因着父亲垂爱,才接回府中,由此在童府安身立命。 因此,当今日见到童思明,青莲绝不敢逾矩,尽管昨日在灵堂神位前扶住的那位老人无助地伏在自己身上悲戚地哭泣;尽管昨夜温馨的一餐自己曾经和一位温和的老人同坐,但是长幼尊卑,这些青莲牢牢记住。所以当见到童思明的时候,青莲跪下,向这位童家老主请安,行的却不是后辈子孙之礼。 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孩子,童思明心痛不已,昨日已经从他那个心爱的孙儿童景瑜那里知道了青莲的这孩子悲惨的际遇,想不到林子墨不得已含恨离世,他的血脉却还遭受着这样的流离苦痛。 童思明让青莲起身,看着眼前忐忑不安的孩子,虽然模样像极了当年风华绝代的颜澜,但是童思明总觉得青楼眼中顾盼不安的神色不就是和当年映雪初见时的子墨一般的吗?再也忍不住,童思明一把将青莲揉在怀中,真好啊,临死前还能有机会再为子墨做着事情。 言传 童景瑜本不是贪睡之人,只是昨夜为了顾庭宣散七之礼一直忙到凌晨,回来后刚送走追问今日事情的父亲,却见祖父童思明又拄着拐杖寻到尚武馆来。当童景瑜把青莲这几年的遭遇说与童思明知后,都已经过了寅时了,童景瑜和衣睡下,因为想着明早青莲一定会去向父亲请安,到时候自己一定要赶过去帮衬,也好不要让两位长辈再为难青莲,却不知还是去晚了。 当年童思明阻止不成青莲母子入府愤然离去的情形童景瑜记得很清楚,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慈祥的老人会对父亲这般严声怒斥,所以在童景瑜概念中童思明是一定不喜欢青莲的。谁知今日早上睡过头匆匆赶到玄英居去,看到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转而释然,不愿走近打破这一温情的画面。 只见童思明坐在院中回廊的栏杆上,青莲则跪在地上,伏在童思明膝上,抽噎哭泣着,童思明则轻轻的拍着青莲的背,眼中尽是怜惜爱护之情。即使青莲身上没有丝毫童家的血脉,但是却获得了祖父童思明发自内心的关爱。 方才青莲猝不及防地被童思明拉入怀中,一时没站稳,竟然一下子撞得童思明差点儿跌倒,幸亏身后是廊柱才虽是站定。但是这下冲撞了童家老主,青莲心惊不已,马上跪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请罪。青莲知道眼前这位是童屹的父亲,若是他真的讨厌自己,那么爹爹一定会不高兴的。 正当青莲踟蹰不安的时候,耳边却传来慈祥的话语,不是严厉的斥责,而是温和的劝慰,“青莲,本就是一家人,你何须这样见外?怎么,看不上我这个老头子?若是平日里你也这般战战兢兢的,岂不是让人觉得生分了去?来,还不过来?”童思明年老挨着栏杆坐了,青莲站起来走过去,见童思明还说话,不忍让老人费力抬头仰视自己,却又不敢和老人并排而坐,便又跪在了童思明的脚边。 童思明看青莲这般懂事,心中很是欣慰,伸手拍拍青莲的肩膀,示意青莲把头靠在自己的膝上。童思明见青莲迟疑,说:“这些年我独自在青州,也没有儿孙承欢膝下,你就当安慰一下这个寂寞的老人,替你爹和景瑜尽尽孝心吧。” 童思明言毕,青莲果然枕着手伏在了童思明的膝上。青莲很安静,就像是以前在莲月楼跪在母亲身前一样,任由童思明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不知怎的,青莲很是贪恋这种感觉,让人心安心定,自从母亲走后,就再也没有谁给过自己这种暖意,不知不觉,青莲眼中慢慢晕染出泪意。 自从青莲被接回童府后,童屹、童景瑜两父子每年都要回青州祭祖,而青莲只能随着母亲在春年中拜月,权当祭礼。虽然青莲口中一直不问缘由,也从不要求父兄带自己同去青州,但是因为青莲从小就明白,自己不过是童家流落在青楼的私生子而已。 尽管青莲并不是自轻,但是却一直觉得自己当不起堂堂将军府二公子的身份,以往的经历太过不堪,受不起童家长辈的接受和宠爱,却不知童家老主童思明却像是一位慈祥的爷爷,毫无芥蒂的接受了自己。 虽然回到童府青莲有了深爱的父兄,但是对于童屹这样一位严厉父亲青莲自然是敬大于爱,而对于童景瑜,因为顾锦怡之死注定了青莲心中无法抹去的愧疚,因此也无法向寻常兄弟一般友爱。若是亲情变得需要小心翼翼的去维护那又有什么意思,因此现在青莲伏在童思明的膝上所感受到的,是一种真实而平凡的幸福。 在长者如此关怀下,青莲才像是一个有人真心疼爱的孩子。虽然方才童思明对青莲也是句句训语,但那是来自长辈对晚辈殷殷的关爱与嘱托,青莲分辨的出,这是不一样的感情。 “青莲,我知道这几年你在童府过得委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心里不愉快的事情若是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会知道?”童思明拍着青莲的肩头缓缓说道:“昨夜听景瑜说,屹儿这些年对你很是严厉,还有你秦先生,哎,正清一直都是好孩子,没想到也会对你这般苛责。但是青莲,你有没有想过,子女忤逆父母是不孝,但是若是对父母之过毫不劝诫难道也不是大不孝吗?想来屹儿今年对你也不乏迁怒,你爹盛怒的时候你就没有想到身为人子,应该主动安慰才是,怎好任由父亲怒火伤身?” 没想到童思明会这样说,伏在他膝上的青莲蓦地抬起了头,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盯着面前的老人,面上是被岁月风霜所留下的深深印痕,一道道的昭示着那经过时间砥砺而淬炼出的人生智慧,看在青莲的眼中却是那样的慈爱温柔。童思明抬手拂去青莲眼角滴的泪痕,眼中尽是宠溺的笑意。 “青莲,想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觉得一味的承受父亲的责备就是对的吗?难道你没有想过,自己在棍棒下辗转隐忍,身上所受的伤痛父母看在眼中就不心疼了吗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爹打罚你的时候你刻意忍受毫不辩解,这样毁伤自身其实也是不孝啊”童思明说道。 童思明今日所传之道出于一个长辈对青莲发自内心的关护,也是青莲这些年来从没有想过或是从不敢想的问题。原先在青莲的概念中,父母如天是绝不能忤逆的,不管对错儿女自当承受,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一味的忍受其实也是不孝。想到每当母亲和兄长看到自己受罚都伤心不已,青莲眼中的泪水就止不住往下落,泪水一滴滴砸在童思明骨瘦嶙峋的手背上,炽热的就像是淌在童思明的心上一般。 童思明心中大恸,眼前这个内心纤秀的孩子这些年心里苦啊,但是想到青莲以后的路还很长,若是一直这般的柔弱、一味承受可怎生是好,自己以后慢慢劝吧。哎,童思明没想到一向理智的儿子会对这个孩子这样心狠,真是难为了青莲这些年来不怨不悔。 念及此处童思明不禁叹了口气,抬手抹去青莲面上的惨淡的泪痕。不知以后是否可以保这孩子平安,童思明开口问:“青莲,你可愿意和景瑜一般喊我一声‘阿公’?”青莲迷离着泪眼,好一会儿才从喉中哽咽出“阿公”二字,虽然犹带哭音,但是却是包含着无限的幸福。 “好孩子,好孩子。”童思明脸上露出慧心的微笑,拍拍青莲的肩,让他继续伏在自己的膝上,“若是心里有委屈,就哭出来吧,在阿公面前没有什么好害羞的。青莲,但是你记住,幸福是要自己去争取的,绝不可以一味的容让,所以哭过这次后你更要坚强。青莲,一会儿你父亲来了,若是有什么想对你父亲说的,当着阿公的面和你爹爹说,父子二人怎可以藏着心事?” 看着青莲在自己膝上像一个才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无助的哭泣着,童思明满腹心事:青莲,既然你叫了我阿公,那么就算是我童家的孩子,就算不是为了子墨,我也一定要设法保你周全!唉,子墨,你当年去得心狠,就忍心抛下世上的我?若是这次救下了你外孙,以后天上相会看你怎样还报我这个人情。 风回 青莲这边哭得伤心,不知道童景瑜和童屹都已经赶来院中。童景瑜是一早儿就过来的,远远地看见那幅温馨的祖孙情重画面没有打扰,而童屹此时却是匆匆赶来。昨夜童思明回府住的是玄英居正堂,虽然童思明走了这些年,但是主屋童屹却还保持着当年父亲在时的模样。今日早上童屹起身发现青莲没有像往日一样候在房门外请安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不容他多想童屹便去了童思明的住处向老父问晨。谁知过去后仆人们说童老爷起得早,逛园子去了,这让童屹惊出一身汗急急寻来。 今天童屹原本打算带着青莲去向童思明请安的,虽然之前已经用一封长信向老父禀明了事情真况,但是童屹还是很担心父亲会不会接受青莲,因为他毕竟是害死顾庭宣的祸根之源。谁知青莲和童思明今早都不见踪影,童屹担心老父遇到青莲心中会不喜欢,也担心青莲那孩子不知礼数。 童屹赶到院中时,看到青莲伏在童思明的膝上痛哭,本想呵斥他不得无礼,谁知看到父亲含笑的制止的眼神。见童屹来了,童景瑜也不再掩藏,这时童思明拍了拍青莲的肩,温和唤道: “青莲,不要难过了,看,哭得像个孩子似的。青莲,要记住哭并不能解决问题,必须需要用坚强的内心来面对所遇的困厄。好了好了,青莲,你看谁来了?记住刚刚阿公的话哦。” 青莲渐渐地止了哭,依着童思明之言转身望过去,但见父兄二人就在三步之外,青莲赶忙起身,童思明帮着略整了下揉皱了的衣衫,青莲便过去向兄长问好,然后跪下向父亲请安。由于童思明在场,童屹也不便多说什么,让青莲起身后便躬身向老父问安。乘趁着童屹向童思明问安的时候,童景瑜握了一下青莲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青莲?”童屹恭敬地扶着老父站起来,而童思明则轻声的唤了一下青莲,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青莲明白童思明的意思,若是有疑问不说来,爹爹又怎会明白自己的心事,于是青莲抬起头,但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童屹说道:“昨日孩儿生辰,谢谢爹许我和景瑜哥哥一同外出郊游。” 童屹原本好奇老父要青莲做什么,却没有想到青莲憋了半天竟然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昨天是青莲的生辰?童屹仔细回忆的一下,青莲和颜澜同样出生在满月之夜,往年青莲生辰都是在莲园和素月一起过的。昨日自己怎还会记得青莲的生辰,何来由准许他外郊游一说?童屹心中疑惑,想来是景瑜是瞒骗着青莲的,这样也好,如今青莲又被困在童府,对自己的身世还是不知道为好。 童屹原本以为青莲没有下文了,谁知青莲继续说道:“爹,自从孩儿出宫回家后,一直被梦魇所困,虑不成眠,今日有一件事想请教父亲”,青莲忽然停下来,微微的落下目光,长长的扇睫投下阴影,看不清青莲此时眼中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青莲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继续说道:“爹,我是您的亲生孩子,是不是?”藏在心中的话终于说出了口,青莲霍的抬起头注视着童屹,眼中满是灼热的期待,又问了一遍:“爹爹,是不是?” 没有想到青莲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在场的童家祖孙三人皆愣住,看着青莲。只见青莲面上泪痕犹在,童屹迟迟不答,青莲如染了临暮烟霞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泪雾。青莲怕自己在这时掉下泪来,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复盯着童屹,锲而不舍的追问着答案。 青莲之心纤细如尘,这次出宫回家后,分明感受到了周围人发生的变化。父亲对自己愈加冷漠,昨日兄长不寻常的悲歌,就连秦先生,原本的关怀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仿佛自己是陌生人一样。那夜童屹在敬祠堂向秦正清坦白的话,不知怎的化作梦魇日夜纠缠着,让青莲心中难安。 童屹堪堪避过青莲逼视的眼神,这让自己怎样回答,当着老父的面儿,又怎能认下这仇人之子!况且青莲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青莲,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当然是童家的孩子,不然你口中喊的阿公、爹爹又算是什么。你在童家又算是什么,真是个傻孩子!”想不到青莲这孩子深藏的心事竟然是这个,童思明很是心痛,出言安慰:“若是不信,屹儿,什么时候你去拿族谱给青莲看看,早是入了籍的。” 童思明看着露出惊讶神情的童屹,慧目含笑,“青莲,你可想明白了?”童思明似是对着青莲说道,却是笑着看着童屹。经童思明这么一点拨,聪明如童屹者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深意,青莲不入族谱才是遗人话柄,以后若是慧敏执意追究,只要以族谱为证就可以认定青莲是童家的孩子,别人又还能怎样质疑。 童屹想明白了,对青莲微微颔首:“青莲,你可信?要不一会儿为父领你去敬祠堂,亲眼瞧瞧也就安心了。”听到两位长辈这样说,青莲摇摇头,他自然是相信童屹和童思明说的话,今日求到心中最想要的答案,根本就不需要亲眼去族谱。 青莲摇着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始拼命的点头,眼中刻意躲藏的泪水流了下来,却露出了无比明亮的色彩,青莲笑着点头,心结开解,感受着此刻从没有过的畅快与幸福。 就在童家祖孙三代在园中相聚的时刻,管家童喜寻来,禀告童屹,说是宫里来了位公公,正在前厅等候。听童喜这样说,除了不明事实的青莲,其余三人皆是心中一凛,不知是凶是吉。“景瑜,你先和青莲陪阿公去饭厅用早饭,我去瞧瞧。” 童屹来到前厅,转过门帘看到来人是朝华殿的吴信心中略安,然后上前拱手见礼,吴信也算是嘉瑞身边的心腹,这次前来是来告诉童府一声,皇上听闻玄英阁大学士童思明回府了,今日午后特来拜会,还望童府早做预备。 传完话,吴信也未多逗留,童屹命童喜送上红包客气地送走了吴信,开始准备。有宫里的太监先来传话,可见今日皇上不是寻常地微服拜访,童府洒扫门庭,准备用具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过了午时,童府中门大开,童屹和童思明夏日却着盛装立在阶下等候,而童景瑜则是回宫去了。等了约大半个时辰,只见贾忠带着一小队御林军护着明黄色的銮驾,行至童府门口,童府等人跪迎圣驾。 嘉瑞今日虽未着帝服前来,却也是一身的八爪金线锦绣双龙玄衫,深色的袍子越发衬得嘉瑞气度沉稳。踩着吴德背嘉瑞下了马车,见童屹和童思明跪在童府前等候,嘉瑞快步走上,带起周身的风绕着轻尘徐徐回转。嘉瑞扶起跪在地上的童思明,似是惶恐道:“学生不敬,今日朕特来探望,怎可受太师跪礼?” 回朝 前朝梓烨帝子嗣单薄,得子祁瀚辰即现嘉瑞帝君后便再无子嗣,所幸嘉瑞自小聪颖非常,梓烨帝甚喜,虽未立其为太子却以太子之礼待之。嘉瑞五岁梓烨帝点朝中大儒严守方为其太傅,教导学问,翌年又命玄英阁大学士童思明兼太师之职,护国公宋濂宋将军兼为太保,相辅幼子。当时嘉瑞虽尚未立作太子,但是三师皆全,众朝臣皆以太子礼敬之。 童思明在梓烨朝时早已位极人臣,钦赐玄英阁大学士之名,实为权相,而太师又是辅弼国君之要重,梓烨帝事实上是在选贤臣为子留作后用。童思明被先帝任命为太师后,仔细教导皇子嘉瑞,如何处理政事,如何驾驭臣心,如何兼顾朝权。梓烨帝驾崩,嘉瑞以稚龄登位,童思明和教导嘉瑞学问的太傅严守方、传授武艺的老将军宋濂三人戮力同心,倾尽全力想要锻造出一位千古明君。 嘉瑞不负众望,学问武功都很出众,就在嘉瑞十八岁大婚后,朝中众臣以童思明为首皆准备着由皇帝亲政,谁料到扶持嘉瑞登位、一直辅政的慧敏皇太后突然发难。慧敏得到当时名望颇高的靖边将军童屹的支持,对朝中先王势力开始清扫,一举夺权,童思明被迫致休,严守方孤身失权,宋濂则郁郁而终。 比起严守方太傅,嘉瑞以前或许和童思明更加亲近些,因为童思明不会像严守方那样逼着嘉瑞交功课。童思明从手把手教嘉瑞批阅奏折开始,教给了嘉瑞作为一个帝王最需要学会的东西。今日嘉瑞作势前来拜访,虽然双方是各怀心思并各有图谋,但是当嘉瑞扶起风烛之年的童思明时,也有一刻的真情流露。 童思明看着昔日顽皮青涩的学生如今成为了一位沉稳的帝君,怎能不感慨。嘉瑞扶着颤颤巍巍的童思明入了童府,而童思明则是毫不谦礼的就着嘉瑞相扶的手,口中喃喃道:“很好,很好!” 那日嘉瑞兴师动众,毫不避忌的去童府探望昔日权臣童思明,执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辈学生里一路将童思明扶进童府那情重的场面众人皆见。嘉瑞在童府上做客,由于童屹一向治家甚严,君臣在正书房相谈没有外人侍候,因此就连慧敏也不知道嘉瑞那日和童思明及童屹谈了些什么。 嘉瑞近暮方辞去,童思明父子送至门外,嘉瑞亲自为童思明打伞遮阳,又是一番场面。由此整个朝中都知道原来的权相玄英阁大学士、太师童思明回到京都来了,皇上亲自探访施恩,童家风光不减当年。 由于童思明在朝中当权已久,又是当代文坛的领袖,门生故吏遍及朝野,童思明回京后日日呆在童府也不外出,但当时前来拜候的朝臣却不计其数。由于当年慧敏对童思明施恩迫其致休,因此童思明这次回京面上不过是闲散在家而已。 童思明看似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前去童府拜访的人却是络绎不绝,昔日受过恩,得过教的,崇拜其学问的,投机取巧的人都来拜会童思明。这些让慧敏警醒,真是低估了童思明的回京的影响。 慧敏没想到童思明离朝这些年其余威若此,更没有料想到嘉瑞会亲身去童府探望。皇帝都起先带头了去了,朝中那些原来碍着慧敏积威不敢前往的朝臣,再没了顾忌,都去拜访昔日的恩师前辈。因此虽然童思明闲散在家,而实际上却是已经回到了朝堂之中。 自顾庭宣死后,朝中虽面上风平浪静,但是却暗涌不断,本来童屹一直是以慧敏皇太后马首是瞻的。皇上虽招其二子青莲入宫示威施惠,童屹皆不为所动,而这次因为顾庭宣之死童屹虽然没有和慧敏翻脸,但是却倒向了嘉瑞这边。 童屹掌管着京畿军务,连同青州、和州两地军营守城都与童屹关联很深,因此朝中众人忽然发觉,失权的皇帝身上现在有着很重的筹码,大家在朝中都小心翼翼的,仿若有山雨来之景。 其实自从顾庭宣散七之礼后,童景瑜在宸禧宫却觉得朝中异常的平静,嘉瑞日日晨昏定省过来请安,慧敏也没有多留难,只是态度有些冷罢了。不过慧敏对童屹的倒是诸多刁难,为了护城河因为夏盛水旱这等小事要纠缠治罪,幸好童屹自有手段开解过去,但是看着父亲低头跪在地上任由慧敏无礼训斥,童景瑜立在一旁还是很难受。 自从祭天大典后,嘉瑞也是慢慢收起了以前自甘放逐不争荒唐的性子。现在嘉瑞隔三差五的也会去孝纯皇后那儿坐坐,虽然并不常在皇后那过夜,不过嘉瑞之前喜好男宠的恶名算是在被逐渐清洗。每日从宁书房送到判恼慧敏批过的折子,嘉瑞不再是仅仅过目而已,会挑着慧敏的疏漏或是自己的见解朱批上去。折子返下去,众臣皆见到了嘉瑞皇帝英睿独到的一面。 皇帝仿佛和以前不一样了,嘉瑞亲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看在众臣眼中却又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情。臣子有折子上去还是往宸禧宫里送,除了朝会嘉瑞也不主持议政,国家的日常事务还是在宁书房由慧敏皇太后主持。 都是一样的为国效命,为什么要臣服于皇太后一个女人的权下,现在很多大臣都在这样想。自从童思明回京后,每有大臣前去童府拜访都是沉思而归。童思明的话中正恳切,君乃国之根本,如今朝堂出现这样本末倒置的局面实在非胤国之福。童思明没有劝任何一个人去支持嘉瑞亲政,不过是说出了事实而已。 慧敏在端午祭神当天杖杀老臣顾庭宣实在是失了人心,慧敏本就没有施大恩、诱重利予任何一位朝臣,不过是积威在上,无人敢反而已。以前慧敏掌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嘉瑞自己不争,内外无援,现在情势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判恼书案上的旨意上笔墨痕迹还没有干透,映衬着烛火散发着幽幽的墨香,嘉瑞负手立在窗格前,看着窗外烟水迷蒙的北海湖中那孤立的澜台,暗夜中澜台珠光仿若陨落的辰星,即将坠入浩瀚烟波之中。 眼前此景嘉瑞不禁想起了被囚禁在澜台的颜澜,似乎就是那陨落的星辰,嘉瑞心中暗暗决定,绝不会和父王一样,摘星殒命!但是既要保护青莲,又要让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还有比把青莲囚禁在澜台更好的办法么? 筹谋 时至七月,是一年中胤国最热的季节,刚刚过了大暑节气天就像是烧了火一般,每日毒辣辣的太阳晒下来,觉得只要在外面稍站一会儿都要脱层皮,连护城河都日渐干涸。或许也是祭天的功劳,天虽然得狠,倒是十天半月胤国也下场雨,只是夏雨比不得秋雨,一阵雨过,大地就像是打开的蒸笼,越发闷的人难受。 今日初一朝会上,嘉瑞提出前往北地避暑之议得众声附和,京都实在是太热,若是能跟着皇上去避暑,那是再好不过了。即使不能去留在京中,政务上也可轻松很多,紫微殿中很多人这样想。 现在国中安定无事,虽然七月盛夏难耐,但是今年春季慧敏督促各州疏浚河道之事已然完成,农田滋养如常,况且一直担心的失雨旱灾也未至,因此嘉瑞表示要出京避暑一事几乎无人反对。再者嘉瑞登帝以来除了大婚那年去溯州避暑之外,这几年一直未再去过,所以此次提出来,朝中倒是没有为废耗钱帑之由争辩。 嘉瑞高座在上,看朝臣们讨论的差不多了,开口道:“朕这次避暑,打算在溯州举行狩猎,中秋之前回京。今年北荒羌族向大胤纳贡就让他们直接去溯州见驾,到时候猎场围狩让那些蛮夷见识一下我朝国富兵强。” 嘉瑞略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如今北蛮因为前朝大败还没有恢复实力,但是蠢蠢之心已动,希望经此翻震慑,能让北地再安稳几年。只要远离战祸,节省下来的军资足以让天下大养。朕自问不及先帝功业让四海宾服,但是也想凭一己微薄之力守疆卫土,繁荣国祚!众爱卿可愿辅之?” 嘉瑞这一番话说的让朝中为之振奋,朝臣们没有想到年轻的帝王会为国虑的这样深,拳拳报国之心让人热血沸腾。此时殿中之臣都抬起头来看着王座上年轻的帝王,眼中那慑人的神采尽显其英武。 “老臣愿为陛下驱策左右!”大殿中片刻沉寂后严守方站班出列,跪拜臣服。“臣童屹誓死效忠大胤!”“臣李涵均愿追随陛下左右!”在几人的带头下,殿中大臣纷纷下跪,誓约忠诚,在一片嘈杂之后,殿中漫开“万岁”,“圣明”之呼。 有如此收效自然是少不了严守方、童屹等人的起先领军作用,看来今日朝会上议定的事是很难再被慧敏推翻的了。以前每次朝会,一开始嘉瑞也不是不议政,但是自己提出来的议题多是方案得不到众臣的响应,因此很快就会在宁书房被搁置,没有下文。 虽说是慧敏当权,但是皇上毕竟是一国之主,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和权力,所以当朝中大臣在一件事上完全支持皇帝的时候,那便是圣命,有着绝对的执行力。而如今权利中枢仍在宁书房,嘉瑞只有好好把握朝会,才有转机。 嘉瑞看着殿中高涨的气氛,趁势说道:“朕这次出京避暑,不敢独享,慧敏皇太后这些年为国事劳,实在是辛苦,朕侍皇太后同往,众爱卿觉得如何?”嘉瑞此言一出殿中嘈杂的赞颂之声顿时消下去很多,宦海沉浮,朝臣们也各自有着玲珑心思。此时嘉瑞让皇太后同时离京分明是别有所图,但是其理由却堂而皇之,无可辩驳之处,也只好各自小声附和着了。 “皇太后这些年多担国事,朕失孝人前,只愿这次避暑,侍奉母后左右,以作补偿。”嘉瑞似是无关紧要的说了这么一句,但是却把堵了慧敏推却留京的可能,若是慧敏这次不和嘉瑞同去,那便是放纵皇上道行亏损,迟早会惹祸上身。 “前日礼部尚书顾庭宣不幸仙逝,朕痛心不已,然这次朕避暑又含着围狩接见北觐之重,礼部冲要,如今尚书一职却无人但当重任,众爱卿看谁合适些?。”嘉瑞假意此问,料下面群臣也没谁敢提荐,刚才众臣已是入了皇帝的套支持皇太后一同离京,现在众人都看出今日朝会不同于往常,谁也不愿做出头鸟。 “回皇上话,老臣觉得童思明可担此任!”又是严守方出列答话,不过严太傅是文臣之首,由他提议本是当然。“皇上,童思明官历三朝,为先帝爱重,谙熟政务,且童老熟稔经典子集,邦交之仪,礼部尚书之职必能胜任。” “是啊,玄英之名冠绝京城,这次童老还朝,怕是尚书之位屈就了,只愿童太师不要嫌弃了昔日的学生啊!你说呢,童将军?”嘉瑞矛头直逼童屹,一分也不放过,这次自己成败定要童家荣辱相系。“臣代老父谢陛下垂爱,童家愿追随皇上左右,为分君忧!”片刻后童屹答道。 今日朝会嘉瑞很满意,自己想要做的都成事了,童思明三朝为臣,门生遍朝,玄英之名不是白得的,想来有这位昔日的权相在身旁提点帮衬,和慧敏也周旋也容易着一些。其实朝会之前嘉瑞就已经把任命童思明为礼部尚书的旨意抄副送到了宸禧宫,也算是向慧敏示威,因为当初童思明就是慧敏勾结童屹把他逼走的,此行势在必得! 朝会后嘉瑞回朝华澜台去见王礼,命这位先帝心腹老监随侍自己出京避暑。嘉瑞知道吴信是慧敏的耳目,以前顺水推舟也就罢了,如今如今二人水火相煎,这次出京嘉瑞必不会留这个眨眼钉子在身边。 王礼穷其一生守护着任何与梓烨帝相关的事物,这次嘉瑞相托也是欣然领命。因为澜台集天下之宝,自落成时就算是宫中禁地,不得上命不可入,护宝之人也不得出,因此王礼提议借此机会把吴德困在澜台,也好不让他在借机在宫中生事。 慧敏早就知道嘉瑞有所动作,所以当看到童思明回朝的旨意时也不甚在意,一切本就是自己放纵的。入夏之后慧敏受不了暑气人总是蔫蔫的,也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了,此时慧敏正歪在湘妃榻上享着王耻轻扇送风,养气凝神。 如今心中但存剜心之恨,慧敏对手上权位根本更是不甚在乎,不过是一样借用的报复工具而已。慧敏知道这次嘉瑞定要她一同出京避暑,只怕是为童家留下机会处置青莲。知道对手最终的心思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慧敏慢慢的合上眼,心中也筹谋起来。 离京 朝会后赐官的旨意就下到了童府,童思明心中早有准备,这还是那日嘉瑞登门造访时自己教给学生的法子。礼部虽不算要职但亦在政权中枢,童思明本不为功名而来,这实在是一个回朝的好去处,也不会得罪人。 童思明领旨后便进宫谢恩去了,当然首去的还是宸禧宫。由于这几日慧敏身子委顿,便在宁书房旁边的暖阁里面打了青竹帘子,自己歪在榻上听臣子们回事,给人一种很是傲慢的感觉。多年未见,慧敏斜睇着眼打量着童思明,虽精神矍铄,但是难掩其苍苍老态。 嘉瑞大婚之前称帝后慧敏和童思明制衡多年,没想到如今还有再交手的机会,此时慧敏心中已报恨为重也没有多留难童思明,敷衍了几句便让人退下了。 昔日慧敏一心夺权为的是获得更多的势力去寻找颜澜、林素月的下落。并且慧敏迁怒于月国,这样也有资本出兵伐月,到如今还有重兵在南疆屯着,不过碍着月国地势险要,无良法攻破,不然月国早就被慧敏给夷平了。而童屹就是当时伐月的将领,昔日的靖边将军在南疆佣兵十年,直到找回来素月母子才到京都。 在避暑之前慧敏因为身子不爽利也没办什么事,心中打定主意任由嘉瑞动作。慧敏本就是想要嘉瑞心狠手辣毫无留恋的夺权,不要像梓烨帝一样为感情所羁绊,因此慧敏往日狠手逼迫也是在试炼帝王的雷霆手段。慧敏深爱梓烨,又怎会夺权其子,其实只要嘉瑞愿意,从青莲受召入宫算起,慧敏没有扼杀过嘉瑞一次动作。 嘉瑞这次几乎是亲自督办了避暑的所有事宜,慧敏放手,很多送到判恼的折子都没有批过,都由嘉瑞改了,并且借此机会嘉瑞为自己安插了一些人。这次出京避暑算起来皇帝和皇太后要离京一个多月,因此嘉瑞命严守方在此期间代理监国之职,借以收服朝中势力。此次避暑因为其中夹着围狩邦交之事,所以大部分朝中精锐都要跟着去的,而嘉瑞相信随行的童思明定有办法制服。 这次嘉瑞定要慧敏和自己一同出京,也是想借机把后宫的权柄交还给孝纯皇后,让皇后掌权,以后助自己一臂之力。孝纯是北疆守将仇南山晚年所得之独女,其父佣兵十万镇守边疆,实在是不应该失去的力量。 梓烨帝驾崩前孝纯尚在垂髫年纪就被接进宫中,为的是要挟与拉拢,所以孝纯自小和嘉瑞长在一块儿,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后来嘉瑞和孝纯大婚后慧敏动作太大,嘉瑞才堪堪疏远了中宫,孝纯这几年芳华虚度,也实不容易,因此嘉瑞也费了一番功夫安抚孝纯。 嘉瑞希望孝纯执掌后宫自也存了一份为青莲打算的念头,上次招青莲入宫用的是圣旨,但是乐府虽挂在礼部名下实还是隶属于后宫。青莲虽然趁着祭天避祸出宫,但是并未在乐府除籍,而如今尚是慧敏掌权,因此青莲还是在策的宫廷乐师,和宫中有着关联。乐府招进辞出乐师都要报于慧敏知,因此青莲乐府除籍之事也只好暂时搁下,留待以后。 皇帝避暑出行吉日选在七月初十,虽然准备时间有些仓促,但是举全国之力侍主也不会怠慢了多少。出京之前嘉瑞常留宿在霓芳宫,他很希望孝纯怀有自己的骨血,想他嘉瑞也将近而立,是该有子嗣了,若是孝纯有了龙子,又将是一大助力。 然而此次嘉瑞却是封了两名昭仪随行,说是为了侍奉皇太后,却也是为了子息,皇后有子固然是好,但是历来外戚擅专之事并不少见,因此事先不得不防,嘉瑞如此打算。 七月初十圣驾鸾仪出京浩浩荡荡,如今风调雨顺,百姓安乐,谁不想一睹圣颜,因此惊动半城。这次随行护驾乃是贾忠领的禁卫军,因此嘉瑞打算让童屹留在京城借此机会换掉宫中关防,好让自己以后不再枕戈。 童屹掌管京城防务,本来不用随行出京,谁知到慧敏看着忙于维持治安防止百姓踩踏的童屹,似是倚重不已定要童景瑜随行护驾,因此仓促之间,童屹没有任何准备奉旨上路,一时打破嘉瑞的计划。 此次相去日久,怕是回京之后会是一番天翻地覆,童景瑜骑着白马护驾随行在圣驾之侧。为了彰显帝王孝心,因此京中嘉瑞和慧敏同乘。童景瑜高头大马,好不神气,可惜眼神中却有一丝难以掩去的落寞,作为慧敏身边“最得宠”的侍卫,童景瑜此番出京之前都没有机会回家,此次相去月余,却和青莲连一声别都没有办法。 童景瑜此时回头看了一眼愈来愈远的城门心中沉闷郁,看着父亲在车队后面布置心中又起忧心。此次童屹出京,那么所有能保护青莲的人都离开了京城,想到此处童景瑜心中不安起来。 隔着竹帘嘉瑞清楚地看到了车外童景瑜回顾伤神的模样,略猜到他的心事,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你童景瑜出京前没法去见青莲一面,但是朕却可以! 今天卯时初刻宫门刚刚开启,就有一骑绝尘而出,踏雪追风,不一会儿嘉瑞就到了童府。由于今日皇上皇太后出京何等大事,童屹和童思明天微亮时便出府去了,太多琐事等着他们去料理。 自从上次心结解开加之童思明在府中时时劝解教导,因此比起回家初时,青莲的心境开朗的多了。无奈青莲身子虚寒,承受不了溽暑暴热,身体越发虚弱起来。今日青莲知道父亲和阿公一早要出门,敬慕的阿公更是要随驾出京很久才能回来,因此天还未亮时青莲就去玄英居请安侍奉,并与童思明和父亲告别。 童屹和童思明走后,天方微白,园中晨露晶莹,也不似白日里那般燥热,因此青莲不愿回清韵阁扰人,便独自徘徊在玄英居内。不知不觉青莲信步来到了湖心小榭,觉得有些乏,青莲便倚着栏杆临水而坐。湖中的锦鲤听到人声都浮出水面乞食,青莲看着水中围绕嬉戏的鱼儿不经想起了昔日自己也曾和一人在这里开心的谈天说地。 可是他要出京避暑,怕是很久都不会见到了吧。念及嘉瑞青莲有些丝丝的惆怅,徐风吹散了发丝,一缕头发耷拉在青莲眼前也没有拂开。如今童思明要青莲将头发用发带编系在耳后,不再终日披发掩面,虽然头发还是经常滑散,但是青莲却是敢在人前抬头,也逐渐增长了自信。 青莲原本临水沉思,看着池中的鱼儿聚了来,又散了去,池中锦鲤见没有食物便沉下水去,不一会儿又是静水无波。不知怎的池中的锦鲤忽然又聚了过来,争相浮出水面,青莲犹疑,这么早又有谁会到此处来,不禁回头望去,然后面上慢慢晕开笑意。而对于嘉瑞,这一刻回眸,便是一笑倾城。 道别 今日童屹和童思明一早办差,嘉瑞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入了童府内院玄英居。自上次帝君驾临之后童府上下谁不知道昔日瑞嘉公子的身份,自然没人相阻,嘉瑞让近卫远处候命便匆匆的往湖心小榭处去了。 其实这么一大清早的,嘉瑞本没有打算能够见到青莲,想着能见见昔日相处的地方也是好的,睹物思人,毕竟离京在即,嘉瑞也没有过多的时间逗留。谁知缘当若此,两个彼此想念的人在邀约之地相见。 青莲的回眸笑意映衬着薄露晨光就像是被搅动的一池静水,那点点爱意如涟漪般在嘉瑞心中荡漾开来,前事尽忘,只余眼前之人。隔着距离嘉瑞和青莲相互凝视了很久,青莲诚挚若水的目光和嘉瑞炽爱似火的目光交织成一片,水火交汇终将归于沉寂。 嘉瑞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对青莲有着如此强烈的感情,哪怕知道青莲曾是自己仇人的后人,或者他终将毁去自己的理智和名声到最后一刻如父王一般只想把爱人永远的禁锢在身边。嘉瑞自小挣扎于深宫,步步惊心谋求生存,见多了各色各样的人,就算是自己看重的童景瑜,若不是心中有求也不会屈膝于自己脚下。 但是在嘉瑞眼中,青莲的目光却总是那样清澈如水,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不论自己是高座帝王还是江湖山友,不论曾经自己是如何迁怒恶待折磨于他,眼前的青莲还是一如原来那般纤尘不染,温和地包容他的一切,纯净得宛如初时所见。 嘉瑞觉得青莲是上天赐予,一个真正懂他容他的人,如此恩赐还管他什么礼仪伦常,就在嘉瑞抑制不住冲动就要上前将青莲揉入自己的怀中时,青莲却扶着雕栏起身。青莲虽然视嘉瑞为友却也明白君上臣下之分,青莲慢慢跪下身子,和所有人一样匍匐在嘉瑞脚下。看着眼前的青莲如此举动,嘉瑞的心蓦地抽痛了一下,那难道世上帝王就注定没有一个平心相待的人吗? 青莲默默地跪在嘉瑞面前,一如朝华初觐时寂静无声,但是这次嘉瑞却再没有留难,而是温柔的将跪在地上的青莲扶起,然后二人并肩倚栏对坐。此时嘉瑞从怀中掏出一根已经被捂得温热的青玉簪子递给青莲,这枚簪子当日遗落在自己怀中,正好借今日物归原主。 “这怎么会在你那儿?”青莲一时诧异,看着眼前灼热的目光,青莲微微垂下眉眼,轻声说道:“谢谢你,瀚辰。”只此一句便如一抹清风拂过嘉瑞火热的心,身心一片煦和。嘉瑞忍不住大笑起来,那舒畅爽朗的笑声穿过花木,荡过池水,在寂静的玄英居回荡。 嘉瑞没有想到青莲会喊他的名字,瀚辰,只怕这世上也只有青莲会喊他的名字了吧。青莲有些错愕看着面前嘉瑞突然而来的大笑,但是当看到嘉瑞眼中露出真正的欢喜时青莲心中亦是高兴,嘉瑞眼中的阴郁终于再也不见了。 “青莲,你还愿意做朕的乐师吗?”嘉瑞止住笑声,开口问道。青莲有些疑惑看着嘉瑞,心道:我本不就是供奉在朝华殿的乐师吗?青莲虽然不解但是还是对着嘉瑞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你为朕歌一曲,当是送别好了。”嘉瑞说道,自那日祭天歌绝之后,嘉瑞就一直想再闻青莲天籁之声。嘉瑞期待地看着青莲,但是青莲却是犹豫不决,在童府青莲向来是不允许唱歌的。见青莲垂首沉默,嘉瑞不禁有些失落,青莲愿意为他童景瑜唱阳关,今日就不愿意送君别吗? 久等不得,嘉瑞的心一分分的凉去,便站着转过身去,不愿看青莲为难的样子。此时嘉瑞忽然很想告诉青莲自己的心意,却又害怕青莲拒绝,自己会如父王一样把青莲夺回澜台。其实若是真要保护,只要把永远禁在澜台,荫蔽在帝王的羽翼之下,那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但是嘉瑞现在却不愿意这样做,他不想青莲重复颜澜的命运,而自己也担心这样的感情一旦说出口便会失去青莲对自己这份纯净的感情。况且帝王高高在上,骄傲如嘉瑞者是否会容下青莲拒绝的回应。 那日踏雪风骏,青莲倚在自己怀中畅怀的笑容至今还印在嘉瑞心中,这才是青莲心中一直向往的吧。嘉瑞轻轻的叹了口气,或许自己不该要求太多,就到嘉瑞黯然神伤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清越的歌声,没有任何丝竹相扰,清泠的声音如过水清风,沁入嘉瑞的耳膜,漫开在心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回,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青莲见嘉瑞背手而立,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像是撞在胸口一样,青莲不知道怎么会有一种相负的感觉。既然已经答应了嘉瑞自己仍会入宫做乐师,那么还计较什么呢? 虽然是应景唱首离别曲,但是青莲的那一句“知交半零落”却是触动了嘉瑞的心事。帝王称孤道寡,一生注定无友,因此嘉瑞很想守住眼前这一份感情,嘉瑞满腔的火热的感情,在青莲清洌的歌声中平静下来。这样就好,能这样就好啊,嘉瑞想等平息了此时的风波之后,青莲便可以安然入宫,那人生便不会再难得相聚了。 嘉瑞想通了此时心中畅然,今日避暑离京,自己前来已是逾矩,见了青莲还了心愿便不可以再多逗留,因此嘉瑞上前拍了拍青莲的肩,微笑着道别。青莲也知道嘉瑞今日事重,不再相留,很郑重的说:“请,多保重!”嘉瑞见青莲如此留恋很高兴,转身离。 “瀚辰……”嘉瑞听见青莲又唤了一声,转过身来,心中窃喜,难道青莲不舍得自己离开?“我知道这次避暑出京要很久才会回来,所以我想拜托皇上代我向兄长童景瑜说一声,就说,这次没有机会和他道别,希望瑜哥哥多多保重。”青莲关切地说道。 皇上?瑜哥哥?亲疏之分,可见一斑,嘉瑞转过身去,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我不顾一切临行前来向你道别,到最后你心中记挂的却是童景瑜!嘉瑞深吸了一口气:“好,朕答应你!青莲,你也多保重”说完嘉瑞大步流星地离去,留给青莲一个坚毅的背影。 回宫 嘉瑞皇上并慧敏皇太后去溯州丰山城避暑离京,童思明、童屹、童景瑜,还有秦正清舵行去了,因此青莲在童府过的甚是清闲。免去了晨昏定省,青莲不过是弄笛读谱,读书休养,童思明临走时给青莲布置了功课,因此青莲也不敢懈怠。 由于青莲体弱,那二指伤处恢复的极慢,出宫过了这些天指甲也不过才长上了半枚而已,上面依旧结着黑色的硬痂,所以抚琴是绝不能的了。但是青莲又不愿意荒废了技艺,还是坚持着练笛。夏日不寒,青莲的肩上的疼痛稍缓,到了日暮时分,暑气稍解,青莲都会到湖心小榭练笛。 虽然青莲的手没有大好,吹奏到高时仍会因为疼痛而错落,但是青莲所奏乐曲中的音色却是日渐丰满起来。或许是比起以前禁足在府中,青莲最近经历了太多的情事,心中记挂着的人多了,视野开了,胸怀阔了,手下流淌出的音律此时充满了陈建烟火的繁华情感,青莲的乐艺较之前又更近了一步。 这日借着夕阳最后一点儿余辉青莲来到莲园外驻足片刻,虽然现在父亲不在家中,但是青莲依旧是守着府中以往的规矩,不到望日绝不入莲园去。 青莲一个人在府中也不需要人随行伺候,从莲园回到清韵阁时童兰等仆从在浇了水的小院中置桌掌灯,布好菜等他们的公子回来,然后也不计主仆身份大家一起围桌用了,说笑一番。童兰童书他们都很高心,这平静日子青莲养在府中,身体总算是可慢慢恢复了。 如此惬意随心的日子却不长久,不过才二日光景,宫里就传来旨意,召回出宫的乐史童青莲,重入霓芳宫的当用。童家所有知晓内情的都不在京城,连童府唯一略知一二的家奴童禄也伺候着老主子童思明一道去了丰山,因此这一道旨意下来谁也没有觉察其凶险,青莲第二日便应诏入宫去了。 话说孝纯此处执掌后宫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可做,因为嘉瑞还没有子嗣,也没有分封妃嫔,就连这次随行的二名昭仪也是临时封赏的。每日不过是处理调配一些宫中琐事,很是无谓,不过孝纯很是明白嘉瑞的意思,在皇上和太后这次避暑离京后自己也曾摆凤驾前去紫微殿,慰问在御书房边上暖阁中监国处事的一干朝臣,让留守在京中的臣子对皇恩感恩戴德。 其实这次诏青莲入宫的是孝纯皇后,诏回青莲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就憋着一股怒气,又经吴德一挑拨,就失了方寸。孝纯自小和嘉瑞长在一处,感情是很好的,这次离京前嘉瑞费心笼络,孝纯的一颗心如今更是死死的扑在了嘉瑞的身上。虽然这次嘉瑞出京带了两个女人随行孝纯心中不快,但是这也是无法的事情,毕竟自己坐镇中宫无法前去,皇上身边总要有两个侍候的人。 但是孝纯现在只要一想到嘉瑞心中真正所牵挂的不是女人,胸中怒火便止不住,童景瑜已然跟着皇上避暑去了,但是如今京中却还留有一个!其实今日孝纯不过是闲极无聊去北海湖看观荷散散心,然后就沿着回廊走到了湖中的澜台。对于澜台在宫中一向作为圣地被敬着,这次趁着皇上和太后不在,孝纯抑制不住好奇过来瞧瞧所谓的宝楼,然后就遇到了吴德。 当初知道皇上要自己代王礼看守澜台的时候吴德满心欢喜,想着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于澜台看尽天下珍宝,俯瞰北湖全景。谁知进了澜台吴德追悔莫及,心生怨恨,无处发泄。当日王礼离开澜台的时候将二楼珍宝阁、三楼藏乐室和四楼最见不得光的刑室一起给锁了,并上了封条,就连通往观星高台的通道也让王礼给落了锁。 王礼这样做当然是舍不得梓烨帝的东西被人污秽了去,能当得起些宝重的人在王礼心中大概只有一代梓烨明君和纯月神子颜澜了,就连青莲都差了些。当然王礼这样做这也是得到嘉瑞首肯的,毕竟里面牵着太多的秘密。但是这却实在苦了吴德,也惹了祸。 澜台外面守着侍卫,吴德被困其中见到孝纯来了还不是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哭诉、诋毁和嫁祸?吴德是慧敏安插在嘉瑞身边的钉子,这在宫中知道的人不少,也只有嘉瑞睁只眼闭只眼的将这个小人留在身边。来这走一遭心没散成孝纯却是咬牙切齿地回去了,然后便传旨乐府,青莲被招进了宫。 不过是一个宫廷乐师的来去,但朔州丰山那里却是当天就得知青莲入宫的事了,而且各自渠道不同,各自心思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嘉瑞和童家父子是从京城传过来的节略里面知道的。嘉瑞离京前曾让礼部左侍郎李涵均留意乐府的事,有任何动静都要回报,因此青莲入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皇帝阵营。 虽然青莲入宫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但是童思明和童屹倒是很冷静,因为这并不是最坏的处境。想来现在宫中也无人加害青莲,毕竟青莲作为赫赫童府上的二公子若此时死在宫中徒给人发难的借口。因此一直在担心慧敏会在童家无人时用暗势力对付青莲,或掳走青莲来要挟的童屹这时也算略微放了一了心。虽说这次嘉瑞定要慧敏一同离京曾暗示童家这是给青莲脱困的机会,但是童屹不会笨到明目张胆的出手然后撞在慧敏撒的网中,自然是要等到最后一刻。 嘉瑞得知青莲入宫的消息也很快平静了下来,因为在他概念中孝纯并没有对付青莲的理由。虽然之前嘉瑞在青莲身上花的心思足已让青莲招嫉,但是后来嘉瑞刻意和童景瑜闹出大动静也是想避人耳目,让青莲淡出众人的视线。 况且青莲入宫嘉瑞还是暗喜的,到了丰山之后童思明便提出了要求,和皇上的交易是童家的力量智慧与成事后童家退隐远走。但是自从那日和青莲临行之别以后,嘉瑞越来越想把青莲留在自己的身边,当他转告童景瑜青莲的嘱咐时,心中满是泛酸的妒涩之情,不想以后自己孤寂萧索而他人言笑翩翩。 丰山的行宫不像在京中规矩重,在慧敏皇太后的授意下,皇室一家同大臣们一起像普通百姓一样共桌围食,很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看着嘉瑞和童家父子舒展的眉头,慧敏心中冷笑,还是不要太早得意忘形了,男人总是低估了女人的恨意。慧敏的爪牙遍布宫中,虽然只是无碍大局的太监,但是他们确是可以传来后宫最详实的信息。 虽然孝纯之举纯熟以外,但是慧敏对孝纯在宫中对青莲所为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后来孝纯在中宫对一个乐师过分的举动连监国的严守方都被惊动,本想适时劝诫,但是一听那人是昔日在御书房见过的童青莲,严守方便消了念头,想那种狐媚子还是趁皇帝不在的时候除了的好。可怜嘉瑞和童家父子心怀希望,却对青莲在宫中悲惨的境遇一无所知,直到回宫的那一夜方知事态严重,却大恨已晚! 怨折 这天巳时,童府中有一马车驶出,监视在府外的暗势力虽看车行方向是往皇宫去的但也一直尾随在后,没有出手,直到看见一个玉立颀长的公子被接入宫门才离开,依旧回去守在童府之外。 朱红色的重门在身后阖上,宛如青莲第一次进宫时那般,只是前次来时春花凋零,而今正当夏花绚烂。青莲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发用银绦带绑在耳后,一束青丝垂至腰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青莲还未加冠因此头发至今未剪。宫门阖上是带起的一阵风,微微吹起青莲的衣衫头发,越发显得人素净出尘。 这次入宫青莲直接由小监引导着向皇后中宫霓芳宫走去。由于青莲前次入宫时有童景瑜相陪,一切都由兄长打点好了,也没人轻慢欺侮。而这次青莲再入宫廷,虽然童喜来时帮青莲预备下了些碎银用作打点,但是青莲不谙宫中陋规愣是把装银钱的小包裹落在了马车上。 宫中多是贪势之辈,见青莲身无长物又不明其身份,看他作为一个宫廷乐师却穿着朴素,便猜测青莲不过是寒酸之徒。在没指望有所赏赉油水,小监便引着青莲去了霓芳宫,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见引路小监态度傲慢青莲也没失了恭谨之心,默默的相随在后面,因为来时童喜千万叮嘱要青莲独自在宫中要格外小心,因为如今宫中再无一人可以相帮。存了这样的心思,青莲自是不敢怠慢,况且青莲对于宫廷乐师一职向来敬业,亦不愿行差踏错为同在皇城效命的父兄先生惹忧抹黑。 青莲一路上静默,悄悄地环顾着宫墙内和上次入宫不同的风景,心中之情也大有不同。第一次入宫的青莲紧张、期许、还略带着一丝兴奋,但是现在青莲走在这碧瓦红墙之内却是心静、平和、随安,不用再畏惧圣上嘉瑞的惩戒与苦痛,不用再担忧友人瀚辰眼中的黯然与萧索,入宫为乐更让自己不再无用于家国! 青莲这般想,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等着他们回来。远远地看见霓芳宫外大片碧绿的桃林,青莲用手紧了下束发的银绦,那是母亲编制的,青莲一直记着父亲之前的那句话:只要你好好的,到时自然就可以常见了。 约行了一刻钟,宫门处的杂役小监将青莲带着霓芳宫外,散了一手汗便回去了,而青莲由孝纯身边最得用的总管太监王廉亲自引进霓芳宫。王廉是宫中少有的几位王字辈的老监了,孝纯幼时入宫,王廉就从梓烨帝身边被拨到她身边侍候。现在王廉亲自出来相迎,只是好奇是怎样一个人会惹得“礼义廉耻”中的其他三位近日不安。 青莲恭敬的立在宫门外等待传唤,王廉仔细打量,不过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年而已,模样倒是清秀,让人觉得有些眼熟,也不知在哪儿见过。但是王廉见青莲一脸青白色,便知来人身体虚弱,不像是孝纯口中那个有体力妖媚主上的人。夏日炎炎,经过一路曝晒,青莲早已觉得有些眩晕,但是却仍振作精神仔细应付,不敢有丝毫怠慢。 还是循例仔细嘱咐了青莲一番侍主之道,不过王廉又怎会不明白孝纯的心思,知道青莲这次入宫只怕不好。虽然王廉心中并无怜意但也算提醒过了,之后青莲自求多福,各不相关,王廉在四个师兄弟中本就是最心冷的一个。王廉交代完之后便不再耽搁,将青莲引入孝纯此时正在休息的花厅。 孝纯现在所在花厅自成一殿,深深的藻井更显得幽深宁远,偏殿都下了帘子,并在厅中四周放置了冰块,倒是一室沁凉,和屋外炎热天壤之别。青莲本就体虚闭汗,方才一路行来置身烈日也滴汗未出,现在陡然进入这冰冷中,像是已有一股子气被逼在胸口,堵得人闷郁难受。 孝纯此时斜倚在贵妃榻上,拨弄着尾指上凤纹的甲套,打量着跪在远处的青莲。青莲吸取了第一次进宫时的教训,再不敢怠慢无礼,开口请安。但是当青莲启齿说第一个字时就注定了一错到底,清泠如泉的声音听在孝纯的耳中越发撩拨着邪火,的确是一把勾引人的好嗓子。孝纯不会忘记嘉瑞在祭坛歌绝中遥望着远处乐师迷醉的眼神,只怕就是他! “抬起头来,让本后好生瞧瞧”,孝纯的语气分明不善,青莲小心的抬起头,心中忐忑,不知何故得罪了皇后。青莲一抬头,那分风华容颜便掩藏不住,看到青莲容貌孝纯怒不可遏,这张隽秀的极致的脸,不就是之前自己隔着桃林望见的倚在皇上怀中的那分眉眼吗? 吴德果然说的没错,青莲早就已经献身攀上了龙床!当日不避人前青莲和嘉瑞乘雾携游宫中,早已被孝纯窥探了去,本来就为此事心中积怨,这次孝纯见到了让中宫冷落的罪魁祸首,青莲命运堪忧。 “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童青莲,听说你之前是让皇上亲诏入宫的,想必身侍大才,今日就让本后开开眼吧。”孝纯身为皇后也不能无故发难,只好见事寻隙,“来,搬张墩子。童乐史是乐首秦正清亲授的弟子,你们都好生学着点儿”孝纯对厅中让在边上的一群小监说道,想必这些人平时也是共皇后取乐所用。 听到皇后这要说,青莲刷的白了面色,紧张地看向远处的孝纯,青莲这次入宫未带任何乐器随身!青莲也不是托大疏忽,只是上次青莲入住澜台有满室名器供他挑选习玩,而且那次青莲入宫去乐府入册时,秦正清也告诉自己,宫廷乐师入宫所用的器乐自有乐府准备,是不允许民间的乐器流入宫中的,因为史上多有借乐器刺杀的例子。 上次青莲那支玉笛入宫,是因为秦正清之前没交代清楚,又知道无害才让青莲带去了朝华殿,但是按规矩是不该的。而这次青莲入宫早有传话到宫门处,让小监直接把青莲带到霓芳宫,因此青莲也没有机会到乐府登记入职,借取乐器。孝纯不熟悉乐府那些规矩,但是这却是青莲失职致命的把柄。 “怎么回事!你身为乐府入职乐史,居然这般怠慢,来霓芳宫连件乐器都不带!指望着这里帮你准备么?果然是被皇上给宠上天了,小小乐师,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吗!”孝纯借机发难,还没容得下青莲辩驳便高喊:“来人,把这没规矩的奴才带回乐府去,以渎职失敬罪严惩,明白着些再过来!哼,皇上皇太后不在,宫里都反了天了!” 青莲被霓芳宫侍卫强行拉走,手中攥着衣角,才适应了花厅略微昏暗的环境,青莲又被拉入曝日之下,被毒辣辣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孝纯看见青莲在侍卫手中如一花飘零般的被拖着,好一番楚楚容色,孝纯怨恨至极,心道:时间很长,你给我慢慢受着,什么青莲,恁你是瑶池佛花我也要给你掐折了! 辩驳 青莲被两名侍卫推搡着出了霓芳宫,又是骄阳下一路长行来到乐府。外面太阳很毒,因此遣送的侍卫不愿意多留在日下,便催赶着青莲快步行走,也不顾随行之人青白面色。从霓芳宫到乐府要穿过小半个皇宫,待把青莲送到时那两名侍卫已是汗流浃背,他们知道惩戒又要费事,因此把青莲推给值守稍稍交代了两句便先躲凉去了。 这次嘉瑞出宫避暑,其间要接待北地羌族纳贡,因此国礼繁重,秦正清带走了乐府大半人手,如今留守在乐府的不过少数之人。恰巧今日值守的乐正肖仁之前是见过青莲的,那次秦正清带着两名乐为青莲之事去澜台,肖仁正好随行。 那一日青莲的琵琶技艺让肖仁惊叹但也为之鄙夷,不明白这个人何德何能可以留住澜台,若是凭着自己的姿色身段,那更是下贱。那日变故迭起,肖仁一直冷眼旁观,虽然没有波及自身但是对青莲的印象非常之差,至少白白害他跪了大半日。 青莲被推送到了乐府一个办事的门厅,方才的急行让他现在眩晕不已,但是知道自己是被送过来惩罪的,也只好强按着胸中翻涌的恶气,颤抖着手扶着书案兀自喘息。青莲一副病态肖仁自看不惯,也不理会去架上取过名簿核对身份,然后记过送惩。 童青莲!看到簿册上的名字肖仁蓦地一怔,此人担着乐史之职却在参加了祭礼之后再也没来乐府入职。难道这就是那个在祭礼上歌绝,引得整个乐府断章极获罪,累死礼部尚书顾庭宣的最罪魁祸首?想到此处肖仁不禁开始仔细打量青莲。 此时青莲面色苍白,但是嘴唇却被自己咬得通红,绑住的头发松脱下来,半垂着遮住小半颜面,很是一副楚楚之色。这样的青莲看在肖仁眼里自然是不被待见,肖仁知道青莲是师傅秦正清的关门亲传弟子,但是自己在韶雅乐馆却从没有见过,此时见青莲沉默无声只当他是恃才傲物,心中越发厌恶。 要知道在祭礼上乐府出了差错,虽然嘉瑞开口说朝中不得再以此议罪,但是乐府失职是明摆着着的事情,事后秦正清把每一个乐府在册乐师都失职罪惩处了,以警后事,当然其中不包括童青莲。 “别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这里没人喜欢看。失敬渎职?你倒好,把乐府最重的两条错儿都给占了,也算本事。”肖仁嫌弃的开口:“兜了别这副样子,皇上避暑去啦,你现在狐媚谁去?别以为你也姓童就和宸禧宫童景瑜一样啊,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整天想着勾引人?”肖仁语气恶毒,“哦,我明白了,你倒是一副俊样,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哼,你还当皇后和皇上是一样的啊,竟然想左右逢源。你也配是秦先生的弟子!” 肖仁此一番话听得青莲浑身发抖,一手撑着书案,吃力的说:“你,你……”气急了居然说不出话来。肖仁这一番话恶毒不留情,说了自己也就罢了,却还扯到了青莲最敬爱的师傅和兄长,还有真心相待的嘉瑞,如此不堪,让青莲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其实肖仁也不知道青莲是煊赫童府的二公子,朝中倒是不少大臣知道青莲的身份,但是在乐府由于秦正清瞒得紧,并且乐师们供奉后宫,出身都不高,没有和朝臣接触的机会,自然不得其内情。而肖仁根本不会想到眼前被自己辱骂讽刺之人除却童府公子的身份以外,只算青莲身上流着纯月神子的血脉也不知比常人高贵了多少去了,真是平白被人辱贱。 尽管如此,这时的青莲在肖仁眼中却是下贱不堪:“说你两句还不服气了,若不是你天生有蛊惑人的本事,在祭天大典上众人怎么会都迷醉在你的歌声之下?乐府因你蒙羞,你到底知不知耻啊。”肖仁上不解气,兀自说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童青莲自问行事无愧于天地君亲,无愧于秦先生教诲!”青莲气急,原本苍白的脸一时胀红,“若不是源于自己本心,祭天大典时乐府又岂会断章。我自问祭礼上尽心尽职,不敢怠慢分毫。而你们各自分心,我也没迫你们分毫,现在倒来说我,有过不自省,却推诿他人,还问我知不知耻,倒也不羞!” 青莲一时情急,情绪激动,心中所想一下子说出来,虽然胸中一轻,但是却是止不住的眩晕喘咳。若是平常青莲定是不敢反驳别人的诘问,不论对错只会默然忍受,但是进宫前的一段日子里,童思明取代童屹教授青莲学问,多为青莲讲授立身处世知道。之前在童屹的教导下青莲的学识自然也不差,但是童思明认为,青莲读书不为取仕,死读又有何用?因此童思明循循善诱,只忘可以扭转青莲过于隐忍的性情。 青莲记得阿公曾经教诲:“谁说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但是凡事皆不争,一味浑圆下去,世上又怎还分辨得出对错?为人虽不可起利害相争之心,但是青莲,想你这样也对任何事情都默然处之是绝不对,不然世上何来对错、曲直、公义?久而久之你会失了心中的原则,况且你也不希望当自己所行有非时旁人熟视而过吧。” 青莲今日出言辩驳,由于胸中怒气加之天气燥热,沉哑的语气越发地摄人心魄,肖仁一时间竟怔住。当肖仁回过神来的时候,真的是又羞又怒,青莲的话不偏不倚额戳到了他的痛处。 肖仁之所以身为堂堂乐正还会被秦正清留下来,正是因为肖仁在祭天之日失职一事,肖仁在祭乐中所编钟,当时离青莲最远,但是却还是被那歌绝之音迷醉。虽然也被秦正清罚过,但是为了以儆效尤,这次肖仁失去了随圣驾出行的机会,而肖仁至今尚未有自知的觉悟。 “不用在这里诡辩,如今你的渎职之罪难道还是别人嫁祸你的不成?不敬是大罪,你的乐史之名是肯定要消去的,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肖仁也不是丝毫不知,虽然青莲方才的一番话肖仁也觉得惭愧,但是一时间还是难以平息心中的怨怒,凭什么他毫无背景就可以受人青睐,少年得位,是姿色,还是身体?要知道今日青莲穿着朴素,在肖仁眼中青莲连一支束发的木簪都用不起,端的又是贫苦低下出身。 “别磨蹭了,跟我来!”肖仁不再和青莲计较,登记好了青莲入宫的时间,被斥罪的事由便摧着青莲去乐府的内惩室。虽然礼乐其志高尚,但是说白了乐师也不过是持乐器的技师而已,邀宠取乐,多被人轻视,因此好人家的子弟又怎会来乐府谋出路? 虽然乐府为官职,不比民间梨园为迫人技艺而惩罚深重,但毕竟是督导学生习艺之地,因此也少不了惩戒。跟着肖仁深入乐府,转了好久才在一处偏僻的屋舍止步,青莲走进那间昏黑的屋子,一股阴凉之气瞬时扑面而来。 内惩 这是一间很宽阔的屋子,推开门,乍从晃眼的日光下往里看去,觉得眼前一片灰蒙,青莲居然没有看到尽头。屋内所有的窗子全都闭着,一片昏黑,开门带出的风里夹杂着一股陈旧的腐气,让人的心顿时毛毛的。见青莲停在在门口踌躇不前,肖仁在背后推搡了一把,青莲一时没留意脚下,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的进了屋子。 随之肖仁也跟了进来,点燃烛台灯火,本是青天白日,现在着屋子里却点了烛台,在摇曳的火焰下越发显得四周昏暗难辨。屋中一律铺着水磨青砖,肖仁拉着青莲让他在屋中跪了下来。青莲四顾周围,只见这间屋子很大,陈设却不多,空荡荡的,但是当青莲看清了墙边那木质刑架,悬在梁上的粗制麻绳,还有挂在墙上的各色用具,明知逃脱不了,却也心中恐惧。 “童青莲,到了现在你居然还心不在焉,跪在这里好好思过!要知道今日皇后娘娘亲斥你不敬,那可是大罪,一会儿有你好受的。”肖仁绕着屋子逐个儿点燃烛台,说道:“知道为什么这里总是闭着窗吗?那是因为怕一会儿动起手来,受罚人的抗不了疼哀嚎,扰了皇宫的清静。可惜这乐府惩室已经好久没开了,秦先生一向宽大,即使弟子犯错,也带回韶雅训诫,好不毁了乐师的前程。可是你今日被霓芳宫遣送过来,日志簿上所记罪名不可抹去,乐府之名都被你弄污了,等秦先生回来,怕是又要受你连累!” 言毕,肖仁不再理会青莲,关上门独自离去,把青莲独自留在屋里。其实肖仁说的都是实话,这次青莲如此大错被遣送回乐府管教,乐府算是失职,等首正秦正清回来是要担责任的,而青莲由此大错在身,只怕乐史之名也保不住了。 肖仁倒是没有作践青莲,要知道青莲如此大错,跪着等罚实在是最轻的了,若是绑着,或是吊着,不用一刻工夫青莲就会受不了的。肖仁虽然心中对青莲不满,但是方才的那一番话戳到了痛处,不得不承认青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言。有那样的歌声与琴技,能做到乐史,只怕也是有几分本事,因此肖仁虽看不起青莲以色惑人,但也不愿在乐府中为难他,毕竟是韶雅同门弟子。 从青莲入宫折腾到现在已近午时,侍卫们早去用饭了,肖仁一时也找不到用刑的人,况且青莲受过怎么样也要霓芳宫送来的侍卫行刑才是。只是不敬主上需重惩,肖仁为难,到时候青莲还可以撑着回霓芳宫奏乐吗?若是勉强前去,岂有不是让人看低了乐府的水准。 肖仁没有太过为难青莲,但是也没有因循着同门之宜用心帮衬,把青莲独自扔在那个阴森昏暗的惩室罚跪也算是一种折磨。肖仁不想误了尚膳监送饭的时辰,便也自顾吃饭去了。好在肖仁在乐府饭厅找到了那两位霓芳宫的侍卫,让他们吃完饭去施惩。 兜春困秋乏夏打盹,大热天吃完饭最是让人犯困的时候,因此那被肖仁要求去内惩室的侍卫却是心中不快,坏了他们午休不说,还要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体力活。两名侍卫随着肖仁兜兜转转的来到乐府内惩室,一路上顶着毒辣的日头更是恼怒。 侍卫邹达和孙承斌是霓芳宫的有品阶的近卫,也算在霓芳宫有些名头,谁不求着?如今却为了小小的乐师在如此酷热的暑天来回奔波,又没半点好处,反而汗湿重重,真是一想到气不打一处来。 肖仁走后青莲独自跪在内惩室中,周围的空气有些闭塞,跪了大半个时辰的青莲只觉得有些眩晕,口渴的紧,却喝不到水,只好强忍着。忽然门被推开,肖仁引着两名霓芳宫的侍卫前来,虽然知道今日之祸躲不过去,但是青莲心中却莫名的惧怕起来,父亲不在,兄长不在,秦先生不在,就连嘉瑞也不在,这宫廷之中,如今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敢问乐府这里可有什么规矩没?”邹达不耐烦的开口。毕竟孝纯说是让乐府教训,自然是要顺应这里的规矩。“不敬主上之罪,安规五十杖或是一百藤。”肖仁说着指引邹孙二人去看惩室预备的器具。 乌木檀杖厚沉,只怕抡起来颇费一番气力,因此邹达取出浸在长颈瓶中的藤杖,拿在手上掂了掂分量,便示意身边的孙承斌。二人知道一会儿还要带这位乐师回去霓芳宫复命,担心用了木杖刑伤太重,回去又是摊在自己头上的麻烦事。 那藤杖足有儿臂粗细,由一砸细藤缠成,长时间泡在水中韧性非常,孙承斌凌空挥舞了一下,虎虎生风,甩出的水珠落在不远处青莲的脸上,冰凉的感觉激得青莲一阵战栗。见藤杖使得顺手,邹达过来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青莲,往刑架那儿走。 也跪了有一些时辰了,青莲一时站起膝处刺痛,没站稳踉跄了几步。邹达以为青莲在挣扎手中又多加了几分力气,没好气的说:“现在知道怕了,马上有你受的!绑起来是为你好,省的一会儿你扛不住抗刑,又要加罪。” 孙承斌说的倒也是实话,青莲见躲不过,只好任由侍卫绑在冰凉的刑架上。青莲双手张开高举,被麻绳绑了挂在架子上,或许是嫌麻烦,腰和脚邹孙也懒得绑了,青莲伏在一个冰冷的木架上,背脊曝于人前。邹达也是各种老手,知道一百藤并不是小数目,便取了长颈瓶中的水泼在青莲背上,免得一会儿衣衫碎裂,孙承斌则上前揪起青莲松散的头发粗略的拧了两下塞进青莲的衣领中。 若是平时邹孙二人见青莲模样说不定也会欺侮一番,只可惜乐府肖仁在场下不了手。湿透了的绢衫紧贴在青莲的背上,勾勒出那副单薄修长的身材,玉色肌肤若隐若现。青莲头抵着刑架,松散的衣领露出雪白的项脖,微微战栗的皮肤有些泛红,越发的撩人。宫掖沉闷,邹孙二人自然不是素菜,原本昏昏睡的情绪现在荡然无存,眼中流露出捉弄残虐的凶光。 初始 或许是不愿在阴晦的内惩室耽搁得太久,邹达和孙承斌各执一藤分站左右,同时击打青莲的背脊。长时间浸饱在水中,藤杖柔韧异常,在空中弯曲成一个弧度携夹着劲风砸在青莲的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虽然隔着衣衫,但是青莲觉得背上好似要被利刃割裂了一般。出于习惯青莲压抑着痛呼,但是由于双手缚吊在刑架之上,身上没有着力之处,整个人因为疼痛扭动起来。 挥舞的藤鞭频率很快,丝毫没让人有喘息的机会,见青莲挨不住疼摆动的身子和那溢出齿间的细碎,邹孙二人越发的手不容情,二人像是叫着劲儿似的比着谁可以让受刑者更痛苦一些。一旁唱数的肖仁看着两名执刑的侍卫眼中流露出的光,心中越发的对青莲不屑,居然连受过都可以勾引他人。由于邹孙二人的卖力,一百藤不过片刻功夫便施行结束,而青莲也伏在刑架上没了声息。 由于泼了水的缘故,如此不留情的击打之下衣衫倒还是完整的,只是背上伤处氤氲开的血迹漫成大片,这衣服还是不能穿了。邹达将藤杖扔在了地上,甩了甩方才用力过急酸胀的手臂,走过去瞧安静的青莲。 如疾风暴雨般的刑责让青莲在剧烈的疼痛中晕厥了过去,邹达解下青莲被高缚着的双手,腕上一圈瘀痕,没了牵引,青莲的身子沿着刑架滑落,跪在了地上。当青莲就要倒地的时候,邹达一把揪住青莲头发,让那张苍白却精致的脸露在人前,双眼静阖着,宛如静睡。 啪!孙承斌上前摸了一把青莲湿滑的脸颊,然后抬手狠掴了一掌,展平的眉头瞬时蹙了起来。邹达见青莲已经醒来,便松开手,任由青莲痛苦的撑着跪在地上。最后还是肖仁在一旁看不过去,上前扶起了青莲。青莲努力站正,但是背上开裂的型伤让他每动一下就痛彻心扉,伤在肩背上,并不碍于行走,青莲只好一步一步的捱着走出内惩室。 由于青莲伤重行动迟缓,肖仁不得已把青莲扶到了前厅,尽管这样还是磨蹭了好一会儿。在乐府惩罪登记的簿上,邹孙依着肖仁指点二人签了名字,便都开始为难起来。虽然青莲伤在背上行动无碍,但是那丝毫没有容情的一百藤杖绝对让青莲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生气,只怕难以支撑着走回霓芳宫。若是青莲这样被带回孝纯皇后那儿,无法演乐估计又是得罪主上的下场,然后为乐府蒙羞。而青莲心中亦是苦恼,不知现在的自己如何才能挽回乐府和秦先生之名。 正当四人为难之际,霓芳宫大太监王廉来到了乐府,传达孝纯皇后的命令,报备乐府,招童青莲如霓芳宫当值侍奉,不得出宫。王廉面无表情的在青莲背后打量了一番乐府惩罪的结果,然后让肖仁准备一套乐师的衣服让青莲换上,好不有污凤目。 这样的懿旨让肖仁很诧异,留宿当值那是极受宠的乐师才会有的恩遇,要知道乐府就在皇宫之内,即使是深夜宴乐也是回到乐府宿值。因此肖仁想不明白童青莲何德何能,以前留住皇城禁地澜台不说,如今才犯大罪送来惩戒,却又蒙孝纯皇后青睐,到霓芳宫做专属乐师,难道真的是以色事主? 等了好一会儿青莲重新换好衣服,王廉也不催,冷眼看着青莲虚乏着步子。见青莲都拾掇好了,王廉便摆手人做出一副走人的手势,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着的青莲忽然开口:“我想在乐府领一套箫笛带上,麻烦乐正帮忙准备。”虽然伤重疼得让人发昏,但是青莲却是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今日惩罚的由头,和身上乐师的职责。 “箫就不用准备了,皇后娘娘不喜箫音,肖乐正请准备一套上好的竹笛,以备皇后娘娘听用。”王廉开口,肖仁自不再敢怠慢,只是好奇王廉与乐府素无来往怎么会知道知道自己。方才王廉要领着青莲空手而归也不开口提醒,等到青莲自己提出时方来指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邹孙二人一旁暗自腹诽。 王廉向来凉薄,除了孝纯皇后,其他人的苦乐生死他从不放在眼中,作为昔日梓烨帝身边最得心的四位太监,王廉宫中沉浮多年,现在早就视世如戏,冷眼相待,不再干预分毫。 未时将至,烈日当空,皇宫中的树木都被炙阳暴晒的蔫卷了叶子,青莲拖着步子缓缓的行走在骄阳之下,王廉倒也不催,陪走着。一旁的邹达和孙承斌却不如青莲和王廉,一个闭汗,一个心定,皆是心浮气躁汗如雨下。邹孙二人恨不得架着青莲快回霓芳宫去,也好过在毒辣的日头里炙烤,只是王廉不允,定要那童青莲自己走回霓芳宫去。 回到霓芳宫王廉将青莲手中笛盒交给一名小监,然后引着青莲去向皇后请罪,正巧孝纯犯困准备歇午觉,胡乱的应了一句事情也就过去了。仿佛之前的盛怒不复存在,青莲之错也可有可无一般。 王廉让人带青莲去霓芳宫留宿宫廷乐师的住处,青莲跟着小监走了好久才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由于霓芳宫是皇后正宫,不方便留宿乐师,虽然依着礼备着住处,但是这里却年久失修,荒芜的紧。小太监布悌引着青莲走进那落满灰尘的房间,见实在不成样子,自顾出去打水要打扫。 不一会儿王廉又复过来,见房中蛛网蒙尘也不介意,拉过房中一条凳坐下,向青莲仔细地交代霓芳宫的规矩,然后取出臂下挟着的厚厚一叠谱稿放在桌上说:“这里是皇后娘娘平时爱听的几套曲子和配戏的乐谱,童乐史有空准备准备,或许皇后娘娘明日就会召你奏乐,到时候再触怒娘娘就是你自食苦果了。还有这里是中宫,皇后娘娘的住所,没有传召童乐史最好呆在这里,不然冒犯了凤颜你只当一死,知道了吗!” 说的口干舌燥,王廉想倒杯水润喉,伸手时在发现桌上的茶壶落了一层黑灰,像是几年没用的样子,这样的屋子王廉也不愿多呆,临走时对青莲说:“布悌会在这里伺候,你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么事就吩咐他好了,都明白了吗,童乐史?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谢谢公公指点晚辈,可否烦请公公让人送一碗清神汤来,不然这么多谱子我怕今日看不完。”青莲这次虽然又是一入宫就身逢厄运,但是看着桌上那一大叠曲谱青莲心中就安定下来。虽然初始并不如人意,但是青莲相信凭着自己手下技艺定不会辜负乐师之名。 “好,我一会儿命人送过来。”说完王廉也不再逗留,转身离去。方才青莲眼中闪烁着的希望与信心让王廉心中好笑,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宫廷沉闷太久,正好留待细细玩赏。 淫光 王廉走后,青莲紧绷的神经颓然松懈,觉得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背上的刑伤火烧火燎的疼,牵引着左肩的旧伤折磨得人心力交瘁。青莲闭汗,但是背上湮染的湿气使得衣服紧贴在身上,让人觉得湿腻烦躁,却不知棉麻白衫上早就是一片殷红。 布悌这时从院中提了桶凉水进来,肩上搭着块抹布准备打扫屋子,小小年纪提着一大桶井水颇为吃力,走起来摇摇晃晃。待得进了屋子却没留意脚下的门槛,大木桶脱手水撒得满屋子都是。青莲坐在门边眼见布悌摔倒就要磕在条凳角上,便伸手相扶,一把将布悌捞在怀中。受罚后青莲本来就体虚力乏,加之地上满是水,布悌摔倒在青莲的怀中,二人滑倒在地上。 有身下的一个软垫,布悌自然不会受伤,一骨碌的爬起来,而青莲满背的刑伤毫无征兆的被压在身下,如潮水般侵袭而来的疼痛让青莲眼前阵阵发黑,努力了半晌都没有坐起身来。 布悌本就是指来侍候霓芳宫专属乐师的小监,还是个孩子,见冲撞了青莲心下害怕,宫中等级森严,像自己这样照看无人问津的旁殿的小监最是要受人欺侮,不知会得怎样的惩处。布悌赶忙上前拉起犹在地上挣扎的青莲,只当是因为自己害的这位乐师受了伤,所以当布悌看到青莲背后焉开的血迹印染的连青砖上的水渍都有了些许颜色,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布悌将青莲扶坐在条凳上,依旧呜呜啼哭不止,活像一个犯了错等着挨罚的孩子。地上泼的水卷了久积的灰尘,那一摔让青莲和布悌都很狼狈,青莲的白衫早已是灰黑一片粘皱在身上,而布悌挂着的泪痕更是让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 布悌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或许是宫中沉重的劳作让正在长身体的他显得单薄干瘦,青莲见布悌犹自哭得伤心,心下不忍,使力将布悌拉坐在自己身边,抬手拂去布悌眼中涌出的的泪滴。“不要哭了,是不是哪里摔疼了?”青莲见布悌遥遥头,又要躲开的样子,青莲按住,轻唤一声:“布悌?” 布悌见青莲喊他,揉揉泪然看着坐在身边的青莲,眼前之人由霓芳宫的大总管亲自送来,布悌只道是一个大人物,但是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布悌小小年纪净身入宫,自己被人作践惯了,也看多了宫中很多人互相倾轧。方才青莲不顾受伤相救,让布悌感激敬畏之余更是心生暖意和亲近之心。 “我叫童青莲,你喊我青莲就好。”青莲取出怀中尚未被污染的绢帕抹去布悌脸上的黑灰污渍,说道:“没摔着就好,以后可要多小心些啊。我身上的伤不是你弄的,所以根本就不怪你,不要再哭了,好吗?” “那是谁弄的?”布悌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见青莲不怪罪接口就问。 “宫中自有规矩,我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受一点儿罚,不要担心,都会好起来的。”青莲说:“布悌,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这样也不舒服。然后你可愿意再打一桶水来,我也好擦擦身子?” “好嘞,公子,我这就去!”布悌听到青莲开口要求,就像是抓住报答的机会,立刻提桶蹦出去打水了。青莲的话语像是温软的和风,抚平布悌心中的恐惧和孤寂,让人无比信服,满心亲近。很快布悌就拎着满满一桶井水进来,置于室中,“公子先宽衣,奴婢这就去取衣物过来。” 这座小园本就是为留住乐师所设,不过是霓芳宫久不留乐师荒废罢了,虽然这里久失维护清扫,但是该备下的东西也还是有。布悌取来的布巾虽然陈旧泛黄,但倒也干净,布悌赶忙送去,但是看到屋中的青莲,发现青莲背上之伤才不是那口中一点儿罚而已。 青莲生性喜洁,衣服沾湿了污水贴在身上很是难受,见布悌不过是个孩子,这小园也算清净,便不再避忌,转身向内除下了身上的衣物。青莲掬起一捧水打在自己的脸上,清清凉凉的甚是舒服,觉得口渴难耐,忍不住又掬了一捧入口。 当布悌进屋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青莲雪白的背脊上布满了绛紫开裂的伤口。布悌一看就是不久前才用粗藤打过,肿得很高,一些裂开的伤口上犹自挂着渗出的血迹,左肩上居然还有一大块狰狞的伤疤。布悌在宫中虽也经常被打,但是那里见过眼前的惨状,一时间居然怔在门口。 青莲听见人声,想起自己现在一丝不挂有些羞赧,转身看原来是布悌也就放下心来。布悌撞在青莲亲和若泉的眼神中,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便将衣服布巾搭在肩上,上前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了半边床铺,将王廉送来的乐谱和干净的衣物放在上面,然后过来要帮助青莲。 伤在背后,若是要自己清洗很不方便,青莲也就不再推脱让布悌帮着擦拭伤口。虽然没有可用的伤药,但是凉凉的井水淋在青莲火辣辣的背上,也算稍缓疼痛了。尽管布悌放轻手脚,但是当粗麻布巾蹭过青莲的伤口,还是让青莲不住皱眉苦忍。 擦过第一遍,桶里的水有些浑浊,布悌拿出去准备再换些清爽的进来,房中仅余青莲一人。就在此时孙承斌提了装着醒神汤的食盒进来,看到了青莲一副修长毫无遮蔽的胴体展露在自己眼前。 头发用一根绦带高高的扎起,露出青莲雪白的项脖,背上才擦拭过的刑伤泛着的嫩红像是镀在白瓷上的绝好胎釉。窄肩翘臀,没有丝毫赘负,虽然看上去稍显单薄,但是还算好看。双腿修长白净,淡色纤毛沾了水伏在小腿上,到似是看不出来一样。孙承斌侧目望去,青莲胯下那一丛燕丝碧草沾着晶莹的水珠,莹润若初晨之露,让人越发想去探寻其间的妙义。孙承斌一双贼眼自上而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赤裸着的青莲,眼露光。 青莲背对着门口擦拭着前身,听见后面有动静只当又是布悌端了水进来,说道:“布悌水放桌上就好,谢谢,你也去洗洗吧,我自己可以了。”青莲兀自不知,直到一双油腻的手从后面欺上自己颈脖,青莲转身回看,失声惊叫。 龌龊 粗糙的手像是砂纸一般磨在青莲颈项细腻的皮肤上,青莲仓皇回头,孙承斌那张放大的脸一瞬间占据了青莲整个视线,色的目光直逼眼前。惊叫一声:“你,你要干什么!”,随即青莲抬手打掉了眼前的爪。 绝色美味在前,让人垂涎三尺,青莲背上的鲜红与雪白在孙承斌眼中简直是就是绝佳的诱惑,连青莲反抗的叫喊声如今听在孙承斌耳中都是销魂的媚言。皇宫本就是一个大染缸,用缤纷染料所粉饰出的斑斓色彩,只不过是在掩盖富丽堂皇表面下最龌龊的本质。 宫中太监、宫女、侍卫繁多,整日被困在深宫之中,寂寞烦闷可想而知,私底下太监与宫女“对食”抚慰早已成了惯例。最近几年皇帝偏好男风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嘉瑞不时的与太监侍卫们厮混自然是活络了那些只有例假可以出宫的侍卫们的心思。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尚且如此,那些血气方刚的侍卫自然也就趁势欺负弱势的人,因为男倌并不为胤朝所禁。 能成为皇后的近卫,孙承斌也可算是世家出身的子弟,不过进宫历练,谋求出身而已。孙承斌也是看惯风月之人,低贱的太监他自然是看不上,并且侍卫在宫中又是绝对不可以碰宫女的,因为那皇帝的女人。因此青莲秀色在前,让孙承斌情欲难耐,只是想不到眼中柔弱的人居然也会反抗! 青莲毕竟在童府数年,也得童屹亲传武艺,虽然为的只是强盛健体,但是一套太极拳还是练得很纯熟的,曾经在童府教场上童景瑜陪着青莲拆解过很多遍。孙承斌这副神情从小长在彤枫楼的青莲又岂会不知为了何事,想到此刻身无寸缕,青莲羞愤难当,抬手就是一招单鞭手拂开眼前爪,接着掩手撩拳、抬膝穿掌,回击孙承斌的非礼之举。 青莲刑伤慎重,即使靠得一时的机智逃脱,但是那些招数运力不足又岂能伤到对手,不过徒增孙承斌的怒气罢了。宫中多是欺软怕硬的人,本来看着青莲由王廉亲自迎进宸禧宫,孙承斌只道青莲是大角色。但是青莲在乐府遭遇的冷眼,现在又被打发到这一处简陋至极的住处,孙承斌看在眼里便料定青莲在宫中必定毫无势力。 一位毫无势力,初入宫廷的人也敢这样反抗?虽然那些弱拳打在身上不觉得什么,但是方才青莲抬膝正好撞在孙承斌胯下胀硬之物。虽然力气不大,但是击中要害,滋味绝不好受,孙承斌一时弯腰忍痛。 见恶人避开一旁,受惊了的青莲也不顾背上伤口还沾着水,抓起布悌放置在床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谁知抖开的外衫还没有披好,青莲只觉头皮一紧,一阵剧痛覆顶而来,人无力地被拉向后面。 不过片刻孙承斌便缓过劲来,心中怒极,一把抓住过青莲的头发往身边扯,当青莲被迫转过脸来时,孙承斌抬手就是一掌狠狠的甩落在青莲的脸上。孙承斌那一掌掴力道很大,青莲一下子没站稳,头发从魔掌中滑出,向后跌在了床架上,震落陈灰簌簌。 鲜红的血液顺着破碎的嘴角滑落,青莲的脸瞬时肿起了半边,木质床架两边各有半边是雕镂的床棂。青莲满背的刑伤压在那凹凸不平的镂刻上面,所有的伤口瞬时裂开,粘合着灰尘,背后一片黑红狼藉。 突来的变故让青莲阵阵发昏,满身的伤叫嚣着的疼痛,再没有半分力气反抗,青莲只好任由孙承斌扯过双臂,左手被捉住二腕越过头顶,被按在床架之上。见青莲在手下喘着气,不得动弹,孙承斌犹不解恨的又左右了青莲几下,口中不干不净的骂着。 这时候,去院中提水的布悌端着木盆回到屋中,看到的孙承斌强压着青莲,粗暴地撕开其身上的衣物。布悌年纪虽然还小,但是入宫也一些年头了,孙承斌想干什么他自然只道。布悌不但知道,还非常痛恨,和他同年的小太监不少都被宫中的侍卫欺侮过。 青莲和布悌不过才相交片刻,但是布悌却对青莲很有亲近之感,便泼出木盆中水,就要冲过去厮打,希望可以解救青莲。布悌进屋来孙承斌岂会听不到动静,等到布悌近身之时孙承斌抬脚就是一踢,正中小腹,布悌飞似的摔出去。 布悌不过是个孩子,哪里禁得起孙承斌的大力一脚,被踢飞后撞在桌子上,额角磕破了一大块儿。布悌蜷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身子,觉得身体中的五脏六腑似乎要被踢碎一般,屋中被弄的满地是水,布悌很是狼狈。 孙承斌转身看不过是一个小监,便开口大骂:“我道是谁,不过是个小杂碎,没人撑着也敢在这儿撒泼,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德行。哼!下次寻事记得看清楚主儿,不然死了活该!快滚,别坏了老子好事!” 从送青莲去乐府治罪开始,孙承斌一天都折腾在青莲的事情里面,早就已经不耐烦了,现在又被泼了一身的水,更是恼火,抓住青莲的头发往床架上磕,骂道:“你也一样,别以为乐师就有多清高,一副媚样,记住,今儿还是爷赏你的呢!”边骂着,孙承斌膝盖一顶,分开青莲两腿。 “无耻!”青莲此刻受制于人遭遇不幸反而冷静下来,“我是皇上圣旨钦招入宫,朝华殿供奉的乐史,你敢这样!”青莲原先灵动清越的声音此时喑哑,但是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势,兽性大发的孙承斌竟是一愣,只听耳边传来,“今日若是你强了我,他日皇上回宫必不会饶过你,定要让你百十倍奉还!” 青莲的话不是魔音,孙承斌虽被青莲怒斥一时怔住,但是片刻后便回过神来,不过也停下了对青莲的暴行。圣旨钦招的乐师?莫不是那位留住在澜台的皇帝新宠?孙承斌如是想,若是自己对皇帝的禁脔动了手,只怕等皇上回宫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当初嘉瑞下圣旨钦招乐师,又携人入住朝华澜台,为了新宠闹得太医院整日不宁,这些早在宫中传开了。霓芳宫的人大多不理会朝局,孙承斌也不知道当日皇帝钦招的是童府的二公子,此时只当青莲是嘉瑞亵玩的男宠。 想不到手下之人还有这样的来头,难怪一副勾人摄魂的媚骨,孙承斌强压住身下情欲慢慢退开,恶狠狠的骂了声“贱货”,跨过地上的布悌愤然离去。见孙承斌离去,青莲再也支持不住,背靠着床架滑坐在地上,心中惨然,默默怀想,瀚辰…… 寄思 青莲瘫坐在地上,全身上下叫嚣着疼痛,眼前天旋地转,阵阵发黑,已再难动分毫。青莲艰难地伸手,拉过地上方才被孙承斌撕碎的长衫覆在自己的身上,那衣裳早就被一地脏水染得失了颜色,又被人践踏于脚下,污迹斑斑。衣服湿答答的黏在身上,黑水沁出,顺着不再光洁的皮肤流下,如此不堪,但此时青莲却丝毫不介意。 儿时当众被扒光衣服的绝望又漫上心头,青莲现在只想用些什么遮蔽自己的赤裸的身躯,不管什么都好,污湿的衣服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被青莲紧紧地抓在手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自己根本无法忘掉。 方才孙承斌要干什么青莲很清楚,而最后其停手的理由青莲也很明白。想起上次在宫中的流言蜚语,青莲心中一片惨然。为什么自己会对那媚上邀宠的指责如此介怀,为什么在紧要关头会用嘉瑞作恐吓脱口而出,难道彤枫楼所经历的已经深深的刻在骨血中了么?哪怕自己多么的努力去做一名童府的公子,也脱不开以色娱人的宿命,还是我自甘堕落!这是一种无力抗争命运的悲叹,青莲悲怆不已。 估摸着孙承斌已经走远了,布悌从地上爬起来,方才孙承斌的一脚用了狠力,感觉肋下隐隐作痛。布悌过去艰难地扶起坐在一摊污水中的青莲,下了一大跳,背上的刑伤翻卷着皮肉,黑红的血水一塌糊涂,之前的清洗都白费了。 见布悌小小的身躯吃力地扶着自己,眉头上也是痛楚的神色,青莲不作他想,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谁知一阵眩晕竟昏倒在地上。布悌大急,扶着青莲靠着床沿坐好后便没了办法,忽然看到桌上的食盒,打开看是两碗黑色的汤药,也管不了什么,端起来就给青莲灌下。 布悌喂得很急,青莲呛了口药汁咳嗽着转醒,这次不敢冒进,青莲抓住衣服缓缓的站起身来。“布悌,不要哭,这不没事了吗?再帮我打些水进来吧。抱歉,今天是我连累你了。”听到青莲开口,布悌放下心来,赶忙又弄了两桶清水进来,只是没想到青莲会向自己道歉。 青莲的背后的伤已是惨不忍睹,但是这次青莲没再让布悌帮自己清洗,青莲再也不想让自己裸露在外人眼前。青莲用布悌又送过来的白巾抹了一下那张小黑脸,吩咐他自己也去梳洗一下,然后掩上了门。 伤在背后青莲又怎么够得到,只好用以前的法子绞着帕子一遍遍的往身后淋水,冲刷血污,清凉的井水浇在青莲灼热的伤口上,却不能抚平内外的痛楚。此时青莲不禁想到了童景瑜,有很多次伤重都是兄长不避腌h帮着清理,而自己也从来都是无所避忌坦诚相见,从来没有过对往事的恐惧,满心的信赖。 念及童景瑜,青莲心中的委屈之意顿生,那个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童哥哥不在了。哪怕前次在宫中得到不公平的对待,青莲也没有像现在这般伤心。那时青莲知道童景瑜也在这深宫之中,总算有个念想和希望,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好不容易清理好伤口,青莲已是筋疲力尽,浑身像是被人拆了筋骨一般,无一处不痛,但此时在没有先前的昏乏之感,反而心思异样的清明。青莲开门,见布悌也已经拾掇干净了,若仔细瞧也是讨喜的模样。布悌进来收拾早已是一片狼藉的屋子,青莲虽帮忙,只可惜伤重有心无力,只好坐着整理下王廉送过来的乐谱,看布悌来回忙碌。 等到里外都收拾干净了,也已是夕阳将尽了,布悌说到用饭的时候了,便问青莲要了那乐史的留宿的职牌到尚膳监领餐饭去了。青莲在屋中一时无事,于是从笛盒中取出一支笛来,翻检着那一大叠谱子,挑着繁难处演习,青莲不想就此被人看轻了去。 直到月如中天布悌才提着食盒还有一个袋子回来,这一趟尚膳监足足去了一个多时辰。到后来青莲忍不住担心,都立在屋外等候。见布悌耷拉着脑袋,很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接过布悌手中食盒迎进屋中。 屋中到现在还没点灯,布悌放下食盒默默地从带回来的布袋中去处一节断烛燃上,借着烛火青莲看到了布悌脸上的高肿的指痕。青莲大惊,拉着布悌坐下询问事由,布悌也不敢坐,边在桌上置放餐食边抽噎着哭骂道: “对不起公子,奴婢无用,菜都凉了。将就着用吧,现在入夜了也不好回尚膳监换了。呜呜,全都不是好人,呸,不过是去领些烛炭茶药,作贱人可以当饭吃么,拿些什么来敷衍。青莲公子,你不是乐府堂堂乐史官儿吗?为何他们还要这样对你!” 知道布悌为了自己去讨药领物时遇到了孙承斌受了委屈,青莲很是过意不去,好说歹说地劝着布悌同桌用了晚饭,却是无从劝慰那份来自深宫中的仗势欺人和人情冷落。由于青莲的安慰布悌哭过一阵也就算了,虽然大家同桌吃了饭,布悌还是很殷勤的服侍着青莲,打点好了一切才去休息。 虽然已是夜深,但是炎夏炙烤了一天的暑热还没有散尽,屋中闷热,青莲让布悌把小院门锁了,便敞开着房门。青莲住的这间屋子十分简陋,不过一桌一椅、一阁一床而已,青莲坐在床上,看着倾泻入屋的月晖。 青莲的伤全在背上,倚不得躺不得,很是磨人,如蛆附骨的疼痛让青莲毫无睡意,鞋揽衣,驻足月光之下。青莲抬头望天,此时明月隐在一片薄云之下,散出柔和的光晕,漫天星辰熠熠生辉,璨耀九天。 看着这浩瀚辰星,青莲不禁想起那名作瀚辰的男子,深邃而明亮的眸子,璨若辰星,仿佛就在眼前闪烁。一想到嘉瑞青莲就止不住对往日的怀念,想起那一夜月圆澜台上听得切人心扉的《寒江残雪》,心道: 往日的君子为约其实你一直记在心中的吧。瀚辰,今日之言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为那流言所动,你会介意吗?我真的很痛心,居然这样利用我们之间的关系。瀚辰,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样我才能做你的乐师呀。为什么你们都不在,却要独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青莲手抚着左臂上母亲留给自己的臂环,汲取片刻来自亲人的心安与心定。碧海青天夜夜心,望月寄思的又岂是青莲一人?嘉瑞在丰山行宫中凭栏望月,心中所想的自然是远在京都的青莲。今日嘉瑞得知青莲被孝纯招进宫的消息,居然感到一阵心安,暗道:青莲,你是属于朕的! 不为 青莲入宫已有三日,但是都未有传召,仿佛是被人遗忘在这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青莲从小被禁足,所以被困在这里也不觉得闷,每日都极认真地练乐,其他的事毫不在意。然而在意又怎样,面对布悌领回来越来越差的餐饭,青莲实在是无能为力。 或许是被乐府的惩戒的消息传开宫中,青莲的那乐史的职牌已经不如第一次好用,每日布悌都要在青莲面前怒骂几句那些尚膳监势利小人,如何如何地作践像自己这样在宫中没有倚仗权势的人。青莲无从劝慰,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不济才引得布悌被人欺凌。 虽然跟着青莲布悌并没有获得预想中的倚仗和庇护,但是对着亲善、谦和的青莲,布悌也还算尽心的服侍。布悌见青莲的伤重又讨不到药,偷偷地用自己的月钱去尚膳监换了一小袋盐和两瓶烈酒,因为他看到了青莲背上的衣衫浸染出的血迹。 青莲整日都发着低烧,那是因为伤口发炎的缘故,所以当布悌送来盐和酒青莲十分感激,但是也只好作口上称谢。作为堂堂靖边将军府中的二公子,此时青莲身无长物,连打赏人的东西都没有,现在青莲终于明白了入宫时童喜给自己银钱的用意。 当青莲咬牙忍受着盐水沥过伤口如针扎火燎的疼痛时,青莲想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许只有当脱离了荫蔽,人才会有所成长并真正坚强。虽短短几日,青莲就从真实的深宫里那冰冷人情中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受到了怎样的保护。青莲觉得,即使之前在澜台是那样的不堪,也还是被嘉瑞保护着的。 青莲取了些酒帮布悌揉散了肋下的淤血,剩下的却没有用,让布悌收了起来,因为青莲知道或许以后用得着。青莲很清楚这次嘉瑞还有父兄要很久才能回来,所以既然是有所坚持,那么就要有坚持下去的准备和勇气。 青莲虽带伤但勤练不辍,以至于到后来左臂几乎不能抬起,由于青莲技艺高超,王廉送过来的所有谱子青莲大多都在几天之日背会了。作为宫廷乐师,是必须脱谱演奏的,因此青莲每日下午都在房中记着那些没头没尾的入戏配乐,而今日孝纯皇后终于派人送来了传乐的旨意。 青莲打点好装束,吩咐布悌几句便随来人去了。一路上青莲提着笛盒挺直了腰板走得很正,尽管粗制的布衣蹭着背上的伤口依旧很疼,但是青莲却不介意。青莲蹙着秀眉抬头向前,心中暗暗决心,在这里定不能再让被人看轻了去,而自己也再不可以看轻了自己! 青莲去的还是来时见慧敏皇后的那个偏殿,殿中很凉快,就是帘子都打了下来有些显得昏暗。青莲觐见皇后,礼数恭谨有致,让人再挑不出错儿来。 今日是七月半鬼节,孝纯和往年一样不是很自在。孝纯记得初进宫的那一年,七月十五这天晚上趁着月色嘉瑞拉着自己沿着北海湖玩耍,却遇到了颜澜,但是当时小女孩却以为见到了鬼。那个鬼吊在北海湖岸的一座凉亭的横梁上,身上斑斑血迹,披散长发,面白如透明,口中咬着一支笛子,鲜血刺目,顺着嘴角流过一线,更可怕的是那个鬼额头上还放着幽幽的绿光。 当时孝纯被吓得病了一场,虽然后来知道了那是被囚禁在澜台的月国祭司,不是鬼。但是当年被吓得不轻,因此每到七月半这一天,孝纯总觉得浑身都不爽利,心头毛毛的。所以今日孝纯哪儿都没去,歪在美人榻上看着殿中小监们做戏取乐,但是一天下来也觉得无情,想起青莲,便让人招来解乏。 殿中一角置放着乐器,还几个小监正在那里待命,等着皇后接下来的吩咐。青莲过去和他们站在一处,也不为与太监同列为忤,孝纯皇后点了几首平日里爱听的曲子让青莲吹奏。青莲技艺自然是精湛,旋律从青莲指尖流泻而出,音韵清洌,宛若鸣泉,孝纯想不到青莲手中还有这般本事。相比之下原先小监们演奏的简直不堪入耳,因此反复让青莲吹了很久。 不过再美妙的曲子听多了兴趣也会有所减退,更何况是平日里听熟了的曲子,所以过了大半个时辰,孝纯让青莲停了下来。收起竹笛,青莲久久抬起的左手却已是僵直,每放下一寸都如撕裂般疼痛。 一时又无事,孝纯想起了祭天那日听到的天籁歌喉,不禁又来的兴致,命令一旁的遇冷的小监们重新笙歌演乐,让青莲记下歌词,然后为皇后献唱。青莲虽俯首称是但心中却沉凉一片,乐师虽也是供人取乐,但也是礼乐雅士,现在却让自己拟作戏子为人取乐!果然还是被人看轻了。 青莲心中虽不悦但是也没有发作,知道如今自己无所依傍,只好听任形势,只要不损君子道德之事,他都要收起性子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再为乐府惹祸。当丝竹之声响起,青莲屏息凝神,仔细记住一小监尖细的歌声和旋律。 “春兴将阑,芳情倦,美人别逞风光。自颠自倒,自吞自吐,各种滋味深长。低首望巫阳,任沉浮,一似浪动帆张。眼看化,魂断难支,再商量。”青莲停了皱眉,这是一首望海潮的曲牌,幼时青莲在彤枫楼时学过,没想到会在微微皇宫之中再听到这靡音。 曲词青莲总觉得听上去不对劲,但是还是仔细的记下了,小监们演示完毕后,孝纯皇后示意,青莲只好硬顶着随乐唱起来。青莲的歌声当真是余音绕梁,殿中之人皆陶醉其中。 一遍唱罢孝纯并不满足,让青莲不要停,然后向一旁的小监摆摆手,示意继续刚才在好戏。曲辞都记熟了青莲便抬起头来,之间身边方才还在奏乐的两个少年小监走到殿中,三两下除去自己的衣物,两条赤裸的身躯在地上翻滚交缠,配合着歌声上下做着动作。 眼前的一切太过熟悉,这些早在彤枫楼青莲就已见过,忽然青莲似是明白了些方才所唱曲词义。青莲顿时觉得面红耳赤,羞愤之意充斥满怀,奏乐、唱曲都可以,但是如此丧德荒之事,我童青莲定当不为!随后青莲息止了歌声,所有人都在戛然而止的余韵中翻醒过来。 抗命 孝纯皇后早已过了二八妙龄,与嘉瑞大婚经年,但却仅在数日之前才享受到了夫妻之间的鱼水情乐。当初嘉瑞大智如愚,避祸朝权,刻意的疏远皇后,好不让自己有子嗣的牵绊。也正因为如此嘉瑞将孝纯皇后冷落在中宫将近十年,虚度韶华。 在这次出京避暑前,嘉瑞想定方策,才与自己的结发妻子共度春风。嘉瑞整日逢场作戏,自然是个中高手,只可惜已过嫁杏之年的孝纯却是初尝人伦,床第之间生涩的很,无法两相欢愉。待嘉瑞和慧敏出京后,孝纯暗中请教贴身随侍王廉,便得了此般观秘术学门道的法子,也亏得王廉安排得当。 头一日孝纯看这艳景也曾面露羞赧之色,只是到后来越发觉得有趣。深宫之中寂寞枯乏,才通人事的孝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抚慰,哪怕看看也好。其实古来宫廷多荒,王廉安排这些根本不足为奇,在新的一批小监送进宫里时,都会挑些容貌秀美的专门调教。后来因为嘉瑞皇帝偏好男宠,内侍府在这方面更加用心,所以王廉才能在短时间内招来这些舞的小监。 青莲歌声曼妙如珠,配上殿中翻滚着的两具人体,丝丝弄弦之中的轻喘娇哼撩人心魄,孝纯倚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但是在最高潮的时候歌声如抽刀断水,余韵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所有人才回过神来,殿中已是一片寂静。 孝纯挑目远看,只见青莲恭敬地跪在地上。方才的曲春戏让孝纯心情大好,不知现在出了什么幺蛾子,向侍立在一旁的王廉白了摆手。王廉大声呵斥道:“大胆童青莲,为何突然止歌,坏了皇后娘娘的雅兴!” “臣童青莲,不敢!如此败风曲臣不敢唱!”就连回绝的话听在人耳中都是那般动听,但也毫无疑问惹上了孝纯的怒气。 “哦,童乐史这是什么意思?”似是过了好一会儿孝纯才对青莲所说的话有了反应,支坐起身子。孝纯本就在寻青莲的嫌隙,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识趣在这里充当证正人君子拿乔,问话之间充满了看戏取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的意味。 “回皇后娘娘的话,我朝乃礼仪之邦,此举有伤风俗,请恕臣无能。”青莲坚定的说道。一时间满殿空气滞重,青莲跪在地上手紧紧的攥着衣角,屏息凝神。要当着国母之面公然抗命说出此一番话来,青莲鼓出了最大的勇气。 殿中的气氛此时压抑到了极点,青莲依旧默默地跪在殿中。自幼的经历让青莲对眼前之景深恶痛绝,回到童府后秦先生和童屹对青莲更是教授君子之道,青莲眼中又怎会揉下此般污淖,更不允许自己也堕落其中。 当年秦正清在皇帝荒的宴席上摔琴而去的事迹青莲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更坚定了青莲今日抗命绝歌之心。当年秦正清如此目无尊上却依旧安然无恙,这又岂是侥幸?只可惜嘉瑞是一个容让的明君,而孝纯却是一个狭隘的妒妇。 青莲此言一出,实在是逆了上意,孝纯堂堂国母又岂容青莲一个小小乐师在自己面前对着礼义大道指手画脚。看此般香艳春戏有为礼法孝纯难道会不知,但是历代宫廷这中取乐用的游戏哪有少了去?哪里就是青莲一句谏词就能杜绝的? “啪!”孝纯怒不可遏,一掌记在扶手上,发出的声音此时回荡在殿中显得格外的刺耳,“你再说一遍!”孝纯怒斥。 皇后发怒,殿中所有的人都惶恐不安,看着那两个赤裸的小监退立到自己身边,却不敢穿上衣服,青莲抬头,坚定的说:“皇后娘娘,此般败风曲,臣绝不再唱!也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再听!”青莲心意已定,话出决绝,一点儿后路也没为自己留。 “好一个狂妄的奴才,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还有没有宫中的规矩!”孝纯气急怒斥,“王廉,王廉呢!咳咳,给我好好教训,欺我好说话,现在个个都反了天了!” 孝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戳着脊梁骨说呢,若是皇帝待自己好些,堂堂皇后还需要这样吗?孝纯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青莲,忽想起方才的清歌艳曲,眼中喷火,心道:沽名钓誉,无耻之徒!皇上都让你们这群狐媚子给勾引坏了,想在来我面前假装装清高! 孝纯说得太急呛了口风不住的咳起来,王廉走到身后轻抚着孝纯的背帮忙顺气,然后开口吩咐:“来人,把童青莲带下去,好好教训!记住拖远儿点,别到时鬼哭狼嚎的扰了皇后娘娘雅兴,然后就退回乐府去吧。” 王廉说得很平静,就在殿中侍卫准备动手的时候,孝纯开口:“王廉,就在这殿中给我教训,也好让我看看,这个奴才到底有多少骨气!有多么清高!”皇后发话,下面不敢怠慢,两个小监扶起青莲让他在皇后榻前不远处跪好,待人取宫规来。 青莲看着那两个赤裸的小监面无表情地扶起自己,然后又似是无事般赤条条站在殿中,青莲跪在殿中闭上了眼睛。青莲知道自己违抗上命接下来会等到什么,但是他毫无惧意,作为童家的子孙,又怎可允许自己做出有伤家门之事?若是自己今日屈意妥协,那又和彤枫楼那些以色事人的男倌有何区别?人不自重,又何来尊重! 不一会儿就有小监捧着宫规过来,其实宫规不过是一根用黄绫布裹了把手的缠绞藤条,就是比起清韵阁中常备的戒训藤鞭也不如,但这就是宫中的规矩。在王廉的示意下,今日当值的侍卫便甩开藤鞭抽打在青莲的身上,而一方才奏乐的小监在旁报数,只是不巧,施刑的是孙承斌。 孝纯皇后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鞭影翻飞中默然受之的青莲,从开始正跪着到后来用手肘撑地,到后来几乎要蜷缩起来。从开始咬牙硬挺到后来从牙关中溢出,再到后来青莲背上那白色的衫子开始浸印出血迹却发不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王廉才让人上前架住青莲双臂,因为青莲实在是跪不住了。 皇后没有喊停,教训自然是继续,忽然一阵风撞开殿门,使厚重的门来回摆动。尘雨味扑鼻而来,殿中烛火被扑灭大半,一室阴翳。夏日之天善变,一阵雷雨即来,王廉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便提议孝纯去用晚膳歇息,不必为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怒火伤身。 孝纯见青莲挨了这么久都没有服软的意思,心中很不高兴,只是现在觉得殿中阴风阵阵,心头毛毛喇喇的,便依了王廉的意思。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走了,只余青莲一人还跪在殿中,临走时王廉让人架起青莲跪在门口思过待罪,一会儿再听候发落。 青莲牙咬撑着跪直身子,感受着雨风撞击在后背的力量。身上无一处不痛,不久前才受过惩戒的青莲今日之刑无疑是雪上加霜,背上新伤旧伤层层叠叠,每一处都鲜血淋漓。青莲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振作精神,当年在彤枫楼也是这样挨过来的,青莲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坚持到最后。 潜伏 风云翻卷着,但是雨却丝毫没有落下来的意思,云一层层漫过,天也就暗下来了,嘉瑞十六年的鬼节入夜特别得早。孝纯皇后用完晚膳后,通常会在御花园中散一会儿,然后便回寝宫安歇,日复一日地空寂等待着,因而此时青莲独自跪在这黑qq的殿中无人问津。 入夜后大风不止,宫阁外置放的琉璃盏中的烛火大多被吹灭,王廉扶着毫无兴致的孝纯走在阴沉的花径上往寝宫处行。皇后凤仪迤逦而过,随行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孝纯依旧觉得今日的心中忐忑难定。且行着,忽然孝纯攥紧王廉的手臂,惊疑道:“你看,那是什么,怎么像是鬼火?” 王廉依着孝纯所指望去,见隐在远处若有若无的闪着点点火光,在这无月暗夜之中越发得触目惊心。王廉知道定是哪一处新进宫的太监宫女又在角落里偷偷的烧着纸钱祭典家中亡灵,思念家故。 王廉随后吩咐跟随的侍卫去火光处喝止,毕竟宫中是明令制止烧纸钱的,今夜撞在皇后的眼中也算不幸。“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都去?”孝纯对着身后兀自跟着的侍卫太监发话。 王廉见孝纯执意如此,便吩咐小监去内侍府传令,让宫中各处自警,并让几名侍卫远远的跟随着皇后,王廉知道,孝纯有话要对他说。“王廉,有你保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见旁人尽去孝纯果然开口,悠然道来:“花厅瞧瞧去,看看那个奴才服软了没有。还有,童青莲你去查过底细了没有?” “回皇后娘娘的话”王廉恭谨答道:“奴婢先前去乐府问过,那个童青莲虽然是被皇上明诏入宫,但是造册的时候却只写了是乐府首正秦正清的末徒,家世背景一概略去未提。自今年四月末入宫以后童青莲一直在朝华澜台禁足,伺候于君侧。” “哦?”孝纯挑声应道,似是对王廉的话不甚满意。王廉赶紧答道:“据奴婢所知那童青莲自祭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宫当值,并且此次乐府传滞达的是靖边将军童屹府上,有说是童青莲是童将军的二公子。” “呵呵,王廉啊,不晓得你有这样的本事,知道的还真不少呢。”孝纯笑答,“童府的二公子?那也算?我没记错的话那小奴才就是随他那个娼母亲被童屹接回府中的吧。果然是个贱种,天生的会勾人!” 想到此处孝纯脑中又浮现出那日皇上在祭台上远望的痴醉眼神,这样极致的爱慕自己又何时得到过分毫,因此心中对于青莲愈加嫉恨。孝纯自小就生长在宫中,很多事情不过问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在宫中学会适时沉默是活下去的必要技能。但是若是时候到了,又何须再隐忍吞声? 王廉再没有答话,扶着孝纯往偏殿走去,王廉虽然是看着孝纯长大的,但是在宫中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选择冷心沉寂,若是主上不问,纵使是他知道的事也绝不会多说半句。对于宫廷风雨王廉不是不屑,只是觉得那人独了,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再去趟下浑水呢? 王廉冷眼看着昔日同门出师的兄弟,哪个不是当年宫中最拔尖儿的人物,但是现在却是自闭的自闭,害命的害命,沉沦的沉沦的,每每想起,王廉就觉得好笑,一个个都为了那人活得荒唐。王廉心道:自己绝不会像王礼、王耻、王义那样为他人而活着。虽这样想,心中却生出一丝落寞,其实王廉明白,不是自己不愿意,只是无奈曾经隔着太远的距离。 不知不觉王廉已经扶着孝纯走近偏殿,此时天已黑尽了,青莲所在的花厅中没有上灯,仅靠着回廊外的半盏灯火照着去路。照明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受不住的便被扑灭,摇摇晃晃的影子平添一副森冷之意。 白日里孝纯所在的偏殿不大,未设玉阶,两扇雕门在风中微微的来回摆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由于孝纯执意要去看青莲的下场,王廉扶着她走近。孝纯循声望去,暗地里一个魅影忽然转身,丝丝飘散的长发下露出一张惨白无色的脸,宛如多年以前,鲜艳的红唇似是魑魅才饮过鲜血,眼中空洞无神,像是被摄取了魂魄。看到此景孝纯忍不住尖叫起来,瘫倒在王廉身上瑟瑟发抖。 人间阳世又岂会见到鬼,那人不过是跪在殿中的青莲而已。青莲跪在靠门当风处,被吹散的头发重新系了几次,但是到现在还是乱了。意识越来越迷糊,一时是痛,一时是冷,撑跪到现在,青莲早就已经麻木不堪,只能死死的咬住唇,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倒下去。 听到身后用动静,青莲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但是眼前抹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声尖叫。不是瑜哥哥的声音,青莲有些失望,又僵硬的转过头去。此时青莲心中十分想念兄长童景瑜,因为现在实在是太痛,太累了,而每当自己快要挨不住的时候,兄长都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或是求情,或是挡鞭,然后殷殷的关切与照料。 青莲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独自面对黑暗和疼痛任谁都不免脆弱。青莲好想像上次在朝华殿那样,自己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兄长出现在面前,然后可以终结苦难。但是如今孤身一人身陷宫中的青莲注定无法等到童景瑜迎来最后,因而一切无法结束。 “啊――,来人啊,什么东西,快快!快给我打出去,听见没有!快来人,打出去,打出去!”被吓到的孝纯此时有些语无伦次,已经全然不顾皇后凤仪歇斯底里的叫嚷起来。好在王廉一开始就让侍卫随行,现在见皇后受惊,隐在暗处的侍卫一下子闪了出来,朝着殿中冲去。 孝纯自幼长在宫中,很多事情不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孝纯都晓得,毕竟孝纯不在慧敏疯狂的清扫名单之列。当年慧敏传言颜澜下毒害死了先帝,以此为由伐月。颜澜深禁澜台朝臣们多不明真相,只道那个看似纯净无暇的纯月神子不但勾引先皇还蓄意谋害,个个都深恶痛绝,可是孝纯又怎会不知道真相?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纯月神子呀,受此欺凌虐辱,不怕天地鬼神怪罪么?由于儿时的经历,孝纯对颜澜一直敬畏若神鬼,若不是颜澜被虐死后化作厉鬼迫害,梓烨帝又怎会死得那般不合常理?这些疑惑埋藏在孝纯的心底经年,逐渐演化为恐惧。 青莲惊似颜澜的面容让孝纯惊魂不已,直到青莲被侍卫拖走以后孝纯尚未能平静下来。王廉扶着孝纯一直小声安慰,但是心中却也惊疑,这一刻望见,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自受 青莲受召去皇后殿前侍奉已经好久了,布悌在那个小方院中来回踱步,不住担心。虽说留住宫廷的乐师是很有可能被主上赏识然后留饭畅谈,但是布悌却无法如此乐观,不安之情翻涌心中。布悌有好几次都想出去打听青莲的情况,但是想到自己下奴身份又近不了殿阁,徒徒被人笑话,只好干着急。 天已经黑尽了,布悌回屋中点上了半截白烛,一灯如豆,照着桌上置放的又少又糙的饭食。布悌独自支肘望灯,青莲没有回来,如今又独自剩他一人。方才有内廷的侍卫过来传话,禁令各处私祭焚奠,不提心中难过,心想难道入了这宫廷,真的一点儿念想也不给人留,注定死生埋没在此次? 正当布悌心中苦恼的时候虚掩的院门被人撞开,还没待布悌前去看个究竟,就有二人架着昏死去的青莲摔进了屋子,然后扬长而去。下午见时还是好好的一个人,现在青莲在布悌眼中竟然不成形色,满背的血污,一身白衫污染零碎。 布悌吃力得将青莲扶到床上,然后打了一盆水进来解青莲衣衫为其清洗伤口,谁知一直昏迷的青莲的此时转醒。青莲醒了,布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毕竟还是孩子,他担心着青莲一身是血,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方才青莲昏迷,布悌很想去向霓芳宫的总务太监讨些伤药,但是想起上次他们奚落的嘴脸,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布悌很明白在宫中若是没有倚仗是很难不被人欺负的,又何必再去自讨没趣。因此布悌选择守在青莲身侧,也算是尽一份心意,毕竟青莲是唯一一位在宫中对自己好过的人。 青莲悠悠转醒,虽然满身疼痛,但还好此刻心思尚算清明,无力地安慰了布悌几句,便让他取来了上次存下的烈酒,一会儿好用来清洗伤口。布悌解青莲衣衫像上次那样帮忙上药,但是青莲下意识的抓住了胸口的衣襟,制止了布悌的行为。 “公子”布悌几番劝说之下青莲就是不肯松手,只好出言哀求,这一身伤若是捂着在夏天一定会出事的。青莲在床上和布悌略微挣动了几下,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到最后只好死死的按住衣襟。布悌见青莲这般坚持,忽然想到了什么。 “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哪一个新进宫来的不被人欺负呢?就当是被狗咬了口,没事的,以后就会好起来的。公子,桌上的饭菜虽然不好,但也好歹用些,床上有衣物都是清爽的,我先下去了,明早儿再来伺候。”言毕布悌退下,顺便帮青莲掩了门。 见布悌走了,青莲便撑着坐在床沿上除下粘合在身上的衣物,费了一番气力搅了巾帕缓缓的擦拭着身子。青莲袒露着上身,忽然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两具赤条条交缠在一起的躯体,布悌的劝语又在耳边响起。 此一刻青莲万分痛恨自己,这一具身子曾几何时不也赤裸在人前勾引着他人吗,难道终究逃不过要以色事人的命运?青莲抚上左臂的银环,碧玉纯粹滴,只是这青莲翠玉此时看在眼中格外的扎眼,青莲心中沉痛,担心自己最后会守不住这一份纯净。 第二日一早布悌就端了洗漱水过来伺候,几日相处布悌知道青莲有早起的习惯。今早过来见房门依旧闭着心下凉意顿生,几下敲门不应也不顾规矩便闯了进去。 桌上的饭食还是昨日的模样,青莲一口没用,布悌走过去,见青莲伏在薄被上,沉沉睡着,身上是一套干净的中衣,尽管上面印着点点猩红。布悌将手中端着的木盆放在地上,摇了摇桌上的酒瓶,少了大半,想青莲昨夜已经清理过伤口了布悌也放心一半。 但是为什么现在自己贸然进屋,公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想到此处,布悌又紧张地奔到青莲床边探手摸上青莲的身子。还好,是热的,那就应该没死,只是这热度似乎不怎么寻常。布悌翻过青莲的身子,看到那晕红的脸。 青莲发烧了,伤成那样又无药可治怎不可能不出事呢?布悌用润湿的布巾敷在青莲额头,然后吃了桌上的冷饭冷菜,收拾了盘子去尚膳监了。精致的食物要不到,但是讨几碗米汤和一些咸头菜还是能办到的。 回到小院,布悌喂了青莲米汤,一日都守在青莲身边。青莲烧着,人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很少。没有药,布悌寻着老法子把青莲用被子裹地严严实实,只愿能发出一身汗来可以散热。但是布悌等了一下午也没见青莲出汗,很着急,扶着青莲又进了一些米汤便取出存着的残酒,布悌希望借着酒劲青莲可以出一身汗散热。 谁知酒还未入喉,青莲便剧烈的呛咳起来,一小口酒丝毫没有喝下去,布悌不知道青莲的反应会这么大,只好暂时搁了酒壶帮着青莲顺气,就在这时,霓芳宫大总管王廉跨进屋来。 昨日孝纯皇后夜里惊风,今日有些不适,太医院请了平安脉,说皇后身子虚乏,开了方子孝纯便歇下了,王廉偷了半日闲。虽然孝纯很倚赖王廉,但是王廉并不是一个费心邀宠的人,躲懒的时候绝对少不了他。王廉送来了昨日青莲已落在殿中的一副竹笛,借此机会也好一探究竟。 见大总管来了,布悌赶忙上前招呼见礼,王廉应了一声,也没走近,只在远处打量着青莲。青莲兀自倚在床棂上喘咳不已,一瀑青丝泻下,根本看不清容貌。王廉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冷笑,果然是自作自受。 “童乐史,希望你这次吸取教训,忤逆皇后的意思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你的笛子送过来了,还请不要忘了你的本分!”王廉冷淡的说。 “青莲受教了,谢谢王公公,青莲一定会牢牢记住自己乐师本分的!”青莲挣扎着坐起来,不为向太监行礼讨好,只为对一个长者的尊重。 即使在病中,青莲喑哑的声音还是那般撩人心魄,王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青莲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对布悌说:“好好伺候童乐史!”等了一会儿,见布悌一副悌言又止的神情却没有下文,王廉便转身离去。容貌清隽,声音灵秀,青丝如瀑,肤色胜雪,诸多相似,总算是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呢,王廉满心好奇,只是面上未露分毫。 代价 自那次七月十五召见之后,孝纯一连病了几日,也没有来找青莲寻隙。宫中的人眼尖,见大总管王廉亲自去小院送还笛盒,碍于积威,也没有人再去欺侮青莲,其实在这霓芳宫中,又有什么事瞒得过王廉呢。尽管还是不被人重视,青莲和布悌在小院中过地很清苦,但是难得的平静让青莲的身体逐渐恢复起来。 没有药,青莲的伤恢复的格外的慢,自从上次布悌喂了青莲一口酒,现在青莲只要闻到丝毫酒气便作呕,因此布悌只好再去讨些粗盐,兑了水好歹劝了青莲帮着让伤口消炎。盐水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青莲忍得辛苦。布悌看着背后慢慢开始结痂的紫痕,心道这样只怕以后要落下疤了。 二日后青莲也可勉强下地了,虽然常务之事有布悌帮着打点,但是青莲也不是那种衣来伸手的贵门公子,也帮着做些事情,但是大多时候还是再吹笛练曲,清清淡淡和布悌伴一天也就过去了。只可惜好景不长,今日早晨青莲才用完餐食,前面儿就有人传话来让青莲过去准备。 还是上次的偏殿,青莲被领进去,时候还很早,只见很多宫人在布置准备,打帘,焚香,置冰等等。殿中的一角几名小监在摆弄乐器,青莲走过去招呼,得知今天传话说是皇后要听戏,便先在一处合练起来。 昔日的司乐女官一职已经被裁撤,如今宫中小监们乐艺由乐府代为传授。青莲毕竟是正名乐史,又是那般曲艺超绝,小监们也不敢轻视。在青莲的指引下,挑了皇后常听的几折戏大家一起练了。青莲也不顾合乐的小监们眼中异样的神色,一心练曲,若是今日皇后只是寻常听戏,那么自己就要好好准备,毕竟这是乐师的本分。 然而孝纯又怎会只是寻常听戏呢?才不过几段之后,就开始那歌艳舞,孝纯命青莲唱曲,但得到的还是那句,“臣,不敢!”的回应。青莲凛然辞绝,低首跪在地上,连笛都不吹了。孝纯这次也没急着动怒,就着小监沉闷的丝竹看了一阵,觉得无趣,再也忍不住发作起来。 孝纯病了这几日,也问过王廉的看法,想着这童青莲既然攀上了皇上的身子,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屈服,那就更要用些手段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孝纯心道若不让他现在折服,等皇上回来了还不反了天去。只可惜青莲是童将军的儿子,不然就是弄死了也无妨,什么玄英之名,童家还不是张开了腿靠着下面晋位。想到此处慧敏心中一阵嫌恶,可恨那童景瑜还是跟着去了朔州丰山。 “一个个都给我停下!”孝纯怒斥出声,殿中立刻鸦雀无声,“你们两个当得是什么心,内侍府是这样调教的吗?还是在这里敷衍!”孝纯伸指戳着殿中那两个赤裸着的小监,皇后发作,吓得连个小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青莲则安静地跪在一旁。 “你们这样不尽兴,让童乐史怎么入情唱曲啊,接着来,若是再引不起童乐史的兴趣,仔细身上的皮!”孝纯怒斥,两个小监赶忙爬起身来,上下翻滚,莺哼娇喘,颠鸾倒凤,格外卖力。只是青莲低着头,依旧默默地跪着,丝毫不为所动。 “啪”,碧玉茶碗掷地声碎,“王廉,你这总管当得是什么心,看看这些奴才,个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啊,还不教训!”王廉这些年难得被孝纯当众斥责,倒也不以为忤,心中了然,命人传了宫规上来,也不把人带下去用刑,直接在这殿上施教起来。 被调教作男侍的小监最是细皮嫩肉了,即便是教训也是身上不留伤的的软刑,那里受得了这般痛笞,早已是满地乱滚,哀嚎不断。宫中用的藤鞭细长而柔韧,一鞭抽下可以拉出很长的一道口子,立刻见红。 那两个舞的小监虽然不为人耻,但是青莲也明白他们身上不能反抗的命运,又岂会人人和自己一般坚持。但是现在看着两个无辜的人为己受过,青莲心中不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惨剧,又落下目光,然后为哀嚎所引,反复多次。 王廉见青莲紧紧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人微微发抖,王廉看着好笑,见地上二人现在满身的血痕,只剩下了低低的便开口道:“拉下去,仗毙!布悦、布喜你们两个来,若是童乐史再不开口,他们就是例子!” 见等着自己的居然是被仗毙的命运,那两个小监突然又来了力气,哭嚎起来,扯着嗓子嚷着皇后开恩,童乐史饶命。殿中一片混乱,王廉倒也不制止,像等着什么似的看着青莲,不放过一丝表情,呵,果然还是开口了。 事情闹到这份上,青莲再沉默下去就要有两条人命丧身了,接下来的事情便在意料之中。青莲启齿唱曲,孝纯惬意享受,小监卖力挣命。王廉看着青莲,只见他目光撇在别处,既不看送上来的词谱,也不看殿中香艳的好戏,声歌如惊石响玉,在激荡的情绪下有些颤颤的尾音,越发的撩人心魄。王廉似是很享受得眯起眼睛,手指暗暗击节,真是熟悉又美好的歌声,相似而感人的好戏啊。 布悌在小院担心了一早上,见青莲完好地走回来松了口气,也没注意到青莲煞白的脸色。布悌早预备好了茶水,见青莲回来便提了食盒去尚膳监领饭去。青莲失魂落魄的坐在条凳上,脑海中满是方才回响在殿中的那夹着娇喘语的歌声。 青莲很难过,怎么样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荒的歌曲交杂着长辈们的嘱托,道德钢线划得青莲的心道道血痕。青莲跌跌撞撞的走到屋中橱架上,取来酒瓶,一阵默然后把半壶残酒一饮而尽。劣酒如喉,青莲顿时喉中如烧如割,咳得人都直不起身子,但是青莲心中却安定下来。青莲心道:再不要做像彤枫楼那样的事,既然如今躲不过,这副嗓子还不如毁了去! 喉痛如刀割,青莲根本用不下饭食,和衣躺下休息了一会儿便又有人来传唤。青莲默默收拾了东西去了,没再说一句话,布悌只当青莲是累的,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晚上青莲又是一身是血被人架了扔回来,布悌才打听清楚其中的原委,想着公子如今失了邀宠之技,以后主仆该如何自处? 无门 青莲在儿童声带初长成之时,在彤枫楼被鸨母逼迫接客曾被灌过酒,由此而伤了喉,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自此以后青莲便对酒水过敏,哪怕只是果酿清酒,只要略沾些青莲就会咽喉红肿充血,十天半月说不出话来,这次青莲拼死i卫心中的清白,不惜饮酒自毁声音。 青莲其志决绝,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若不是那酒被尚膳监掺过水,只怕青莲半壶入喉,天籁之声真的就要自此毁去了。但是即便如此,饮酒后的青莲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样虽然能够应对孝纯荒的逼迫,但是青莲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日午后青莲被传去偏殿早做准备,依旧是默默的在一旁调弄丝竹。孝纯歇完午觉过来找趣,还没听几首曲子便要青莲为戏伴唱,并且这次孝纯更是停了配乐,只想听青莲曼妙的清歌。 王廉很好奇青莲这次为什么不再辞绝,难道就这样妥协了,直到青莲开口王廉才知道眼前此人远比想象中的要坚绝得多。青莲启齿,吐露出的唱词早就不成曲调,声音喑哑如噎喉中,就像风走沙砾,难以入耳。 青莲如此打算,如今声音毁去,纵使逼迫我也再无法满足尔等,虽然满目污浊,也好歹可以守住自身的青白。从清越空灵到喑哑暗沉,孝纯不相信只一刻午休时间,那令人沉醉的声音就被荼毒如此,定是青莲那厮装腔作势。 但是纵使藤鞭加身,青莲奉上命唱曲也只得那枯哑的声音。青莲每吐露一字,咽喉处便像是被利刃剖了一刀,声声泣血。直到后来青莲的声音弱的几不可闻,嘴角溢出鲜血丝缕不绝,孝纯和王廉才确认,那个清傲的童乐史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生生把自己的声音给毁掉了。 抗命若此,孝纯顿时觉得自己这一个皇后当得窝囊,连一个小小乐师都收服不了,便对青莲愈加的狠毒。不唱曲可以,但抗命却是事实,宫中自有法子让人生不如死。所以自青莲毁去声音之后,每日青莲都是早上一身素衣出去,晚上却是一身血痕被人架了回来,到后来青莲连早上自己都难以自持,只好被人挟了出去。 青莲失了所有的恩宠,布悌在宫中也连带着被人瞧不起,但是无法,既然是主子的坚持,微薄如他又怎好改变。青莲对布悌很好,当知道布悌用体己为自己求药之后,青莲便让布悌用自己的职牌去乐府领自己乐师的俸禄,然后全都赠给了布悌。因此即使如今遭受冷遇布悌还是很尽心地照顾青莲。只是布悌心里明白,他服侍着的人虽然对自己很好,但终究无法依傍。 十余日过去,青莲饱受折磨,身体已是不堪承受,被责打的伤口因为缺药没有好好护理,反复的发炎让青莲低烧难退。到后来青莲已是昏沉难辨,布悌冒死到前殿去在路上堵住王廉,哭求着能否请医官过来瞧瞧。 也不知太医院的哪一位庸医,见不过是被皇后惩戒的一个小小乐师也没有用心诊治。庸医开了几剂猛药,青莲又怎受得住?后来人虽是清醒了,但是精气被掏空后青莲越发虚弱了。 青莲自用酒伤了声音后,咽喉一直充血肿胀,吃不下什么东西,每日只能勉强用些羹粥,有时遇到皇后留难,或跪整日,常常饿饭。青莲本就有脾胃虚寒的旧疾,怎禁得起如此折腾,外伤内患,青莲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不知何时灵魂脱出这幅皮囊得以解脱。 纵使青莲心中坚定的信念,要等着父兄和嘉瑞回来,但是也无法抵住这般元神的虚耗,不过强撑着一口气而已。布悌看着青莲越来越虚弱,心里又急又怕,因为他知道在这食人不留渣的深宫,青莲哪怕是就这样死了,也是静若流沙,无声无息,没有丝毫人会在意。 青莲入宫二十余日,早已是形消锁立,不成人形。好在孝纯见青莲意志坚决,每日折磨见不得结果页觉得无趣,所以近几日前殿已经不再来人传唤,任由青莲在此小院中自生自灭。青莲倚在床上休息,不时的也和布悌闲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二句,但是很快又会昏睡过去。 布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也忍不下去,纵使知道在宫中强抢出头是没有好结果的,但是依旧决定豁出去搏一会儿。布悌知道青莲是乐史官儿的身份,自上次去乐府替青莲领俸禄时恰巧遇上去检视的礼部侍郎李涵均,布悌就留了个心眼儿。 布悌自小长在宫中,也是一个有眼色的人,乐正肖仁对青莲的嫌恶的神色让布悌知道求他一定没有结果。反而是大官老爷李涵均问及青莲之事,语气中透着关切,不然布悌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领到一个待罪乐史的俸禄了。 今日一大早布悌准备好一切后,便守在紫微殿前的御道旁,因为布悌知道每日驻京的大官会到这里处理政务。果然守在一旁的布悌看见那日见到的李涵均和一位须白长者一同往紫微殿处走,布悌闯出去,扑倒在二人面前哭喊着:“青天大人,我是霓芳宫的小监布悌,请救救童青莲乐史,请救救童青莲乐史!” 布悌所求之人一是朝中新贵李涵均,一是首重老臣严守方,不知一大早会惹上这样的闹剧,但是当听见童青莲的名字二人皆是一怔。童青莲,严守方脑海中的浮现出的是那个在御书房勾引皇上的白面男宠,而李涵均则是在顾府灵堂那个知礼灵秀的童府二公子。 不管怎么样,布悌这样做事十分逾矩,很快就被侍卫打走捉到内侍府去了。严李二人各负心思,还是李涵均忍不住先开口:“严太傅,上次我去乐府时就听说那童青莲似得罪了孝纯皇后,被禁在霓芳宫里很不好,今日这事,只怕内有隐情……” “怕什么,不过是小小乐师,难不成为了方才那个小奴的疯言去和中宫皇后计较?”严守方语气冰冷。 “但是那童青莲是童屹将军的二公子啊。”李涵均补充道。 “这个我知道!” “但是……” “还什么但是,李侍郎,什么时候你对后宫的事情这样关心!”严守方打断又辩解的李涵均,“那人和皇上之间的风言你不是没听过吧。童青莲我见过,也亏是礼乐童家教养出来的,一副狐媚模样。本来皇上和那童景瑜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很惹人非议了,现在非常时刻,若是我们为了一个皇上一时兴起而随意玩弄的男宠插手后宫中的事,朝中会怎么想?” 严守方一听青莲在霓芳宫出事,又怎猜不到由头,但是他根本就不想插手,那人就此自灭最好。于是严守方拍了拍李涵均的肩,劝说:“李侍郎,那个童青莲既是童将军的公子,又岂会无故被招进宫来蒙受冤屈,或许本就是皇太后授意如此,用来牵制童家的呢?现在局势未明,我们怎好贸然插手,徒留话柄?” 李涵均想想也是,既然是童府的公子,如今童家之势如日中天,那童青莲又怎会有性命之虞?也不知那小监假命与何人,今日哭求端的什么居心,莫不要被人利用了去。布悌冒死哭求为青莲乞命就这样被严守方轻易揭过,自此青莲便在宫中陷入求生无门的境遇。 莲步 布悌的逾矩之举很快就传到了孝纯耳中,自然是勃然大怒,当布悌被内侍府遣送到霓芳宫的时候,又是一轮新的教训。好在王廉事先做了安排,才没有打死布悌。惩戒过后布悌强撑着身子,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去,在惩室门口遇到了王廉。 “疼么?”王廉看着面前扶着墙躬身行礼的布悌,语气间中分明透漏着幸灾乐祸,“布悌,想你也是个伶俐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这些年不找些‘哥哥们’爱护也可以撑到现在,在宫中也算是少数了。只是小布悌啊,你觉得今天这样做有意义吗?值得吗?”王廉走上去轻轻拍着布悌苍白的脸说道。 布悌低头沉默,但是王廉仿佛看到了那垂落而变换着的眼神,继续蛊惑道:“布悌,要知道像我们这些人在这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那一颗心了。不要想着自己的心有有多真,意有多诚,那东西不能到饭吃,也不可以为你挡板子,而且被人踩在脚下,没有谁会低头看一眼的。我们都是死无全尸的人了,怎么还会有心呢?”说到此处,王廉的眼神中有些暗淡。 “我教的,记住了么,布悌?”王廉轻轻搭在布悌的肩头,用一种假似温柔的眼神看着布悌,说道:“今天的话,你且琢磨琢磨,我是难得教人的,不要让我失望哦。”王廉转身走,忽然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对了,布悌,内侍府已传话来,你已经被降下一级,三年内不得晋升,并且扣俸一年,等童乐史出宫,你就去火房当差。呵呵,这就是你付出真心的代价。” 布悌瘸着腿回到小院,发现青莲并不在屋中,时近晌午,只好咬牙换下黏合了血迹的裤子,想取些药抹,发现药盒已空了。布悌怕错过了领饭的时间,只好胡乱地打了水冲洗了一下,套上裤子就往尚膳监去了。果然啊,没有任何人在意。 布悌取了饭回来,等到未时见青莲还没有回来便自己先吃了,晚上布悌领了餐饭,没等到青莲也自己先用了,不再有一颗殷殷期盼之心。布悌看夜已深沉,便自回房休息去了,想着青莲被送回来肯定是一番动静,到时候再起来伺候就是了,现在担心又有何用? 话说当布悌惊扰监国严太傅的事传到霓芳宫之后,孝纯就命人把青莲拖回了前殿。布悌一个小监哭告于大臣,就像是打在后宫之主孝纯皇后脸上的一个响亮的耳光。要不是王廉暗中维护,只怕布悌的小命儿早就没有了,但是这口恶气怎能不出? 入宫后连日的罚跪打罚,青莲的身体早已支持不住,勉强被扶着走到了偏殿,就被迎面而来的两个侍卫一番好打。青莲也不挣扎,只是蜷跪在地上默默受着,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孝纯看着下面受罚的人莲个闷哼都没有,越想越气。 “大胆的奴才,也敢使人闹到前殿去,不过是一个任人取乐的宫廷乐师,便以为自己有多清高。”孝纯怒斥,“王廉,告诉这个眼界高的奴才,在宫中乐师都还做些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宫廷乐师若供奉在内廷,除了奏乐之外,还可作唱曲的优伶,献艺的舞姬,或是陪侍的男宠,这都是常有的事。”王廉细细数来,都是取乐于人的勾当。十分不堪,却都是事实,若不是从梓烨帝那会儿开始看重宫廷乐师的身份,入得宫廷的人还不是任上欺凌,哪有半分自主的意愿在里面。 “哦,原来乐师还有这般用图啊,难怪乐府在宫中总是不断人。王廉,想必童乐史的舞艺也不错的?也让本后见识一下。”孝纯如此要求,分明是让青莲难堪。 “臣,不会。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这些日子里青莲早就是受够了孝纯的折磨,虽然心中不存丝毫脱困的希望,但是依旧守着一个臣子侍主应有的本分,只要不做那乱的勾当,青莲什么都能接受。只是这献舞根本就是强人所难,青莲实在有心无力。 “啧啧,说的多干脆哟,王廉,就让本后看看你的本事,让童乐史舞一曲如何?”孝纯语气极尽怨毒,最近一些日子里,不知指使王廉想了多少折磨人的法子整治青莲,现在正好又是一个题目。 略想了想,便命人架起青莲在地上跪正,这次王廉拿着藤鞭亲自下场,并让两名按压的侍卫踩住青莲的小腿。王廉撩起青莲的长衫,蹲下身子检视一番后,王廉脱去了青莲脚上的布鞋,露出覆着白色布袜的脚掌。 就着那个蹲坐的姿势,王廉挥起藤鞭击落在青莲的脚掌之上。王廉手中执鞭挥舞得虎虎生风,丝毫没有留情。掌心柔软,是经络汇集之处,最是敏感,任是青莲一贯强忍,这次足底笞刑让他再也忍不住那痛苦的。 青莲被人死死的摁住,踩住,挣扎不了分毫也无力挣扎,直到那雪白布袜上面浸出一片血迹,王廉才收手,回到孝纯的身边,而青莲却是手撑在地上疼得瑟瑟发抖。 “皇后娘娘,奴婢怕童乐史再学舞艺费时费力,耽误娘娘雅兴,便用了个笨办法。现在童乐史若是走上几步,想来一定摇曳生姿,或许不会输于戏台莲步。”王廉向孝纯禀告他的妙招。 “王廉,平时见你不怎么用心,现在倒想出这等法子来,真招人疼。”孝纯含笑答拍拍了凑在眼前的那张脸,王廉见孝纯并无异议继续吩咐道:“来人,把童乐史扶起来。” “哟,小心点儿,可扶好咯。童乐史,奴婢也知道你品性高洁,只是现在为皇后娘娘献舞不算败风吧?”王廉看着堪堪站稳的青莲,这次并没有严词拒绝,便继续说:“我也知道童乐史,一时间让你准备舞曲着实为难了些,你就绕着着殿中走上几圈,皇后娘娘若看着高兴自然也就不再要求你别的了,你说可好? 王廉一副征询的语气,但是哪里有容人拒绝的余地。青莲知道若是自己不依,便又会陷入原先被逼迫的境地,因此只好咬牙站直身子,点了点头,怕一开口说话泄了强撑的力气。 扶住的侍卫见青莲调整好姿势,便放开架住的手,一瞬间全身的重量全都落在那双血肉模糊的脚上,青莲一时没忍住,痛呼出声,听得人恻然。只觉双脚像是立在刀尖之上,利刃每一秒都深入一分,割得人鲜血淋漓。 青莲微微侧着身子,向前迈了一小步,脚掌一落地便是一阵锐利的疼痛,身子也随之一晃。青莲每一步都用鲜血铺路,走得异常艰难。周围一双双眼看着但是没有一人相扶,青莲只好独自走下去。 为了减轻脚掌的受力,青莲只好倾力于脚尖,且每行一步青莲都颤颤巍巍战立不稳。青莲本就玉立颀长,容色佳绝,不明所以的人看上去倒是有一番绰约的风姿,只是不知这飘飘若仙的漪水莲步青莲却用什么代价换来。 孝纯看着青莲那一脸苦熬的神色,蹒跚不稳的步履,和殿中青砖上一路上淡淡的血痕,心中一阵报复的快感,只是觉得这样还不足够。“来人,帮童乐史散衣,如此莲步生姿,怎好没有舞袖相称!” 事露 皇后发话,立刻就有两名侍卫迎上去,可怜青莲新伤旧伤,内伤外伤,那还有半分力气纠缠抵抗,只一下,就被人拉松了衣襟。青莲惊骇,意闪躲,但是却怎么也躲不开那些欺上身的手。仿佛是回到了黑暗的童年,青莲失了方寸,双手拼命阻挡,哑着嗓子哭喊道:“不要,不要!”青莲只逃开一步,从脚底传来的巨痛让他一下子跌跪在了地上,立刻又被人捉住。 无奈事情哪由得青莲选择,只听见“哧”的一声,一名侍卫拽住青莲左处半幅衣袖,那粗布白衫受不住力道,竟连着肩外衫称里整个逗了下来。这下不是散衣,算作剥衣也不为过了,青莲衣襟松垮,头发散乱,半边肩臂已经漏了出来。 一个侍卫扭住尚在挣扎的手腕,但是青莲依旧不放弃,极尽自己的努力不被侵犯。青莲半臂满是青紫的伤痕,现在一番折辱又不轻,但是孝纯却依旧没喊人停手,看戏似的看着青莲殿中被人欺侮。 忽然,眼前似是闪过一星耀眼的翠色光芒,让人睁不开眼来。扭住青莲左手的侍卫一下怔住,而远处的孝纯并王廉也被这光彩射得一阵短暂的炫目。青莲被扭翻转的臂膀上,那一臂环上的翠石正凝耀着这一室的光彩。 那便是月国的神器,曾戴在纯月神子颜澜额上凝日月之精华的宝重。想那点翠银环这些年来被青莲藏于衣袖之下,终年见不到日月光华,今日乍然离了蒙蔽,曝露于人前,那点千年通灵碧翠,凝耀收敛着屋中的光辉,如旭日晨光般乍放,耀眼非常。 此处偏殿因打了帘子而略显昏暗,而此时仿佛是屋中所有的光辉都被凝聚到了青莲臂上那一莲形翠玉之上。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份润目的色彩,久久不能回神。青莲见方才逼迫自己的侍卫此时刻停了手,连忙掩上衣襟退后,谁知才走了一步就又跌倒在地上。 青莲一番动作,臂上银环随之转换着角度闪烁着光芒,时有时无,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一名侍卫摁住青莲肩,让他跪在地上不能挣扎,就在侍卫又下手为青莲继续“散衣”的时候,传来了皇后的呵斥。 这时青莲被摁住不能动分毫,而王廉从孝纯身边走到青莲身侧。王廉一把钳住青莲的左腕,震惊地凝视着那一臂环,片刻失神之后一把将那神器从青莲臂上撸了下来,捧在手心,要呈给皇后。 青莲见母亲留给自己的臂环被人夺去,怎不心急,也顾不得脚底一片模糊血肉,挣脱侍卫赶上王廉的步子。但是青莲又怎抢得过那些侍卫们,见青莲略有反抗,立刻就使大力擒住。随即就有小监递上一根藤鞭,接着侍卫便毫不留情的抽打在青莲的身上。 如此责打根本就不用得到皇后的命令,这些天青莲侍奉在皇后驾前,受的就是这样的罪,只要稍有违意便是毫不留情责打。虽然也没有用重刑,但是光这一柄细藤就打断了好几根,也折磨的青莲整日痛不生。 孝纯接过王廉递过来的那一臂环仔细端详,才不管殿中青莲的悲惨的境遇。此时王廉已经看出了那一臂环其实是昔日纯月神子颜澜的额冕,早在孝纯被接进宫中时,颜澜就已经名动朝中,接着被梓烨帝囚禁折磨,那时王廉、王礼甚至王耻都跟在先帝的身边。 颜澜之绝世风华谁人不为之折服倾倒,王廉自然也不例外,可惜就在一颗心最炽热的时候,王廉被梓烨帝遣去照料一个乳臭未干女娃子。自此失之交臂,直到颜澜被逼逃走,然后坠崖身死,王廉都没有再见过颜澜一面。虽然一些事情宫中已是极尽阴晦,但是又怎瞒得过王廉的耳目。 王廉也是这宫中的人精尖子了,但是自颜澜死后,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提得起他的兴趣。于是王廉二十多年沉隐在孝纯身边,再不理事。直到今日夺走青莲那一臂环,王廉将臂环捧在手中审视,在这一刻王廉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原来自己并没有错过。 王廉小心翼翼的抚摸过那一臂环每一处镂纹,手指点在那块被雕刻成莲状的通灵翠碧,感受着宝石的一点清凉。此时又有谁能够体味到王廉的复杂未明的心态,曾经连梓烨帝都不舍得摘下来这神器额冕,如今却捧在自己的手中,毫无忌惮的抚摩着。不管以前颜澜是高高在上的纯月神子,还是零落成泥的禁宫囚徒,对王廉而言都是那般的可望而不可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得这样的近。 王廉竭力抑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双手将这点翠额冕捧给孝纯。当孝纯还在仔细的观察着那从青莲身上摘下的宝物,王廉已做了决定。若是孝纯认出来这一是纯月神子的额冕,那就让事情走向毁灭,若是没有认出来,便若无事发生,一切如旧,这一份秘密只属于自己一人。 王廉一副悠然的神态看着孝纯,仿佛是一个身价千万的赌徒看着筛子盅即将揭晓的那豪赌的结果,不计较输赢,本就是一本万利,要的就是那分搅动风云的刺激心情。不一会儿,孝纯面色苍白地将那额冕扔掷于地,大喊道:“这,这个,是从哪儿偷出来的?” 王廉弯下腰捡起那被摔在地上的额冕,有些心疼的用衣袖拂拭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恭谨地对孝纯说:“皇后娘娘,您的意思奴婢不明白,只是这个东西倒是别致,童家不愧为书香名门。” “王廉,你懂什么,快过来!”孝纯语气急切,然后小声地凑在王廉的耳边说:“王廉,你没有看出来吗?这个是那月国纯月神子颜澜佩戴的额冕神器啊,我见过的,虽然时间久了,但是我不会忘,不会忘的,不是死了吗?不是陪葬了吗?怎么这东西会在这里出现呢?”到后来,孝纯的语音都有些颤抖,像是被惊吓得不轻。 昔日颜澜和林素月出逃一事梓烨瞒的紧,知道的人不多。在梓烨帝驾崩之后,慧敏对颜澜的事讳莫如深,而王廉也没有义务相告,所以孝根本不可能知道颜澜的最后的结局。依着儿时的见闻,那一抹血淋淋的影子,孝纯和宫中多数人一样认为,纯月神子颜澜被梓烨帝残虐致死,尸身最后入皇陵陪葬了。因此这本该入土二十余年的额冕今有重摄世间光明,孝纯怎能不怕? 烙痕 孝纯像是被吓得不轻,缩在在贵妃榻的一角,脸色苍白,连话兜不连贯了。王廉则微笑地倾听着孝纯质疑,然后像多年以前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孝纯的背,以作安抚。孝纯惊惧不已,但是王廉却未开口说一句话,眼光反而落到殿中,那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宛如往昔。 王廉知道孝纯怕什么,但不正因为这样事情才变得更有趣吗么?王廉见孝纯逐渐平复下来,便将拾起的额冕依旧递与孝纯,似是疑惑的问道:“皇后娘娘,您确定这是惜时纯月神子的额冕?” 毕竟只是二十年前见过的东西,哪能一时就记清楚了,见孝纯摇了摇头。王廉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莫急,那东西早随先帝去了,又怎会无故重现呢?若是娘娘有顾虑,奴婢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真伪!” 听王廉这样说,孝纯面露缓色,急道:“王廉,那你快试,我也好安心。不知怎的,心头总是毛毛的,那个童青莲,我看着像是个怨念的冤魂。王廉,你是知道的,不然世间怎会有两个长的如此相像的人,像是鬼啊。” 得到皇后的首肯,王廉便开始自己的打算,他命人从灯台移下一支巨型红烛,置放在孝纯榻前的矮几上。王廉跪在几前,小心的将那一被弯作臂环的额冕展开,于是银色的神器毫无阻滞地被压平在桌面上,如雕镂莲池中的水纹徐徐荡开一般。 王廉做得很仔细,仿佛摆弄着的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望着桌面上约摸二指宽,五寸多长的银色纹饰,中间那青莲碧翠,熠熠夺目。王廉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将帕子缠绕在指尖上捏起那被展平了额冕。 见孝纯一副疑惑的神色,王廉解释道:“皇后娘娘,据奴婢所知,那纯月神子所戴的额冕是月国神器,上面的青莲翠碧更是可招风唤雨的千年通灵神玉。并且那额冕雕镂所用的也是由太白山绝顶上开采的稀世乌金,经反复提炼所得,质地柔软,不是凡品,如此。只要真火一试便知此物的真假。” 言毕王廉便捏着额冕置于红烛之上,而那一碧翠更是处于火焰的中心。王廉感受着手指上越来越高的温度,尽管隔着绢帕,但还是炽热,一如此刻的心。烛火焰心从楼空纹饰穿出,上整个莲形翠玉,那通透的翠色仿佛是镀上了一层火红的金光,越发的耀眼夺目。 孝纯盯着眼前丝毫没有变化的额冕,面色变得惨白。若是寻常银饰,置于烈焰之下岂会如此泰然,毫无色变。要知道寻常的饰物,银色遇火便会熏黑,而再好的宝石焚烧之后也会崩离解析,然而眼前之物置于烈焰之下却岿然不动。翠碧耀眼,白银无染,宛如初时模样。 青莲虽伏在地上没了声息,但是人却是没有昏去,王廉方才用火烧来试探额冕真伪的话全然落入了耳中。眼见母亲留给自己的臂环就要被人用火烧给毁去,青莲心中大急。青莲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王廉毫不留情的将那臂环展平了置于烈火之上。 在这冰冷无望的宫廷中用来支撑着自己的这最后一点念想也要被夺走,那烈焰仿佛是将心炙烤,让青莲胸口阵阵发疼,一种绝望的感觉弥漫开来。瀚辰,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你的皇宫,就像是望不到底的血盆大口啊! 此时整个偏殿中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爆灯花发出零碎声响。方才所有人都被那额冕上翠碧凝光耀给摄住,此时更是专注于那一片浴火的辉煌,没有谁再留意倒在地上的青莲。此时青莲早已是满身伤累,奄奄一息,那还有半分力气阻止与争求?唯有那心痛与不甘支持着他,伏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向那正在被焚烧着的臂环爬去,一只手徒劳的伸着,纵使再努力,也留不住那份纯净的美丽。 不知过了多久,青莲居然悄无声息地爬到了王廉身侧,母亲留下的信物,在咫尺处焦灼于烈焰之下。青莲撑着一口气,一只手勉力支起身子,另一只手伸向那翠碧银环。 那一月国神器在火焰的煅烧下熠熠生辉,吸引着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就在孝纯专注地看着那碧色生辉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只苍白,且带着血痕的手,伸出的二指尖端发黑,就像是地狱中不甘的冤魂。惨白的面容隐在披散的长发下面,只看了一眼,孝纯就尖叫起来。 皇后娘娘一声凄厉的喊声,惊起了殿中所有人,之前还在殿中肆意辱打青莲的侍卫见自己一个不留神,那个方才还软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乐师竟然还有力气爬到皇后身边去惊扰,岂不是自己失职之罪,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青莲撑了一口气爬到王廉身边,早已是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分力气。伸出手,只堪堪抓到了办幅王廉的衣袖,还没有阻止什么,就被冲上来的侍卫用手绞了头发,扭了双臂反剪在背后,将人往后拖去。 王廉本来也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金碧交辉的光焰,没料到在眼前会徒生如此变故。见青莲就要被侍卫拖走,王廉脑中一转,喝制住侍卫的暴行。 青莲被架起跪在地上,因为头发被绞着只好被迫抬起头,孝纯看着那张酷似颜澜的面容,惊吓地一时倒抽着气,喃喃道:“是他,是他,纯月神子,纯月神子……”王廉手持着额冕不离火焰,出言安抚孝纯:“皇后娘娘,纯月神子颜澜早就随先帝去了,是不是一时暑热娘娘花了眼,奴婢记得颜公子原是这模样的,皇后娘娘您再看看?” 言毕,王廉一手抚上青莲湿热光洁的额头,温柔地将碎发顺到一边,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从烛焰上取下额冕,捏着两边摁在青莲的额头正中。 “啊――”青莲一声惨叫破喉而出,头猛的抬起,然后垂落半分,便没了声息,而此时焦肉的声音兀自滋滋的没有停歇。那一重金额冕早已在火上淬炼多时,中部泛着炽热的红光,此一时被王廉置于青莲额头,简直就是烙入了青莲血肉,一阵焦味弥漫开来。 王廉见青莲似是昏了过去,将展平的额冕顺着青莲额头的弧度摁在青莲的头上,然后轻声询问孝纯:“皇后娘娘,奴婢记得颜公子当初是这样的,现在您看着童乐史像吗?”孝纯看着青莲惨色容颜,宛如碧映晨雪,木然地点了点头。青莲眼神中迷离着泪色,一副眯眼众生的神态,祥和静好,和当年月国祭司相差无几,足让陷入的人痴醉癫狂。 “若是这样,那童乐史定是不知什么时候从宫中偷盗了这绝世宝物,私藏携罪!来人,把童青莲带下去,先禁起来,查实后再发落!”这次不再请示孝纯,王廉直接发令。说完,王廉一把扯下青莲熨帖在青莲头上的额冕,撕下大片血肉,剧痛让青莲蓦地一睁眼,目光不再有焦距,却让王廉和孝纯吓了一跳。原本青莲洁白无瑕的额头,如今眉上正中添了一道莲花水纹的烙痕,血红滴,宛如净水佛莲在地狱的烈焰中涅盘重生。 无援 算起来青莲入宫已有一个多月了,八月初十,没几日皇上还有皇太后就要从朔州丰山结束避暑狩猎之行,赶在八月十五回京。虽说这次中秋皇帝不主张大肆铺张,但是天家团圆,再简宫中也将是一番盛况,其夜宴上又怎少得了礼乐?因此今日礼部侍郎李涵均来到乐府督导,查看乐府中秋宴乐排练的如何。 李涵均看着庭中管竹声声饶耳,原本曼妙轻柔的旋律此时听在李涵均耳中显得有些聒噪。方才和乐正肖仁了解乐府近况,李涵均得知那名童青莲乐师方入宫即被霓芳宫已不敬之罪退回来,是受了严惩的。如今人在霓芳宫中,每日乐府应卯,童青莲一次也没来过。 上次在紫微殿前遇见那一名冒死哭告的小监,李涵均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十分担心青莲,毕竟那是皇上出宫前特意关照自己留意的,现在人深陷后宫,自己不知其好歹,作为外臣,李涵均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明日皇上回京御驾就要行至青州鹿台大营,到时候自己要出京迎驾,若是嘉瑞询问起来,那可如何作答。 就在李涵均忧心不已的时候,布悌一瘸一拐的来到乐府。李涵均和肖仁在一处,乐府侍候的小监来请肖仁乐正,李涵均也就跟在了一旁。布悌很狼狈,显然是才挨过打,脸上还有青紫肿痕,而且腿脚也不利落。其实本该这样,主子被人安了一个偷盗的罪名,侍从又怎会有一个清白无罪的下场。虽然王廉知道那额冕之事怪不到布悌头上,但是还是按常规刑讯了一通。 布悌来乐府是交还青莲乐史的职牌,并告知乐府,童青莲如今正因私盗宫廷宝物被羁押在霓芳宫处审问,犯此重罪,乐府应当除名。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涵均大惊,他不相信孝纯皇后会不知道青莲是童府的二公子,此番扣留不知用心为何。因为李涵均知道,这次皇上回宫,只怕会有大的动作。尽管李涵均知道青莲受困必有冤屈,但也只好隐忍不发了。 布悌上缴了青莲的职牌,履了职责便挪着步子往霓芳宫移动。时近中秋,日光已经没有盛夏那般毒烈了,天上有些薄云,透下的日光照的人暖暖的,但是此时布悌的心中却极冷。布悌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若不是方才王廉总管阻拦,自己恐怕就要死在内侍府的棍棒之下了。 那童青莲不得上宠与我何干,那童青莲私偷宝物又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想在宫中活下去的一个无名无势的小监,为何要如今要为别人的错误承担代价!此时布悌拖着一身伤痛,满心怨怼。尽管布悌还只是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却早已谙熟宫廷的生存法则。 虽然布悌心中有着坚持,为人并不刻意钻营出卖以谋求优厚,但是这一个月来,青莲多次忤逆上命所带来的后果几乎已经倾覆了他原来仅有的平静生活。被人辱骂,遭人白眼,更有甚者今天差点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丢了性命! 这些日子以来,布悌每日照顾着满身伤痕的青莲,也不是没有心痛和怜惜,但是那一点点在宫中绝不值钱的感情早就被所有不公平的对待给消磨殆尽。直至上次布悌不顾一切在紫微殿前冲撞朝中重臣为青莲申诉,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毒打、降级、罚俸、发配的结果。 布悌不是不知道青莲拼命坚持的是什么,但是布悌并不理解,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的吗?不值得,这绝对不值得!时至今日布悌的心已经彻底的冷了,所有对青莲的亲近仰慕之情也散尽了,再有恩情也还报了,况且布悌和青莲本来就只是路人罢了。 布悌瘸着腿回到霓芳宫的那一小院落中,尽管青莲现在已经被孝纯皇后在名义上定罪收监,但是没有嘉瑞或是慧敏的命令,皇后还不足以动用大内监牢,只好仍旧把人禁在小院内。虽然并不担心青莲还有气力抗命奔逃,王廉还是在小院门口添了几个看守的侍卫。 自青莲被定罪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当那烧的滚热的额冕按上青莲的额头,当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冲出胸臆,便注定了这场孤立无援的折磨已近走到了尽头,因为青莲已经被抽剥掉了残存在身体里的最后一分气力。 私盗宫廷宝物是重罪,事后青莲也被带去问讯,但是在王廉的授意下青莲并没有遭受更多的惩戒。或许之前的折磨已经足够多了,也或许在这样下去青莲此命危矣,因而事到如今一心想要看戏的王廉倒是不再逼迫。虽说拘禁着青莲,王廉反而是督促太医院的医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仔细延治,务必在皇上回京之前让青莲恢复生气。 日近黄昏,布悌端着一碗药走进屋内,见青莲倚在床棂上,静静的阖着目。布悌便将药搁在桌上,悄悄的掩上门,退了出去,不再守候。青莲见布悌关上门,便又无力的睁开眼,浑身都是伤,满心都是痛,青莲又怎会睡得着? 青莲浑身都是拉开的细碎的口子,躺不得,靠不得,只好背支在床棂上,算作休息。布悌进来,又要上药了吧,又是一场折磨。王廉虽然为青莲请了太医,但毕竟是为一个待罪之人诊治,是没有好的外伤药给青莲。 就像额头上那惨烈的烙伤,因为暑热不能包扎,为了不感染,竟是用每回用烈酒冲洗。那滋味,犹如滚油淋在伤口之上,非人承受。疼,谁人不怕,纵使青莲已经承受了这么多,但还是抵不了那种来自本真的恐惧。布悌走了,今日应该不用上药了吧,青莲心中小小侥幸一下。 青莲颤颤的伸出右手,抱住左臂,但是衣袖下再没有了母亲送的臂环,仿佛断了青莲所有的念想与希望。青莲不知道为什么王廉要说自己是以色邀宠,和昔日的纯月神子一副德行,迷惑帝君,终会有一日家国不宁! 青莲不以为然,在澜台的那段日子,青莲曾经深深的钦慕过那个素未谋面善乐的月国祭司。满室萦绕不散的莲香,哀戚难拔的澜绣,还有那副怡静恬然的月下青莲图,这般静好看在眼中,颜澜在青莲心中又岂会如王廉说的那般污秽不堪? 为什么宫中每一个人都要指责自己倚仗姿色引诱君王,青莲心中很难过,但又憎恨自己也曾经利用这种误解自保。虽然青莲也知道自己和嘉瑞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君臣,但是难道皇上就不能拥有一份心灵契阔的君子之宜吗?为君为的帝就一定要高高在上,孤家寡人吗? 青莲舍不得,因为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心有灵犀。嘉瑞以前一直不开心,宫中这么多人又有谁知到,又有谁去安慰?自己记挂的人很多,为什么其中就不可以有皇帝?青莲心中难以纾解:我就是想念瀚辰,就是喜欢和瀚辰在一起的日子,怡然自得,难道这样不好,不对,不可以吗? 手段 在内侍府审讯室里,青莲得知自己那一臂环曾是月国纯月神子的额冕,是上古神器。青莲不知道母亲在彤枫楼郑重嘱托的臂环怎会成了别国的宝物。不能说,因为彤枫楼是禁忌,母亲是禁忌,因此青莲在王廉逼问之下不得已只好咬定此臂环是童府之物。虽然搪塞过一时,却真真是沿祸于后。 八月十二之夜,虽然离着中秋月半还有些时日,但是当空明月却已有了盈盈愈满之态。清晖如银,将整个月下的世界镀上了一层清亮温柔的色彩。青莲静静的站在在荒芜的小院中,微风吹动着那如墨般的发丝,遗世独立,仿佛就要乘月而去。 布悌悄悄地躲在一处枯木的暗影中,眼睛直盯着院中宛如月下雕像的青莲公子。微微扬起的侧脸,在如水的月华下越发显得柔和,如此好看,如此纯净,不似尘间俗物。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一缕如烟歌声在月华之下袅袅飞升。上次青莲灌酒伤喉以明志,幸而尚膳监给的酒兑了水,不然青莲的的嗓音就真的要毁了。 这些日子青莲禁言以养,虽然无药,咽喉之伤已恢复得大好。踽踽独立,一时情恸,月下悲歌,虽然歌声还略带沙哑,却也沉婉犹如沧海沥沙,悲喜千年,荡人心魄,然而却难以为继。 布悌攥紧了手中的一片纸,紧的连手掌被指甲掐出了血都未知。看见月下的人儿息止了歌声,慢慢弯下腰攒起了眉,头再也不能孤傲的昂着,一只手掐住脖子。布悌再也看不下去,夺路逃了出去。 为了自保,终究是害了那个如被贬落凡间的谪仙一样的人物,布悌心中凄凉,但是要在深宫中活下去却别无选择。曾经的真心为自己换来却是被打断一只脚,那以后呢,真的要赔上性命? 王廉给的药布悌混在了青莲的汤药之中,当布悌端着碗凑至青莲唇边,看着青莲一口一口的喝下去,便知道自己如今已经和那些人一样了,成为了可恶的刽子手。但是这样有错吗?我只不过是想平安的活下去而已,布悌如此安慰自己。 皇上和皇太后的御驾已经暂停与于青州鹿台行辕,暂歇一日明日就可回京,若不是中秋团圆之日将近,孝纯皇后独自留守皇宫,只怕嘉瑞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因此今日一早留守京城的严守方,李涵均等朝臣赶去鹿台,为接驾回京之事准备。 正如计划的一般,在鹿台严守方一行人并没有去慧敏皇太后那儿回事,而是直接去见了嘉瑞。慧敏皇太后说是路途劳顿,微恙在身,实际上却是被皇上软禁了起来。慧敏当初硬要童屹随行出京,为的不仅是防止他接应青莲逃走,更是防着童屹乘着自己离京,撤换了禁军和京城的防务。 在慧敏概念里,嘉瑞一向是一个心软至善的孩子,这次皇帝挟自己出京,想来并不愿意把自己卷入京城风雨之中,只怕再次回京一切都已有了翻覆的改变。慧敏虽然在心中是希望嘉瑞能够狠下心肠夺取政权,但是没想到嘉瑞会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 嘉瑞试图软禁慧敏,慧敏即使是为了心中之计也断然不会束手就擒,放抗是必要的,且是真实的。把童屹留在身边,或许就是慧敏这次计划中最大的败笔,童屹在军中这些年,早是有了根基的,况且他又是梓烨帝亲封的靖边将军,担的又岂是虚名。 尽管鹿台军营中熊立是慧敏外戚,一心维护慧敏,但是却仍旧抵不了童屹的手段。在嘉瑞的授意下,童屹在到达鹿台的前一日,连夜绕过京城,从和州杜威那儿借了兵来。不仅镇压了在熊立煽动下要鹿台哗变的兵将,顺道清理了如扼在京城咽喉处的青州军营中的钉子。 虽然禁军尚不能掌握在手中,但是嘉瑞已想定了办法,况且童屹又在自己的身边,所以嘉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军政双管齐下,在武事上有了安排,嘉瑞对付文官也有安排。出京随行的童思明可谓是出了大力气,此次出京随行的官员都是嘉瑞亲选的,多为朝中有实权的肱骨。在童思明的一番游说,和皇帝亲自昭明礼遇之下,朝臣们纷纷倒戈。 嘉瑞算是见识到了昔日玄英的风采,而留守在京城的太傅严守方也没有让嘉瑞失望。梓烨朝严守方为太傅,童思明为太师,实为朝中双璧,这次严守方留在京中主持大局,不愧为文臣之首。 嘉瑞这次避暑出京,留守在京城的多是个部各衙的往日并没有实权的副职,或是提拔之前被孝纯打压狠厉的前朝之臣。在严守方的倾力调度、周旋、筹谋下,那些人如今已经倒戈向嘉瑞的阵营,一些态度游移不定的,严守方毫不犹豫的解决了。 这次嘉瑞回京,即使有不能说服随行的朝臣,京中也有了可接替之人。这次在溯州丰山的围猎,彰显了胤朝雄厚的军事实力,好好震慑住北地羌族。天朝上国,威仪四方,嘉瑞却又不过分逼迫,深谋远虑,许羌族首领每月初一、十五互市之便,如此换来北地经年太平。借此机会,嘉瑞还密会了守疆大将仇南山,许下善待皇后,送还家眷之诺。 如此北疆拥兵十万的守将仇南山不再成为皇帝的后顾之忧,嘉瑞可以放手回京一搏。如此容易嘉瑞不过是牢牢抓住了仇南山的最关键的软肋,帝心至深,如此而已。孝纯是仇南山老年所得之独女,幼时就被接近宫中,名为教养,实而为质,仇老夫妇有怎不心痛,怎会舍得,又怎敢有反心? 帝王雷霆手段,嘉瑞将一切都在平静中打点好,只待回京,一举收复本属于自己的帝王之权。嘉瑞亲送前来述职的严守方与阶下,滔天风雨将至,君臣相重,自不必说。而一直在侧的李涵均见马上又要回京,满腹忧心,抛下顾虑,拦住帝王。 夜袭 李涵均作为礼部留守的最高官员,青莲身为乐史出了盗宝之案,自然也去参与了那一场审讯。李涵均无法想象,原先那一个灵秀的童府公子,入宫不过才一个多月,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看来上次那位紫微殿前哭告的小监,所告并非虚言。 当时青莲靠自己已经跪不住了,只好由人架着跪在地上。不过是简单的闻讯几句,人却昏过去几次,泼了水,只见白衣紧贴在身上,隐隐所见的全是青紫伤痕。被扯着头发露出一张惨无血色的脸,面色苍白的宛如皓雪,与额上那鲜红若醴的莲纹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奇怪的伤痕,李涵均不免定睛细看,天哪,是谁死下狠手,私下里竟用烙刑逼迫。青莲额上的莲纹细腻,暗红妖冶,仿佛是剜刻入血肉,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细瞧之下都可以看见皮肉开裂处渗出的血珠。 青莲孱若至此,又怎问得出所以然,最后只好被霓芳宫的人拖了回去。尽管青莲担着诱惑帝君男宠的恶名,在严守方的直谏下李涵均心中不是没有偏见,并且如今正值那多事之秋,童家送青莲到皇上身边,是在预备后路也未可知。不过青莲毕竟是大家公子,如今看他零落至此,李涵均也不免是心痛。 况且李涵均看着青莲额上的莲纹说不出的古怪,而王廉问话矛头又直指童家,在如今山雨来之时,李涵均不敢掉以轻心。李涵均不负嘉瑞离京前所托,仔细留意童府青莲的近况,于是将自己所见所知极详备告诉嘉瑞。 “皇上,如今童二公子,只怕是伤累甚重,生死堪忧啊!”当李涵均恭谨地说完,抬头居然撞上皇帝要滴血的双眼,只听“啪”的一声,一处雕栏折在嘉瑞手下。 怎么会这样,原本以为青莲入宫可以断了童家趁这次京城换防之机将青莲送走的计划,将他永远留在身边。谁知却得了“生死堪忧”四字结局,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人送走。嘉瑞万万没有想到孝纯会对青莲如此逼迫,自己的一时私心,给青莲带来了如此大的伤害。 李涵均口中青莲额上的莲形烙纹,使嘉瑞心惊不已,那是月国供奉的莲月圣图嘉瑞自然清楚,定是青莲臂上所缠的额冕被发现了无疑。以前青莲留住澜台,嘉瑞就知道青莲手上戴着那用额冕制成的臂环,但是却一直克制自己不要深究,毕竟那是所有的怨恨之源。嘉瑞不敢直面,害怕真相一旦剥离掩饰呈现在眼前,自己会不知道怎样面对一直以来包容自己,理解自己的仇人之子。 严守方等人前来述职,和嘉瑞详谈明日帝王回京时种种的安排,等结束已经过了申时,再加上李涵均的一耽搁,现在已是日暮黄昏。嘉瑞心中为了青莲之事忧虑难安,连晚膳都没有心思用,脑海里一直臆想着青莲被折磨的血淋淋的场景。 入夜后,嘉瑞前去慧敏处请安探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皇上大奉孝道,皇太后旅途染恙,皇上日日侍奉汤药,事实上慧敏连同王义王耻等人是被嘉瑞软禁起来。在果断的杀了几个鹿台不服的将领后,慧敏几乎失去了所有翻本的机会。慧敏被嘉瑞夺去权利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但是如此被软禁,只怕到时回宫,青莲之命再也转不到自己手上,慧敏感到万分失策。 嘉瑞从皇太后那儿回来,心情越发沉郁,慧敏怨毒的眼神让人心里发毛,因此嘉瑞更加担心起青莲来。明日和慧敏一同回京,尽管到时京城已是一番清洗,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届时孝纯提起额冕之事可怎好?若是这样青莲必定万劫不复,童家亦不可保,要知道颜澜如今还是顶着弑君的罪名啊,不然当年慧敏哪里来的理由讨伐月国。 颜澜入宫,一场倾城之乱,梓烨帝昏聩失智是人人有目共睹的。除了少数近臣知道帝王对颜澜宠爱的背后是深重的折磨,大多数人只知道集天下宝物于一处的澜台落成,颜澜魅惑君主的污名是再也无法洗涮清楚了。 嘉瑞越想越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只想早一刻救青莲出水火。华月初上,嘉瑞密诏了童景瑜、童屹和童思明,一番密议,然后连夜回京。既然是要撤换宫禁防务,夜间和白日是一样的,并且夜里作这些指不定要杀人夺命的事情更能掩人耳目。 只是这样也要付出相应的风险,夜间不能调动太多的兵马,不然动静太大。好在童屹今日一早就已经回京和京城九门副将童风接洽过,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因此嘉瑞和童屹、童景瑜带二十护卫连夜进京,童思明在这主持大局。 原先的皇宫禁军统领贾忠已被童屹下手除去,要夺取宫中禁军兵权已是轻而易举,因为那些本来就是童屹的治下。不过为了减少损失,嘉瑞还是决定先诱骗后震慑,所以作为慧敏皇太后身边最当红的侍卫,童景瑜这次随行入宫。 嘉瑞和童景瑜一行人直奔皇宫,而童屹则留在城中调度巡防营的兵马,撤换所有不服皇帝的人。夜色愈沉,京城厚重的门墙不同于往日,入夜后开了又阖,嘉瑞形色匆匆,并未发觉有一群人趁此机会潜入京城,直到入宫时方知。 本来宫门下钥后除了有紧急军情一般不会开启,但是如今童景瑜带着皇帝的圣旨,守卫也不敢怠慢,再验过旨意上的玉玺和一块“如朕亲临”的九龙金牌,皇宫之门缓缓打开。就在这时忽然从暗地里闪出一群像是等待多时的黑影,兵刃相见,刀锋直逼嘉瑞和童景瑜,顷刻间场面一片混乱。 由于夜间带太多人马入宫徒生怀疑,因此嘉瑞随行的侍卫有大半被留在巡防营。而宫中守卫的禁卫军,也在白日里被严守方带着皇帝的手谕都调往了延尉司整编,名曰以待明日迎接君王回宫之用。因此往日散在宫中的警戒的侍卫今夜全然不见。可惜了守门处的几个侍卫和小监,还没看清楚龙颜,就担上护驾不力的罪名遇刺身亡了。 陷害 青莲独立于庭中已有好一会儿了,一曲悲歌诉尽满心的委屈与悲叹。青莲也知道如今自己身体是极不好的,但是却也没有想到生死,只一心等待嘉瑞和亲人的回来。青莲知道时间不会久了,月儿就要圆了,他们会在中秋之前回京的,但是回来后又怎样呢? 青莲内心忧思堪重,那一臂环是母亲送的,而母亲也是童府的禁忌,青莲不善言谎,避而不谈只会引来更多的猜忌。没有一个孩儿愿意将母亲曾在青楼中的不幸遭遇说出来给人观瞻,更何况自己也曾经深陷其中,为人不耻。青莲不能言也不敢言,因为父亲严厉的教诲让青莲吃足苦头牢牢记住不能与外人前多提母亲一字,更何况是众人审讯之时。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青莲深陷青楼十年的经历又岂会瞒得住?不知到时候嘉瑞会怎样看待!在彤枫楼那黯无天日的十年生活是青莲内心自卑之源,如此不堪,如此污浊,加上这次在宫中所遭遇到的种种荒见闻,让青莲郁结于心,遂成心病。 青莲为保清白上次用劣酒毁了自己的喉,虽然不悔但是很心痛,因为自己的歌声是童景瑜和嘉瑞喜欢的。因此咽喉虽然依然疼痛,但是青莲仍是试着唱了一曲,因为青莲知道他们就要回来了。声音渐渐恢复,但是到最后青莲却唱不下去,觉得咽喉处如一阵火烧,引得人如窒息般燥热难安。 青莲如此反应完全是药物的效用,王廉给了布悌一包加了分量的合欢散,让布悌骗青莲服下,如此来换取布悌在青莲这次盗宝事件中不受牵连的结果。为了青莲,这一个月来布悌也是满身的伤痛和委屈,不是没有抗争过,曾经布悌也守护着青莲不让人侵犯。 但是人终强不过事,布悌不过是一个在宫廷夹缝中求生存的小监。没有青莲坚定的意志与清正的品性,仅有的一点儿勇气也在那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磨难和牵累中消失殆尽。因此布悌虽犹豫,最后还是接下了王廉递过来的药。 暗处的布悌见青莲逐渐喘息不定,面色泛红,知道药性快要发作了,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如青莲般高量雅致的不似尘间之人,一会儿就要跌落尘滓,布悌想不下去,夺路而逃。但还是依王廉所言没有将院门落锁,因为布今夜的负责看守青莲的侍卫是孙承斌。 霓芳宫中发生的任何事又岂会瞒得过王廉的眼睛,明天皇上和太后就要回京了,无法想象到时知道曾经高洁出尘的纯月神子颜澜的后人,一向自命清高的青莲到时候被人抓住不顾廉耻与人交v求欢,会是一副怎要有趣的画面! 王廉最是唯恐天下不乱,自知道青莲是颜澜后人的时候,一颗沉寂已久的心又蠢蠢动起来。其实当年“礼义廉耻”四监中,王廉是接触纯月神子最少的一个,但是心中对颜澜的鄙夷和怨恨却不少于任何一个人。 王廉想不明白当年梓烨帝如此折磨逼迫颜澜,却不愿意用春药诱骗或是直接强要了他,如此不是更省事吗?见过颜澜被折磨的人兜颜澜是多么的悲惨,多么的清高,但是王廉却从来不屑。 若是真的初尘绝俗,最后又怎会和抛下家国和林素月私奔出逃。纯月神子不是天下最悲悯的善人么,为何会对京城数十万被屠杀的百姓而熟视无睹呢?王廉虽然早已看透了人强不过命的事实,但是当自己唯一的小妹在那次倾城之乱中死去,或许这真的是命,可王廉又岂会不恨呢? 合欢散的发作让青莲原本闭汗的身体竟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烧得整个人燥热难受。青莲不知道是被下了春药的缘故,只当自己身子不适,扶着院中的井沿喘息不定。 青莲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烧的窒息了一样,一手扯松衣领,掬了井边水桶中的残水打在脸上,一阵清凉的感觉很是舒服。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沿着脖子流入胸膛,青莲为那井水打了个激灵,只觉得燥火被稍稍抚慰,但是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 在药性的催促下青莲有些受不住,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外衫,胸膛上伤痕重叠,青莲捧着水打在滚热的胸膛上,抚慰就要破空而出的火。小半桶水很快就被用完,而青莲的胸前的衣衫也濡湿了大片。 青莲未经人事,满腔火找不到出口发泄,整个人几乎在被烈焰焚烧。青莲难耐,夜间拂过的清风也像是风情万种的挑逗。青莲想起犯罪之后院门被禁锢,自己是被独自暂时囚禁在这里的,不到用饭时没有人来。想到此处,青莲索性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衫挂在一旁的树上,吃力的从井中半桶半桶的汲着水,舀着往身上浇淋。 这只不过是饮鸩止渴,纵使冷水浇得浑身湿透也不解火中烧。青莲支持不住,只好跪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息,神志已经有些迷糊了,耳边嗡嗡作响。风中飘散过来的声音嘈杂不堪,隔着远了,有一声没一声的,但是青莲分明听到了其间那“皇上――,护驾――,皇上――”的迫切呼喊。 皇上?嘉瑞回来了?嘉瑞,青莲此时已然分辨不清,心中只是想,嘉瑞回来了,我想见他,好想见他啊,见了面之后一定他可以为自己澄清的。青莲摇晃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像院门处走去,忽然青莲想起自己还全身赤裸,便转回去扯过树上的一见白衫披在身上。 门虚掩着,外面也没有一个守卫,青莲轻而易举的走了出去。青莲尚在囚禁之中,如此情况实属异常,但是青莲也没有力气多想。脚底依旧伤痕斑斑,青莲跌跌撞撞地走着,朝着人声寻去,那一声声“皇上”的呼喊牵引着青莲。 青莲这个月来几乎天天被罚跪,膝盖处乌青一片,早就跪伤了,如今身子虚弱,不堪行走,步履蹒跚。青莲不识路,加上宫殿中值夜的侍卫因为刺客突袭都去前面救驾了,所以青莲一个人游荡在宫中也没人阻拦。 不知走了多久,青莲来到御花园,嘈杂的人声更近了,还夹杂着星星火光,呼喊皇上之声不绝于耳。青莲扶着花木挣扎着向前,觉得嘉瑞回来了,近在身边,却身处险境。转过一处假山,青莲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制住咽喉。惊魂未定却撞进了熟悉而深邃的目光里,被火摧烧的极其敏感的身子握在嘉瑞手中,青莲无法自持,一下子就软在了嘉瑞的怀中。 采撷 嘉瑞隐在用太湖石层层堆叠的假山后面,听来人脚步以为又是刺客寻来。嘉瑞寻准机会一把掐住来者肩臂,一双眼如苍鹰夜视,锐利似刀,却撞进了一汪春水之中,沉落无声。在青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嘉瑞的手已覆上了青莲的唇,将一声软绵绵的惊呼声堵住,现在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抓刺客,快抓刺客――”,“护驾,护驾――”,“快去把近处的侍卫调过来――”。嘉瑞揽着青莲掩藏在一处山屏后面,近在咫尺的呼喊嘈杂而烦乱,说明刺客还没有全部擒住。 嘉瑞现在落单,虽然身怀武艺,却也不敢冒险,只好让青莲噤声。嘉瑞和童景瑜在宫门处遇袭,一路奔逃,进入深宫,借着熟悉殿阁布局才暂时甩开来袭之人。刺客目标很明确,口口声声称是要“抓住胤国皇帝”,恰巧今日嘉瑞为了晚上方便入宫,穿了一色绣龙黄袍,因此目标十分显眼。 嘉瑞和童景瑜武艺不俗,加之侍从誓死护卫,嘉瑞才可以暂时逃出那些武功极高之人的追杀。本来童景瑜是一路护驾随行的,但是今日嘉瑞冒夜进宫,有着更大的图谋,就是收回皇宫禁军的兵权。 由于严守方带回的圣旨,今日几乎所有的禁军都集结在延尉司休整,化零为整,以便嘉瑞收编。也正因为此,今夜的皇宫守卫特别的薄弱,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今夜刺客所来甚众,不辨数目,约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且个个武功高强,轻功不俗,所有如今唯一的自救法子,便是去延尉司搬救兵。 入夜皇帝遇袭,求救于延尉司,虽然并不光彩,但却是收回兵权最直接的方法和最堂皇的借口,然而嘉瑞却没有亲自出马。延尉司是训育入进宫侍卫的地方,馆阁设在北海湖西北,是宫中最偏远的地方。从主殿区前往则是一路毫无掩饰的广地,让人无所遁形。 因此童景瑜绝不会让嘉瑞和自己同行前往,刺客的武功实在是太高,如今情况混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抽调得力的人手。所以只好由童景瑜带着早就准备手谕冒死前去,嘉瑞暂时躲避以策万全。还有童景瑜是宸禧宫一等带刀侍卫,慧敏皇太后前的红人,前去延尉司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在童景瑜心中这也是为了青莲,童家一开始就知道青莲被皇后招进了宫,因此借今夜混乱和慧敏暂被软禁的时机,童家要接回青莲,然后连夜送走。一切计划本来很完美,但是童家却不知道今夜之事让青莲彻底跌进了深渊之中。 青莲在宫中遭逢厄运,甚至所携带的月国神器被人发现,这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但是嘉瑞今日从李涵均口中得知此事之后除了改变计划外,对童家只字未提。嘉瑞不想在关键时刻扰了童家鼎力相助的决心,同时也是嘉瑞的私心在作祟。嘉瑞不想就这样失去青莲,而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悄无声息的平息风波,因此嘉瑞趁乱掩藏行迹往霓芳宫去,却不知在半道上就遇见了青莲。 嘉瑞用手堵着青莲的唇,警戒着四周的动静,可是没过多久,发觉了手下的异样。那覆着青莲口唇的手掌上一片温湿,软润轻滑,就像是深海中的贝珠,周围撒着水沫。嘉瑞轻轻的松开了盖在青莲唇上的手,觉得手心一片湿腻。 怀中抱着的是自己想了一个多月的人,是自己即使恨着却也深深愧疚,深深爱恋的人。在朔州避暑的这一段日子里,嘉瑞一遍遍地思念着青莲,想着他含水的目,想着他温润的情,想着他解意的歌。 嘉瑞只要一想到青莲在澜台那段被自己恶意折磨的日子,嘉瑞就追悔莫及,心痛不已,如此善解心意的人儿居然因为自己遭受到了如此不公平的对待。因此嘉瑞心中暗暗发誓,再次见到青莲时,一定要千百倍好的对他,无论如何要守住他,告诉他自己心中的感情。 嘉瑞目光贪婪的流连在青莲的脸上,想把这一个月来所错过的,全都补回来。青莲的唇熹微的张开着,皓齿未露,像是初晨里意绽放的清水白莲,淡淡芬芳在周身四溢流转。那在清风中微微颤动的花瓣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邀请,秀色在前,嘉瑞再也忍不住,俯身采撷了这份上天恩赐的纯净。 先是轻轻地,嘉瑞的唇如白露点水般触碰在青莲的唇瓣上,一份微凉落在那两片温润之上,很快就融合到了一起。然后是深深的交汇,嘉瑞吮吸着口中的甜蜜,舌像是自己这一个多月来不可抑制的思念,无法抵挡,轻易的启开青莲的贝齿,一探究竟,追寻着甘泉的源头。 深深的吻,久久的缠绵与执着,直到怀中青莲微微地挣扎起来,嘉瑞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嘉瑞指尖轻轻拂去青莲口角溢出津液,专注地凝视着爱人,但是很快就发现了怀中之人的不寻常。 此时嘉瑞一手搂着青莲的腰,一手拂去青莲眼角细碎的泪痕,然后撑着青莲背的倚靠着的假山上。青莲的面色泛着妖异的桃红色,深长的吻让青莲不住的喘息,连同整个身子颤抖起来。青莲无力抗争,被嘉瑞如此轻薄,心中又羞又怒,但是有哪里来半分力气反抗。 嘉瑞看着青莲受惊伤心的眼中慢慢蓄泪,然后移开目光。嘉瑞也意识到方才举动实在是冒犯了青莲,一时有些悔疚,轻声说道:“青莲,对不起……”说完,嘉瑞的手移开青莲腰侧。 谁知嘉瑞一放手,青莲的受伤的膝和脚掌承受不住力道,一下子软倒,就要跌地上。嘉瑞趁势上前捞住青莲跌下的身子,一把搂在怀里。谁知这次青莲不但没有躲闪抗拒,反而往嘉瑞怀里缩去,齿间露出一记薄薄的。 由于合欢散药力的作用,青莲贪恋的不是井水的清凉,而是嘉瑞胸膛的温暖。当嘉瑞抱住青莲的时候,那具几乎要被火焚烧殆尽的躯体便往嘉瑞身上蹭去,在这时候青莲的理智已经阻止不了自己的行为了。 青莲滚烫的身子蜷缩在嘉瑞怀中,披着的外袍衣襟已经松开,青莲的胴体若隐若现。这显然不正常,嘉瑞将怀中的青莲扶正,看到了散开衣襟下露出的斑驳伤痕,以及连锁骨都已经蒙上一层嫣红的皮肤。 常在宫中做戏的嘉瑞又怎会不知道此般为何,青莲让人陷害被下了药,看着这样子青莲已经苦苦压抑了很久,青莲孱若,怎挨得了如此虎狼药性。此刻青莲已是毫无力气,除了一双清澈如泉的眼依旧锲而不舍地睁着,整个人任由嘉瑞摆弄。 花落 嘉瑞揽着青莲轻轻的平放在假山后的空地上,然后拨开青莲散乱的头发,看到额上那暗红而精致的莲纹烙痕。嘉瑞心中沉痛万分,留下如此刻入肌理的印痕,当初要承受怎样大的痛苦啊。嘉瑞忍不住俯身,轻吻落在了青莲的额头上,唇下是一片炽热的温度,仿佛那份滚烫此刻也烙在了嘉瑞的心中。 嘉瑞的唇婆娑在青莲的额头上,把每一寸莲纹都吻了个遍后才抬起身子,对上青莲一双泪眼。青莲早已没有力气反抗嘉瑞如此轻薄无礼的行径了,青莲知道这样是十分不对、不和礼教的,却只恨自己无法抗拒嘉瑞这般轻柔的抚慰。 拒还迎,青莲无法控制自己本能的反应,却又知道此刻做的是多么有伤风化的事情。以身侍人啊,哪怕对象是嘉瑞,岂不是和彤枫楼一样,不是正应了那些流言吗?正因为此刻抚慰青莲火的是嘉瑞,青莲心中又急又痛,留下泪来,自己无法控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住,怎好拉着嘉瑞一同堕落。 抬起头看到青莲目光清澈若水,大滴大滴的泪往外涌,沾湿了鬓发。嘉瑞心痛万分,但是看着青莲血脉贲张被火焚烧的身子,因为强自压抑到微微战栗,嘉瑞知道在这样下去青莲一定无法承受。霓芳宫近在咫尺,用冷水浇灭火青莲就可以得到解救,但是…… 嘉瑞掬起鬓边的散发覆在青莲兀自睁着的眼睛上,然后俯下身子如呵气般在青莲耳边道:“青莲,别怕,让朕来帮你。”说完话,嘉瑞支起身子跪坐在青莲身侧,小心翼翼的解开那半幅已经松开的衣襟,屏息凝神,只为眼前青莲美景,周围嘈杂再也入不得耳了。 嘉瑞解开青莲衣衫,入眼的便是触目惊心的鞭痕,雪白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深的浅的,青紫乌黑,重合交叠。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原本以为青莲会好好的在宫中等着自己回来,如今之见只怕这一个多月来,青莲所受的远非昔日澜台所及。 嘉瑞一寸寸的向下拂开白衣,态度庄严而恭谨,仿佛是在敬天侍神一样。直到嘉瑞完全解开衣袍,才发现青莲内里居然什么都没有穿,就连足都是赤着的。嘉瑞俯下身子沿着青莲锁骨一路吻下去,不放过每一寸肌肤,过每一处伤痕,咸涩的苦味弥漫在嘉瑞的唇齿之间。 嘉瑞一路小心的吻着青莲,仿佛是一场神圣的祭礼,嘉瑞将自己整个心神祭献其中。唇下的身躯默默的战栗着,就像是被春风抚弄的花朵,含羞摇曳,展现着他纯洁的美丽。火热的唇留恋的青莲胸前,穿过密布的伤痕,落在了那两点相思红豆之上。 嘉瑞用舌尖尝着,用牙齿噬咬着,用口唇吮吸着,流连忘返与此间的一解相思的甜蜜。吻一路向下,润过青莲如红梅撒雪般的每寸肌肤,留下只属于自己的印痕,停留在那一丛碧草前面。那郁郁青葱的燕丝上沾着点滴清露,仿佛在孕育着一个甜美而神秘的梦。 隔着梦的霓裳是青莲那已经翘首以望的玉茎,微微地摆动就像是一只召唤友人的手,亲切和煦,呼唤着一份捻熟而纯真的情谊。嘉瑞稍稍抬起了身子,一只捧着月光的手深入了那丛碧草之中。 “唔……”如此紧要之处被嘉瑞握住,青莲忍不住出声。嘉瑞抚弄着那胀满的玉茎,想用自己手帮青莲纾解,如是在这样下去,火焚心,只怕青莲经受不住。谁知就在嘉瑞用手浇灌花枝的时候,青莲挣扎起来,想用手挡住自己的私处。青莲的根本手抬不起来,摩挲着身侧的散乱着的衣衫攀着向上,无意间却到了嘉瑞的胯下。 自己心心念念爱着的人,日日夜夜想着的人,在眼前春光毕现,嘉瑞此时是多么得在克制自己,要忍住诱惑,救青莲于水深火热。然而自己渡人,又有何人来渡自己?青莲声声细碎的,虽然极尽压抑,但却是一下下撞在嘉瑞的心口,燃起胸腔中一片火热。 青莲触禁的手解开了嘉瑞理智的束缚,嘉瑞一把夺过青莲湿腻的手,轻轻握住。吻过每一根指尖,然后嘉瑞俯下身子在青莲耳边柔声说道:“青莲,相信朕,你这样难受,朕也难受啊,给朕好吗?给朕……” “唔啊、嗯……”青莲在嘉瑞的爱抚下情的火焰一窜窜几乎要破胸而出,仅存的理智告诫着青莲,嘉瑞如今要做怎样的事,而自己又怎可以这般所为。“不,瀚辰,不要……”青莲撑着一口气拒绝,但是话一出口却像极了娇媚百态的,话还没有说完,青莲的唇就被嘉瑞堵住。 又是一个深吻,直到青莲几乎要窒息了嘉瑞才松口,此次嘉瑞彻底夺走了青莲最后一丝清明。“青莲,相信我,相信我,交给我……”情话绵绵,嘉瑞此时不再以一个帝王的身份自持。嘉瑞顺着青莲的耳垂啄食着那弥漫在鬓边泪意的咸涩,然后解开自己的天子龙袍。 同样是紫胀的男根,比起青莲由于药性催发出的情,从而因嘉瑞触碰而生出的依赖,嘉瑞的这个才是真正的望。嘉瑞低下身子,手抚着青莲的身子一路向下,将青莲的腿稍稍向外分开,两只手掌托住青莲臀瓣向上托起。 没有润滑,没有前戏,嘉瑞持枪上阵,一记顶入,深深的刺入青莲的身体,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在青莲的身体了烙下那只属于自己的痕迹。这就是帝王之爱,霸道的掠夺,嘉瑞抬着青莲的腰,迎合着自己到达爱人灵魂的深处。 “啊――”一声惨叫破空而出,下身仿佛是被撕裂了一般,一件巨大的阳器将身体劈成两半,青莲忍不住惨呼出声,鲜红的血液顺着被肆意踩踏出的幽径蜿蜒而下。如此鲜红灼目,这是属于青莲的处子之血。 感受着温润的鲜血浇灌的土地,青莲凄零的喊声嘉瑞又岂会不心痛,但是这样却更助长了嘉瑞的征服的情,依旧是霸道的强入了。嘉瑞知道青莲心中还有着童景瑜,且不论那是一份怎样的感情,青莲这样嘉瑞又怎能容忍?年轻的帝王要用自己的方式让青莲牢牢的记住自己,连同此刻的痛一并将自己刻在心中。 借助鲜血的润滑,那一条寻幽访密之径变得不再闭塞难开,嘉瑞揽着微微蜷缩的青莲,轻柔的律动,带引着青莲一同登上飘飘仙的圣境。在嘉瑞的爱抚挑弄下,青莲抵不过药性,颤颤的分身吐出点滴白露琼浆,而嘉瑞也在青莲身子的最深处,留下了帝王玉露。正如诗中所言:“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有花堪折直须折,青莲佛花孤高傲世,但此时翩然花落。 认主 事毕,青莲和嘉瑞都是一阵脱力,像是翩然飘荡在水中的一叶舟帆,逐渐平静下来,留下淡淡涟漪。嘉瑞伏在青莲身上,肌肤相亲,嘉瑞感受着青莲近在咫尺的气息,满心欢喜,只愿此景长留,此梦常驻。嘉瑞霸道的索取简直就像是对青莲的有一场折磨,此时嘉瑞粗壮的玉阳依旧深深得埋在青莲的身体里不愿意退出,留恋着那一处深邃的温存。 月移影动,一片如水清晖笼着此刻相依的二人,御花园中的几株早桂吐露着馥郁清香,馨甜而迷醉。嘉瑞压在青莲的身上似是睡着了,阖目不动,而青莲却因为焚心的火得到纾解,整个人渐渐清明起来,听到周围o声响。 青莲被嘉瑞沉重的身躯压着也不挣扎,只是一动不动的抬眼看着天上的流云月色,心中不辨滋味,一阵茫然失落。忽然眼前似是有黑影掠过,不似月影下摇曳的花木,待青莲看清时大惊失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青莲向右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胸膛上的嘉瑞,而一柄冰冷尖利的峨眉钢刺堪堪划过嘉瑞臂膀,刺向青莲胸膛。青莲避之不及,二尺钢刺透肩而出,一声惨叫划破宁谧静好月色。 变故来得太快,贪恋青莲如玉身子的嘉瑞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地上的二人就被刺客成功地偷袭了。青莲极尽欢愉之后又有多少力气可以推开嘉瑞,不过移动分毫,尖利的峨嵋刺贴着嘉瑞臂膀滑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事已至此,嘉瑞临危不乱,想来定是自己意乱情迷和青莲纵情生的时候闹出了太大的动静,所以才会被发现。青莲惨叫蓬勃的出的热气仿佛还停留在耳边,嘉瑞心中又痛又怒。也不顾自己身上龙袍凌乱,嘉瑞蹭的向一旁滚去,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准备于刺客搏命,但是眼前之情让他惊讶不已。 就在胤朝君王即将被刺那千钧一发之计,青莲推开了嘉瑞,救人一命的代价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代替。二尺峨嵋钢刺从青莲左侧锁骨上斜斜刺入,没入躯体,然后透肩而出,钉在地上。那可是青莲旧疾深重的左肩啊,青莲觉得被利器刺穿的那一刻,一瞬间月晦星隐,天地无色。整个身子像是要被碾压磨成齑粉,身上所有的骨头仿佛都在那一刻被打碎,痛的不知道如何呼喊。 就当青莲还没有在突然袭来的锐痛中回过神来,那打断了锁骨,穿透了肺叶,击碎了肩骨的钢刺,在下一瞬间又拔了出来。带出了一串喷涌而出的鲜血和青莲最后一声哀呼。刺客见所刺的不是那个身着龙袍的皇帝,便抄手将那根刺穿青莲身体的峨嵋刺拔了出来,继续刺杀。 钢刺自埋入青莲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连着了青莲骨血和皮肉,这一下没有征兆的拔出,带着青莲轻如枯叶的身体一起向上。所有的长发向后飞去,一瞬间亮如漆墨的青丝如流星般闪过一瞬黑魅的光芒,然后在青莲再次倒下去的时候光华湮灭。而在青莲那声凄惨的叫声之后,是另一声更痛苦的哭喊:“主上――” 眼前一幕让嘉瑞瞠目结舌,从宫门处就一路紧紧相逼、武功高强的刺客,此时竟然跪在地上绝望的哭喊,全然不顾背后空门大开。刺客将犹在滴血的峨嵋刺丢弃在地,一路膝行到青莲身侧,看着青莲满是青紫伤痕的躯体,然后盯着额上那暗红色的莲形烙纹,几乎就要流出血泪来。 每一个月国子民都不会忘记那神圣的佛前莲月,净水微澜,青莲生姿,更何况是自小就护卫着纯月神子月国武将叶定诚。月国失落了二十多年的瑰宝,高高在上的祭司的后人,如今月国皇室唯一的继承人,真的流落在了胤国,居然依旧饱受着折磨。 叶定诚带着月国武功最高强的勇士穿过月胤海峡,突破胤国疆界重重守兵,一路掩藏行迹,怀揣当年国书,潜入京城。然后在一路尾随嘉瑞避暑北上再辗转跟随回京,直到今夜才找到这个机会报仇雪恨,杀死那个将纯月神子颜澜折磨至死的胤国君王。谁知到最后叶定诚刺杀的居然是苦苦寻觅的颜氏后人,月国最后的希望。 事情来由还要从青莲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说起,童屹为了林素月一向是小心谨慎,在青莲被圣旨招进宫廷做乐师时,童屹就连夜将林素月送往了月国,爱人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即使颜澜已经死去经年,如今月胤边境上还是屯有重兵,虽然因为海峡天险胤国军队无法攻过去,但是却扼住了月国和胤国来往的通道。 童屹十多年前从北地得胜归来,便被慧敏遣去剿灭月国。当时京城一片混乱,童屹遍寻不到林素月的踪迹,便领命出征,不顾家中幼子娇妻,借此机会于国中遍寻失落了的爱人。 因为童屹曾做过南疆多年的主将,守军将领和布防都很熟悉,因此这次林素月偷偷潜去月国全靠童屹从中周旋。其实胤国军队并不守在海边,而是远离海疆拉开一道长长的封锁线,如此般是因为实在不堪风雨的肆虐。 失去纯月神子和上古的神器的庇佑,月国在这二十年里饱受风雨的侵袭和折磨。国内一片萧条残败,连同胤国疆界也大受牵连,民生凋敝。月国祭司皆选于皇室,自颜澜死去算起,月国颜氏不论嫡系还是旁支,皆因为祭司之职死于暴风骤雨。 如今整个月国皇族血脉岌岌可危,只剩下在位君王颜臻,也是最后一位拥有皇族血脉的颜氏子孙。在月国臣工的一力请求下,颜臻五年前登基时尚八岁,所以自此月国再无祭司。如此之后风暴来袭越发频繁,月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由于胤国沿海的封锁,月国本来还不知道颜澜已死的消息,但是多年前邀月塔倒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本来月国是一片惨淡的无望,但是不久前却在国寺无藏寺中收到一位香客送来的一坛青灰,一幅莲画。 月下莲图在月国是极为平常的器物,那幅画虽没有完成但是用笔神韵俱佳独到,即使没有上色,画中之景也让人觉得明艳无比。最珍奇的是此作没有落款题名,只在画卷一角有一处莲月水纹的暗红色印痕。当年颜澜临死前挥笔作此画,气力将竭,摘下额冕以鲜血为印,人间最后的痕迹便在这幅画上终结。 林素月在月国安顿好之后,就按着颜澜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和对故国的思念带回了无藏寺。本来事情如此也算天邃人愿了,但是无藏寺的国师住持又岂会认不出,那一抹血色邀月宝重莲月水纹的痕迹? 呼唤 在月国皇室遍寻之下,林素月最后被“请”到了皇宫之中,几经逼问,知道了胤国皇帝逼害迫死颜澜的实情。当月国君臣得知曾经最尊贵的祭司,纯月神子颜澜为了月国,在多年前的一场风暴中遥望着风雨飘摇的故国,跳崖以身祭月而死去,每个人都哀恸不已,痛哭之声响彻殿霄,让人心下恻然。这哭声已经不仅是对亲人哀思,更多的是对一个国家无望命运的悲叹。 月国本想放走林素月,毕竟是这位女子不辞劳苦将纯月神子的遗骨送回故国。但是在要求林素月交还月国神器那翠玉额冕的时候,林素月遇到了困境。受不住反复逼问,林素月只好说出了那额冕如今戴在颜澜之子青莲的身上,留在了胤国京都。 青莲一事让月国君臣震惊,要知道作为一名月国祭司必须保持着纯白无暇的身体,只有最纯净的祭礼月神才会享用,月国才能得到神灵的庇佑。若是祭司身染污秽,则诚心已失,纵使祭礼之上再怎样倾心倾意,都只会给国家带来灾难,并且沿祸百年。 正因为如此,即使梓烨帝如何折磨逼迫,颜澜终究没有妥协,也幸好梓烨帝一副霸主傲世无双的姿态,才没有强要了颜澜。其实自始自终,颜澜和林素月都只是乐艺上的惺惺相惜,也正因为如此梓烨帝才能容忍颜澜身边有林素月的存在。要不是最后雨夜崖底凄迷,林素月以温香暖玉追随相救,也不会有日后的青莲出世。 虽然最后堕入崖底的二人被善人所救,无奈颜澜抵不过伤重和悔疚,最后抛下尘世去了。临死前颜澜深愧自己所行,尽管自己以祭司之身救得两国百姓于那场灭失风暴之中,但是却也连累了胤国京都很多无辜百姓枉死。 最后颜澜愧对家国,愧对自身,曾经的一时意气竟换来两国的灾难无数。失身作为一名祭司的大忌,颜澜担心自己的过失会为月国带来灾难,于是在临死前摘下翠玉额冕,因为自己再也配不上这份通灵纯净。只是颜澜没有想到,一夜无意春风,竟会是青莲降世的因由。林素月为留纪念将那上古神器环在青莲臂上,爱护之举却将青莲禁锢在了与他父亲相似的宿命之中。 本来青莲的存在并不是月国的祥照,毕竟这是纯月神子被尘世所污的罪证,只怕会遭受天谴。其实事实正如预想,颜澜死后月国饱受风暴残虐,民生凋敝,皇室衰落,直到如今只剩下颜臻一人。因此青莲的存在如今反而是月国最后的希望,他不仅是纯正的颜氏血脉,更重要的是青莲身上继承着纯月神子最尊贵的血统。 叶定诚跪在青莲身侧,月国最后的希望,千里苦苦的追寻,最后就这样被自己误杀了吗?青莲衣襟袒露,左锁骨下的伤口依旧涓涓地涌着鲜血,青莲左肩下已是一汪血碧。叶定诚怔怔的看着青莲苍白如雪的面容,宛如当年纯月神子重生,却又被自己生生折落。 青莲额上的莲纹烙痕若浴火涅盘,衬在如霜的面色上格外的醒目。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并不是翠碧的佛莲熠熠生辉,仿佛折射出暗红色的光芒,慑人心魄,叶定诚不自觉的伸手就要抚上青莲的额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叶定诚的手指离着离着那一株浴血佛莲只有半寸的时候,叶定诚整个身子飞了出去,撞在身后十步开外的假山上。情急之下这一飞腿用了全力,叶定诚猝然遭袭受创,一时间倒在地上没有还手之力。 来人正是宫中一等带刀侍卫童景瑜,方才青莲一声惨叫,混在嘈杂的人声中童景瑜第一刻就认出来了。青莲,你到底遭受了什么,发出如此让人凄惨无助的呼唤,思念成狂,童景瑜心内如焚。 童景瑜寻着声音的方向,直奔御花园此处用太湖石堆叠出来一片开凿的山涧,仿佛有灵犀般地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青莲,随身的禁卫片刻后也赶到。但是找到了又怎样?青莲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丝毫生气。 童景瑜一步步的走近,此刻眼中根本没有皇帝的存在,看着青莲受此非难,童景瑜的心都揪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原来计划好好的,趁着今夜换防混乱,青莲会被送出宫去,慧敏皇太后尚被软禁之中,青莲此次定能脱困。但是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怎会像是被人撕碎的人偶倒在自己的面前,生死不知? 此刻童景瑜很害怕,觉得青莲被凡劫所恶,脱困不得,自己只好眼睁睁的看在眼中,痛却全部落在青莲身上。童景瑜跪在青莲身侧,扯下青莲半幅衣衫堵在左肩那个血洞之上,只片刻血就止住了。但是童景瑜却高兴不起来,有一种青莲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尽了的恐慌。 童景瑜伸手抚上青莲额上那被烙伤的莲纹,入手是血肉滚烫湿腻的触感,只一下童景瑜就不忍再碰。满眼都是青莲遍身的伤痕,不过短短一个月余,青莲在宫中究竟遇上了什么?青莲无声地躺在地上,宛如死去。 童景瑜上前打横抱起青莲,由于衣衫本就松着又被童景瑜撕碎用来包扎伤口,青莲赤裸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兄长手中,就像以前在童府每次重罚后一样。童景瑜满手鲜血,青莲身量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但是此刻童景瑜却觉得青莲在手中轻得有如一片纸。 童景瑜一手揽着肩,一手托着臀打横抱着青莲,忽然童景瑜觉得似乎有黏稠的液体顺着两股之间流在手里。莫非青莲身上还有别处大伤?童景瑜大惊,侧目想看,从青莲身下淌出的居然是红白相间的乳白色浊液,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只属于男子特有的腥膻气味。 童景瑜跻身军旅,又怎会不知道此间种门道,有些不相信的环顾四周,看到一旁衣发散乱的嘉瑞,童景瑜目眦裂。对上童景瑜锐利如冰刀的眼神,嘉瑞有一刻的心虚,撇开目光,却更让童景瑜痛恨。 青莲似乎在手中微微的颤动,童景瑜暂不做计较,俯首贴着青莲的耳边轻声呼唤:“青莲,青莲,瑜哥哥回来了,你快醒醒啊。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就忍心这样对我?青莲,青莲,快醒醒,我是景瑜……”到后来童景瑜的声音俨然带上了哭音,而青莲却丝毫不为所动。 平定 似乎感受到那份来自兄长熟悉的温暖,和脸颊处炽热的泪意,青莲幽幽转醒,挣扎着掀开眼帘。入眼便是童景瑜忧切的目光,景瑜,是自己满心信赖的兄长,青莲挣着力气睁大眼睛看清楚。此时,这一个月来满心的委屈喷薄而出,泪止不住的往下掉,青莲想说些什么,但是张口便是一记喑哑的。 “青莲,你醒了!青莲你感觉怎么样?”见青莲一双目直盯着自己,童景瑜心中狂喜,青莲还活着!童景瑜又急切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遇到了什么会弄成这样?不用怕,瑜哥哥在你身边了。” 童景瑜不问还好,这一问触到了青莲心中的伤。这让青莲怎么开口,说自己在嘉瑞胯下主动求欢,还是被帝王当男宠强要了?方才嘉瑞对自己所做的一幕幕又涌上青莲的心头,极致的爱抚,动人的情话,难耐的,猛烈的贯穿,迎合的扭动,仙的飘然,紧密的契合…… 说到底,是自己没有抗争到最后,默认了事情的发生啊。青莲尚不知道之前被王廉用计,自己其实是被布悌在药里下了加了分量的合欢春药,青莲只道自己是失了礼教,被情冲昏了头脑堕落了品性,做下如此下贱荒的事情。 “瑜哥哥,我、我……”青莲想开口解释,但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一时羞愤难当。青莲重伤在身,气力不济,一句话已经说不完整。忽然青莲觉得喉头一滞,再也说不下去,张口便是一汪鲜血冒涌,喷了童景瑜满脸。 青莲口中的血像是绝了堤的河,收势不住,大团大团地往外涌,将童景瑜胸前的衣襟濡湿大片。浓稠的血液沾染在在童景瑜玄色织锦暗纹侍卫服上,像是渲染出大朵华丽的曼珠沙华,鲜艳夺目,透漏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青莲眼前的世界如山河崩离,一片天昏地暗,随即便陷入一片死寂。人就这样昏死过去,在陷入灭顶黑暗之前,有一瞬青莲心中居然一片释然。这样也好,不用再去想什么了,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起来。青莲心中一声叹息:我,将怎样面对你,瀚辰…… 一抹残血还挂在青莲的嘴边,蜿蜒着留下颈脖,但是青莲整个人却是没有了声息。“青莲,青莲!”童景瑜大急,青莲不知生死,纵使呼唤也再没有反应。就在这时,一直俟机在旁的嘉瑞此时凑过身子,向青莲的脸颊伸出手。 “滚开,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童景瑜抱着青莲的身子转过去,避开嘉瑞伸过来的手,语气里尽是压抑着的愤怒。“童景瑜!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嘉瑞虽然觉得自己所行愧对青莲,但是现在童景瑜这幅表情却让织锦很不高兴。 “童景瑜,你大胆!”嘉瑞怒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君王吗?” “臣,不敢!”童景瑜极为冷淡地答道,也不下跪,依旧牢牢地抱着青莲。二人沉默了片刻,心中各转心思。 “童景瑜,去延尉司传旨,副都尉郑涛可领命?”嘉瑞问道,正事不可废,毕竟夺得禁卫兵权才是今晚最重要的目的。 “郑涛领命,已带领五百禁卫前来救驾!” “朕的金牌还在身上吗?” “还在!” “童景瑜,朕命你现在即可带着御赐金牌带青莲去太医院!” “嗯?”本来君臣一番二人对答极为冷淡,童景瑜认定嘉瑞乘人之危侮辱了青莲,心中满是怨愤,不知皇帝接下来又会耍什么手段。如此乱局,自己又怎带的走伤重若此的青莲,却不知嘉瑞现在这般安排。 见童景瑜人仍不动身,嘉瑞怒斥:“还不快去,若是耽误了青莲,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记住,这是圣旨!说给太医院听!”说完嘉瑞绕到童景瑜前面,脱下外袍覆在青莲赤裸着的身上,掩盖住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然后在童景瑜转身离去的时候,嘉瑞坚定的说道:“今夜的事朕自有担当!” “救援即可便道,皇上,您请小心。”童景瑜只觉青莲在手中的温度越来越冷,撇下嘉瑞,提气向太医院奔去。见童景瑜带着青莲走后,嘉瑞觉得周围有很多人寻过来,虽然喊着“护驾”,但是在局势未明之前嘉瑞却吩咐身边寥寥几个侍卫不要贸然现身。 见童景瑜要带走青莲,倒在不远处的如死状的叶定诚居然向前爬了两步,口中哭喊:“主上,主上――”童景瑜满心都是青莲没有多在意,但是在场的其他护卫听见童景瑜所救之人居然和刺客扯着关联,内心狐疑,面面相觑。 此时嘉瑞握着叶定诚的那支峨眉钢刺用以防身,见刺客似是又恢复了气力,嘉瑞赶紧让人从地上拽起伤重的叶定诚,但吩咐却不下杀手。方才童景瑜狠踢叶定诚的那一脚正中其肋下,叶定诚被踢飞后撞在山石之上狂喷了几口鲜血,伤及内腑,此刻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借着月光,嘉瑞此时近距离的看清叶定诚一副水蓝短衫装束,和胤国穿着风俗不甚相同,额上用编制绦带绑一个坠饰。联想起方才那一声“主上”的呼唤和嘉瑞对青莲身世的了解,叶定诚的身份嘉瑞已经猜出了大半来。 嘉瑞见叶定诚额上宝石不是凡品,便想此人身份必定简单,于是也不急于索命,想着是否可以借此机会让胤月二国的关系有所转圜,或者大局定后以此持作把柄。这正是嘉瑞在一旁迟迟不动手的原因,毕竟和月国恶化的关系对于胤国来说是一个脓疮,嘉瑞希望可以平和的化去。叶定诚被嘉瑞身边的侍卫制住,见没有再没有还手之力,便开口长啸一声,发出信号,让同来的伙伴及早脱身。 不过胤国皇宫又岂是让人想来就来,想走便可以走的地方!延尉司的禁卫见皇帝在宫中遇刺,都视为大辱,因此拼着受伤失命也把所有的刺客都抓了起来。月国刺客被关在了延尉司内牢,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月如中天,乱始初平,嘉瑞此一夜的心血没有白费,宫中禁军兵权已然到手,以后不再寝食难安。宫外童屹也传来了消息,京城军防如今也在掌控之中。如今大局已定,本来一切无上完美,嘉瑞与青莲情度春风,真是世间绝妙之事,谁知会有月国刺客出来搅局。 思绪纷乱,但是嘉瑞却没有功夫仔细思量。此刻严守方、李涵均等众臣都齐聚在御书房内,和皇帝一起讨论着明日迎回被软禁的慧敏皇太后的各项事宜。朝中权政千头万绪,每一样都需要仔细安排,毫无纰漏,因此长夜无眠,嘉瑞也顾不上生死未明的青莲。 嘉瑞暗自庆幸,青莲虽然伤重,但是如此一来便可以暂且留在宫中,倾整个皇宫之力哪还有救不活的道理?不然按童家原来的计划,只怕今夜青莲就被远送了,如今大局已定,皇权在手,以后留下青莲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这只不过嘉瑞一厢情愿的想法,谁也没有料到,仅在一日之内,乐府童青莲与刺客勾结刺杀皇上的流言传遍宫中。 乱局 嘉瑞一夜未睡,天还没有亮就有侍女来紫微殿服侍他穿上全套的滚冕帝服,然后领着京中百官和已诚服于自己的军队出宫前往青州鹿台。要在全城百姓的注目下,皇帝大行孝道,侍奉慧敏皇太后入城回宫。一切看似与去时无样,其实京城却在昨夜月起月落间暗换了天地。 中秋将至,当帝王并皇太后的御辇华盖穿过半个京城,一路有人抛散铜钱,全城百姓沸腾,山呼万岁之声震彻满京,一片国泰民安的胜境。嘉瑞扶着慧敏望着自己的子民,心思各异。 对于这次嘉瑞携雷霆之势从手中夺了自己的权柄,慧敏还是很满意的,够狠,够准,只可惜贾忠是个人才,这次死的有些冤枉。还有就是那个童青莲,想到此处慧敏心中暗恨,想来童家已经将他送走了,看来此生是没有机会弄死他了。 秋日艳阳轻薄,照在身上暖暖的,但是嘉瑞一身华服重冠,立着也很辛苦。手臂上被刺客划到伤口如今浸了汗水有些微微的刺痛,昨夜有很多大事等待嘉瑞定夺,所以这伤口也没有仔细的打理。现在借着这疼痛,嘉瑞在震天呼声中飘离了心思,想起青莲被童景瑜抱走时一身的鲜血,嘉瑞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孝纯皇后凤驾等在德阳门外,迎接嘉瑞和慧敏回宫,见到孝纯嘉瑞眼前就浮现出青莲满身的伤痕,气不打一处来,态度冷冷的没说一句话。闹腾了大半日,嘉瑞和慧敏才算做足了一个统治者风光的戏码。嘉瑞没有给孝纯好脸色,等孝纯回去后嘉瑞便命人将霓芳宫看管起来。 嘉瑞已经见过青莲额上的用月国神器所烫的烙伤,知道那翠玉额冕如今已然暴露。对于月国刺客一事嘉瑞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因此在不知道孝纯会将这件事折腾到何种程度之前,嘉瑞绝不能让此是闹到慧敏哪儿去。 嘉瑞送慧敏回宸禧宫已近午时,慧敏说了声乏嘉瑞也不便相扰。毫无疑问,回到宫中慧敏也被嘉瑞安排禁卫监管起来。嘉瑞一夜没睡,现在困乏难忍,便回紫微殿小憩片刻,因为下午还有要务。 其实嘉瑞很担心青莲,人送去太医院这么久了,也没见童景瑜回来复命,着实让人挂心。但是嘉瑞却不敢前去探望,虽说对童景瑜承诺定有担当,然而自己又该怎样面对青莲?毕竟算是强要了青莲,嘉瑞心乱如麻,无法想象若是被青莲拒绝会怎样。 现在大局初定,从昨日折腾到现在嘉瑞也着实累了,于是不再想其他中午好好的歇了一回短觉。未时初刻嘉瑞起身,换了常服去到宸禧宫去了。宁书房里所有的朝中重臣已经候着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瑞美其名曰说是向皇太后请安,其实不然。 嘉瑞还是心善,虽然设计夺了慧敏的权柄,但是却准备给慧敏留足面子。现在朝中重要的部门的官员,不是倒戈就已被嘉瑞料理,朝中官员已有了新的调动。京城和京郊的兵权有收回到皇帝手中,明面儿上慧敏败的一塌涂地,毫无翻本的机会。 其实嘉瑞可以对这一个阻碍自己亲政并百般刁难的老妇落井下石,或赐死,或打发去冷宫,但是嘉瑞狠不下心肠。今日朝中政要和往日一样齐聚在宁书房议政,嘉瑞要慧敏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自己让权,从此不问朝事,颐养天年。 太傅严守方。礼部尚书童思明,新任户部尚书李涵均,皇宫禁军和京城巡防营的截制兵权则重新回到了童屹的手中,童景瑜晋升为延尉司副都尉一职,不过如今不在场。原来的刑部尚书已被裁撤,以吴自中侍郎为首。如今一屋子都是嘉瑞的人。 青莲所牵涉到的宫廷盗宝一案之前是由李涵均经手的,嘉瑞吩咐了压制下去,不许再提。而昨夜宫中有刺客遇袭一事,今日也不许提。霓芳宫的所有的侍卫宫女除了这次随慧敏避暑出京的以外,嘉瑞都已经撤换,想慧敏应该还不知道昨夜月国刺客一事。 嘉瑞进内堂扶着慧敏一同来到宁书房,坐定后,慧敏便对众人说道:“各位爱卿,哀家也老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中秋也好乐乐。皇帝呢,这次围猎你们也都瞧见了,是个好主子,值得效力的,而大胤也要仰仗你们这些贤臣辅佐。总之,以后胤国就交给你们,我这个老婆子就不闲心咯。嗯,嘉瑞?” 慧敏这一番话说得很亲和,卸了在场众人心中的负担,毕竟之前慧敏打压前朝老臣的雷霆手段还让人心有余悸。如今慧敏自己亲口允诺放权,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宁书房众臣在慧敏言后皆称:“皇上圣明,吾等愿追随左右。”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君臣其乐融融,等着嘉瑞表态,就在这时,宁书房外面一阵骚乱,不多时孝纯皇后甩帘进来。昨日孝纯一夜惊魂,今日强撑着出做足皇后礼仪,皇帝非但不安慰,反而冷眉冷眼的对自己,孝纯怎能不气? 王廉不是池之中之物,所以孝纯已经知道昨夜童青莲趁着刺客搅扰宫廷私逃出霓芳宫,被其兄长童景瑜携九龙金牌送到太医院的事情始末。得知如此情势,孝纯心中气急,什么韬光养晦,大智若愚的原则,冲动起来通通抛诸脑后。 其实霓芳宫和宸禧宫如今都被软禁着,但是一边有在宫中蛰伏多年的王廉,一边有掌管宫人刑杀之法的王耻,一日之内,嘉瑞总不能把事事都做得周全。加之童景瑜无法亲自调度圣命,疏漏难免,因此孝纯还是冲进了宁书房。 见皇后进来,众臣皆下跪请安,孝纯也先规矩的向慧敏和嘉瑞行了礼。孝纯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慧敏,然后悠然道:“太后,这是臣妾从一名叫童青莲的乐师那儿得来的,看着这翠碧眼熟,想起来这应该是月国的神器吧?想来这稀罕玩意儿应该是收在澜台宝库的,不知道怎会被人盗出来呢?所以送过来让您老看个稀罕。” 孝纯不顾捏着那额冕咬牙切齿的慧敏和一旁铁青着脸的嘉瑞,还有一脸紧张的童屹继续说道:“一个小奴偷了东西本也正常,可是那童青莲居然说是童将军府上的二公子,还说这东西是童府的,这不就奇了?还有更奇的呢,昨夜有月国刺客……” “够了!”嘉瑞一声怒斥,喝止住孝纯继续往下讲,那一额冕牵扯着青莲,而颜澜又是胤朝的禁忌,孝纯这一搅局岂不是生生要了青莲性命么?但是嘉瑞这一喝止却是应了此地无银之景,一团乱局,终成死局。 风尖 除了有心病的嘉瑞,其他所有在场的人心都不觉揪了一下,不过隔着远也看不见慧敏手中的一个所谓的月国神器,反正颜澜早已经沉尸北海湖了,猜想应该无事吧。但是纯月神子颜澜一向是胤朝的禁忌,也正因为如此有关颜澜的传闻实在太多,而其中血泪又有几人知晓? 只有几个人知道颜澜当年不堪梓烨帝折磨,是带着乐圣林子墨之女林素月逃出的皇宫的,在一个风雨之夜坠崖而死。然而凡是看到过颜澜深受折磨的人,都认为颜澜是被先帝凌虐至死的,在那样非人的折磨下,又怎么可能有人会活得下去? 能在澜台看到颜澜的人都是梓烨帝的近臣,为数不多,但却也都看到了梓烨帝对颜澜至深的感情,因此宫中也有着颜澜最后和梓烨帝合葬的说法。并且持有这想法的人自以为看到了当年宫闱秘闻的真相,因而对此深信不疑,孝纯便是其中一人。 而更多人所知道的就是,月国祭司颜澜以妖法蛊惑毒害先皇梓烨,图谋不轨,拆穿后被沉尸与北海湖底。这是慧敏所编造用来蒙骗朝臣的谎言,不然哪里来的由头力排众议,去攻打世外桃源的月国,以泄私愤? 梓烨帝最后为颜澜而疯狂,倾城之乱动荡数年,所以颜澜蛊惑之名已然坐实。对那场惨绝人寰的倾城之乱中,京城几乎每家每户都受到牵连,一月之间所屠之百姓多达数十万众,当年凡是上谏的臣子一概被杀死。罪孽深重,却不能恨天子,这样的罪名自然是归结到了颜澜身上。 当年梓烨帝封闭京都,调集重军压城,只准人进城不准出城,却派人出去散播消息,以“欺君”为名治罪,宣告天下每日正法的百姓数目有多少,想以此逼颜澜回来。此时在宁书房的众臣,当年谁家没有些许牵连? 看到当年屠城惨状的人,如今都心有余悸。纵使民间再有纯月神子之死招来天谴的传闻,但是对于那些失去妻子父母的人来说,颜澜身上背负的恨意也不是简单的几句神话就可以排解的。可叹最后颜澜为护两国百姓死在异国他乡,无人得知。 虽然事隔近二十年,再有什么惨淡的回忆也都渐渐淡了,众臣们虽然觉得额冕之事蹊跷难辨,却也没有提出异议。但是对于慧敏来说,对颜澜只恨早已深入骨髓,眼前的额冕,耳中的月国无疑是破开尘封旧恨的利斧,让所有的恨意喷薄而出。 “皇帝,你吼什么,昨夜有刺客?这等大事为何要瞒着!你把皇权当儿戏么?孝纯,你接着说!”慧敏怒斥,方才那个和蔼的皇太后瞬时不见,又恢复了往日凌厉的模样。童屹和嘉瑞十分着急,但是却没有丝毫立场来阻止青莲陷落在这张天意织成的无形巨网之中。 慧敏以太后的身份斥责嘉瑞有失帝王职责,句句在理,嘉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加之众臣在场,嘉瑞要维护帝王孝治天下的威仪形象,也不能喝止皇太后。因此见没人阻挠孝纯就接着说道:“太后,昨夜刺客动静闹得很大,连我霓芳宫刺客都闯了进来,真是吓煞臣妾了。后来刺客被捉住,我看那些人打扮,竟似南边月国人的模样,短衫额饰什么的,瞧着古怪。” “当时霓芳宫的很多护卫都去前面护驾,说刺客武艺高强,有很多人都受了伤,不过后来悉数都被禁军捉住。只可惜皇上虽英勇,却也被刺客伤着了。不过臣妾却定说是乐府童青莲勾结了刺客,才连累皇上受伤的呢。” 很多事情都是王廉告诉孝纯的,自从知道青莲身份后,王廉现在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用手段打听了很多事情,有的没的全都告诉了孝纯。如今孝纯无所顾忌娓娓道来,对于臣众来说皇后不过是陈述了实情而已,但对青莲还有童家却是灭顶之祸。 听到皇后说到青莲勾结刺客,童思明和童屹虽然不知道此言何来,但都还是跪了下去,高呼“请皇上明察”。昨夜叶定诚尊称青莲为“主上”,是有在场的几名护卫听到了的,嘉瑞没有想到只一夜就传开了。 “这些事朕自有定夺,不劳母后烦心了,今日时候也不早,不如早点儿歇着吧。”嘉瑞此刻放软语气,想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结束皇后这场搅局。嘉瑞在心底还是很敬重慧敏的,因此即使是现在也不想冲撞她,二人之间面子里子都是要的。只要搪塞过这时,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皇上,哀家就在这儿看你怎样定夺,也不劳心。二位童爱卿请起,事情还没有个所以然怎么就急急跪了?倒像是做贼心虚一样。”慧敏语气有些阴冷,“皇上,如今刺客身在何处,都现在了,总应该有些眉目吧。童二公子又如何处置,再怎样‘勾结’刺客都是大罪,空穴未必无风,总要查清楚的,不然岂不是让童家蒙冤了?既然说是盗宝,孝纯,在你的霓芳宫可曾审问过?” 孝纯一连串的问题都问在症结之上,每一条都入情入理让人无法辩驳,嘉瑞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孝纯就插话道:“太后,臣妾在霓芳宫时有问过的。童乐史说那东西是他的父亲给的,从小就带着了,嗯,应该就是童将军吧。” “哦,这可奇了,我瞧着这翠玉是个灵物,看着也像颜澜那逆贼的东西,严太傅,你见识广,瞧瞧看,不行就翻图谱。王义,你去把《珍宝图鉴》取来,哀家记得那上面有的。”慧敏说着差王义将那额冕递给了严守方。 “听说哀家的一等侍卫升任延尉司副都尉了?真好啊,都出息了,不枉费哀家一番调教的心血?”慧敏似是感叹说道:“皇上,我大胤国泰民安,四海宾服,只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啊。月国祭司害死先帝为人所不齿,这些年来又负隅顽抗,若是刺客真受月国指使而来,真是要严惩不贷,已警祸心!” “朕会有分寸的。”嘉瑞唯唯称是,只望这场乱局可以早点结束,于是开脱道:“太后,今儿就到这吧,朕也乏了,明日再说吧。” “皇上正说到要紧处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身为天下之主自然是要多担当的!就现在,来人,去把童青莲,刺客的首领,还有传言说之间有勾结的人带到宁书房来,趁着众爱卿今个儿也来的齐全,把事情说清楚了!” “太后,这也未免有些劳师动众了,再说这宁书房既不是刑部又不是大理寺,怎么审问?”嘉瑞辩驳。 “皇帝,你觉得先帝当年受蛊惑的事情可以拿到朝堂之上让人品评二三,然后明正典刑吗!”此言一出,嘉瑞也想到了其中的厉害,一时默然。 当年梓烨帝折磨迫害颜澜,又弄出倾城之乱的动荡,这些事情都是经不起推敲的,难道真要天下人都知道曾经文韬武略的梓烨帝,最后因迷恋男色失智昏聩,疯狂失心而死吗?梓烨帝是嘉瑞心中的神祗,怎么会让他名声再次污损,只是躲不过今日的公开审理,那青莲就真的被推倒风尖浪口上了。 缠缚 宁书房内一室寂静,王义遵慧敏之命入内殿去取《珍宝图鉴》,一众侍卫则分去太医院和延尉司和内侍府,去请当事人过来。朝臣们都静静地等在这里一言不发,因为连皇帝的话都被驳回,自己又能在说些什么呢? 宁书房之前就一直作为胤朝权利中枢而存在,慧敏在这里接见大臣并议论政事,俨然是一个小朝堂,书房外间朝南正位仅放了一张很大的书案,因此显得屋内空旷。孝纯命人给书房内在位的大臣都搬了一张绣墩,赐座之后好整以暇地等待。 房内都是朝中肱骨,掌握一方政务,嘉瑞夺权之初,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可能在这里忤逆慧敏义正言辞的要求。更何况青莲身世隐秘,现在已经不再是只担虚名,若是孝纯和慧敏抖露出来,那么只怕是毁了童家也保不住他,为了青莲,如今局面,只能徐徐图之。 延尉司和太医院都在皇宫偏僻之处,因此来去也颇费时间,嘉瑞和慧敏并肩坐着,满心焦虑和忐忑,一会儿就要见到青莲,自己该怎要面对,该如何维护?天意织成的无形巨网已经逐渐收拢,嘉瑞和青莲早已缠缚其中,不得挣脱。 童思明和童屹倾着身子坐着,内心如焚,二人为了嘉瑞夺政,文武事上花了大力气,从昨夜忙到现在才随着皇帝进宫。除了童屹知道一些昨夜皇宫遭遇刺客的事情以外,童思明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此间翻覆的动静,所以二人乍闻青莲牵扯到如此事情之中,现在又见不到童景瑜,如何不急? 不一会儿,王义捧着一部大书出来,这就是收录天下各方重宝的《珍宝图鉴》,很快,载有月国千古神器的那一页就被翻到。然后慧敏只看了一眼,就让王义连同孝纯带来的额冕送到朝臣中传看。王义有一时的犹豫,他分明看到了慧敏晶亮眼眸深处所掩藏的悲哀,但是却不得不将破开伤口的利器送到别人的手上,来维护最后那份不容侵犯的骄傲。 这是一幅很花心思的工笔画作,画中一个白衣男子临水倚竹,青丝飞扬,淡然出尘。若不是面上洋溢着如三月春风的微笑,悲悯若苍月浩瀚,真的就要让人以为这人羽化登仙,飘飘随风化去了。精致的容颜让人叹绝,而衬着额上的那一翠玉额冕,显得优雅高贵。 笔者极其用心,在小小的画纸上倾心描摹出那额冕的每一道镂纹,千古神器,连同纯月神子被一起记载了下来。这幅画是梓烨帝于月国水边竹林邂逅颜澜时所见的情景,惊鸿一瞥,便视为神人,造就那一世孽缘。在不得颜澜的几年里,相思熬成这幅画,梓烨帝让人编入了珍宝图鉴,让这两件珍宝为后人所瞻仰。 若不是这画是梓烨帝亲手画的,慧敏早就毁去了,若不是这是制死颜澜后人童青莲最后的机会,慧敏也不会让任何梓烨帝尘封的旧事摆到明面上让人指点品评。这份恨早已将慧敏侵蚀,一旦恨意燃起,即使是一同毁灭,也绝不姑息。 画传到童家父子手上,只匆匆看过一眼,便传了下去,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画中的只是陌生人,童思明想着那个灵慧的孩子,虽然相像,但是青莲眼中的神采才有当年林子墨的风范。童屹用手婆娑着那一额冕,痛惜着自己曾经失去的爱恋。为什么这些年来这样的恨青莲,原来这父子二人竟是如此相貌。 这一本《珍宝图鉴》是宫中唯一的存本了,正是因为梓烨帝的亲笔画,其他所有的摹本都已被毁去。额冕和画册缓慢的在朝臣手中传递,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为颜澜的倾世风华所惊叹。 画传过李涵均手上,看着颜澜淡淡的笑颜,他觉得似曾相识,这样的容颜风华不似尘间所有,但是自己却不知在何时见过。而严守方抚摸着那一方额冕,对着画有些失神,真的是这样吗? 颜澜由生到死,严守方看到了其绝大多数的命运,那是一种折翼仙鹤陷入泥沼绝望的挣扎,这位老臣一直看在眼里。纵使严守方想不通最后颜澜为什么要弃京城百姓而去,但是颜澜眼中那种悲悯的神色一直撼动着位老臣。严守方一抬眼,童家父子落寞悲戚的神色分毫不差的落入眼中,世上绝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除非…… 就在严守方沉思的时候,之前的传令有了回复,延尉司主事郑爽压着一身枷锁的叶定诚前来,还有几个昨夜一路跟着童景瑜的几个侍卫。内侍府带着布悌和之前与李涵均合审的卷宗随后便到,但是前去太医院传召青莲的人还没有回来,有些让嘉瑞失望。 宁书房的气氛有些压抑,慧敏一心想知道昨夜真相,于是便先开口询问。昨夜混乱,纵使前来收编的童景瑜传旨后再没有出现,后来延尉司对刺客收缴做的还是很漂亮的。郑爽功不可没,尽管没有上命,对于刺客也做了简单的处理,只是所得结果太过骇人。 郑爽见慧敏发问,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恭谨地呈上,“回皇上,皇太后,这是臣下昨夜从这一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是当年先帝礼邀月国祭司来国祈福的国书,请过目。还有这一刺客自称是月国护国都尉,定要前来面见圣上。” 郑爽这番说辞让宁书房中朝臣的目光不自觉的都看向了叶定诚,而慧敏和嘉瑞看着那封国书,双双变色。这是当年梓烨帝诱骗颜澜最好的证据,说得好好的,不过是二国互相增进友谊的交流和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两国同求,却不知月国瑰宝最后折在了胤国的土地之上。或许一开始梓烨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方执念会让原本美好的君子相知相交变成后来的折辱折磨,甚至沿祸至今。 叶定诚虽然衣衫污渍斑斑,囚锁加身,但是仍然一副傲然的神色。在郑爽等人下跪请安,布悌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之时,叶定诚依然昂首挺立,和胤国的最高统治者对视着。既然现在被捉住了,自己就是以一个月国使臣的身份在与胤国对话,梓烨帝引诱颜澜祭司,最后将他凌虐至死,实在是欺人太甚,这次一定要带回纯月神子的后人,拯救月国。 叶定诚慨然道:“胤国皇帝,我们月国虽然偏安一隅,但也是有着月神赋予我们的骄傲和自尊。您的国家害死了我国最尊贵的纯月神子,又加重兵侵我月国国土,实在让我们难以忍受。这次入宫行刺,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要找回神子的后人以救月国于水火。要知道颜澜祭司是月神的化身,你们害死了他,一定是会有报应的!主上是如今唯一一个继承着月神血脉的人了,若是他在胤国有任何闪失,我敢肯定,这片土地将再无宁日!” 将死 “大胆!你有什么立场在这里大放厥词!不过是一届囚徒而已!”慧敏喝斥一声,叶定诚的话没有丝毫礼,一番驳斥让胤国颜面无存,慧敏一贯高傲,怎不动怒!一侍卫往叶定诚膝弯处狠踢一脚,迫他跪在地上,似乎这样就可以算作臣服。 但是叶定诚虎目炯炯,依旧毫不畏惧的说道:“你们无需狡辩,当年的国书就是最好的证据!为什么要封锁月胤边界,以为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知道纯月神子被你们弄死在这片肮脏的土地上了么?” “月神庇佑啊,颜澜祭司虽然被你们害死了,但是天可怜见,依旧让他延续着月神的血脉。只是你们这些人丧心病狂,都对主上做了些什么啊,难道又想故技重施,将他折磨至死吗!”叶定诚义愤填膺地申诉着,想着昨夜看到的青莲满身伤痕血迹斑斑,心痛地揪起来了。 “这里岂容你放肆!”这次是嘉瑞出言制止了叶定诚话,怕再说下去,青莲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说一句,月国自古便守望着这片土地,是圣洁封禅之地,你们这样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请记住,得不到月神庇佑的国家不会安泰,若被祭司怨恨的君主,永远不会幸福!” 叶定诚这句说完再不多言,但却让嘉瑞心中一阵惊凉,幸福,果然父王被颜澜怨恨了。那自己呢,昨夜采撷的那一莲香芬芳,青莲会怎样看待自己呢?嘉瑞心中千转百折,想着青莲昨夜在自己身下动情的一刻。 叶定诚不说话,还有很多人的可以为青莲的身份作证,布悌按着王廉的意思,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自己伺候童乐史一个多月来,看到的那以额冕箍在左臂之上从不离身,还有编造的青莲拜月等不寻常的神秘举动。内侍府审问青莲的日志记录写着,童青莲一口咬定这一翠玉宝器是童府之物。延尉司的侍卫则见证了昨夜叶定诚刺杀皇帝不成,哭喊着称青莲作主上凄惶的一幕。 所有的一切都将矛头指向童家,指向青莲,人证物证不容置喙,只等着青莲过来认罪伏诛了。嘉瑞无力回天,童屹和童思明已经双双跪倒了地上,而所有坐着的大臣,包括严守方和李涵均都冷汗淋漓。 此间都是朝中重臣,即使当年没有亲眼见证到那一段倾动风雨的孽缘,但总有些耳闻。如今情势不再是审问案子,而是陷入了宫闱秘闻的漩涡,很多时候,往往知道的太多只会带来灾祸,所以在场的臣众如坐针毡。 “童屹,这额冕之事你作何解释?哀家倒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说!”此时真相大白,伤人七分,慧敏也是自伤三分,心上深深的伤口再次被剥得鲜血淋漓。没有办法慧敏才将梓烨帝当年的事作饵,只有这样,才能把当年的帮凶送入地狱。 “臣无话可说。”此一句出口童屹便是默认了青莲的身份。童屹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童思明,心中沉痛。强留住素月和青莲,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连累家人的结果,只是不知道景瑜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宁书房中一片寂静,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静静的,不知是在等待这什么,亦或是怀想着什么,每个人眼前只剩下那一抹翠色,和与之相辉映的容颜。嘉瑞默默的站着,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收拾这样的乱局,在不知情的朝臣眼中,颜澜还是害死先帝,弄出倾城之乱的凶手,祸国殃民,罪不容诛。 因此和颜澜扯上关系的人,又该有怎样的下场。嘉瑞心中反复盘算,不想让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终于开口道:“二位童爱卿,身为朝中肱骨,却和昔日胤国罪人牵扯上关系,即便无心,也实在不应该纵容。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们二位先暂且卸职,拘谨在皇庭内监之中,等候查明。来人,将童思明和童屹二人先带下去。” 先这样吧,没有送去掌管刑狱的都察院、刑部或是大理寺,也没有说让谁审问,皇庭内监只是处理皇家内务事的内惩之地。卸职关押雷声虽然大,但是却只是个幌子,好让童家父子暂且避过今日刨根问底的追究。很快就有侍卫领着带路,童思明和童屹在门口稍作停留,因为童景瑜等人前来宁书房觐见。 童景瑜显然有些失魂落魄,差点撞倒了童屹的身上,接着相扶之机童思明凑在孙子面前急急耳语一句:“景瑜,事露,务必撇清!”。童景瑜恍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心中之愤又该怎样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已是死局,倒是要看看皇帝对青莲有几分真心,当看到宁书房中跪着的叶定诚还有拿在皇后手中的额冕,童景瑜作此决定。 在请安之后,慧敏直截了当地就问:“童景瑜,你父亲和祖父都已被治罪收监,昨夜你们童家勾结刺客,你可认罪!”童景瑜没有想到慧敏逼问的这么急,而跟着进来的太医院老医正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中有鬼,吓得又跪了下去。 童景瑜傲然抬起头,一道的目光迎上嘉瑞,高声道:“臣有秘事上奏,还请各位大臣回避!”童景瑜这话说得十分逾矩,他只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延尉司都尉,凭什么去命令像严守方那样的朝中重臣? 回避?难道童景瑜知道了什么,要揭露梓烨帝曾经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慧敏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就在这时,侍立在慧敏身后的孝纯皇后,忽然软倒在地上,一手紧紧抓住翠玉额冕,而那本《珍宝图鉴》则摔落在地上。 孝纯闹这一出戏让原本沉寂的宁书房乱了起来,借着这个由头,原本如坐针毡的一众朝臣们纷纷欠身,说是惊扰了皇后娘娘凤驾,罪过,要辞去。慧敏想着童家已然定罪,都是朝中众臣亲眼见证过的事情,不再会有改变,也不强留。 朝虫着皇后的离去而四散,一时间宁书房仿佛空了空落了很多,几乎所有的人都走了。不过严守方依旧在一旁坐在绣墩上不语,叶定诚静静的跪在地上等待神灵对此间刽子手的惩罚,而童景瑜则张扬着那份无法掩饰的怒意。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嘉瑞开口,如今童家入罪的局面,嘉瑞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一直以来竭力帮扶的童景瑜。但是嘉瑞还是很担心青莲,忍不住问道:“他,还好吗?” “回皇上的话,青莲,不好!很不好!”童景瑜斩钉截铁的回答,语气中带着悲凉的讽意。“皇上,臣把太医院的医正带过来了,不知皇上如何处置。太医们诊断,青莲利刃刺透肺腑,刑罚加身,毁伤经络。又加上情事催逼,掏空精血,元神耗尽。槁木将枯,死灰难复,已经回天乏力,青莲断然活不过今夜!” 问情 “什么!你说什么!”听到童景瑜这样说,嘉瑞急急向前走了两步,竟让被桌脚拌了个趔趄,玉冠倾倒一边,失了帝王威仪。青莲要死了,笑话,怎么会这样,“情事催逼”,难道是我害死了青莲。嘉瑞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地来到童景瑜面前,扳住他的肩,质问:“为什么会这样,朕不是让你宣召要倾整个太医院之力的吗?” “皇上,臣也想知道为什么!在青莲弥留之际,有句话一直在问陛下。”童景瑜冷冷的开口,当知道青莲就要死的时候恨不得一步也不离开青莲身侧,谁知却被嘉瑞招来。青莲就要死了,是死啊,阴阳两隔,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看不到他的笑,听不到他的歌,世上再没有青莲这个人,还有谁会让自己日夜牵念…… 上回见面还好好的,想着这次把青莲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却不知昨夜相见,一声“瑜哥哥”竟成永诀。童家所有心血付诸东流,自己近十年的守护付之一炬。青莲啊,我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将你捧在手心,不愿意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但是你却在临死前心心念念的是那个害你若深的人,即使是因为恨,也不该啊。童景瑜越想越心痛,仿佛内脏被狠力绞着,忍不住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嘴角溢出鲜血。 上次嘉瑞夜袭遇刺青莲遭劫,童景瑜奉命抱着满身是血的青莲带着九龙金牌去太医院求救,为了不耽误时间去找肩舆,童景瑜提一口气狂奔而去。要知道太医院作为皇宫的附属在偏僻的一角,离前殿几乎要穿过一整座皇宫,童景瑜抱着青莲奔了近半个多时辰,才赶到最西面的太医院。 童景瑜沉默地抱着青莲闯进灯火明亮的殿阁,闹出一番动静。好在传了消息说慧敏就要回宫,太医院里几位医术卓着的老医师正在研究皇太后的脉案,准备回来为“疾病缠身”的皇太后诊治。因为隔得远,前殿由于皇上遇刺而引起的骚乱并没有惊扰到太医院这里充满药香的安宁,然而美好的气氛却被一身煞气满脸血渍的童景瑜惊破。 童景瑜不顾众人的惊叫阻拦,径直入了屋中,轻轻的将青莲放在一旁的软榻之上,凝视着青莲,不舍得放开手中冰凉如夜的手。童景瑜回转身来对着向自己指手画脚的几位老太医,一双眼如滴血般通红,身上原本的侍卫官服被鲜血沾污,十分狼狈。 童景瑜一身英武气质此刻被逼到了极致,气势咄咄逼人,如此煞神夜闯,太医们被那如炬的目光摄住,一时不敢说话。从怀中掏出那块金灿灿的九龙金牌,入了太医院一直没有说话的童景瑜此刻沉声道:“皇上有旨,请全力救治童青莲乐史,若有闪失,整个太医院陪葬!” 童景瑜手中的金牌在明亮的烛火下熠熠生辉,九龙一出,如朕亲临,童景瑜这一道要太医院陪葬的严旨让几位老太医们如临大敌,再不顾宣旨的童景瑜,围上去瞧看青莲。童景瑜一手紧紧抓住金牌尚未收回,只觉的胸中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方才狂奔时强撑着一口气此时散去,强忍不住童景瑜喷出一大口鲜血,摔倒在地上。 等童景瑜醒来已是深夜将尽,皓月渐渐西沉,毕竟年轻体壮,童景瑜醒后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疼,不作休息,急急地去寻青莲。一位守候的小监引着童景瑜去前殿,看到了几位太医围在榻前都是一副凝重神色。 “青莲现在怎么样了?”童景瑜大步上前,拉住一位太医就问,可是一张口却觉得胸口堵得一阵恶心。“童侍卫,你该好好休息啊,虽然方才你是忧思切切让邪气侵入了心,虽然现在看似没事,但是年轻人吐血不是好征兆,若是不多加调养,以后落下了病根,只怕会年不久永,所以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自己只是吐一口血就会年不久永,那青莲呢,方才在自己怀中大口大口的吐着血,现在又死生如何?“我问你,青莲现在怎么样了?”童景瑜打断老太医的话,急切道,谁知问话后一阵沉默。 太医院对青莲并不陌生,今夜诊治的医师中就有一位曾经在澜台青莲大病时救过他性命,太医院也留有青莲的脉案病史。也正因为如此让这里所有的太医断定,这次青莲定是活不成了。 左肩上被峨眉钢刺扎穿的那个血洞虽然已经被堵住了,但是利器已然伤了青莲的肺腑,擦过锁骨透过肺叶击碎了肩胛,青莲左肩本有旧伤,经此一役只怕左臂是保不住了。青莲的身子本就带着先天的弱症,需要好好调养,又怎禁得住这四五个月来反复的折腾。 在童景瑜逼问下,老太医嗫嚅的不吱声,送来的人浑身上下尽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从额头到脚掌心,布满伤痕。身上更是新伤叠着旧伤,一层又一层的,简直无法想象如此柔弱的人是怎样挨过这些非人的折磨。 青莲身子内忧外患,却又被人下了极烈的春药,虽然没有火焚心而死,但是却在嘉瑞的一番情事中早泄了精血,况且嘉瑞毫不温柔,青莲下体裂伤严重。如此残破的身子让医术高明的太医们无法下药开方,青莲身子太弱了,怕是已经受不了任何药力。因此太医只好瞒着一副要杀人态势的童景瑜用千年人参为青莲吊命,仅此而已。 青莲一直昏迷不醒,童景瑜守在身边寸步不离,但是到了第二日近午青莲冰冷的身子开始有了温度,面色潮红,呓语不断。童景瑜一阵狂喜,以为青莲就要醒了,人总算救了回来,但是却得到了太医们这是病人回光返照的断语。童景瑜心中大恸,口中满是血腥气味,跪在青莲睡榻之前,倾听青莲生命中留下最后的话,谁知是对强暴者无力而哀伤的控诉。 嘉瑞奔至童景瑜身前,丝毫不顾帝王威仪,扳着童景瑜的肩问道:“青莲说什么,告诉朕,青莲到底说了什么?”一阵沉默,“快告诉朕,青莲说了什么,童景瑜,朕命令你快说,快说呀。”到最后嘉瑞的话语近乎哀求。 童景瑜厌恶地撇开目光,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冷冽道:“青莲人一直昏迷不醒,但最后却不断喃喃呓语着,‘瀚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完,童景瑜眼中溢泪,“也不知道青莲如今在不在了……”全然不顾嘉瑞扳在肩头的手顺着身子滑下,当朝嘉瑞帝王绝望地跪在了自己面前。 救生 青莲心中所有的君子谦谦,情谊珍重都在那一夜情动中被碾成齑粉。其实青莲并不怪嘉瑞,真正痛恨的是自己,那一夜的辗转迎合,分明就是自己在刻意引诱,如火中烧的身子在嘉瑞的体下得到抚慰,还有愉悦。 本就已经背上了污名,这一次情事让青莲更坐实了色诱君王的男宠的流言。然而那夜里心中的一团火,几乎就要把整个人烧成灰烬,是嘉瑞扑灭了那焚心烈焰,然而却被自己连累。青莲心中深深愧疚,本就是自己先失了君子之行,但嘉瑞却为了抚慰自己一个帝王悖逆了人伦。“瀚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青莲心中这个声音不断地在呐喊:你这样对我,甘愿背上骂名,但是我不值得,这样真的不值得啊。 青莲心中深深的自责,不愿意醒来,只觉得这次行差踏错还连累帝王背负骂名,真真是个罪人。自己如此不堪行径,还有何面目去面对敬爱的父亲和阿公,关切的兄长,以及那一分君子之交的情谊? 事实上青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些骂名缘何而来,嘉瑞,这一个帝王玩弄男宠在朝中的荒唐名声早已传遍,哪里还需要青莲去勾引败坏?可怜了一份纯良的心思,破不开心中早已暗结的情网,青莲独自悲伤,算人间这一份不可能结合的缘分,从始至终都将是一场自作自受的荒唐。 青莲这一份心思又有谁能读懂,而那一句绝望的问话听在嘉瑞这一个当事人耳中,就像是一把利刃生生把自己那颗心劈成了两半。那一夜嘉瑞冲动突破君臣守重的关防强要了青莲,换来的却是爱人至死都不原谅的质问。 爱慕他,却不能很好的守护他,任他在这一个冰冷的皇宫里受人欺凌;要了他,却终究对不起他,让他至死都带着恨意无法安然清白的离世。我究竟是怎样一个罪人,居然狠心将那朵净水佛莲折落并毁去,早知如此,夺得了帝权却要踩着青莲的尸体,那一开始还算计强留什么?若是青莲早早的由童家安排出京,离开这一个是非之地,又何止于造此死局,人逢生死。 嘉瑞心中阵阵绞痛,闻得青莲死讯和最后的质问,只觉得整个世界在眼前坍塌,承受不住那种覆顶而来的绝望,跌跪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抓住童景瑜的衣摆,仿佛是抓的是救命稻草一样。 “祁瀚辰,你荒唐!身为君王,天子之骄,统帅万民,只可跪天地神明,父母宗亲,你现在这个样子想把先帝英明神武,胤朝的国威荣光全都折辱光吗!”看到嘉瑞为了颜澜之子由失魂落魄到跪地痛哭的境地,慧敏岂能不怒,她不惜背上牝鸡司晨的骂名,苦苦经营与培育的心血,在顷刻间覆灭,嘉瑞简直就和当年的梓烨帝一模一样,仅仅为了一个无关天下的男人就可以失去理智。 慧敏的怒叱惊醒了帝王的悲痛,嘉瑞缓缓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已然是泪流满面,和眼前的童景瑜相对泪眼,二人皆说不出话来。“童景瑜,你说你来的时候青莲还没有死,是不是!”嘉瑞恢复了些许理智,问道。事情是需要解决的,自己身为帝王应该在如此乱局中为青莲遮挡到一切风雨,而不是一味的悲伤,嘉瑞振作起来。 童景瑜没有说话默然地点了点头,“童侍卫,朕命你将这刺客送到延尉司看管,然后传朕旨意,让童屹接手京城和禁宫防务,彻查此次皇城遇袭。”说完嘉瑞双手将面上未干的眼泪拂尽,推开宁书房的门,对外面发令:“来人,皇太后凤体违和,你们好好守卫宸禧宫,勿再让皇太后被人惊扰了!” “臣领旨!”童景瑜仿佛又看到了在溯州那一个英睿的帝王,心中燃起希望。 “嘉瑞,你放肆!”慧敏没有想到嘉瑞这么快就反复皇命,“童家勾结刺客,包藏祸心,君无戏言,你怎么能这般儿戏?被妖人迷惑得昏了头了吗?”慧敏气得发抖,若是嘉瑞出尔反尔放出童屹,那么自己被软禁就绝对没有可能再去取青莲的性命了。 “太后,若是要对付童家,一个童思明难道还不足够吗?”嘉瑞冷声道,整个人已从适才的慌张无措中恢复过来,又是一个威仪堂堂的帝国之君。童屹是如今安抚夺权动乱中自己最大的一个助力,嘉瑞又怎会让人陷在牢狱之中。 “陈老太医,你此刻就随朕去太医院吧,想必昨儿童景瑜应该说过朕的旨意了吧,若是青莲人救不活,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记住,君无戏言!”言毕嘉瑞踏出一室晦涩的宁书房,招来御马,向太医院飞奔而去。 青莲此时安静的躺在床榻上,面如雪色,宛如静睡,不知生死。嘉瑞坐在青莲身侧凝视,指尖点上青莲的眉心,感受着肢体末端传来的冰凉,没有丝毫的温度,就像是一座白玉雕像,青莲,你就要这样舍我而去了吗? 嘉瑞俯下身子,拨开青莲鬓边碎发,贴在青莲的颊边,冰冷的,再也找不到昨夜的温存,也没有丝毫气息。一场欢爱,害死了青莲,嘉瑞心中岂止悔痛,心就像是被撕成碎片,仿佛是青莲独去黄泉路上飘洒的冥钱。 嘉瑞倚在床屏上,将青莲揽在怀中,覆在青莲身上的一幅薄衾滑落,嘉瑞发现怀中的人儿未着寸缕。青莲浑身是伤,除了左肩处缠着厚厚的白纱,身上遍布血肉翻卷的口子,此时嘉瑞看清楚昨夜青莲是拖着怎样的一副病体在自己身下承欢,而自己又怎样狠心蹂躏。 胸口的那两点相思红豆,昨夜自己噬咬而造成的伤痕赫赫在目,两处红肿糜碎,刺痛了嘉瑞的眼。青莲就像是一个破碎的布偶,任由嘉瑞摆弄,头枕在嘉瑞胸前,冰冷的身躯被拥在帝王炽热的怀中。 嘉瑞埋首青莲的颈间,吻着发丝间的清香,不觉间眼角的泪濡湿了青莲的鬓角,在青莲耳边轻声喃呢:“青莲啊,我的青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如此质问,难道昨夜你没有感受到我心中的情意?那是爱恋啊,对你无限的爱恋与钦慕。青莲,你怎忍心就这样舍我而去,留我孤独的在这冰冷的世间,再没有人能读懂我的心意。你就真的忍心……” “呜,青莲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是在惩罚我昨夜的无礼吗?我只想让你我神魂契合,永不分离啊。青莲,青莲,管他什么的父母恩仇,我爱你啊,很爱很爱,却一直不敢对你说。青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青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呜呜……”嘉瑞在青莲耳鬓厮磨,一腔迟到了情话最后变成的哀恸的呜咽,仿佛整个世界被拥在怀中,直到破碎。嘉瑞用情至深,没有发觉怀中冰冷的躯体微微挣动了一下。 神器 嘉瑞只当青莲已经死去,怀抱着青莲喃呢哭诉,全然不顾自己帝王的身份,一份真情让人侧目。或许是有感于嘉瑞痛彻心扉的呼唤,也或许是青莲命不该绝,冰冷的身子在嘉瑞炽热的胸膛中捂得逐渐有了温度,青莲略略挣扎了一下。 嘉瑞把青莲抱得很紧,恨不得把缘悭的爱人揉碎在自己的骨血中,没有发觉青莲细微的动作。倒是一旁的噤若寒蝉的太医像是发现救命稻草一般惊呼起来:“皇上,你看,青莲公子像是要醒了。” 太医的话惊醒了嘉瑞深沉的哀恸,难道青莲还没有死?嘉瑞小心地扶着青莲躺平在榻上,人虽然还没有醒,但是睫毛却在微微颤动,像是在做着剧烈的挣扎,与死神抗争着。“青莲?青莲?你终是舍不得我吗?”嘉瑞半跪在榻边低首诉说着。 一旁的太医这时顾不上皇帝的情话,凑上前去摆好青莲的手腕开始诊脉。看着太医救助的动作嘉瑞也很自觉地让出,只是老太医切脉良久,面色凝重。青莲人虽然一时没死,但脉若悬丝,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皇上……”好一会儿后太医站起身斟酌着如何措辞,“皇上龙气昭昭,圣恩浩荡,荫蔽之下青莲公子一时性命无虞,只是……” “只是什么,快讲!”嘉瑞急切催促。 “只是青莲公子精血耗尽,如今性命不过是靠着千年人参勉强续命而已,若是今夜子时之前还不醒来,只怕黄泉路近。”太医委婉地说道:“还有,青莲公子重伤在身,旧疾交缠,若是治好了只怕以后也会病体支离,老臣还担心,这左臂只怕是保不住了……” “其他不用你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主要把人救回来,记住朕的话,若是青莲死了,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嘉瑞怒斥,龙威毕现。 “皇上,青莲公子如今药石无灵,凶险的紧,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次太医不再敢拖延,紧接着说道:“听闻南海月国古来为神灵庇佑,有着一些祛病辟邪的秘方也不一定,若是有机缘寻来或许还有一救。” 这位老太医就是那位被童景瑜胁迫去了宁书房的太医院医正,之前七七八八的也知道了些事情的原委。若平时说去南海求方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是现下提出岂不是正好暗扣形势?其实青莲如今这样太医院又岂会没有责任?之前去霓芳宫为青莲诊治的太医院庸医用得都是什么虎狼方法,不然现在青莲怎么会虚弱至此? 一言惊醒梦中人,青莲是颜澜的孩子,颜澜是月国尊贵的祭司,是纯月神子,或许真有什么方法可以解救青莲的危难呢?于是嘉瑞看来一眼榻上又没了动静的青莲,严厉交代了太医几句后匆匆向延尉司赶去,那名刺客说是月国皇宫侍卫,或许知道些不秘之法。 嘉瑞走后,蒙骗嘉瑞的老太医几乎软倒在榻前,看着眼前惨无人色的那张隽秀的脸满上是灰败死气,又怎么可能会救得活呢?等到今夜子时,天地阳气衰尽,只怕人就是大限了吧。苍老的手取过案头的针包,挑出几根粗针往青莲身上的几处众穴扎去。老医正用针激发出青莲身体中最后的潜能,这是涸泽而渔的法子,若是今夜没有解救的法子,那么青莲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嘉瑞骑马去延尉司,恰巧遇上遣送叶定诚回来的童景瑜,二人一时沉默无言,童景瑜看嘉瑞红着眼睛,还是忍不住问道:“青莲,现在还好吗?”语气凄凄惶惶。嘉瑞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就进去了,而童景瑜也没有深问,怕得出不好的结果,赶着处理后续事情。 见到叶定诚,还是在宁书房一副桀骜不屈的模样,或许是出于心中深深的愧疚,人显得有些落寞。看到是胤国皇帝亲自来了,叶定诚从地上站起来,很是担心的询问:“请问,我们主上现在还好吗?” 然后是一室沉默,嘉瑞在想如何措辞向这一个曾今刺杀过自己异国囚徒开口求救,叶定诚见嘉瑞冷着脸不说话,只当他是来这里兴师问罪的,便冷冷地开口:“胤国皇帝,你无需来这里炫耀你征服者的骄傲和荣耀,我们月国的子民绝对不会屈服的。你那般欺侮主上,只会为他带来磨难,只会为胤国带来灾祸!你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的!” 叶定诚的话听在嘉瑞耳中有些惊心,原来真的是自己害死了青莲了吗?“如今青莲,也就是你口中的主上生命垂危,前事恩怨暂且不论,请问这位壮士,月国千古为神灵庇佑,可有解救之法?”嘉瑞放下帝王的架子求救,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主上怎么了?要死了么?”叶定诚哀嚎出声,跪下以头抢地,“我对不起月神,对不起月国的列祖列宗啊,害死了主上,这样国中百姓还有什么希望?呜――” “现在不是悲恸的时候!”嘉瑞一把拽起地上的叶定诚,说道:“月国不是神之一族吗?难道就没有办法化解你们主上的危难?快想,只要救下青莲,朕饶恕你们这次行刺之罪!” “哼,我们本就是来为澜祭司报仇的,没有计较过生死!你对主上做出那种事,亵渎他了圣洁清白,沾上污淖的祭司只会让月神唾弃与降罪,为主上带来磨难和苦痛。你知道吗?主上是二十年前纯月神子颜澜祭司的后人,是现在月国继承着最纯净月之血脉的人,救世的唯一希望啊,你们居然还这样对他!”叶定诚大声控诉。 嘉瑞一阵沉默,他并不知道作为月国的祭司在四十岁之前是要保持童子之身这一禁条。青莲虽然在名义上并不是月国的祭司,但是作为纯月神子的后人,在颜澜死后颜氏皇族后人凋零,青莲就不得不背上这一重责,而嘉瑞对青莲的伤害就是致命的,无可补救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叶定诚的这句话让嘉瑞重新抬起了眼,“月国神器,凝翠青莲额冕,在今日月中之前戴回到主上的额头,然后将人移至月光之下,让纯净的月光凝聚于额冕神玉,洗去主上所沾染的浊气,或许还有救。” 那一翠碧宝重,在月国邀月塔顶凝千年日月精华,为上古通灵神器,当年颜澜若不是靠着这一神器所滋养早就被梓烨帝残虐至死了。而青莲成长至今安然无恙,数次化险为夷,也多亏了臂上的这一神器驱邪避凶。 额冕能救青莲!嘉瑞心中顿生希望,但是额冕如今还留在宁书房,在慧敏的手中啊。旧恨深重,狠绝如慧敏皇太后,要怎样才能放过昔日害了他夫君的仇人之子。嘉瑞得知青莲的解救之法后,不作耽搁撇了叶定诚,出了延尉司。望着暗的天色,嘉瑞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丹桂芬芳依旧,只是佳人将逝,心境不再。嘉瑞跨上马奔往宸禧宫,向慧敏求救。 灾祸 嘉瑞对外宣称慧敏太后微恙倒也不是虚言,人到了一定年纪又满心仇恨放不开胸怀,自然是难以颐养天年。从那日端午祭天青莲歌绝算起,这两三个月中前事旧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慧敏为恨算计重重,心力交瘁,身体每况愈下。加上月国携当年国书行刺,当年的颜澜的翠玉额冕又重现光忙,为了迫死青莲慧敏又不得已将梓烨帝旧事重提,伤人者已自伤,一生要强的女子此时正歪在榻上,不得不臣服于造化弄人的命运。 午后嘉瑞在宁书房拂袖而去的决然,童景瑜带走叶定诚时怨恨的目光,把慧敏逼到了悬崖边上。慧敏想不通,难道世人都无罪,只有梓烨帝一个人是错的吗,若不是颜澜色诱,自己的夫君足当以千古一帝啊,又怎会死得这般凄惶。慧敏可以容忍梓烨有三宫六院,只要夫君极重自己一人就足够,慧敏可以容忍自己膝下犹空,其他女人的孩子在眼前成长,这一切都是因为的梓烨帝无尽的爱。 但是慧敏又怎容忍得了自己用生命深爱的人爱上一个男人!若是这样也罢了,梓烨在慧敏心中是真龙天子,举世无双,有什么事他不能做的。只是梓烨如此倾心倾意地去爱他颜澜,为了他可以容忍林素月的存在,甚至不惜背上天下骂名。可笑到最后这份痴绝的爱意居然得不到回应,颜澜和林素月出逃了,留下梓烨帝一人默默心伤致死。所以,颜澜,你践踏梓烨这份珍贵的爱,绝不可原谅,包括一切与你有关的人! 慧敏手中紧紧握住那一额冕,精细的镂纹几乎要嵌入掌心血肉,但是慧敏浑然不知,眼睛死死地盯着宁书房门外,直到一头栽下地。王义在一旁看得伤心碎,他知道颜澜在慧敏的心中永远是无法愈合的伤口,是生命的最痛。 王义扶着慧敏在榻上安歇,从慧敏手中取出那已经被握得稍稍变了型的额冕,真想就这样毁掉这一妖物,不再让慧敏看着伤心。然而千古神器乃天地精华所孕育,王义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先收藏起来。 王义有些心痛地看着榻上紧蹙着娥眉的皇太后,卸下防备的慧敏看上去是那样的憔悴,皇帝也欺人太甚,软禁了就连太医都不给请了吗?皇太后晕倒,传话去太医院,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其实现在太医院为自己存亡为着昏迷的青莲团团转,哪里还顾得上宫里其他人? 慧敏睡得极不安稳,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王义静静地守在一边,忽然,王耻轻声走进,在王义耳边低语两句,皇帝气势汹汹又闯进宸禧宫来,如今该怎样应付?正待王义小心退出,慧敏却一下子就从榻上坐了起来,“小义儿,来帮哀家梳妆。王耻,让皇帝先去宁书房等着,就说哀家一会儿就到。” 慧敏天生要强,岂会让嘉瑞看到自己伤心脆弱的一面,当慧敏来到宁书房,嘉瑞又看到了往日那个气焰高涨的慧敏皇太后。青莲性命堪忧,嘉瑞不敢耽搁,见到慧敏第一句话就是:“还请太后将月国的翠玉额冕交还给朕!” “放肆,皇帝,掌了权,连起码的规矩也不懂了吗?有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慧敏本不知皇帝为何又来见她,但是一见面嘉瑞就提那月国和额冕的事,让慧敏不觉来气。嘉瑞幼年丧母,是慧敏一手教养长大,一直很尊敬她。虽然自大婚以后慧敏夺权逼迫,但是嘉瑞心中还是明白慧敏的苦心。 慧敏怒斥,嘉瑞也觉得自己逾矩,毕竟有求于人,于是先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问安之礼,然后恭谨的开口:“太后,那一月国的神器想来还在太后这里,朕有急用,请劳烦太后归还。” “皇帝,你不要太过分!”慧敏怒斥,“你忘了先帝是怎么死的吗?当年倾城之乱你忘了你父王招来怎样的骂名了吗?哀家看你是被月国妖人迷魂了头了!哼,教养你这么大,我绝对不会让你重蹈覆辙的,那额冕哀家已经毁掉了,皇帝你就死了心吧。” 嘉瑞知道慧敏不会轻易毁掉父王心爱的东西,因此那额冕多半还在她手上,于是嘉瑞锲而不舍继续说道:“太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朕要那额冕是救人的,还请您放手,就当为父王来世积德吧。” “哼,嘉瑞,你果然糊涂了。颜澜那人就是一个妖孽,和他相关的一切都能引来灾祸!倾城之乱,当年的惨剧你应该还有印象吧。”慧敏见嘉瑞沉默,说地很慢:“嘉瑞,你能长这么大,我怎样对你你心中应该有数吧,这些年来你可想到你的生母,惠妃?呵呵,你知道惠妃当年是因为什么而暴毙的吗?” 嘉瑞生母惠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去了,他一直以为温柔娴熟的母妃是因为得不到父王的宠爱忧郁至死的,现在慧敏这样说,难道母亲之死别有内情?嘉瑞一下子抬起头,眼睛睁得好大,嘉瑞好怕慧敏会说出母亲之死是因为颜澜所致,但却又不甘心地望着慧敏。 “皇帝啊,虽然说后宫的女人都是善妒的,但是当年我是真心喜欢惠妃妹妹啊,你母亲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端庄秀丽,温柔体贴,谁见了都忍不住怜爱之心,先帝当年除了我,是最宠惠妃的了。”慧敏的语气很温柔,仿佛和嘉瑞一起陷入了陈年美好的回忆,但是眼神却极尽怨毒: “但是嘉瑞,你知道惠妃当年为什么死的吗?呵呵,可怜啊,惠妃知道你父王喜欢男人都不介意,只是偷偷的瞧了颜澜头上的额冕,依着那个莲月之图给你父王绣了一件挂袍。啧啧,惠妃的绣品那是在宫中无双的,一番心血为你父王千针绣衣,只盼望夫君欢喜。却被你父王拖到澜台当着颜澜的面狠狠地打了一顿,理由就是颜澜被你母妃多看了几眼。嘉瑞,虽然当年你还很小,但是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没几日你母妃就撇下你殁了,先帝玩着澜台的妖人都没来瞧上一眼呢。” “嘉瑞啊,颜澜就是一个妖人,害了你父王母后,害了胤国数十万百姓,嘉瑞,这些仇恨你难道忘了吗?所以凡是和颜澜扯上关系的人都是妖孽,只会为胤国带来灾祸!”慧敏的话像是毒针一样,扎得嘉瑞心痛,明知道为了就青莲不该为之动容,但是此刻嘉瑞的心正在逐渐被麻痹。 宁书房中又是一阵沉默,嘉瑞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爱着青莲,悔痛着自己,却无法抹去因为颜澜而死去自己父母的那份恨意。嘉瑞觉得自己像是身处才湍流之中,明明看到了救援的绳索,却迟迟不愿意伸出手去。青莲若是死了,嘉瑞的心只怕也毁了,可是…… 就在嘉瑞内心反复纠结与挣扎的时候,王耻突然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严守方,“皇上,和州传来的八百里加急,臣,臣不敢耽误,就送到这里来了。” 这一打岔,将嘉瑞从心中的那一没有出路迷局中拉了出来,听着严守方喘着气回报,嘉瑞震惊于眼前消息。难道叶定诚的话并不是虚掩恐吓,玷污了纯白的祭司会神灵会降下灾祸,报应就来的这样快?那么,当事者青莲,又会遭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俯首 嘉瑞卷起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放在宁书房的书案上,转身背过去在房中踱着步子,慧敏则让王义取来奏报仔细翻阅。严守方逐渐平定了喘息,但是却被宁书房中沉寂压抑得有些窒息。 严守方在之前议政众臣离散后依旧执着的留在宁书房,但却还是被慧敏赶走了,所以只知道青莲将死的信息,不清楚皇帝皇太后和童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明当众被收监的童屹还没进得去监牢却又官复原职,这一变动,在朝中反响不小。凡是牵扯到月国的事情都是皇室中的禁忌,严守方虽然一力扶持嘉瑞,但也不想陷入宫闱秘闻的漩涡之中,若不是事态紧急,他绝不会再来宸禧宫。一室寂静让严守方有些焦躁,忍不住开口: “皇上,和州府台所报之事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所有的河道沟渠已经在入夏之前全部疏浚完毕,秋季也不是多雨的时节,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怎么会水漫淹城呢?和州东郡接壤海口,如今堤坝已经被突如其来涨潮而冲毁,而最近三日的大暴雨,已超过和州历年晴雨志同年最高值的数几十倍。海水倒灌,清和江疯涨,洪峰所过州县都是一片狼藉,百姓所创甚重。此次秋洪来的诡异让人无所防备,海助江势,照现在这个趋势,老臣担心到了后日中秋月圆,潮水汹涌,洪水过境,只怕京城会不保啊!” 严守方一口气将和州所面临的危机说完,不住呛咳了两声,八百里加急一般只用于军事奏报,和州用此来禀报雨河民生,足见其情况危机。再过二日就是中秋佳节,正应该是粉饰太平的时机,若是到时候洪水淹没京城,只怕是民心不稳,将会让嘉瑞亲政所要推行的一系列新政举步维艰。 “皇上……”严守方再开口,然而被嘉瑞回首打断。“太后,朕请您交换月国的额冕神器,就当是为了胤国的百姓。”嘉瑞语气坚定地对慧敏说。这场突来的灾祸并不诡异,而是上天降罪于亵渎神灵的国家。 当年梓烨帝极尽手段折磨颜澜,换来的是胤国都城数十万百姓被屠杀的结果。尔今青莲被人辱将死,难道要青和二洲加整个京城陪葬吗?颜澜是月国尊贵纯月神子,可以息风止雨,那青莲呢?正如叶定诚所说,是月国唯一一个继承纯正颜氏血脉的人,他的死亡又代表了什么? “太后,请您以天下民生为重,鄙弃私人恩怨,三思。”言毕,嘉瑞没有再多说什么,撩起袍角跪在了慧敏面前。帝王下跪,宁书房中除了慧敏依然端坐,其余的人都惶恐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你这是在逼哀家吗?先帝和惠妃的死你难道就这样忘了吗?数典忘祖,你不配做胤朝的天子,不配做梓烨的儿子!”嘉瑞没有把话挑明,严守方等人心中一团糊涂,但是慧敏却知道嘉瑞在求自己什么,要了额冕神器去救谁,这从天而降的灭国天灾到底因何而来。 见慧敏不发话,嘉瑞膝行二步,跪到慧敏身前,然后行了叩拜大礼,伏在地上说:“皇太后,请您成全,赐还额冕,就当救救就胤国百姓吧。朕自会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若是太后觉得这样还不行,朕愿意将这次所得的全部归还,只求,太后高抬贵手,救青莲一命,这真的是最后的希望了。” 嘉瑞伏在地上没有起身,等待着慧敏最后的回复,高傲的皇帝,以为只要自己决心去做,没有什么事是皇帝不能做的、或是做不到的,但是人再强也强不过时势啊。直到即将失去挚爱,嘉瑞才意识到要低下那高傲的头颅,匍匐于天命之前,祈求上天的原谅。天色越来越暗了,宽旷的宁书房中显得有些昏聩,慧敏将那一份和州的八百里奏报展开放置眼前,只是昏暗中已经看不清一个字。 “王义,你去把无微堂的灯点上,传膳吧,哀家今日用斋。”说完跪在身后的王义一骨碌的爬起来扶着慧敏摆驾,慧敏行至嘉瑞身侧时停住了脚步,“皇帝,你别忘了今天的话,这次是为了我们大胤的百姓。还有,你先撤了宸禧宫外面看守的侍卫,等这次事情平定了,哀家要童家和那个青莲的性命!”慧敏行至宁书房门口转身对上嘉瑞错愕的目光,冷笑道:“这样,那额冕你还敢要吗?”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已经暗下去了,夕阳逐渐收起了不舍的晚霞,淡青色的天幕上挂着的惨白月影正逐渐明亮了起来。还有两日就要八月中秋了,月愈完满,也正因为如此,汹涌的潮水逆袭,吞噬着胤朝的土地,还有青莲的性命。 嘉瑞紧紧握住王义送还的额冕,策马向太医院奔去,还管什么以后,先救青莲的性命要紧,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踏雪追风,在宫中御道上驰骋,嘉瑞不顾身后的随从和四周惊起的宫人,到了太医院甩了缰绳就往内堂奔去。 太医院内烛火明亮,由于青莲伤重,所以太医也不敢随便移动病人,青莲仍然睡在那张大堂的榻上。见皇帝进来,围着的太医们都抖抖索索的跪了一地,没有一群人围着碍眼,嘉瑞看到躺在榻上的青莲。分别不过才两个时辰,嘉瑞觉得青莲的脸色更白了,在明亮的烛火下显得有些透明,仿佛是一团雾,来阵风,就要吹散,然后就不见了。 嘉瑞眼中只有青莲,直到走到榻边,才看到端着药碗站在一旁的童景瑜。“皇上,你再看一眼吧,青莲刚刚还喊着你的名字……”童景瑜侧身让开,且不论嘉瑞对青莲做了什么,既然是临终前青莲心心念着的人,就成全见一面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嘉瑞斥责童景瑜不吉利的话。跪在一边的老太医缩在嘉瑞身后,小心地说:“皇上,这位公子已经连参汤都喂不进去了,只怕是大限将至,就在这片刻,皇上请节哀。” 嘉瑞安定了下心神,接过童景瑜手中的碗,吩咐道:“参汤,是这碗吗?你们赶快去院中僻一块空地出来,一会儿有用。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朕的话吗?”言毕,嘉瑞端起碗坐在榻边,含了一口参汤,俯下身去。 宿命 参汤熬得很浓,含在嘴里的苦涩就像是生命的沉重,重压之下让人无法展颜,嘉瑞半跪在青莲榻边,看着那张宛如静睡的脸。没有丝毫生气,除了额上那莲纹烙痕依旧鲜红若醴,青莲的面上除了白再没有其他的颜色,仿佛是雪,掬在手中就要化了似的,纵使小心也留不住那份纯白,因爱而捧着,却也因爱而消融。 嘉瑞将药碗放到床头,从薄衾中拉住青莲一只手,爱抚摩挲。青莲的右手那因为嘉瑞倾心为乐而断甲的二指已经逐渐长好,只余下如玉般指尖前两弯暗黑色的痂痕刺目,昭示着尚未结束的苦难。 嘉瑞握住青莲的冰冷的手拂过自己的面颊,然后伸入衣襟,按在了胸口,希望可以用自己的体温来捂暖青莲的冰冷的身体。嘉瑞用另一只手抚上青莲的面颊,眼中尽是温柔的宠溺,然后婆娑在青莲如莲的唇上,指尖传来的温度很冷很冷,再也没有昨夜的温存。 时间静静流淌,宛如青莲即将逝去生命,满屋子的人就这样看着最高的君主眼中闪烁着哀伤,吻在了青莲的唇上。青莲将死,早已是牙关禁闭,嘉瑞含着在口中的药贴着二人的颊蜿蜒而下,就像是情人苦涩的泪水,搅了世间的尘。 站在一边的童景瑜心如刀绞,上前夺去床头的药碗,“皇上,您就不能让青莲安心的去么?”语意恻恻,闻人生悲。 “景瑜,还给朕”,淡然捻熟的语气又像是回到了在溯州丰山惺惺相惜,君臣一月相伴的日子。但是接下去的话让童景瑜心中沉凉,难道这就是天子之怒,宛如万兽之王痛失爱侣的哀鸣,“不要逼朕让童家陪葬!” 嘉瑞没有看童景瑜一眼,取过有递在眼前的药碗,但这次没有含药入口,而是直接俯身覆上了青莲的唇。嘉瑞不顾旁人瞠目结舌,狠狠的噬咬着,仿佛是野兽用着最原始的方法在报复,不过青莲方才还惨白的唇瓣现在有了些许颜色。然后用舌探入,企图撬开那闭合的贝齿,然而嘉瑞努力了多次依然未果。 嘉瑞心发了狠,青莲,你既然不原谅我,那就在醒后一并报复还给我,恨我吧,正好我也有着恨的理由。活下去,痛骂我对你的恶行,不然就是所有人,两个国的毁灭,若是这样,青莲,我永远无法原谅你。嘉瑞放开在胸前握住青莲的手,一手托住青莲的头,一手霸道的捏住青莲的下颌。 屋中很静,仿佛可以听到沉睡着的人骨头被捏的啧啧作响的声音,不一会儿在嘉瑞霸道的指力下,青莲白玉般的下颌处就见到青红的印痕,而一直紧闭的贝齿也终于被捏开。见状,嘉瑞的舌迅速探入青莲的口腔,在那一片满是苦涩又即将干涸的土地上肆意地驰骋掠夺,逡巡着属于自己的领地,口中渡去的津液也像是润物无声的春雨。 这一吻极深,直到嘉瑞自己喘不过气来才松口,而青莲依然是静静睡着,没有丝毫回应。嘉瑞的手仍旧死死捏住青莲的下颌,端起榻边的药碗,含了,一口一口渡在青莲口中。用好几根千年人参熬得参汤,只一口就可以起死回生。嘉瑞如此喂药,虽然还是散出了不少,但至少也喂下去了小半碗。 喂完药嘉瑞和青莲都是一身的狼狈,嘉瑞小心地用衣袖拂去残留在青莲身上的药汁,片刻前被嘉瑞啃咬过的唇鲜红滴,仿佛一会儿青莲就要醒过来一样。嘉瑞站立起来,转身看到院中空地上已然置放了一张竹榻,于是嘉瑞低下身子,手穿过青莲的背,将青莲横抱起来。 周围的侍从太医觉得皇帝今晚不寻常,但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跟着侍奉,然而嘉瑞却怒吼一声:“别跟着,今夜太医院的人谁也别出着屋子!违命者,死!”行了几步,嘉瑞停下来,似是叹气的说道:“童景瑜,你跟朕来。” 嘉瑞抱着青莲来到院中,童景瑜无声的跟随在身后,太医院的庭院是一个宽阔的小广场,日常作晒药用,周围是一圈还未盛放的桂树,但是花香已然醉意熏人。嘉瑞小心地将青莲放置在竹榻上躺平,然后抬头仰望天空,是一个密云遮月的黑夜。 嘉瑞半跪在青莲身侧,拂去额上散乱的青丝,露出那一莲形烙痕。青莲身子积弱,饱受折磨之下身体已然没有恢复的能力,虽然距离王廉施以烙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是青莲额上的伤一点儿也没有愈合的迹象,而太医们也不敢贸然的包扎。暗红色的血肉翻卷在眼前,一如当初,触目惊心。 嘉瑞小心翼翼的揭开覆在青莲身上的薄衾,入眼的居然是赤裸的胴体。除了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白纱,青莲身上到处是没有收口的伤痕,上过药之后,太医们索性就不帮青莲穿衣了,怕黏连伤口。 “你……”童景瑜以为嘉瑞又要对青莲行为不轨,上前制止,却被嘉瑞按住了手。“先别急,景瑜。是朕对不起青莲,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听朕说,今夜好好守着青莲,一会儿朕就让侍卫围了太医院,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青莲这个样子。若是月落后青莲还好好的,就来奉先殿找朕,若是……” “九龙金牌还在吧,到时候就去内监赦了童卿,你们尽快离京吧。”嘉瑞的语气极尽悲凉,童景瑜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乱局,皇上还是一心想要保全童家的,童景瑜有一刻感动,即使童家身败名裂,能留下性命也好啊。 说完,嘉瑞从怀中掏出那一额冕,捧在手心,低头最后轻吻了一下青莲的额头,然后一狠心把手中的额冕往青莲额头按上去。千古神器,依着额上相同烙纹的血肉,嵌入青莲的身体。 嘉瑞帮青莲箍好,原先暗红妖冶的烙痕变成了如今青白纯净的额冕,正心的青莲翠碧在黑夜里光芒黯淡。嘉瑞看着沉睡中的青莲没有丝毫反应,抬头望天,依然是浓云暗夜。嘉瑞最后看了青莲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留下童景瑜静静地守护着青莲。 身后是满心的留恋,但是嘉瑞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无法离去,但是一路行至太医院门口嘉瑞停了下来。这时耳边擦过一阵风,周身死寂的空气忽然流转开来,惹得花木o作响。黯魅的夜被风带走,眼前黑影迅速退开,取而代之的是清亮皓洁的月晖。 嘉瑞转过身去,只见青莲额上四散着盈翠光束,似是从四周天外集合而来,带着月华的精气凝聚在青莲的眉心,光束愈来愈强。月圆之夜诞生的月国史上最伟大的祭司,纯月神子颜澜,一缕凝敛在玉碧中不甘的精魂,在这一个月缺之夜飞升而出。与青莲神魂契合,将同是月满之日降世的血脉禁锢在一个无法叛逃的宿命中。 神迹 颜澜,林素月都出生于满月之夜,带着月神深深的眷顾而降生。在月国,祭司继承着颜氏皇家的血脉,而纯月神子则被誉为神灵的转生,无法延续神之血脉,照理来说,颜澜死了,纯月神子也就魂飞魄散了。然而继承着颜澜尊贵血脉的青莲却依旧得到了月神的青睐于眷顾,同样出生于满月之夜。或许这是神灵对颜澜的无法守身的惩罚,让他的后代依旧禁锢在那份不可逃避的悲苦宿命之中。 童景瑜整夜守在青莲的身边,被凝滞在青莲周身的淡淡光华所惊叹,难道这就是神迹,一瞬间拨开云雾,迎接那失落在尘间的佛赤青莲?青莲身上未着寸缕,满是伤痕的身子并不光洁,但是看在童景瑜眼中,月华中青莲纯净无瑕宛如初生赤子,不沾染丝毫尘埃。 颜澜临死前那一口喷洒在额冕青莲翠碧上的鲜血,凝聚了他人生中太多的不甘与不舍,身为祭司无法庇佑月国的子民,却被一个男人折磨地失去了生的意义,而最可恨的是自己忍顾频频,无法决断,在最糟糕的时候离去,害了两国百姓。纵身跳下充斥着风雨崖底后,颜澜偎在林素月怀中昏迷前一刻在想,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否可以在无情的风雨中救下灾难中的百姓,是否能够赎尽失约于神灵的罪过。 然而当颜澜再度醒来之时,就意识到自己生命的祭献被月神所鄙弃,从此家国和月族都会受到由自己牵累而来的惩罚。悲悯以救苍生的颜澜含恨去了,那份守护家国强烈的执着和失悔于人间的感情凝敛魂魄于神玉之中,不愿散去。直到这一刻额冕重现于月光之下,在月神的召唤下做出了作为纯月神子最后的贡献,救下了青莲,灵魂然后沉寂下去。 童景瑜一夜都守在青莲的身侧,然而直到月落天白青莲都没有醒过来。当清晨第一缕霞光穿过花木洒在青莲的身上时,童景瑜揉了揉酸涩的眼,确信青莲的没有化作如雾的月光和夜一起散去。 童景瑜用薄衾裹了青莲抱回太医院内堂,被嘉瑞恐吓的胆战心惊的太医们也是一夜未睡,守在屋中为了自己的性命祈求着青莲的平安。当青莲被童景瑜抱进屋子,下一刻就有太医围上来诊治。 青莲虽然还没有醒,但是原先散慢轻浮的脉搏已经逐渐转向平稳沉健,老太医凑在青莲颊边感受着那绵长的呼吸,终于确认青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终于救了回来。于是太医们在青莲榻边捶胸顿足,哭喊神灵保佑,月神显灵的话。虽然青莲保下性命童景瑜很高兴,但是此时太医院中的人这般反应,让他多留了个心眼。 昨夜在青莲身上发生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不过是一个凡人,却可以让月光凝聚在周身流转不散,还有那额冕神器所放射的光芒,让每一个见过的人终身难忘。太医们虽然在内堂,却远远看到了院中发生的神迹之景。童景瑜知道青莲身份特殊,在如今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上,所以在童景瑜前去奉先殿之前依旧下令禁闭了太医院,却不知小心谨慎却换来了弄巧成拙。 童景瑜依着昨夜嘉瑞的嘱托,匆匆赶到奉先殿去报信。奉先殿乃是皇宫供奉历代君王画像的地方,是整个宫中最为庄严肃穆的禁地。不是皇室子孙外臣没有皇命一般不能进入,但是在嘉瑞的关照下,守护的侍卫给童景瑜让了路。 童景瑜推开厚重的漆门,清晨的日光冲淡了殿中的阴晦,但是童景瑜仍是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那个跪在胤国列祖列宗画像之前的那个□的背影。在青莲昨夜经历生死之际,嘉瑞跪在自己奉先殿祈求着祖宗们的保佑,或者说是赎罪,为着先帝,为着母妃,也为着自己,作为帝王,毕竟是色令智昏了。 跪了整整一夜,嘉瑞的身子有些僵硬,但是转身看到来人是童景瑜,心中大喜,急急起身,谁知双膝麻木刺痛,竟是人还未站起来就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童景瑜走近却没有相扶,虽然最后嘉瑞带来了额冕救了青莲一命,但是他无法忘记嘉瑞对青莲所施的暴行。 童景瑜曾守在青莲身边看着太医们为青莲换药清洗,下身被严重撕裂,不堪入目。并不知道青莲曾被合欢散陷害的童景瑜,只要一想到青莲曾被嘉瑞压在身下残虐地侵犯,心中就对嘉瑞充满了恨意。“皇上,青莲虽然还没有醒,但是太医们兜人无碍了,只要好好静养便能逐渐恢复。” 嘉瑞显然没有意识到童景瑜语意中的怒气,撑着膝站起来,“能救回来就好,青莲,你终究是舍不下朕啊。”嘉瑞嘶哑的声音难以掩饰那份疲惫,见童景瑜递过来的九龙金牌,伸手推了回去:“景瑜,你用这个先去紫微殿值房,告诉严太傅一声,今日的朝会照旧,然后去太医院,把青莲护送到澜台去。这金牌你就先留着吧,若是慧敏暗中逼迫童家,也能先抵挡片刻。” 童景瑜不知道嘉瑞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心软,虽然嘉瑞对不起青莲,但是现在却也尽力维护童家,毕竟颜澜一事的确是童屹有意包庇、理亏在先的。“但是……”童景瑜不想让青莲再留在宫中,这一个吃人的地方,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嘉瑞打断了。 “童景瑜,你不要忘了青莲现在还是勾结敌国刺客的要犯,不是澜台,青莲就只能去内监大牢!”嘉瑞语气凌厉,但却句句实言,“澜台好歹是有过先帝禁令的地方,即使是太后谋害也总会有些顾虑。还有,见到你父亲,让他今天不要上朝,免得到时对峙难堪。虽然朕答应撤了宸禧宫的禁,但你还是多分布些人手,看紧了一些。” 嘉瑞回到朝华殿,换上厚重的帝王盛装,收拾起自己的因为青莲波澜的情绪,准备自己在朝中大清扫后第一次朝会。嘉瑞对昨日在宁书房中因为自己一时犹豫不绝,所带来的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感到深深悔痛,暗暗决心要在今日朝会上尽力弥补。 嘉瑞和童景瑜各自离去后,奉先殿中空空荡荡,幽暗的烛火被涌入的清风所扑灭,悬挂的胤国祖先画像中的历代帝王,面上反而覆上了一层阴影。天灾,人祸,旧恨,新仇,像是织成的一张无形的巨网,缚中之人,越是挣扎,却越是被收紧。举头三尺有神明,荒唐的爱恨纠缠,自然也有人时刻守着看着,骗得过谁去? 妖孽 大胤王朝嘉瑞十六年八月十四,既不是当月初一,也不是重典之后,紫微殿中召开了嘉瑞大婚亲政以来第一次有意义的朝会。经过一场权政的洗礼,如今留在朝堂上的大臣都效忠于嘉瑞,相信这位英睿的帝王能带领胤国继续繁荣富强。 严守方领着众大臣在紫微殿中按班站好,敬候皇帝驾临。嘉瑞迟迟未至,等候朝臣便开始交头接耳,对于宫里宫外疯传的流言和皇帝朝中开疆之功臣童思明的突然获罪怯怯私语。看着武职首位空缺的位置,听着周围大臣们议论的话语,严守方心中不住担忧。作为身经两朝,几乎完整的看到当年事情发生始末的人,严守方觉得,如今事态演变早已以分不清孰是孰非,不知是否又将是死局。 嘉瑞初次以一个执政者的姿态临朝,摆了十足皇帝架子,让朝中众臣立在殿堂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当嘉瑞身着龙袍,头戴冕冠坐在龙椅上,所散发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气质让所有仰望的朝臣深深折服,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 这就是自己所要效忠的天子,比起在朔州行宫应付羌族使节从容雍和,在昭昭紫微殿上,嘉瑞更像是一位驾驭苍生的帝主。这样一位帝王,想来大婚后的荒唐正是大智若愚,在狠辣皇太后手下求生存的韬光养晦之举吧。如此明帝,必定名垂千古,而自己有幸相随,众臣心中这般想道。 在童思明和严守方地通力游说下,朝中留下来的大臣对嘉瑞有了彻底的改观,而嘉瑞在避暑时所展露的帝王之风也深入人心。这本是让朝臣倾心诚服鼎力相助的好事,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让这般誓约忠诚的臣子容不下帝王半分差错。 一开始朝议进行的很顺利,对羌族开放互市新的国策为胤国边疆找到了一条长治久安的道路,很为朝中赞赏,就着一些细节,嘉瑞再布置一番。朝中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和州突如其来的水患之灾,好在昨夜严守方收到八百里加急的报警之后,虽然嘉瑞情绪为青莲所拌,但是御书房的一班天子近臣已经拟定了一番救助的条陈。 在今日和州奏报还未传回,朝中不知道灾情发展之时,朝廷能做的也不过的拨款赈灾,开仓济民。但是嘉瑞却又提出来,既然奏报说沿河村落几乎被毁尽,下令若有灾民涌入京城,万不可闭城拒之,要极力安抚京城百姓的情绪,欢度中秋团圆佳节。所以现在京城要提前做好准备,因此京城防务统领童屹,如今担当大任,要配合京兆尹做好工作。嘉瑞此番话虽然彰显了其帝君的仁德的一面,但是也不乏维护童家之意,童家依然为朝廷所倚重。 重要的事情一一说完,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由于朝中很多官员随着嘉瑞去朔州避暑,离家甚久。嘉瑞在朔州本来说好今年中秋节京城各衙门休假一日,让朝臣各自团聚。宫中也只是寻常家宴,然而现在因为和州灾事,不得不因为百姓民生请各个职能部门继续坚守岗位。嘉瑞站起身来答谢众臣,换来滔滔山呼万岁之声。 一切按部就班,所有的政事都按照嘉瑞自己的意思执行,这次从慧敏那儿夺权收效甚佳,只是最后朝议无可避免的转向了昨夜帝王遇袭之事。不是嘉瑞不想掩饰糊弄,而是昨日回宫在宁书房中慧敏当着朝中所有要员将事情扯开,如今已是隐瞒不住。现在紫微殿里站班的所有朝臣如今都知道了昨夜之事,况且还有那销毁抵骨的流言作祟。 童景瑜来宁书房之后的事暂且不论,积怨二十余年的敌国居然排遣刺客来行刺皇上,虽然嘉瑞安然,但是毕竟是受了伤的,国威有损如此,可不是一件小事。 提起月国旧恨,知道些许真相的前朝老臣都已经被慧敏清洗的差不多了。像李涵均、吴自中等在前朝出科的,由于当时不过微末小官,所幸不在清洗之列,也不知详情。因此如今朝上还留下来的除了严守方,其余都不清楚颜澜和梓烨帝当年的旧事,记得的只有因当年倾城之乱而带来的家人生离死别的恨意。 颜澜是妖孽,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并且连同他的国家都已经被人深深的憎恨,不复千古流传下来的封禅的桃源圣地。那青莲呢,作为颜氏子孙,月国无可替代的现任祭司,青莲又当如何自处。当那千古神器戴上青莲额头时,注定青莲必须继承其父颜澜身上所背负着的使命,以及上一代积聚至今的恨意。 青莲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死的凡人,但是昨夜从太医院中霰散的碧色月光,却不是尘间所有,连同被月神挽留于世的青莲也被人认为不是凡间所有。若是仙人降临,只会带来上天的眷顾,赐福予人,又岂会带来灾难?因此禁闭在太医院中的青莲毫无疑问的被认作了妖孽,一个继承着敌国仇恨的妖孽。 归根到底嘉瑞还是一个太过心软心善的人,每一次心软的代价都很严重。不忍对教养自己长大的慧敏出手,便让青莲之密流泄于朝廷;为慧敏一番话,嘉瑞自责于父王母妃之死仇,解了宸禧宫的禁卫,如今让青莲成为了众矢之的。 多派人手又有什么用处,既然趁势放手,慧敏本就没想过要再和朝臣联络,嘉瑞真是低估了王耻和王廉的能力。不过只是一日一夜,青莲为月国妖孽后裔之事就已经广传宫中,被重金收买的延尉司侍卫是流言最好的源头和认证,现在改口已然不能。还有如今尚且封闭着的太医院,昨夜太医院上空之光华谁人未见,如今紧闭更是此地无银的最好举动。 不仅仅是在宫墙之内,在京城外由于突如其来灾难所传入的恐慌,流言更是纷纷,渗入各个阶层。王耻本来就手下就有一批暗力量,这次更是不遗余力,惟恐天下不乱。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慧敏谋之事就是要害了任何和颜澜扯上关系的人的性命,青莲又怎能幸免。 青莲如今存在,是胤国遭受妖孽屠害生灵的罪魁祸首,报复来的很快,和州的天灾还有宫中的变故,以及宛如当年一个英睿的君主即将被蛊惑失魂。这是一心追随皇帝的臣子所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因此在事态还未恶化至有如前朝倾城之乱的局面时,大臣们纷纷开始规劝。 乐府和太医院都划归于礼部名下,因为青莲牵涉其中,所以最先说话的是礼部侍郎李涵均:“皇上,京城如今流言纷飞,民间有歌谣传唱曰:‘月国妖孽出,胤朝百姓苦,当年倾城乱,尔今又复古’,正好应了如今之灾,闹得人心惶惶。敢问皇上,您预备将所捉拿的月国刺客怎样处置?刺客居于太医院,昨夜天降异象,实属无常。太医院一直禁闭,听说中宫皇后昨日有滑胎征象,却得不到太医的诊治,这是妖孽在作祟,动摇胤国之基啊!” 情怯 李涵均这一番话正是朝中很多大臣想说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紫微殿中顿时议论纷纷,嘉瑞的思绪陷入了嗡嗡的嘈杂声中。孝纯滑胎?皇后有了自己的子嗣,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嘉瑞努力回想着,昨夜前往奉先殿的路上的确是有霓芳宫的人寻来求告,然后被自己踢了回去,也就没下文了。孝纯把青莲折腾的这样惨,嘉瑞又岂会不恨? 嘉瑞在去溯州避暑之前,为了拉拢孝纯,二人在霓芳宫几经欢愉,如今算来已有二月时日,若是受孕那正是胎气最不稳定的时候。孝纯最近心情经常阴郁不定,虽然靠迫害青莲获得残虐的快感,但是也正因为这样反反复复受着惊吓。昨日孝纯盛怒闯进宁书房就已是肝火失调,最后昏倒就是腹中胎儿不稳之因。 回到霓芳宫后孝纯就腹痛不止,人也渐渐不清醒了,到了黄昏王廉发现孝纯下体开始慢慢沁血,意识到孝纯怕是滑胎之症。请医的人回复太医院被延尉司围禁,根本进不去,王廉守在孝纯床边,派了几个小监去寻皇上求救。 王廉冷冷地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孝纯,心道:你这样对待颜澜的后人,真是不怕遭到神灵谴责,果然,报应来得真快,这么早就要还了。若说慧敏是虐死青莲的始作俑者,那王廉就是帮着行凶的刽子手,既然孝纯逃不开报应,那么自己又将如何?想到此处,王廉不禁自嘲地笑了出声,人生如此无趣,就让报应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于是王廉便去宸禧宫寻了王耻筹谋。 嘉瑞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作为一个帝王,子嗣是十分重要的,是国本国基。所以皇后因为请不到太医诊治而滑胎,这是一个不小的问题,而是国之要政,因此矛头直指青莲。授意童景瑜围禁太医院的人真是嘉瑞自己,却因为爱反而害了青莲,而报应这么快就降到了自己子嗣的身上。 嘉瑞至今无子,在和孝纯交合的时候也真正盼望过属于自己的孩子,因为只要有了子嗣,就能堂堂正正、彻彻底底的履行一个皇帝的职责和使命。孝纯折磨青莲,嘉瑞转不过心意,冷待,但是现在孝纯有了自己的孩子,却又该怎么办?仇南山守在北疆,才传值要委重,密切注意羌族互市中的举动,现在这番局面,该如何收场? 正在嘉瑞陷入沉思的时候,朝堂上又有臣子站出来进言,说是童家勾结刺客,应该严惩。童青莲来历不明,众说纷纭,有言或是刺探内政的细,或是引发灾难的妖孽,不管如何,应该除去。皇帝无言,群臣奋起,场面严守方已经控制不住,况且这位老臣心中也有着解不开的疑惑。 “够了!”就在紫微大殿众臣吵得沸反盈天之时,嘉瑞怒斥一声,朝堂瞬时静了下来,“童青莲是谁,朕自会给众臣们一个交代,留着他的性命,朕绝对无愧于胤国的百姓与宗业。朕下令,即可解禁太医院为皇后诊治,希望能保下我朝的皇长子!” 言毕,嘉瑞拂袖离去,身后传来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退朝――”,留下一般情绪被吊在半空的朝臣。臣众们依旧不死心,在严守方的劝诫下才各司其职地离去,暂且相信,皇帝所为皆有道理。 下朝后嘉瑞立刻赶去了澜台,青莲已经在童景瑜的护送下安然的回到了这里。嘉瑞上楼去,看到了青莲静睡的脸,王礼守在身边,宛如初时。由于林素月告诉月国,胤朝皇宫以北,在淼淼湖水中有澜台一座,颜澜曾经被梓烨帝囚禁在那里饱受折磨。所以前夜刺客夜袭,自然有人寻到了这里,一心算计青莲的吴德被刺杀,澜台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看到青莲身上的伤痕,深宫浮沉四十多年的王礼又会怎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礼见嘉瑞来了,默默行礼退了出去。嘉瑞就站在门边远远望着青莲,额冕在散发下绽放着柔和的光亮,像是把青莲整个人护在神光中一样。嘉瑞呆呆地看着,终于意识到,青莲佛花纯净圣洁,真不该如此被自己亵玩了去。 虽然爱到了骨血,但是自始至终嘉瑞都没有再走近一步,只是站在多宝阁前静静地看着。不是为了父母仇恨,而是因为那份至死都无法原谅的怨恨,青莲最后那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令嘉瑞悔疚得恨不得杀了自己,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那如玉的身子。守了很久,嘉瑞最后望了一眼,静静地离去,嘉瑞帝君可以在猎猎风中宾服狄夷,此时却近情而怯情,无法面对。 嘉瑞离开澜台去内监探望了童思明,几天前还在幕后为自己奔走筹谋的老人,现在却被关在冷森森的内牢里。童思明被关押总有着卸磨杀驴的味道,嘉瑞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了青莲向童家开刀,但那都需要徐徐而图之。只是在这个时候,即使自己不下手,也为情势所逼,童家无法再保全。 从内监回到御书房,嘉瑞发现严守方和几个近臣,连着童屹都在等候,面色凝重。嘉瑞看到书案的红绫包裹着的奏章盒,心里沉了一下。也不顾众臣下跪行礼,只摆了摆手,径直走上去翻看,不觉面色沉了下来。 奏报中说,虽然昨夜和州雨势稍缓,但是洪灾却已无法收势,沿河临海的田地全被冲毁,今年秋收已然被洪水吞去,是不小的损失。而且八月十五将至,是一年一度的涨潮日,和州东临海岸,如今风暴虽缓,但是海上依旧暗云翻滚,只怕明日会不好。 一封简短的奏章内容触目惊心,满纸都是水墨焉开的痕迹,想来和州现在已是左右难支的局面。嘉瑞放下奏折,大臣们就开始奏事,童屹说现在京城以后灾民涌入,依着皇帝的意思在城墙处搭了了遮蓬,只是怕以后灾民越来越多,难以应付。而且原先枯竭的护城河现在已经涨满,若是和州灾情不解,洪峰过境,只怕京城紧靠玉泉山脉,也将水基累。 不过几日,灾情就发展得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让人无法可解,说道最后,自然就提到了京城所传之妖孽歌谣。天降异象,必诞妖魔,和州灾情不寻常,昨夜太医院如昼的月光也不寻常,况且那泛着妖异翠色的月光让不知所以的人看来确实}人,很快青莲就又成了众矢之的。众臣直谏,为今之计,只有斩妖孽以祭神灵,天子被迷惑,因而苍天不佑,日月无色,所以定论是,青莲必死! 缓诉 “都别说了!”,嘉瑞怒斥:“你们各个通阅经典,扪心自问,月国在历史上真的是属边妖国吗?”虽说皇帝应该从善如流,不闭朝臣言路,但是嘉瑞再也听不下去朝臣们对青莲的攻讦,出言反诘。如此一言,让方才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片嘈杂的御书房顿时没了声响。 “朕知道,前朝的倾城之乱,想必诸位或多或少都身受其害,但是现在不是记取旧仇的时候。童青莲,就是当年月国纯月神子颜澜的后人,月国千古是为神灵庇佑的一族,难道众卿一定要忽略这一事实吗?”嘉瑞道。 “皇上,臣恳请您不要重蹈当年先帝覆辙啊!”说罢,李涵均跪到哭求,李涵均是梓烨朝最后一个状元,因此虽然还算年轻,但是对当年隐晦之事并不是全然不知。“当年纯月神子颜澜,传闻是最关护百姓的月国祭司,在先帝身边却设计毒害,害死京城这么多百姓,现在童青莲……” “颜澜没有毒害父王!”嘉瑞出口辩驳,竟然为着一直痛恨的人澄清事实。 “皇上,难道倾城之乱也是假的,数十万被屠杀的百姓是虚的吗?”李涵均明显有些激动,君王失道则是臣下无能,李涵均一直对当年在那场灾祸中自己的胆怯而深悔,现在又怎能让悲剧重演。“皇上啊,突来的灾难就是天理昭然啊,难道要让胤国为天灾覆灭才觉悟吗?” “请皇上三思!”一直沉默在一旁的严守方跪在了地上,正是因为看到,所以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多么的可怕,纵使颜澜再怎么无辜与凄惨,终究是害了先帝、害了百姓、害了胤国,梓烨嘉瑞,颜澜青莲,这样的轮回太过可怕。严太傅跪倒请命,连带着其他朝臣一并符合,只留下一个没有任何立场的童屹孤独地站在御书房内,侧目望去,当年英武的靖边将军竟然有一些佝偻。 看着跪在眼前直谏的朝臣,嘉瑞有些无力,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帝,首先要有心胸容得下朝中各种不同的声音,更何况跪在身前的人有着拳拳护主之意。难道要像当年梓烨帝那样把所有置喙颜澜的朝臣全都斩杀吗? 嘉瑞做不到,不想做,更不能做,所以他只好忍。如今京城谣言四起,嘉瑞掌权尚浅,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引起京中哗变,到时候青莲一定再无人可保。 “众卿的意思朕明白了,这样吧,若是今年中秋和州灾情不减,朕绝不姑息妖孽。”嘉瑞沉声道,此言一出将青莲逼到了绝境,嘉瑞心痛不愿,却无能为力去挽回改变。 “皇上……” “君无戏言,今日到此为止!希望众卿同心协力,共同度过这次胤国危难。”臣下还再言,被嘉瑞打断。不再留恋御书房的政事纠结,嘉瑞拂袖离去,留下一室同样心事沉重的朝臣。 出了御书房嘉瑞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已入中秋,日也落得早了,一团团堆叠的薄云中,淡色的月影若隐若现,看似浑圆,却总觉的不够完满。嘉瑞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向澜台走去。“和州灾情不减,朕绝不姑息妖孽”此言一出,再也无法收回,青莲啊,你若不醒,就让朕用江山为你陪葬吧,嘉瑞心中悲叹。 赶到澜台珍宝阁,嘉瑞看到王礼正在为青莲喂药,青莲斜斜地倚在床屏上,紧闭双目。嘉瑞有些失望,虽然太医院说青莲的性命是救回来了,如今也已可受汤药,但是青莲昏迷不醒,王礼一勺药还是要洒出大半。看着青莲前襟濡湿大片,嘉瑞走过去接过药碗,王礼识趣地退了下去。 嘉瑞低俯吻上青莲冰冷的唇,药汁的苦涩弥漫在口中,再没有那种月夜下醉人的甜蜜。吻得很深,直到嘉瑞把青莲口中每一寸地方都润上了自己的体温,然后才将药含在口中,渡给青莲。同乐同苦,嘉瑞希望自己如今每做一件事都可以弥补青莲一点点。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赎不尽嘉瑞对青莲的亏欠。 夜幕降临,屋内柔和的珠光将两个相拥的人影映在纱幕上,许久未动。澜台的雕窗还没有换下夏日的蝉纱,透过莲形织纹,看到窗外湖上若隐若现的粼光,于是嘉瑞拥着薄衾中的青莲,往澜台高处去。 横抱着青莲凭栏相望,是漫天的暗云月影,满眼的湖光粼粼,和还有远处一片黯淡的竹影,如今独立于天地的二人,曾经在这里也有着一刻性命的相托相依。嘉瑞怕青莲着风,于是背靠着矮栏屈膝席地而坐,将青莲整个身子牢牢地拥入怀中。 耳边的风呼呼擦过,让北海湖的水也起了拍岸的涛声,虽然只是浅浅的,但却一下下撞近了嘉瑞的心里。嘉瑞抬头望着遮月的乌云,一团团堆叠在天幕上,将月华光影打得支离破碎。 这就是从和州飘过来的灾难风云吗,嘉瑞如是想着,将头埋入了青莲的长发之中。鼻下是若有若无的香气,就像此刻青莲渐行渐远的生命。嘉瑞贪恋其中,此一刻卸下君王威服四方的重甲,剥离出一个颗脆弱孤寂的心。因为自己曾经的伤害和犹豫,以及现在的身不由己,嘉瑞害得青莲如今命如悬丝,又岂会不心痛。 若是可以再选择一次,嘉瑞宁愿不再算计将青莲强留在身边,也不要那一夜沉醉的欢好,只希望青莲可以少受一些磨难,然而现在再有什么都已经无能为力。爱他,却是伤他最深的罪魁祸首,这颗心将如何自处,嘉瑞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痛恨着自己,泪不觉濡湿了青莲的鬓角。 嘉瑞用唇摩挲着怀中青莲的耳廓,但是口中的咸涩忽然让嘉瑞惊觉,现在自己怎么还能这样做,青莲是深深厌恶的吧。于是离开青莲颈边的温存,嘉瑞将青莲抱紧在怀中,用下颌点着青莲的垂落的头,轻轻缓诉: “青莲,你知道吗,我很爱你,从第一次在街上的人流中看到你,就被你深深吸引,直到今日。要了你,却让你恨了我,对不起……” “青莲,曾经我让人责打你,辱骂你,你恨我吗?嗯,我想你应该不恨吧,不然又怎会弹琴给我听,深深地契合着我的心意。青莲,你出生就继承了你父亲带来的恨意,但是你却依然这样对我,让我怎能忘记。其实我从没有遗忘我们在夕阳下为乐的邀约,青莲,我也从来没有失落过属于你的声音,就如同你一样。” “你知道吗?青莲,你的父亲不是童屹,而是月国高贵的祭司颜澜,纯月神子,名动一时。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映像中颜澜虽然很美,但是却都是惨烈的血红色。直到我看到图鉴上父王亲笔所作的画像,才意识到,原来你是另一个神子,被上天赐予到胤国君主身边,却依旧受尽折磨。” “青莲,我曾经非常非常地恨你,若不是你,我的深爱的父王又岂会死,毁尽一世英名而被人唾弃,而我的母妃也不会早早离我而去。二十年前京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应该算在谁人头上,我想颜澜也应该要背负上这份罪孽,而我是胤国的君主。” “青莲,我恨你,但是你会恨我吗?我的父亲残害了你的父亲。你不是看到澜台的那一间刑室吗?那里面每一件器具都曾染过颜澜的鲜血,一个傲然出尘的祭司,却整日整夜浸染在血污之中,不得生死。” “青莲,你的父亲这和你一样呢,乐声和歌声都惊落九天,像仙人一般,只要听得一句,便此生难忘,所以青莲,你的歌声让我很早就认出了你。颜澜啊,终其最后,还是父王的不是,不知我是否可以将你父亲的名声还给天下。” “青莲,我爱你,真的很爱你,如果人生让我对你也只剩下这句话,我一定会告诉你。” “青莲啊……” 涅盘 像是置身在茫茫的虚海之上,鸿蒙太初,天地不分,周身是一片虚无的白,随着温暖的海水漂浮流动。睁开眼,尽是那粼粼的荧色波光,不知其源头由来,又不知其将止于何处。身子就像是一片飘零的枯叶,沉沉浮浮,不知将被命运的洪流带向何方。 青莲努力的想看清楚,但是除去朦朦胧胧飘渺如雾的荧光点点,看不清任何东西,难道这就是地府黄泉之波?包绕在周身的黄泉水却有着令人怀念的温暖,就像曾经的瀚辰和瑜哥哥的怀抱。死的感觉真好啊,之前的折磨仿佛没有在最后的时光里留下最后的痕迹,不痛了,一切都不痛了。 但是,一个人,好孤独,可为何周围会传来熟悉的声音。青莲努力侧耳倾听,但是除了潺潺的水波声,其他什么也听不见。瑜哥哥,是你吗?好想你们,还有父亲、阿公、先生和娘,青莲做错了事,所以你们都不要我了么,把我一个人丢弃在这里。 耳边的话像是清风迷雾,幽幽淡淡的让人追寻不到它的踪迹。这个声音是……是嘉瑞!耳边飘来的话语分明是那个心底最熟悉的声音。嘉瑞,我该怎样面对他呢?不,我不要见他,我有何脸面去见他,我居然勾引他做出那种令人不堪的情事,我身上真的有从彤枫楼带出来的下贱媚骨吗,不然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嘉瑞的声音飘荡在耳边,若即若离,青莲想拼命的逃离,但是却身不由主地随波飘去。会漂去哪儿呢,黄泉之水,想来不久就要到奈何桥了。过了奈何桥,如此不堪的我就要死去,就要不记得任何一个人,也会记不得他了吧。 青莲心中升起淡淡的怅惘与不舍,死了,就要真的忘记了吗?曾经夕阳下抚琴弄弦的美好时光,还有那彼此间灵犀相通的君子心意。这些都要记不得了吗?越想越难舍,青莲忍不住想要抓住虚无空气里的那份留恋,思绪追寻着嘉瑞的声音而去,渐渐的清晰。 “……我很爱你……” “……青莲,我从来没有失落过属于你的声音……” “……青莲,你的父亲不是童屹,是月国高贵的祭司颜澜,纯月神子……受尽折磨……” “……青莲,我曾经非常非常的恨你……每一件器具都曾染过颜澜的鲜血……” “……青莲,你的父亲这和你一样呢……是否可以将你父亲的名声还给天下……” “……如果人生让我我对你也只剩下这一句话,我一定会告诉你……” 迷蒙中听不真切,但是抓住的只鳞片抓让青莲格外的心切与心急。嘉瑞,你爱我?但是你知道我的过往吗?当你知道我从小生长在彤枫楼那种地方,要靠取悦恩客来求取生存,你会怎样看我,会嫌我脏吗? 嘉瑞,谢谢你一直记得我的乐声,很高兴,但是一直不敢告诉你。你所喜爱的音韵,我曾经用它做着最低俗的事情,你会看不起我吗?好遗憾,我以为回到童府我已经彻底忘记了那段黑暗的岁月,但是现在的我,如此贱骨,连我都看不起我自己,更何况是你。 我的父亲不是童屹?嘉瑞,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颜澜,月国祭司。我听说过,这一位精通百器的人,我钦佩敬仰,王礼说澜台每一样乐器他都能演奏的出神入化。佩服颜澜,也喜欢乐室流转的淡淡莲香。 颜澜是我父亲,怎么会这样?那我母亲是谁,童屹又是我的谁,那瑜哥哥呢?颜澜,虽然没有见过人,但是那幅亲笔的莲月图便知是一个高洁出尘的人。心痛他被囚禁在澜台,但是尽管如此,终究是个陌生人啊,为什么要说他是我的父亲? 嘉瑞,为什么你带我去的澜台会有刑室这种地方,好可怕,屋子里散不去的血腥味让我毛骨悚然。那些东西真的曾今都用在颜澜的身上吗?天那,一个人怎么能经受住这样的折磨。我记得刑架上深深浅浅的指甲刻痕,其中黯淡的血迹要压抑了曾今多少的痛苦与绝望啊。 嘉瑞,嘉瑞,你最后一定要告诉我什么,是什么?青莲极尽努力想要听清楚,嘉瑞最后一句话,但是却总被眼前的迷蒙所掩盖。青莲急切的追寻着,集中自己所有的精神与思考,为着嘉瑞最后一句表白。 王礼远远望去,一双人相拥靠着雕栏坐在地上,嘉瑞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青莲身上,将那个冰冰冷冷的身子揽在怀中。怀中的人儿安静得不似活物,嘉瑞却像是珍宝一样紧紧的抱着,生怕一个小心再次遗落。 嘉瑞将青莲的头枕在自己的颈窝处,视线望向天外,低诉着胸中的情怀。看着天幕上一团团将明月皓天割成碎片的浓云,嘉瑞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怀中的人儿依然丝毫没有反应。若是青莲今夜不醒来,所谓的神迹不出现,明日中秋月圆,惊涛拍岸,风暴席卷千里,自己还能够护住青莲么? 不知说了多久,不知眼角飞了多少相霜泪,嘉瑞依旧缓缓的在青莲耳边倾诉着,珍惜着这一刻的相拥相守。忽然,似是有一阵风,不过是轻轻的扬起青莲散开的发丝,粘在嘉瑞开合的嘴唇上,鼻下一缕幽香飘过,婉转情话停了下来。 感受着流转在身侧的风,轻轻的,却将青莲的发丝吹得散乱,嘉瑞有些紧张地望着天,看着满天的云静静的流转。慢慢的云被清风拂过一边,像是一面碎裂的镜子弥补了裂痕,拂去了轻尘,反射着黑夜深邃的光芒。 月晖轻盈,一旦绽放,周围蒙蔽着的云抵不过其圣洁的光辉通通退避三舍,不一会儿,天上的浮云都被吹远,留下一张干净澄澈的天幕。水月交辉,湖心中的澜台映在一片粼粼波光之中,为此地镀上了一层梦幻空灵的色彩。 嘉瑞惊叹于眼前景物的变化,难道这就是月神眷顾而施降的神迹?似乎感到有一束翠光擦过眼前,静柔的月色一下子变得耀眼起来,嘉瑞不觉眯上了眼睛。在清风的舞弄下,青莲的发丝拂过嘉瑞的眼眉,唇角,嘉瑞用手拂去,看到了那双辉映着皓皓月色的璀璨明眸,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青莲佛花,水月之夜,涅盘重生。 表白 青莲的目光直直盯着上方人的脸,两注目光焦灼在一处,相互交缠,久久不能移开,直到被一滴滚泪惊断。嘉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满身是血污、满身是伤痕的青莲一度将要死去,现在却静静地倚在怀中望着自己,目光一如初时纯净,仿佛一切苦难都没有发生。 青莲昏迷的这些天,对嘉瑞来说就像是在烈焰上过了千百年,让人无时无刻的饱受着自责、悔恨、相思和相负的煎熬。现在青莲醒了,嘉瑞心中欣喜,爱恋,感激……胸臆所有的感情一并喷薄而出,在这一滴泪中无声的宣泄。 九重帝心高高在上,冰冷坚毅,怎会流泪,因此当眼中冒涌出咸涩滚热的泪滴时,连嘉瑞都不相信自己竟然喜极而泣。泪滴啪嗒啪嗒地坠落在青莲的脸上,眼上,青莲的目光被一片炽热糊住,扇睫轻颤着阖上了目。 嘉瑞见青莲又要闭眼睡去,若是现在睡下去不知何时醒来,激动的嘉瑞没有多加索就低俯身子,和帝王之泪一样滚烫的唇印在了青莲的眉上、眼上、颊上、唇上。感受着唇下那份清凉的甜蜜,嘉瑞用舌润过青莲口腔中每一寸地方,仿佛想要带走那份药液残留下来的死气。 嘉瑞情深之至,把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此刻,感受着青莲活着的喜悦,不顾其他。移开青莲那仿佛被被春雨滋润得鲜红滴、生机勃勃的唇,嘉瑞的吻一路又重新向上,鼻尖,脸颊,耳垂,眉眼,然后停在了青莲额上那额冕上的通灵翠碧上。虽然神玉一片温润,但是比起青莲身上暖暖的体温,这一份清凉将将嘉瑞激醒。 吻停在青莲的额头,直到现在嘉瑞才意识到,在自己如此疯狂的吻下,青莲居然一丝都没有挣扎。嘉瑞抬起头,忐忑地看向青莲。有些惊讶,虽然青莲脸颊被吻得一片嫣红,但是眼却一直睁着,目光没有像初次那样羞涩逃避,却依旧澄净如水。 虽然青莲的目光清澈如泉,让人爱不释手忍不住掬一捧入口,但是仔细看了这目光却宁静的可怕,就像是是一口幽深的古井,任他外面雨骤风狂,深井依旧静若止水。青莲如此,嘉瑞悻悻地松开了手,因为他曾看到了发生在青莲身上的神迹,后悔自己孟浪又亵渎了纯洁高贵的神灵之子。 青莲的目光一直都定在嘉瑞的身上,没有移去分毫,仿佛一闭上眼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一样。但是在如此灼目的视线下,嘉瑞却心虚地避开了目光。青莲从黄泉之波中寻求嘉瑞的声音而醒来,如今见到了生命中最后留恋的人,却被嘉瑞一个深吻,将自己那一夜激欢中所有遗留下来的羞愧和感伤全部翻出,浮离上来,露出心底巨大的创口。 “皇上……”在静默中过了良久,青莲开口,声音嘶哑,弱不可闻。嘉瑞抬起热切的目光盯着青莲,但是那份温度却渐渐的退了下去,皇上,不是瀚辰啊,果然还是不一样了呢。感觉怀中之人略略的挣动,嘉瑞才发下自己的怀抱把青莲按在了雕栏之上,于是慢慢地松开手中拥抱的人。 “皇上,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过往的经历吗?你为什么还会这样对我……”青莲虽然哑着嗓子,但是却这样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死掉,会不会一闭上眼就要回到那片茫茫的虚无中去,或许得知了答案,也就无憾了吧。 青莲此言让嘉瑞错愕,青莲在说什么,什么我是谁?什么过往的经历?难道青莲已经得知了身上所背负着的隐秘身世?亦或是自己所做之事将永远得不到原谅? “青莲,你是月国祭司,纯月神子颜澜的儿子,我知道自己千错万错,亵渎了世上最圣洁的佛莲,人神共愤,天地相弃。对你所做的事情也永远无法得到你的原谅。但是尽管你现在恨着我,我依旧要对你说……” “青莲,我不知道你曾经的过往,但是我却记得我们相守的时光,夕阳下携手的约定,雾夜中心灵契阔的追寻。青莲,我以前无法不恨你,但是现在却无法不爱你,若是下一刻天地毁灭,你我生离死别,我一定会对你说,青莲,我,爱你!” 声泪俱下的诉说,话到最后嘉瑞一下子又将青莲拥进了怀中,“青莲那,即使天塌地陷,我怎么再舍得放开你,即使家国毁灭,我又怎还会放开你啊。青莲,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爱你,爱你……”嘉瑞在青莲鬓边厮磨,喃呢着情话。 青莲僵硬的愣在嘉瑞的怀里,感觉紧得让人窒息,但是这个怀抱却很温暖,很安心。若是没有耳边的情话,闭上眼,青莲也可以遐想到那日在踏雪马上,君臣二人相拥携游的一刻,也是一样暖心的怀抱,只可惜现在早已不一样了,或许过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青莲被箍在嘉瑞怀中没有挣扎,任由温湿的唇在耳鬓厮磨,却只是淡淡的开口:“皇上,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颜澜是谁,纯月神子也好,月国司也好,那都是很高洁的人吧,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后人?我不配,因为我肮脏不堪,所以又怎会是神灵的后人?”,青莲语意有些黯然。 “皇上,你知道吗?我自幼生长在彤枫楼,丹彤之枫,其叶灼灼。很好听的名字吧,但是他却是最乌黑的青楼楚馆,逼良为娼,送往迎来,皇上,我就出生在那里。皇上你知道我从小要学什么,要做什么吗?辗转求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是我,就是我娘,你想过那是怎样的孤独绝望和自暴自弃?皇上,你知道我的琵琶技艺从何而来?你又知道为何父亲和秦先生要对我这样严厉苛责吗?” “其实我早该忘了的,或许我已经忘了,但是如今这份可怕的经历深深烙进了血肉中。小时候我抱着琵琶每夜所看到的满眼都是鲜血淋漓的残虐,直到那一夜你压我在身下。皇上,或许我灵魂里就带着从彤枫楼中的媚骨,早就不是一份纯净的心了。瀚辰,你这样对我,我却不干净,弄污了你啊。你是明君,我诱你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会连累你遭天谴的,会遭天谴,是天谴啊……” 说道最后,青莲的心意表白变成了轻轻声的喃喃自语,几不可闻。但是“天谴”二字却像是魔咒一样箍在了嘉瑞的心头,一时愣住,圈着青莲的怀抱此一刻僵硬,真的是自己帝王失道,才引来了如此灾祸?嘉瑞如此自我怀疑。 果然是这样,青莲看着嘉瑞僵硬的反应,心中叹息一声,自己如此不堪,怎会让高高在上的帝王再看上眼呢。自己所行辜负长辈教诲,愧对内心原则,青莲不知道怎样面对眼前看不起自己嘉瑞,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失身的自己。哎,且不去管我是谁的孩子了,只是一个不干不净的人,既然见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了吧,于是青莲挣出嘉瑞怀抱,双目轻阖,人靠着矮栏往后仰去。 觉醒 身后是半矮的雕栏,一座高台一片北海,青莲萌生死意,身子往后面仰去,想重新堕入那片虚无。脸仰着,发丝翻飞在后,青莲最后看了嘉瑞一眼,淡淡地笑了,也总依着心愿见过了,纵使在这世间留着诸多遗憾和怀念,但也再也没有自己立锥之。就这样去吧,青莲阖上了目,整个身子往后倒去。 没有感受到临风的依托,不久青莲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一只手腕被紧紧握在嘉瑞的手中,而眼前之人,正无比哀恸的望着自己。“青莲,为什么要这样,你就这样地恨我,要用死来报复我吗?” 嘉瑞把青莲抱紧,然后一个转身将怀中之人带离高台之边。“青莲啊,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纯净无暇的,我怎么会嫌你,怎么会呢,你就巴巴的起了这样的傻念头?”嘉瑞抱紧青莲,仿佛要把他融进自己骨血,“青莲,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爱我,才会对我将这番话,青莲你爱我,才会无止境的包容我对你的坏,是不是!青莲是你爱我的,以前在澜台我这样对你,打你,骂你,你都没有离我而去,现在为何又要转身离去?青莲告诉我,你是爱我的,青莲爱着瀚辰……” 嘉瑞的话像是魔咒一样回荡在青莲的耳边,夺走了青莲所有的思考。爱,是什么样的感情?是我娘思念父亲的那种吗?原来我喜欢和嘉瑞呆在一起,是因为爱啊,我爱着嘉瑞?原来我一开始就对嘉瑞就是这种不纯正的感情,我是男子,嘉瑞也是男子,是皇上,是天下苍生之主,却因为我的一份妄念,生生的给毁了。 嘉瑞见青莲怔在自己的怀中,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感情,心中狂喜,于是炽热的吻雨点般的落在青莲的颈脖,然后一路向上。“不要,皇上,不要这样,不要这对我。不能啊,会遭天谴的,皇上,会遭天谴的。”面对嘉瑞疯狂的举动,青莲拼命挣扎起来,若是那一夜已经错了一次,那么就绝不可以在错第二次。 嘉瑞仿佛是找了魔,根本不顾青莲的反抗,将青莲按倒在地上,用火热的唇烙过青莲的脸上每一寸肌肤。双手揉搓着青莲柔软的身体,含糊不清的说,“我的青莲,不要抗拒,你敢说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吗?那一夜,你也很愉快是不是,你迎合着我的动作,留恋着我的身体。这就是爱啊,这就是灵魂的契合,我们二人的真情,为何要管顾他人?管他什么天谴,若是真有天谴,那么现在就让天来收我!朕是大胤皇帝,即是天子,苍生之主,真有天雷焚身吗?” 嘉瑞彻底的疯狂了,压住青莲的身子,手不规矩的往里面探,只觉的现在满心火,下腹胀得难受,贴着那一具温润如玉的身子真的很舒服,脑海里尽是那一夜极致的契合与情爱的温存。青莲病弱无力的挣扎怎敌得过嘉瑞龙虎精神,不过片刻,衣襟就被扯散,连同亵裤也被扯了下来。 “啊――”,就在嘉瑞不顾一切突然深深的穿刺之后,一声惨叫冲破云霄,身子被撕碎的锐痛铺天盖地的袭来,犹如那遮蔽皓月的浓云。“你会后悔的,梓烨!”,伴随着凄厉的控诉一记惊雷乍破长空。不知何时月漫上血红色,被浓云赶至一边,流云仿佛苍天满面的血泪,而月则像是在冷冷地旁观着澜台交合着的二人,却不过片刻也掩藏了行迹。划过天际的闪电照耀当空,简直就要将这时空劈开,把这世间所有的爱恨一起卷走。 风雨卷来,惊雷滚滚,一场秋雨携劲风速至,雨点如细小的冰锥击打在嘉瑞的背上。嘉瑞双手撑在青莲的肩旁,停留在进入青莲身体前一刻的动作,也恰好为其遮挡风雨。嘉瑞怔怔地看着身下的青莲,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说,这就是天谴? 疯狂的吻挣破了青莲额冕下还未愈合的烙伤,鲜血浸染透额冕银白的镂纹,为那一佛莲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血从额头淌下,滑过眉,顺着眼角蜿蜒而下,乍一看真相是滴出来的血泪。青莲再喊什么?嘉瑞无法想明白青莲方才那一声对父王撕心裂肺控诉,悲凉而绝望。二人一时惊怵,而就在这时,王礼冲进雨幕,催促地上二人入内避雨。 嘉瑞从青莲身体里退开,扯开自己的衣襟将青莲遮蔽起来,然后冒雨回到楼内。青莲一直在挣扎,双手抵着嘉瑞的胸口,回到澜台,嘉瑞才放开怀中的青莲。谁知一松手,青莲没命似的逃去,然而青莲足底一片烂肉,跌跌撞撞的又能走上几步? 青莲没有穿鞋,脚上裹着厚厚的白衫,蹒跚着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跌倒在地,足底一片血红。青莲此时很怕,他对嘉瑞不是没有感情和爱意,只是方才那样凶狠的情事勾起了青莲心底的那份根深蒂固的恐惧,或许是之前看的太多了,这是彤枫楼打在青莲心上的深深的烙痕,而创口如今被狠狠扒开。 青莲倚着墙挪了几步,无处借力,扯断一把珠帘,人躲进刑室中去。试了几次,青莲都站不起来,只好靠着墙缩成一团。一场骤雨让嘉瑞浑身湿透,王礼送上洁净的布巾后又实相的掩去。嘉瑞顾不上自己,冲进刑室,看见所在墙根处瑟瑟发抖的青莲,一阵失悔的心痛。 “青莲,对不起,刚才是我孟浪了。来,擦一下,秋雨沉凉,不要淋坏了。”嘉瑞蹲下去将布巾递给青莲,犹豫了好一阵才青莲才伸手接过,只是仍旧缩着,避开嘉瑞的目光。嘉瑞见青莲如此害怕,也不逼迫,只怪自己方才情急失神做下错事。 嘉瑞站起来走到挂着刑具的帷幕前,稍稍掀开一角,看着窗外北海湖面如今反射着幽幽的月光。若不是一身雨水,方才突如其来的疾风劲雨仿佛只是幻觉一般,嘉瑞怔怔的看着湖面良久,只觉的那月光带着淡淡的血红色。难道这就是天谴,青莲是颜澜的后人,继承着纯月神子的高贵血脉,自己再次罔顾亵渎,真会给胤国百姓带来什么吗? “青莲,你是不是记起来什么?”嘉瑞转身小心地问道,见青莲将头埋在膝盖上没有反应,便自顾说下去,更确切的说嘉瑞好似自言自语:“青莲,你是月国祭司颜澜的后人,继承着纯月神子尊贵的血脉。之前我并不相信神灵鬼怪,但是方才我这样对你,或许是真的遭到了天谴。青莲,你看到那一夕风雨了吗?月国祭司啊,青莲,这就是你的力量,植根在你血脉中,或许如今觉醒了呢……” 承继 “青莲,你现在知道颜澜的事情,是不是?”嘉瑞望着青莲的目光有些哀戚,青莲身上本就流淌着属于颜澜的血脉,如今又一并继承他月国祭司的宿命。那一声对先帝绝望的控诉,是最好的证明,嘉瑞看着抬起头望着自己的青莲,额冕上的青莲翠碧虽然蒙着一片血色,但却仍使满屋夜明珠光黯然失色。 “青莲……”嘉瑞轻唤了一声却不知如何开口,青莲一定是记起了父王什么,连同那段尘封的惨红的记忆。嘉瑞曾经一度痛恨青莲,因为颜澜的出现让英睿的梓烨帝失智昏聩而死。但是同样是为人子女,那对青莲来说呢,颜澜被梓烨如此迫害,又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迫死生父的仇人之子。 “颜澜他……”嘉瑞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青莲用手捂着耳朵拼命地摇头,“青莲,你怎么了?”看到青莲不正常的举动,嘉瑞立刻上前探视,但是想起之前青莲对自己的惧怕,止住了脚步。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颜澜,只要一听到这个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头就痛得简直要炸开一般,额上仿佛是被套上了一个滚烫的紧箍咒,勒的青莲头痛裂,无法思考,就快要窒息。颜澜,感觉是好熟悉好亲切的人,青莲曾经倾慕过他、同情过他,带着莫名的怀念与眷恋。但是现在青莲只要一想到颜澜,眼前的世界就会泛出一片血红,人几乎要要溺死在那片血海之中。 青莲双手捂着耳朵,不住摇头,谁知一不小心将墙上挂着的刑具给撞了下来,掉在青莲身边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青莲被惊,一手撑在地上,感觉到手下是一片冰凉,捧起一看,竟然是一条带着尖刺的玄色铁链。 捧着铁链的手渐渐握紧,尖刺穿透掌心,鲜血顺着长长的链条蜿蜒而下。即使是这样青莲也没有松开,只是呆呆地抬眼环顾四周,耳边重复回响着一句话,“这里面每一件器具都曾染过颜澜的鲜血……” 青莲扯着墙上的帷幕艰难的站起来,步子颤颤地向前走去,眼光落在屋内中心那一个巨大的刑架上。青莲一步三晃,踏着脚底的伤口前行,青莲脚下印出的浅浅痕迹,手中兀自抓那一条铁链不放,血点点坠落。嘉瑞看着青莲这种近乎自残的举动心痛不已,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把抱住站立不稳的青莲搂在怀中,“青莲,松手,快松手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自己。” 青莲似是失去了神志,即使被嘉瑞抱在怀中,眼睛依旧牢牢的盯着那一刑架往前。嘉瑞先是不敢对青莲用强,但是看见那带刺的铁链扎的青莲满手鲜血,便伸手用力钳住青莲的手腕。青莲抓的很紧,仿佛是濒死之人抓住的最后救命稻草,直到嘉瑞将青莲的手腕捏得一圈青紫,几乎要折断的时候,青莲才迫不得已松手。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嘉瑞见青莲稍稍松开手心,立刻用另一只手掰开青莲蜷曲的手指,从掌心拔出深入血肉的铁链。倒刺尖锐,嘉瑞的手上也连带着被扎了好几个浅浅的血洞,谁知一脱开嘉瑞的怀抱,青莲根本就站不住,人软倒在地上,跌在那一条铁链之上。 青莲似乎浑然不觉疼痛,一只手腕尚握在嘉瑞的手中,吊着身子往那一刑架爬去。青莲近乎疯狂的举动吓到了嘉瑞,但是才死里逃生的青莲怎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嘉瑞出口喝止:“青莲,停下了,你疯了嘛?快,停下来,铁链缠住你的脚了。”嘉瑞蹲下身子,但是是青莲丝毫不为所动,依旧锲而不舍的拖着带刺的铁链向前爬去。 “童青莲,停下来,朕命令你!”嘉瑞气急,再怎样恨,青莲你也不能如此作践自己啊。帝王之怒,让众生折服,嘉瑞帝君一声呵斥,青莲果然停了举动,一只手腕被嘉瑞扯在手中,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 许久,青莲满面泪痕的转过脸,看着嘉瑞,眼神中尽是极致的哀恸,喑哑着声音哭诉道:“放开我,放开我,你知道颜澜是怎样被绑在这一刑架上受尽折磨的吗?你知道吗,那双手,十甲尽断,血泪满目啊”,青莲颓然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呜呜,当时已经预知到,再这样纠缠下去将会引来灾难,为什么还要留下来承受,为什么?” “梓烨帝王色令智昏,这更本就不需要由你来赎罪啊。最后为什么又要死,值得吗,值得吗?但是,死了好多人,该怎么办?留,毁一城;去,毁天下,怎么办啊,有谁知道那份取舍中的绝望,可是终究是因为自己。但是梓烨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有着不可能接受你感情的宿命。不可以的,会遭天谴,我有我要守护的国家,所以不能啊。然而人谁无情!留下来权当作是还报你对我的倾心倾意,你感觉不出来吗?但是好痛,真的好痛,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颜澜,你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哭,而我又是谁,为什么也要留在这里……”青莲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乍听之下不辨分明,竟像是失心疯话。后来青莲哭诉变成了喃喃自语,嘉瑞却听出了些端倪,心像是被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嘉瑞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在青莲小腿上的铁链解开,刚才不顾一切的挣扎像是耗尽了青莲所有的气力,现在很乖顺任由嘉瑞摆弄,只是口中依旧锲而不舍的问着:“我是谁……”像是在问嘉瑞,又像是在问自己。 嘉瑞用手拂去青莲脸上的泪痕,心痛得无以复加,明明不是青莲的过错,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国家的命运要背负在青莲的身上。青莲活过来实属不易,在他身上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今日青莲不寻常的举动也没让嘉瑞深究,或许青莲本来就是误堕尘间的九天仙子吧。 不一会儿,青莲便在嘉瑞怀中沉沉的睡去,嘉瑞把青莲横抱起来送回房中。君臣二人狼狈的模样让后在那里的王礼和太医吓了一跳,之前青莲还是好好的,为什么如今又是一身是血污?嘉瑞痴痴地看着太医帮青莲清洗伤痕,有一些是自己弄的,有一些是青莲自己弄上的,但是追根究底都是胤国皇室害,使得青莲不得安生。 自那月国额冕神器戴上青莲额头的一刻起,青莲所要继承的又岂只是祭司祭月那不可叛逃的宿命。颜澜,身前所受的种种折磨,痛苦,不安,愧疚,自责,痛惜,悲悯,无力,绝望的种种感情记忆,早在死前血染青莲翠碧时就连同那神子的精魂被通通收敛入神玉之中。 颜澜有着自己的不甘愿与不得已,而或许上天也不舍得让自己孕育的神子就这样被一个凡人迫害以致魂飞魄散。或许青莲本不会想起什么,毕竟谁又会翻出如此苦痛不堪的尘封着的记忆。然而若不是嘉瑞忘情相逼,做出和当年梓烨帝同样的兽行,让青莲身心陷入绝境,又岂会将属于纯月神子的力量连同前世的记忆一并召唤出来。神子重现,对于这片土地来说应该算是幸事,然而要让青莲独自背负这一切,实在是过于残忍,不过这或许本就是天劫,是上天对颜澜失心的惩罚。 囚莲 嘉瑞一直静静地守在青莲的榻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注视着他。这一夜青莲睡得很不安,朦胧中断断续续地呓语着,“不要这样……”,“瀚辰……”,“梓烨……”,“不可以……”,“好痛”,字字血泪,语断心碎。嘉瑞不知道青莲记起了什么,也不知道青莲现在正背负着么,看着爱人在眼前痛苦的辗转,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的袖手一旁,这是怎样剜心的惩罚。 嘉瑞将药汁一口一口地哺入青莲口中,虽然人不醒,但是青莲又开始不住挣扎。缠紧白纱的右手扒着额头,青莲竟然想将头上戴着的额冕摘下,嘉瑞赶忙摁住青莲的手阻止。如今那额冕早已是嵌入青莲的血肉,死死契合,怎么可能再除去,难道要将额上整个皮肉逗下来不成? 青莲被深深地魇在颜澜前世的记忆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整个殇虐纠缠的故事。或许是血脉上承继着的联系,颜澜身上所受的每一分痛,内心挣扎的每一分苦青莲仿佛都感受到了。被鲜血染得华丽无比的乐韵,虽然美好但是青莲却忍不住想要逃离,应为代价太大太大,颜澜手下流淌的音律简直就是生命啊,青莲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执着的忍受下去。 青莲头痛裂,想逃离,但却怎么也逃不掉,觉得整个身子被活生生的禁锢起来,宛如被钉在虚空的十字架上,要看尽时空彼岸那一处永不止境的折磨。场景中的主角,是他血脉相连的生父。青莲无法逃离,是因为现实中嘉瑞牢牢的按住了他的身子。 青莲的左肩早已是伤透了,由于之前在刑室内的撕扯,所有的伤口全部都裂了开来,血染了一大片,好不容易才止住重新包扎好,嘉瑞又怎会舍得让青莲再次挣破。青莲因为剧烈的头痛,人不安地在床榻上翻滚,撞倒伤口也浑然不觉,于是嘉瑞一个翻身上床,将青莲压在了身下。 嘉瑞像是一个八爪鱼一样,用手脚禁锢住青莲的身子,将那滚烫的额头埋入自己的怀中,以此来安抚青莲的焦躁情绪。青莲整个身子被嘉瑞压住,动不了分毫,稍稍挣扎了一会儿竟像是找到了避风湾一样,青莲居然蜷缩在嘉瑞的身下睡着了。 身下是爱极了的人,虽然情动,但是嘉瑞却再也不敢有逾矩的行为,在澜台顶上的情难自禁,俨然是再一次伤害了青莲。看着青莲下身被撕裂的伤口翻卷着嫩肉,嘉瑞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只是抱着,圈着,压着,还有吻着,却再无其他,因为爱人在怀中,还活着,还能叫着自己的名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几日嘉瑞为着青莲事情辗转奔波,也是心力交瘁,不一会儿便也拥着青莲的身子睡了过去。嘉瑞睡得很沉,因为青莲在怀中,再也不要担心爱人会在某一个不知的时刻死去。春梦了无痕,一向不贪觉的嘉瑞直到日上中天嘉瑞才醒过来。新的一天到来意味着不得不要去面对那些矛头指向青莲的朝事,青莲的性命,此刻早已冲入了洪流,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嘉瑞了。 青莲还没有醒,嘉瑞想轻手轻脚地起身,但发现一夜相拥,青莲的两只手正紧紧的环着自己的手臂,宛如昨夜的自己。这需要怎要的信任,才能让青莲在身心俱损之下依旧对嘉瑞敞开胸怀。嘉瑞捧起青莲的右手,吻过每一根手指,看到青莲手掌纱布上暗红的血迹,嘉瑞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嘉瑞放开了青莲的手,低头吻在青莲的额头上,唇下是翠璧的温凉。前世今生,青莲,我会陪你共同承担,嘉瑞忍不住笑了。青莲,你终究是无法痛恨,没人可以夺取,青莲将永远属于自己。 嘉瑞不再留恋此间美好,为青莲盖上薄衾便起身回到朝堂。一道圣命,延尉司将朝华殿后所有的地方都围禁起来,澜台本就有着梓烨帝的严旨禁令,如今更加没有谁再会去打扰青莲,谁也无法夺走青莲的生命。 轮回往复,终究是没有破开梓烨当年所为,嘉瑞终于还是决定将青莲囚禁在澜台,以此来留住爱人。嘉瑞大步走过澜台前的九曲长廊,四周是被暖暖的日光映得闪闪的粼光,一照艳阳,丝毫看不出昨夜的疾风骤雨,嘉瑞昂首向前,未曾留意到四周的枯败残荷下,一池青莲,盈水荡漾。 没有举行朝会,嘉瑞在御书房中接见大臣议事,如今至关紧要的还是和州灾情,京中关于妖孽的流言已经无法遏制,因为皇帝说过中秋事情庇佑定数,所以今天朝臣回完事都聚在御书房中不散。 如今和州时时传来奏报,昨日中秋,月圆时涨潮之日,原本以为积聚在和州临海的密云会酿成大的暴风,卷来灾难。谁知枕戈待旦的灾难不但没有来,和洲这几日竟然是停了暴雨,让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青莲苏醒,这就是抚慰了月神的焦躁的最根本的原因,灾祸本该就这样过去,然而却未如嘉瑞所料。由于之前和州受灾,已有大量额灾民涌入京城,尽管嘉瑞下令童屹和京兆尹做好城管防务,但是如今京中仍是混乱。加上流言随着灾民的涌入飞涨,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王耻暗中恶意宣扬,几乎半数以上的百姓都相信了月国灾星重现帝宫的事实。 更糟的事昨夜突入起来的骤雨让将满的护城河高涨,一些地区已然有漫过堤岸之势,这让暂时栖身于城墙脚下的灾民恐慌不已,奔走相告,弄地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昨夜的雨势太突然,炸雷让人惊心,一夜血月更是}人,让人无法不去相信这天地变色是妖孽在作祟。于是今一早日京城区县俯衙已经有很多集结的百姓要向上告命,请求皇帝诛杀祸国妖人。 舆论压力很大,而且情势也让人忧心,京城四周密云不散,四周护城河涨满倾,玉泉山下的清和江更是涛声阵阵。若是再来风雨,山下京都,岌岌可危,自倾城之乱后,京都已经安定多年,如此灾难覆顶而来,百姓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唯有指望君主,化解国家危难。 灾难来得太快,不过才几日,如今凄惶的京都和几日前皇帝回京时的盛状已经是天差地别,嘉瑞正面临着亲政以来的最大考验。国事不稳,更可恨的是后宫之中也不得安生,孝纯皇后虽然经太医院尽力抢救,胎儿暂且保住,但却连带着皇后母子二人在生死边缘。 皇子是国之根本,更何况现在嘉瑞是膝下无子的状况,所以在今日皇帝下令封锁澜台之后,如今御书房中所有的官员的矛头再次直指青莲,纷纷上谏:妖孽不除,国将不稳,还请皇上不要被妖人所迷惑,如此奏章像雪花片一样飞来,让嘉瑞焦头烂额,而和州的暗云正卷着风暴将在京城的上空飘落。 求解 从中秋前夜血月,来日艳阳有如昙花一现,没过多时上空便被飘来的雨云占满,因此至今一连几日京城都浸在漫漫秋雨之中。除了那一场骤雨今人,京城的秋雨其实也不算大,只是不紧不慢的下着,只是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样子。若是在平时倒也无妨,毕竟帝都也不需要耕作秋收,然而现在京城周围河道因为和州疏泄而来的洪雨已经全部涨满,雨落的第五日护城河便开始溢水,清和江开始倒灌。 童屹率巡防营的官兵配合京兆尹在河堤垒砌石岸已阻水势,然而到了第十天京都周围石料告罄,而雨还落不停。未保京城安全,嘉瑞不得已只好下令关闭城门,用城墙来阻挡漫水,但是谁都知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嘉瑞今日着布衣微服出宫巡视,见城墙根聚集的百姓情绪异常激动,因为关闭了城门,大家都在猜测皇帝是不想让人外出求生,为了一己之利也不愿再接受和州难民。尽管京兆尹已经极力安抚,施粥舍药,搭建雨棚,只是民间被那妖孽的四句流言所慢焙起的焦灼情绪,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嘉瑞在京城部衙外兜了一转,看到无数百姓在外集结请命,求皇上铲除妖孽,还大胤浩瀚清明。气势汹汹,若是再置之不理,只怕会激起民变。嘉瑞已经知道京中流言缘何而来,虽然在宫中已差王礼警告过王耻等暗中作祟之人,现在京城已经无人在作舆论宣动,但是在频频天灾异象之下,朝辟谣却已是无力回天,或许在这时刻朝廷没有对付妖孽的实际行动,做任何解释都只会适得其反,是盖弥彰之态。所以嘉瑞对于流言迟迟未作反应,只好每日安抚同百姓一样焦躁的官员,然而嘉瑞知道这终究撑不了多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州那儿虽然再没有什么大的灾情,但是百姓一年耕耘的辛苦付诸流水,被冲毁的村落无数。虽然朝廷已经极力拨款救助,但是对于千万百姓来说,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毁去家园之痛又有谁会欣然承受。 嘉瑞黯然的回到宫中,到霓芳宫探望孝纯皇后。嘉瑞没有想到为了青莲封闭太医院会为孝纯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嘉瑞看着昏迷中孝纯苍白的面颊,心中不辨滋味,恨也不是,爱也不是。这个女人正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受苦,但却也深深的伤害了自己的爱人青莲。 孝纯那日受到惊吓滑胎延误诊治,等太医赶到时已然见红,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太医终是保胎为重,毕竟谁敢提议用药将皇长子滑掉。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孝纯,腹中胎儿岌岌可危,连带母亲都生死难料,如今孝纯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嘉瑞坐在孝纯床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中怜惜一闪而过,心中却在盘算。为了安抚北疆的仇南山,嘉瑞已然送回了之前仇家被扣在京城的家眷,仇将深爱幼女孝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仇南山毕竟在北疆驻兵多年,养寇自重是历朝历代边疆所惯有的行为,如今又正值和羌族汇市之政推行初时,若是孝纯有何闪失,局面只怕更不好掌控了。所以嘉瑞如今内心挣扎,是否要留下这一个还未出生就命途多舛的皇子。 悄然入夜,已然过了晚膳的时辰,但是嘉瑞一点不知饿,似是被满腹心事所填饱,站在判恼的窗前遥望着远处水上那漫漫烟雨中的流光溢彩,不辨思绪。夜雨水雾柔和了澜台的珠光,憔悴的心在遥望中温软一片,原来只是想着,感觉就这样美好。 自从那澜台惊雷血月之夜,嘉瑞就再没有去过澜台,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青莲。原本清澈的眸子,因为自己再次侵犯,带上来无比绝望与伤痛的神情。嘉瑞无法忘记青莲在刑室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痛彻心扉的自语。无法去面对青莲的恨,嘉瑞心中揪痛,自己曾经恨时,尚可以虐打青莲来自慰,那如今青莲呢?柔弱坚忍如他,除了一个人默默的承受,还能怎样,好想与他分担,但是现在还有这个资格吗?难道现在梓烨没死?倾城之乱为成?嘉瑞心中就真的不恨了吗? 判恼,心中蒙尘,谁人可来徘澹考稳鸪隽耸檎,隔着北海湖殷殷遥望,却不敢再走近一步,不知是怯情还是怯心。几番辗转,嘉瑞乘夜去了皇庭内监,探望童思明。因为有皇帝的可以庇护,所以童思明被拘禁倒也未受大罪。走过的院落在秋雨中一片清冷萧索,当嘉瑞看到倚在桌背上挑灯夜读的童思明时,心中佩服这位三朝老臣宠辱不惊的气度。 气氛融洽的君臣见礼,仿佛仍是在沉香四溢的御书房里,然而这只是一间清寒的四方屋中。书是几日前童景瑜抵不过青莲的央求来探望时顺道送过来的,虽然童景瑜手持九龙金牌,但是童屹却告诫童景瑜,如今要谨言慎行,最好不要逾矩。 秋雨凄迷,一室冷清,童思明阖上窗,转身看着嘉瑞消瘦却刚毅的背影。从童景瑜的口中,童思明知道了如今是怎样一个混乱的局面,自己一手教大的学生到底为着何事忧郁。童家,当年做出那样欺君罔上的事,还可保全吗?为何今日帝王孤身一人前来,毒酒呢?白绫呢?难道嘉瑞不是来弃卒保车的吗?童思明叹了口气,现在儿孙都好好的,自己风烛残年,也该是时候去见子墨和庭宣了。 童思明不怪嘉瑞,因为他知道在如今局势中皇帝所要顶住的反童声音压力。童景瑜说过,现在京中和宫中因妖孽惑主的流言所造成的混乱局面,给朝廷造成的压力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局面。青莲是童府公子,是月国刺客口中的主上,是当年“妖人”颜澜的后人,当那日在宁书房梓烨帝的亲笔画在众臣中传阅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 更何况如今所谓妖孽的青莲被嘉瑞禁在朝华澜台,宛如当年,而国之灾难亦无数。朝中不少人在顾庭宣的灵堂见过青莲的容貌,端的和画中颜澜一个模样,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深刻在人心之中。嘉瑞不是无心救援,只是如此死局之下,童家总需要人来顶罪的,不然在众怒爆发之后童屹和童景瑜以什么来自保?当童思明得知如今情势,就早已想定了属于自己的结局,他并不怨恨,自己死或许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然而一心等死的童思明万万没有想到,雨夜造访的帝君,竟是来给他生的宽慰。嘉瑞又怎么会下手让童思明替罪呢,他是自己尊敬的师长,倾全力帮助自己恢复帝王实权;是青莲祖父,爱屋及乌,也可算是自己亲切的家人。纵使再难,嘉瑞也要设法保住童家的周全,也算是对青莲的补偿。 今夜嘉瑞前来,是心中疑虑重重,想从这位智者这里寻求答案。望灯对坐,白瓷杯中的冷水被嘉瑞捂在手中逐渐有了温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像是想定了什么,嘉瑞郑重地问道:“童卿,朕想知道,当年惠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真相 一片沉寂,童思明万万没有想到皇帝深夜探监竟然问的是这个,颜澜的旧恨还不够么,是谁又翻出这些陈年旧事来闹心。童思明不语,心中叹道,逝者已矣,为何活着的人总要受其累呢?童思明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何说,现在回首往事,早已不知谁对谁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或许谁对谁错也不再重要。当年惠妃若无害人之心,又怎会死得萧索。若说都是颜澜在惹祸,难道这位纯月神子所受的还不够多吗? 见童思明沉默不语,嘉瑞却锲而不舍地追问,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这是嘉瑞心中永远的痛,若是父王母妃皆因为颜澜而死,又让嘉瑞情何以堪。虽说天子之家,父母缘薄,但毕竟是骨肉至亲啊,连慧敏如此逼迫都不忍下狠手的嘉瑞又怎能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呢?然而真相只有一个,心中旧恨难消,难道现在还能像以前一样虐待青莲以泄愤吗?是心中最爱亦最痛的人,但是嘉瑞却仍然忍不住追问。 “皇上,逝者已矣,就让惠妃娘娘安息吧。”童思明终于开口,但是他又能怎么说,宫闱妃嫔之间的互相倾轧,明争暗斗,这些都是自古以来司空见过的事情。童思明不过是一个外臣,让他怎么开口,人独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要往一个死人身上抹黑么?那可是嘉瑞的母妃!欺生不欺死,童思明很清楚游戏规则,身为外臣,一些话到底是不能说的,谁知道皇帝缓过心伤会不会倒打一耙。 “皇上,梓烨千古一帝,文韬武略,征服之人凡几万众,你相信他会毫无缘由的处死自己的妃子?”,童思明反问。 “童卿,不要和朕说这些,当年是不是父王为了颜澜杖责重打惠妃,所以我母妃才惨死宫中的?”嘉瑞忍不住问道,“毫无缘由”?难道倾城之乱中死去的数十万百姓也是因为这个?嘉瑞不相信。 “皇上,那时候你已经记事了,你见到惠妃是因为外伤死在一日之内的吗?皇上,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惠妃当年是被先帝责了二十廷杖,这些是起居注中能查的到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但是皇上,你知道事后颜澜又遭受到什么?该还的,早就数以百倍的还清了,皇上,你又何必深究,让死者和生者都难安?” “童卿,告诉朕,当年惠妃到底是因为什么受责的!”童思明语意中越是闪烁其词,嘉瑞语气就越是咄咄逼人,因为真相呼之出,嘉瑞已经察觉到了童思明话中在可以隐瞒着什么。 “告诉朕,到底是为了什么!”见童思明沉默不语,嘉瑞又问了一遍,为了那个必须知道的答案,嘉瑞不想再和青莲之间存着前代的爱恨纠葛。 “”,依旧是沉默。 “告诉朕,这是圣旨!” “巫蛊之术……” 这四个字像是惊雷炸开在嘉瑞的脑中,皇宫之中最忌讳的东西,一旦发现,所有牵扯到的人一概格杀勿论,母妃,怎么会呢?嘉瑞心中一片混乱,脑海里闪过慧敏的话,夹衫,莲纹,千针,难道事实真相是这样?童思明没有再说下去,嘉瑞坐着沉默不作声,或许有时真相并不是一件好事。 看着嘉瑞心上的表情,童思明也有些心痛,毕竟是自己倾全力教出来的弟子,如今乱局,又要承受如此事实。于是童思明走到嘉瑞的身边,就像对待青莲一样拍了拍帝王的肩膀,“皇上,不兜了,逝者已矣,那么久的事情没有追溯的意义,忘了吧。” 童思明慈爱的关怀,卸下了嘉瑞这几日强撑着的帝王气概,如小时候一般把头靠在童思明的怀中,汲取一丝安慰。严守方一直以来都是一位严师,学问上从小就对嘉瑞迫得紧,而童思明则是良师,身为太师的他一直是循循善诱,让学生自己去体味朝廷个中的冷暖。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淅淅沥沥的秋雨打湿窗棂,摇曳的烛火映着一墙暗影。嘉瑞心中纠结难过,父王折磨颜澜,而母妃则一度设计害死,那可是青莲的生父,原来早在一开始便是自己对不起青莲了。但是自己父母却也因为他,独了,如今,真的要放下旧恨吗,而旧恨怎么算得清楚? 帝王是万民之主,永远只能是英明神武,在人前放纵一下悲伤已是奢侈,所以过了一会儿嘉瑞便打叠起情绪站起来,转身掩袖借机抹了抹眼道:“让童卿见笑了。” 童思明淡淡地笑了,并没有再说什么,或许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童卿,如今你身陷囹圄,朕不可谓没有责任,抱歉,朕记得当初的约定,朕这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下童家,放你安然归老的。只是如今委屈你在这里了。”嘉瑞说得诚恳。 “敢问皇上,你不惜一切代价,难道要赔上这次的心血所得?”一针见血的问话让嘉瑞神色黯然,童思明看着有些不忍,放缓语气道:“皇上,如今天灾不断,可想出对策了?” “朕今日前来,正想请教童卿此事。”嘉瑞苦笑,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 “皇上,当年颜澜之所以随先帝来胤国,是因为那一年胤国北地干旱,南方洪涝,纯月神子是为胤国百姓祭献神灵,祈求福祉的。如今情势我听景瑜兜了,或许现在青莲也可以……”童思明没有说完,等到皇帝的决断。 嘉瑞沉默半晌,说道:“童卿,青莲不会同意的,不要再提了。” “或许正因为这样,青莲可以洗涮清楚自己身上的背负着的妖孽之名,不正是一举两得么?皇上……” “……” “皇上,这是化解此次危局的唯一办法,你还在犹豫什么?”童思明锲而不舍地追问,等待着嘉瑞的答案。 “你会死的,童卿,所以不要再提此事了。”童思明说的话,嘉瑞又岂会没有想过,只是若是青莲真的能够呼风唤雨,不正是童家当年收留祸国妖人颜澜后人的最好证据吗?或许青莲是能仗着自己的身份而脱困,但是童家呢,总要有人出来承担的,而倾城之乱的数十万人的枯骨足以将童家埋葬。 当年京城倾城之乱旧恨深重,颜澜祸国的恶名在朝中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难道会有谁将错处推到先帝身上去吗?童思明身为当朝太师,仔细追究起来,本就有劝诫不力之罪,失了臣子应有的本分。若是这次再和颜澜扯上关系,只怕是必死无疑,有这样的结局,莫说是嘉瑞不答应,青莲也不会踩着他敬爱的阿公的尸体来为自己脱罪的。 听到嘉瑞这样说,童思明欣慰的笑了,看来自己多年的心血并没有白费,嘉瑞果然是一个重情的人,心中思定,于是出言安慰道:“皇上,莫急,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看现在青莲不是救活了吗?所以这次的事情也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迷惘 秋雨清清,一份冷彻到骨子里的寒意让嘉瑞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九月秋意渐浓,受灾的百姓现在只怕很苦吧。嘉瑞心中深深自责,若不是自己逆天而行,亵渎神灵,苍天又岂会降罪于百姓。吩咐侍卫取来油纸伞,嘉瑞一个人独行宫中,侍卫远远地跟随在后面,不敢去打扰皇帝的沉思。 嘉瑞踏着秋雨漫步宫中,虽然还是忧思沉重,但心境好似明朗了一些。告别了童思明,从这位智者那儿知道了些许秘密,也获得前行下去的勇气。正如所言,青莲现在还活着,这样还不够吗,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知不觉,嘉瑞来到了北海湖边,扶着九曲长廊的玉栏,眺望着远处那烟水里柔和的光亮,明明近在眼前,却隔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多少日了,嘉瑞强忍着心中的灼热的思念没有去见青莲,不是不愿,而是没有颜面,所以只能偷偷地在黑夜里默默地守望着那一点光亮。 好远呢,都看不清楚,嘉瑞心中劝慰自己,慢慢地向前挪着步子,只是走近一些看,并不会打扰到青莲。一步二步,嘉瑞像是被远处的光亮摄了魂魄,慢慢地沿着长廊向前走去,缩短思念的距离,最终停在了澜台之前,也看清楚了那一抹映在窗纱上孤独的人影。 澜台的窗子都是钉死的,是当年为了防止颜澜轻生用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床榻临窗,是因为颜澜爱月。青莲撩开帷幕,抱膝望着望着窗外。没有月的夜很黑,除了沁入窗纱的雨意寒气徒让人寒凉外,青莲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织锦暗纹的夏日蝉纱至今还未换下,衬着黑夜映着屋内的珠光,那窗纱上的莲纹像是幻影在眼前层层叠叠散开。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但是青莲知道这是用天蚕蛛丝织成,坚韧无比,刀割不断,水火不侵,也正是这薄薄一层,将青莲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青莲解下裹着手掌的厚厚纱布,伸出苍白的手指描摹着窗纱上的莲纹,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意。因为青莲知道,当年颜澜也曾经像自己一样带着一身伤痛和忧思蜷缩在这里抚摩着窗纱,孤独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这里淡淡的莲香,原来是他生父的味道,而如今自己也和颜澜一样,被囚禁在这里。 青莲心中自嘲,颜澜,作为纯月神子诞生在月国,尊贵的血脉中蕴含着的神之眷顾又岂是尘间所有,自己何德何能,竟然继承了他的一切,记忆连同命运!青莲迷惘地看着窗外黑qq的夜色,盼望着黎明到来,天亮了,景瑜哥哥就会来看他了吧。 还真是一样呢,青莲心中想,以前颜澜被关在这里,白日里会有母亲林素月前来探望,而可笑的是宿命重叠,颜澜和青莲,所等之人都不是心中所爱的人。青莲用手抱住头,只要一想到那种感情,青莲的头就犹如针扎的一样疼,无论是颜澜的,还是自己的。无法去想,或者本来这样的不伦之恋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这是月神的惩罚,既然青莲因为神之眷顾而活了下来,就应该服从命运的安排,祭献出自己的全部,带着神的旨意来抚慰人间疾苦。但是尽管头痛裂,青莲又怎能不去想,如今的自己到底是谁?母亲那份执着而深重却没有依凭的爱到底是为了那般?自己的降世恐怕只是一场从头至尾的单恋中而产生的意外,徒留灾祸与世间。 或许在彤枫楼的遭遇苦难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惩罚他来到的了这个世界,惩罚他作为纯月神子不洁的证据,惩罚他为天下引来的灾难。颜澜苦苦守着的清白,为此受了多少残虐的折磨都未曾放弃,却在一夜迷蒙中破除。 从跳下悬崖的那一刻起不就知道是死祭了吗,为什么还要贪恋人间的温暖,还是只有在神思不清的时候才无法压抑自己的心中真实的情感,雨中二人的缠绵依偎,颜澜心中到底想的是谁?可笑啊,我可怜的娘亲,青莲心中苦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原来是这样我才得不到父亲的爱。既然注定孤独,却为什么还要给我一个完满的梦,然后再狠狠地打碎呢。 青莲不堪重负,把头深深埋在膝上,脑海里的记忆不再混乱不堪,也正因为这样,看清楚了之后人才格外的痛苦,童屹,青莲喊了近十年父亲的人,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噩梦中听到的都是真的,原来父亲早就对自己讲过,只是自己不愿相信罢了,青莲心中如是想。 如今情况,该怎样去还报童家的养育之恩呢?阿公身陷缧绁,父亲兄长为己奔忙,而自己做出如此有违天道的事情,惹来苍天降罪,青莲心中难过,自己果然是罪人一个。雨落水声,反而衬得夜更静,残漏声声,如同那颗思念的心,执着不停。青莲知道自己在想念谁,青莲知道了当年颜澜和梓烨之间的殇虐的感情之后,就一直在审视自己对嘉瑞的感情。 经历过生死,青莲永远不会忘记那漂泊在虚空中的茫然,人一无所有,脑中却执着地想念着嘉瑞,或许正是这一份思念,让他活了过来。身体上的无缝的契合,到底是在青莲心上打上了属于嘉瑞的烙印。然而想又有什么用,当年颜澜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青莲现在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再世为人身上被赋予的是怎样的使命,但是当青莲看到了颜澜整个生死悲喜的人生之后,青莲知道了逆天而行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所以既然大错铸成,背负着一份永远无法实现的感情就是命运对青莲最严厉的惩罚。 只要一想到嘉瑞,青莲心中就是一片烦乱,每日被拘禁在这小小的楼阁之中,就和当年的颜澜一样。青莲知道颜澜心中其实不恨梓烨,即使是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依然在心底爱着。但是自己呢,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嘉瑞,一个从一开始就思念与倾慕的人,一个完完全全占有自己身体的人,没有办法不去爱,青莲早就陷落其中,但是这一个人也是害死自己生父的仇人之子。 青莲有些瞧不起自己,本来应该是恨的,但情感却抵不过思念,当那一夜穿过岁月层层迷雾看到被绑在刑架上饱受折磨的颜澜的时候,两张相似的容貌,青莲恍惚间觉得看到的像是自己的命运。入宫之后平白无故遭受的这些非人的磨难,难道要让青莲现在感恩戴德的去接受吗?那样彻骨的痛,不是过去了就会忘记的,这样的遭遇,让人如何自处,因为青莲如今终于知道了,当初嘉瑞无缘由的迁怒与折辱,到底所因为何。 嘉瑞一直在雨中仰望着那一抹映在窗纱上的人影,青莲是这样的近,却朦胧得看不清楚。单薄的影子是那样的孤独,是自己剥夺了青莲所有的欢乐,但是若是这样就能留住这一误堕尘间的仙子,也是值得。嘉瑞贪婪地望着,但只是静静地不作打扰,直到窗纱上的人影突然消失,看得嘉瑞心中一惊,青莲怎么了?是昏倒了吗?忍不住关切之情,嘉瑞还是闯入了澜台之内。 心曲 澜台的门没有锁,吱嘎一声就推开了,因为嘉瑞下令连整个北海湖都作为禁地围禁起来,所以除了手持九龙金牌的童景瑜以及必要的宫人和太医以外,澜台如今几乎没有人来探望了。嘉瑞冲上二楼宝阁里间,见到窗前帘幕随风微动,床榻上空无一人,但是踏脚上一双布鞋还在,嘉瑞心惊不已。慌张地要去寻青莲,却差点撞上了迎上来的王礼。 王礼一直在外间守候着青莲,所以当青莲又一次乘夜悄悄掩出帘外的时候,王礼早就醒了。因为梓烨帝的原因王礼一向是恨着青莲的,所以如今该封的地方都封了,青莲无法自伤自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王礼才不管青莲半夜无法入眠的焦灼心情,赤脚出去会不会着凉等等情况。但是皇帝亲自寻来就不一样了,于是王礼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王礼,不是让你好好看着的么,青莲这么晚去哪儿了?”嘉瑞语意焦急,这么晚了青莲又能去哪里呢。 “回皇上的话,据奴婢所知,童公子应该是去楼上了。” “去楼上,不是让你把刑室和露台都封了么,青莲……”嘉瑞有些担心,再顾不上王礼登楼寻去。嘉瑞先去了三楼乐室,发现青莲果然不在,心中难安,但是知道青莲就在楼上,却迈不开步子去相见。 自从那日青莲在刑室自虐成伤,嘉瑞就命王礼把刑室连带露台给封了起来,为的是不让青莲再有伤害自己的机会。如今青莲又一次站在刑室之外,珠帘里隔着的是重门,但即使是这样,青莲也闻得到里面散出来的血腥气味。几乎每天夜深人静青莲都悄悄地到这里来,虽然只是站在门外,却觉得这样离颜澜似乎更近了些。 血脉相承的宿命是无法割舍的,颜澜如此谦恭悲悯,绝世风华,自知道他全部事迹的一刻起,青莲又怎会不被折服。生父,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颜澜没有童屹让青莲有一种尊父敬畏之感,生父只是一种血脉传承上的概念,但是那属于纯月神子独有的纯粹气质让青莲无法不去想念。只要见到过颜澜的人就无法不被他吸引,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颜澜才会被深深的囚禁在这里。 秋夜沉凉,青莲赤足薄衣依着扶栏静静地站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痴痴地望着,这一切看在嘉瑞眼中,怎不让人心痛。青莲啊,你才死里逃生重新活了过来,怎么就不能好好的珍惜自己呢,难道你不知道你如此的自伤,看在旁人眼中有多么的心痛啊。嘉瑞没有忍住,还是上前,脱下自己的披风,从后面裹在了青莲的身上。 当手触上青莲身子的时候,嘉瑞明显感觉到原来柔软的身段突然绷紧,像是被触碰到的含羞草,第一时间紧闭了自己内心来抵抗外界的侵扰。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青莲一时僵立,十几日未见的相思人,如今近在咫尺却不知如何应对。想见又如何,新仇旧恨已然沉积在岁月里,像是镌刻在墓碑上的历史无法抹去,青莲收拾心情,转身准备跪下行礼。他,祁瀚辰,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童青莲,只不过是一个主动媚惑献身的失德之人,二人,犹如云霓。 就在青莲膝盖触地的前一刻,冰冷的身子被嘉瑞抄在怀中,不是不留恋此间的温暖,但是真的再不可以,青莲强烈地挣扎起来。嘉瑞没想到如今青莲会对自己这般抗拒,心中悲凉,果然是之前做的太过分了。虽然舍不得,嘉瑞还是慢慢的松开了抱住青莲的手,任由心爱之人跪在自己面前向那个深深伤害过他的刽子手行礼,然后自己再公式化的以一个帝王的身份施恩起身。 青莲还是低低的垂着头没有和嘉瑞说一句话,不过眼光却定定地落在了近处的刑室门上。“王礼,把门打开!”嘉瑞抵不过青莲的期期的眼神,既然是青莲想要的,自己能给的也就这些了。潜伏在暗处的王礼见皇帝召唤,立刻闪出来开来刑室的锁。 青莲迫不及待地想进去,毕竟在外面守了这多天了,这一个曾经消磨生父颜澜生命的地方。奈何脚伤未愈,青莲走的急,一个踉跄,头差点儿磕在门框上,幸亏嘉瑞在一旁默默看护,才及时扶住青莲,稳住之后嘉瑞又慢慢放开了手。 门轻轻的被推开,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屋内流转不散的血腥气味让人觉得一阵阴寒。有了方才的教训,青莲放慢步子,执着地走向屋内正中那个巨大的刑架。上次青莲发狂,拼尽全力却为到达的刑架,如今抚摸在青莲的手下。虽然是木材,但是手下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温度,青莲双手握住那覆满甲痕的原木上,仿佛握着的是透过层层时空包裹住的颜澜带血的手,但却怎么也捂不热,因为那只是一块冷木而已,如同悲凉的人生。 “青莲,别这样,可以吗,我看着难过……”嘉瑞不知道怎要劝慰,他不清楚青莲到底知道了多少,一个骄傲的帝王,如今却低声下气的请求自己的爱人放下哀伤。 “皇上,你知道吗?颜澜曾经被绑在这里,一双琴的手,生生的被拔掉了十甲,第二日却还要如常弹奏。” “嗯……” “皇上,你知道颜澜当年为什么要受这些苦吗?” “青莲,对不起……”如此平静的话语让嘉瑞感到害怕,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是痛到极处然后死心了么,我的青莲啊。 “皇上,颜澜之所以留在这里甘愿受罪,是为了心中那份不该萌生却又必须拒绝的爱意而赎罪,这份逆天之爱,为天下带来的无比深重的灾难,即使是死,颜澜也没能够挽回!”青莲自顾说下去: “皇上,你说我是不是和当年的颜澜一样呢,喜欢上一个绝对不可以人。呵呵,同样的灾难啊。‘月国妖孽出,胤朝百姓苦,当年倾城乱,尔今又复古’,瑜哥哥说现在京城都在传呢。如今霪雨不断,清和江满溢,皇上,你相信吗?”青莲转过身来直直地望着嘉瑞,自从知道了当年颜澜心中对梓烨帝那份绝无着落的禁忌之爱时,青莲终于认清楚了自己心中对嘉瑞的感情,梓烨帝终其一生没有得到,或许自己比颜澜幸运,但是即使这样又能如何。 青莲所言让嘉瑞眼中迸发出的狂喜,将原先心中阴郁忧伤一扫而尽,青莲说这话是承认对我有意么?顾不了其他,一把上前抱住青莲,紧紧地拥入怀中,“青莲,我的莲啊。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我们都不要想了。从今而后,朕会好好待你,朕也会好好补偿童家,青莲,你只要爱我,这样就好……”怀抱紧得几乎让青莲窒息,但是嘉瑞却迟迟不松手,因为只有这样,嘉瑞才觉得青莲完全属于自己。 噩耗 嘉瑞的怀抱像是要把人给揉碎一般,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强势,青莲几乎就要窒息,但是却没有挣扎。嘉瑞的胸膛很温暖,在耳边喃呢的情话很动听,不就是一直倾慕的人吗,青莲深深的陷入其中。此一刻,摒弃杂念,青莲感受着嘉瑞的怀抱,也算是小小放任一下。 这时青莲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嘉瑞狂喜,吻从耳垂一路向下,最后几乎吮干了青莲口中所有的蜜汁。但是青莲只是默默的受着,没有丝毫回应,仿佛之前的表白情话不复存在。嘉瑞终于意识到怀中之人的僵直,放开自己躯体的禁锢,对上青莲若水茫茫的目光。 “青莲,你不爱我吗?”嘉瑞小心翼翼地问道。青莲一阵默然,“青莲你不说话,真就当你是默认啦。”嘉瑞心情很好,一个吻又轻轻的啄在青莲的额冕碧玉之上。谁知这次青莲微微避开,让嘉瑞有些失落,但是青莲的话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泼下,“皇上,曾经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看到你眼中掩藏的忧伤我会很难过,只希望你能真正开心。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然而现在的我却无法爱你,因为颜澜的事我无法忘记。” 青莲目光如秋雨中潋滟的北海湖,而其中充斥着的真情也似那湖中萧索的残荷,依稀还能看到往日的美丽,尽管如此却也已然枯败。“皇上,谢谢你给我的那些美好回忆,我很喜欢,也很舍不得。但是只要我一想到曾经有一个人被绑在这里饱受折磨,而执鞭的人与你有着一般模样,我的心就像是快被碾碎了一样。” 说着青莲挣开嘉瑞僵硬的怀抱扶着刑架站起来,一步一顿走向刑室中的那一里间,青莲轻轻的扯开遮掩的纱幕,里面透出长明灯幽暗的光芒。嘉瑞看着青莲眼中闪烁着的泪光,心痛不已,却又不知怎样劝慰,担心着青莲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疯狂的自伤,于是嘉瑞站起来走向青莲。 “皇上,你知道吗,这里颜澜曾经拖着一身的伤痛被关过五天五夜,无医无药,无食无水,唯一能做的就是画一幅莲图,聊慰离思。”青莲的哀戚的目光让嘉瑞不忍上期逼迫,“皇上,这里我也跪过一夜,当时的夜很冷,身上也很痛,但是我却听到属于你的乐声。然而,皇上,我为什么会进宫,你说过曾经恨我,那么现在我该恨你吗?颜澜,我身上留着他的血液啊,这是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说你爱我,那你的恨又怎么办?而我的恨,又该怎么办?” 青莲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困扰着他最深的心事,对嘉瑞又爱又恨,并且既不敢大胆的爱也无法彻底的恨,这一份无法自处的感情像是利刃,把青莲的心剖成一片片。青莲无法回应却也无法拒绝嘉瑞给予的怀抱与亲吻,每看一眼爱人都像是饮鸩止渴。忍得太辛苦,青莲还是说出了心底的话,或许这样二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决裂了吧。 还是没忍住,故作坚强的青莲泪水仍旧一下子碎裂了眼前的世界。心事吐露虽然如释重负,但是那浮上水面的心仿佛是就要化成水雾散了一样,满世界都充斥着沉重的忧伤,心浮沉在半空中不得着落。就在青莲觉得自己的一刻心就要飞散了时候,被嘉瑞一个坚定的怀抱聚拢起来。 “别这样,青莲……”,嘉瑞一手扶住青莲的头轻轻摁在自己的颈窝处不让抬起,而嘉瑞的则将下颌点在青莲的头上。“青莲,忘了吧,以前的事就这样过去吧。父王和胤国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青莲你知道吗,父王最后孤独地死在这一小小的隔间里面,而当年胤国也死了数十万的百姓来还报颜澜所受过的所有苦难,那么多的人的鲜血和白骨,难道还抵不过你心中的恨吗?” “青莲,让我们都不要去想之前的事了,何必自苦,让死者难安。之前我对你做的事情是太不该了,为了旧恨深深地伤害了你,但是请你原谅我爱得罢不能。如此对你,上天也给了足够的惩罚,如今我的皇后和皇儿生死未卜,而连绵不断的天灾几乎要将百姓逼上绝路。这些都是因为我亵渎了你的清白啊,难道青莲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嘉瑞说得很激动,爱着青莲,却没有想到这一份感情的代价是这么大,他是一国之主,天下百姓是他的子民,与青莲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嘉瑞看着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害的天下难安,心中的自责与悔痛不会比当初的青莲少上一分。可是现在嘉瑞几乎赔上了自己的所有,却依旧只换回青莲的一份无法排解的恨意,心中的那钟绝望又有谁可以抚慰与排解。 “青莲,忘了吧,我们都该忘了的……”说道最后嘉瑞竟然哽咽的留下一行清泪,第一次感到即使是帝王,坐拥天下,也有得那种求而不得的无可奈何。时间静静地流淌,咸涩的泪水濡湿了青莲的鬓发,颊边一片冰冷。或许忘了,事情真的就变好了吧,良久之后,青莲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慢慢地张开,搂住嘉瑞的背脊。 “瀚辰,事情总会慢慢变好的,不要再伤心了。”青莲抵不过嘉瑞的心伤,出言安慰,心中还是割舍不下那段感情,不愿意嘉瑞眼中再染忧色。嘉瑞的头瞬时抬起,眼中闪烁着晶亮的目光,心中阴霾瞬时拨云见日,荡涤一空。嘉瑞的手搂紧青莲,心贴着心,清楚地感受着彼此的搏动,原来是这般近。 想起之前童思明的话,嘉瑞开口道:“青莲,或许你能帮我,之前颜澜可以,那么现在你也一定能够化解此时国中危难。”青莲也知道嘉瑞此言作何意义,以前颜澜之所以来到胤国,就是为这片土地祈福息雨,现在青莲不是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沉默良久青莲才回复:“对不起,瀚辰,这样爹爹和阿公,还有瑜哥哥都会死的,所以,我不能……”青莲顾虑重重,旧事前因因为那份侵入的记忆在青莲心中一目了然。如今情势,若是自己祭天息雨成功,正好坐实当年童家欺君之罪,青莲自然不能答应嘉瑞。童思明被囚禁已让青莲心中内疚不已,怎好再做出连累的事情来呢。 “唔,青莲,就像你说的,事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童家一定会保住,朕向你保证!”嘉瑞俯身亲吻着青莲的耳垂,在旁喃呢道。亲吻湿热,摩擦着青莲原本虚弱的身体阵阵发软,虽然没有任何回应,但是不一会儿青莲便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如此情动的一刻青莲却仍是不忘,一手揪住嘉瑞胸前的衣襟,执着地说道:“记住,你答应过的,一定要保住童家,要保住童家啊,瀚辰,求你!”。颜澜对梓烨的那份爱意让青莲也正视了自己心中的感情,以至于青莲放下所有的爱恨与纠缠,掩耳盗铃般的一头扎了进去。就让自己为爱毁灭吧,只希望可以不要连累到任何人。 嘉瑞坚定道:“朕,答应你!”,然后一个横抱将青莲抄在手中回到珍宝阁卧榻。一夜相拥,再无情话,只是静静地依偎而眠。自变故丛生以来,二人从来没有如此心安心定的睡着过,觉得心中因为旧恨所结成的坚冰正在慢慢融化,暖水滋润着二人干涸的心田。 良夜不能留,雨打残荷断不休,直到昏昏日白,未醒的二人被童景瑜汹汹怒气所惊扰。童景瑜一见嘉瑞就逼问,童家如此倾尽全力相扶帝位,如今天下不稳,狡兔尚未死,为何要急急逼死童思明!嘉瑞转过身来,露出怀中和童景瑜一样震惊的青莲。一时间三人不知如何说话,直到青莲口中溢出鲜血。 决裂 青莲整个身子僵直在嘉瑞的怀中,两眼不可思议地来回望着面前二人,怒气冲冲的兄长,一脸愧色的嘉瑞。正如童景瑜所言,昨夜皇上夜探内监,与罪囚童思明长谈良久,而今日童景瑜一早进宫去内监探望祖父,竟然发现童思明投环自尽,尸冷如冰。 童景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小教导自己的阿公就这样去了,孤独地死在了冰冷的牢中。童景瑜对童思明的感情的是很深的,因为童年成长,童屹为了青莲母子常年奔波在外,而童景瑜是由祖父一手开蒙,并教养长大的。童家因青莲之事困厄,本就让童景瑜父子心力交瘁,如今童思明自尽,是给童景瑜的心理上致命的一击,压垮了将近崩溃的神经。 阿公是嘉瑞逼死的,因为守卫们说昨夜皇上一脸冷色冒雨前来与童思明一夜长谈,最后,皇帝终于忍不住出手逼迫了么?童景瑜看到了童思明留下的绝笔遗书,目眦裂,上面简简地写着,“旧恨莫言,新仇无计,臣愧对家国,却无遗憾而去,于国于情,愿陛下好自为之。” 童思明遗言写得如此隐晦,更让童景瑜误会嘉瑞逼迫良臣自尽,为给朝廷一个交代。如今天灾在前,流言四起,虽然嘉瑞顶着朝中重压,但是一切矛头还是指向了童家和青莲,皇帝终于下手给臣民一个交代了吗?但是即使是自尽全尸,童景瑜又怎会接受的了?想当初嘉瑞无权无势,童家是如何排除万难鼎力相助的,如今江山尚未坐稳,就如此急切的扫荡了吗? 童思明的死童屹如今还不知道,因为为了平息众怒嘉瑞已然撤了童屹统将一职,听罪留用,童屹已然失去了进宫议政的权利。虽然这只是嘉瑞平息众怒的一时权宜之计,板子重提轻落,将对童家的伤害降到最低。但是如今看在童景瑜眼中却像是蓄谋已久的恶意清扫,所有理智瞬间崩塌,借着九龙金牌的效用,童景瑜一早闯进澜台。 一夜相拥,青莲贪恋着嘉瑞胸膛的温度身子蜷缩着偎依在嘉瑞怀中,头乖巧地枕在嘉瑞的肩窝处。嘉瑞侧倚着床屏,伸手揽着青莲算是半坐了一夜。这个姿势很辛苦,但是嘉瑞却心甘情愿觉得很满足,因为这是他欠青莲的。 由于那夜行刺,青莲在关键时刻挺身相救,整个峨眉钢刺没入身体,伤了青莲的肺腑。如今人虽救活了,但是青莲的却落了病症,整夜的咳着,喘息着,每呼吸一口气,每说一句话,内脏就像是在刀刃上刮过一样。一夜相伴,嘉瑞没有想到青莲虽然救活了却要受这样的罪,心痛得无以复加,于是甘愿一身腰酸背痛,能换来青莲一夜安睡也是好的。 青莲睡得很踏实,被些许动静惊扰的嘉瑞偷偷的把他的脸颊啄了个遍,青莲也没醒,只是更往里缩了下身子。像是有人前来,以为是王礼前来催促,嘉瑞也不甚在意,只是拉上锦衾裹紧青莲往里靠了下,然后依旧窃玉偷香,谁知背后传来的竟然是童景瑜盛怒的声音。 童景瑜前来,嘉瑞下意识的将青莲环在怀中,转过身去,像是怕青莲被别人抢了去的似的,这样就导致隔着距离的童景瑜没有发现侧着身子的嘉瑞怀中抱着青莲,等知道以后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童景瑜怒气冲冲地质问震惊了嘉瑞也惊醒了青莲,兄长字字句句像是在剜着青莲心上的血肉,人疼得不住颤抖。青莲想抓着什么,但是却厌恶地想避开嘉瑞温暖的身子,但是仿佛身子不像是自己的一样,僵直着移动不了分毫。周身还包裹在那熟悉的温暖怀抱里,但是青莲此时却觉得心很冷,热血正凝成冰刀,割断二人之间不舍的情谊。 欺骗、利用、折磨、玩弄,侵犯,之前心中就曾怀疑过或者说是刻意回避的事实,此时像是张牙舞爪的黑霾遮蔽住青莲的心,眼前情人的脸是那样的陌生,让人看不透。童景瑜兀自忘乎所以的怒骂着,殊不知其言语深深地刺痛、刺伤甚至简直就要刺死青莲一般,直到嘉瑞放开怀中那个颤抖如秋风残叶的身子,童景瑜才傻了眼。 青莲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嘴角溢血如涓涓细流,眼神是二人从未见到过的悲伤与绝望,青莲身子僵直到麻木,眼神执着地瞪着嘉瑞,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青莲温善若水,目光一直是柔和而清澈的,哪里像今日这般犀利。璨若辰星的明眸一下子将二人怔住,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 时间一分分地再流淌,就和青莲唇角蜿蜒而下的鲜血一样从没有断过,如此凄绝的景象连窗外的天色也越显灰白,宛如此刻青莲的容颜。最后还是童景瑜出言打破了此间的凝滞,开口低唤了一声“青莲”,也惊醒了被童思明死讯震惊的嘉瑞回过神来,用手拌住青莲轻轻摇晃,然后颤抖着声音说:“青莲,不要这样,青莲……” 像是被命运钉死在刑架上的青莲被嘉瑞摇动,唇角鲜血洒在嘉瑞手背上在滑落,谁知一直悄无声息的青莲一下身手打开了肩上染血的双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嘉瑞有些不可置信青莲的抗拒,手又复上前似是要抹去青莲下颌边垂挂的鲜血,谁知青莲呵斥一声:“不要碰我!” 强撑着的一口气此时松懈,青莲大声的喘咳起来,心扉被伤心绝望充斥,没有空气,人窒息得就像要死去一样。青莲咳得伏下身子,手牢牢的抓住衣角,在血色锦缎上印上点点红梅。嘉瑞心中难过,却再也不敢伸出手去相扶,童景瑜冲上前轻轻安抚着青莲的单薄的背脊,帮忙顺气,心疼不已,后悔失言,童景瑜怎么也没想到青莲会安睡在榻上,以往都是在刑室外伫立整夜的。 好久之后青莲才平息顺气,攀着童景瑜的手一点一点的支起身子,心中的幻境被打碎,青莲狠狠地盯着嘉瑞,像是从齿缝中挤出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对嘉瑞说: “皇上,瑜哥哥说阿公死了,你昨夜去内监,是不是逼迫过什么!” “皇上,父亲当年为了我瞒骗皇室的事一开始你就知道对不对,所以才把我招进宫来,这样折辱我。” “皇上,你一开始就有想要对付童家,对付爹和阿公!是吗?” “皇上,现在朝廷处境艰难,所以你想逼死阿公,这样才能有交代!” “皇上,现在阿公死了,我就可以没有顾虑去做祭司献祭,如此灾难消弭,童家折损,平定朝政,蒙骗于我,你是不是这样打算着!” “祁瀚辰,昨晚的话你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一边承诺着一边又巧言欺骗?呜,我到底算是个什么!” 罪己 青莲每说一句,就像是在嘉瑞心上用尖刃划上一道,而这把刀正是因为之前种种的利用与迁怒而被磨得锋利无比。青莲口中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宛如自己片片被割碎的心。嘉瑞想擦去青莲眉眼上的伤心,但是手握着拳却不能移动分毫,就像是现在无法辩解一句的沉默。因为青莲说的都是真的,都是自己曾经、现在或是将来错的,准备做得,或者如此打算的。 一开始招青莲入宫就是因为夜游玄英居听到了那熟悉却令人憎恨的歌声,嘉瑞很早就察觉到了青莲的身份,所以之前才会在澜台狠心虐待折磨于他。青莲说的不错,对付功高的童家作为皇帝在安定了天下之后又岂会没有动作,这些都是时间早晚的事情。而童思明,昨夜逼迫既知其生母惠妃的事情,所得真相现在又让嘉瑞如何开口。如今朝事纷乱,嘉瑞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周旋到现在这个局面,心中不是没有疲累,或许曾有一刻嘉瑞也会不自主的去想,童家该拿谁出来的顶罪来平息这场风波损失才会最小。 青莲的问话固然咄咄逼人,但是即使承继了颜澜的记忆却从未接触过朝政的青莲,仅从童景瑜之前只鳞片抓的怒骂声中延伸出心中这些疑惑的质问。尽管心中怒气难厄,但青莲依旧锲而不舍的望着嘉瑞,希望将身心所托之人能够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这些全部都是假的,我爱你又怎么会这样对你。 然而等了很久,嘉瑞却依旧是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而青莲的心也真的一分分冷了下来。其实有多少时候青莲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怀疑没有去想,不是想不明,而是不愿意。青莲向来记得人家的好处,但凡嘉瑞出言哄骗一二,青莲也愿意再次相信,二人之间的情谊实在是太过诱人。只是嘉瑞的默然剥夺了青莲最后自欺欺人的机会,如何再掩耳盗铃,童思明血淋淋的性命怎可视而不见! 或许是身体中积攒下来的最后一丝力量在嘉瑞深悔欺骗的沉默中流逝,青莲终于支持不住,僵直对视的身子软倒在童景瑜的怀中。眼角清泪滑落一行,顺着颊边鲜血,惨淡着颜色。青莲最后望了一眼嘉瑞然后闭上眼睛,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从一开始自己的行差踏错到后来的自作多情,青莲觉得自己好可笑也好可悲,还不如当年的颜澜,至少有一份全真的爱意,而自己有的只有谎言和欺骗。 “青莲……”嘉瑞还是忍不住低唤了一声,但是之后却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一切的伤害因己而起,不是后悔就可以全部抹煞掉的。童景瑜看着怀中的青莲身子微微地在战栗,以为他冷,便小心地将青莲扶着躺平,盖上那已是血迹斑斑的薄衾,即使这样也掩盖不知青莲心中巨大创伤,寒意从四面侵入身体。 做完一切童景瑜便起身跪在了嘉瑞的面前,说道:“皇上,恕臣方才鲁莽冲撞,青莲现在需要休息。”语意中尽是冰冷与疏离。嘉瑞最后望了一眼床上泪痕未干微微颤抖的青莲,转身走出珠帘,童景瑜起身跟随在后。雨声未歇心碎,拿什么来弥补你,我的爱人啊,嘉瑞心中悲叹。 嘉瑞和童景瑜一路无言踩着雨声回到御书房,到时才发现这里早有朝臣在等候,气氛就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虽然说童家已然被牵罪为此次灾难的罪魁祸首,但是如今童思明在内监自尽绝不是一件小事,况且是被皇帝逼死的。 童思明三朝老臣,是胤朝文坛的泰斗,享有盛誉,即使是因为家族之罪现在暂时被拘禁,但是也无法抹杀其终身成就与影响力。其实朝臣们针对童家,为的还是青莲和童屹,只是嘉瑞囚禁童思明又贬斥童屹的举措让人一时无法置喙。现在童思明在皇帝夜访内监之后投环自尽,这带给朝中的冲击不算小,而童老遗言中那句“好自为之”让人猜想纷纷。 童思明其实是死而无憾,与爱人友人相聚来生也算是美事,再说昨夜见到皇帝亲临,这位智者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现在只是自己促成了而已。疼爱着青莲,因为他身上继承了林子墨的血脉,但是如此乱局童思明就这样甩手而去也并不过于担心,因为他已经从童景瑜口中了在青莲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既然有神灵庇佑,应该很快就可以转危为安吧。 一个人是寂寞的,童思明也不想孤独的在人世盘桓太久,他好担心会在黄泉路上找不到子墨和庭宣的身影,所以他选择死,希望还能够追上去。童思明知道自己的性命牵扯到太多的利益,或许由自己抵命这样童家就能脱困了吧,也算是为以后避祸。留下一行遗言,并不是童思明临死还要故弄玄虚,只是如今情势需要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自己死志已明,只看这位学生能不能想明白了。 御书房一片嘈杂,大多都是朝臣质疑童思明的自尽,既然是国之罪人就应该明正典刑,然而现在不明不白的死在内监岂不让人将国家律典嗤之以鼻。然而说到后来,话题竟然在嘉瑞沉默声中转到了对皇帝的直谏质疑,莫不是被妖孽迷魂摄魄,糊涂地竟然逼死良臣。 李涵均、吴自中等新晋权贵情绪很激动,因为他们当年多多少少都受教或受惠于这位文坛和朝政领袖,现在童思明一死,又加上天灾频频,仿佛皇帝再没有什么说法就要搞出死谏一般。严守方在一旁默不作声,童思明的死就像是一阵狂风突然卷过已然恶浪滔天的朝廷,让驾着护莲之船的嘉瑞深陷湍流,无法掌舵。 嘉瑞想过让青莲行月国祭礼救胤国百姓于水火,但是有碍于童家生死安危和旧时是非曲折只好作罢。现在童思明自尽,看似是可解死局的环锁之钥,但是却将嘉瑞和青莲之间的爱恋推到了绝境,如今嘉瑞举步维艰,仿佛不论从哪个方向再迈一步都是深渊。 其实嘉瑞只要将旧事的错处全都推到童思明身上,然后以此为由赦了童家,似乎就可以安抚朝臣以作交代,再逼青莲祭礼祈福,便也没有了阻碍。但是这样一来原先守护爱重的承诺便会在无法实践的基础上真真正正的变成了欺骗和算计,这样嘉瑞和青莲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嘉瑞不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两全”之法,只是他不想这么做,原本自己的错处为什么要将全部痛楚都施加于青莲身上?嘉瑞舍不得,既然之前已然错过,那么现在就用实际行动来弥补,即使不能求得原谅,但是也总算是努力过,对得起自己的心和口中的爱。 嘉瑞思定手撑着桌沿站了起来,仿佛压着的家国百姓已然让他不堪重负,这样焦灼无用的自己凭什么来守护那朵被折落的佛莲?“列为臣工,朕自知现今如此天灾是对皇帝失道的惩戒,但是如此连累国家不宁,百姓难安,让朕心深愧。回想登基以来朕之所作所为,实在是有愧于天地宗亲,如此失德,朕下诏罪己,以谢天下!” 承担 御书房中一片寂静,方才还对皇帝诸多责问的朝臣全都愣愣地看着嘉瑞,一时间无法接受方才嘉瑞所说的话。罪己诏一旦公诸于天下,那么此一帝王这生算是背上了污名,即使以后再怎样勤政爱国,史书上也会记上罪己这一笔,成为嘉瑞皇帝一生中无法抹去的污迹。 真的要逼皇上做到这一步吗?众臣都在迟疑,毕竟嘉瑞自登基以来都是国泰民安的,这次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朝臣们心中各有想法,为什么罪过要让皇帝来背负呢?明明只要剪除妖孽,一切就会恢复正常的。 “皇上,请您三思啊,如今盛世初成,怎可轻易下诏罪己?若此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严守法斟酌着字句答道,话中含义很清楚,现在嘉瑞初掌朝权,所纳臣心不稳,天下观瞻其所行作为,若是一诏罪己以谢天下,那真是让天下人看笑话去了。 “严太傅,你的意思朕明白,但是为了粉饰难道朕就没有错了吗?现在的灾难就能平息了吗?朕知道维护童青莲的事让你们各位想到了当年的倾城之乱,但是朕身为帝王天子,享一国之盛,应该保万民昌泰,如今却让百姓深陷流离之苦,就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现在却要将错处推到他人身上,为何当年没有一人在先帝面前站到最后?你们都是国家栋梁啊!” 嘉瑞此言一出,室中之人不禁低下了头,严守方心中愧疚,当年的事作为近臣的自己,难道就真的不负一点劝诫不力的责任吗?“关于童青莲的事朕是一定要保下来的,朕不会让当年纯月神子的悲剧重演,得不到月神庇佑的国家不会为苍天所护,现在朕深信不疑。所有的错处都有朕来承担吧,朕要向胤国臣民请罪,向天下昭告当年倾城之乱的真相!” “子不言父过啊,皇上,你难道要让先帝死后难安,再遭非议,而自己也从此背上不孝恶名吗?”严守方膝行二步,哽咽劝诫。的确,若是嘉瑞在罪己诏中向天下人指责当年梓烨帝的错处,虽然可以还颜澜清白,但是此生便要背负起不孝不德的骂名,而梓烨帝也同样将为人所唾弃。 嘉瑞一阵沉默,曾几何时自己仰望倾慕的父王也享有禹舜英名,尽管最后晚节不保,但是慧敏也极力掩饰,难道真要自己敬爱无比的父王和自己一样担上骂名,从此为天下人所耻吗?嘉瑞一时之间举棋不定,心内动摇。 尽管当年倾城之乱的事情被慧敏扭曲,但是下令屠杀京城百姓的到底还是梓烨帝本人,所以嘉瑞的话让一直逼迫着的朝臣们也有些情绪上也有些动摇,说先帝毫无过错实在无法启齿。只是皇帝贸然下诏罪己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御书房中仍旧是一片“请君三思”的谏言。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列为臣工的维护心思朕都明白,也很感动。只是现在天灾不断这已是既成事实,而童爱卿的死也已经无法挽回,朕是一定要将月国、颜澜还有童青莲的名声归还的,至于下诏罪己,朕也听各位的建议再考虑一下。” “如今百姓流离失所,饱受天灾苦楚,而朕在深宫之中高床暖枕实在于心难安。朕决定自明日起每日去圜方坛亲身向天地谢罪,若是十日之后和州与京城之雨还未停歇,那么罪己之事还请给位不要再劝了。还有,童景瑜,你将羁押在延尉司的月国刺客放出来,算作使臣,移居宫外太平驿馆。李涵均,朕命你现在兼任礼部尚书,让人以国礼好好招待。” “都跪安吧……”嘉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萧索,明明是正当年华的英武帝王,但是此一番话让朝臣们听得竟有些苍凉,因此都默默地退了下去,最后只余下童景瑜留在原地。童景瑜眼中竟是冷漠,就是这个人,害得童家家破人亡,再不能将青莲留在他身边了。 嘉瑞也不怪罪童景瑜的失礼,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转过身去先说道:“景瑜,朕对不起你们童家,更对不起青莲,带着青莲出宫,和你父亲走吧,先帝的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了结的,童卿殁了,朕不想再看到你们出事。” 本来就想向皇上提出来放青莲出宫,现在嘉瑞自己提出来让景瑜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听见嘉瑞似是叹息的说了一声:“走之前去太医院取些药材回去,现在青莲身子弱,记得要用最好的。”的确,青莲如今所用的参茸虫草,都是天下顶级名贵的,民间只怕是寻不到。 听嘉瑞说得这样落寞,童景瑜也有一时心软,嘉瑞再怎么错也总算是想着青莲的,不然青莲夜夜独坐实在是太不值了。童景瑜仗着自己有九龙金牌,每天一早宫门开启便直奔朝华澜台,尽可能早的把抱膝独坐在刑室前的青莲带回床榻,安抚他睡觉。有好几次青莲都昏倒在地上,抱着那个冰冷颤抖的身子,童景瑜清楚地听到青莲口中梦呓着嘉瑞的名字。所有的伤心只好深埋,因为这是青莲所选择的,也正因为如此,童景瑜看不得嘉瑞再次欺负青莲。 “皇上,你知道的,如今京城为水基困,父亲每日指挥巡防营的人在城墙处堆叠石料,防止洪水沁入。八门之外已是一片汪洋,我们怎么离去?”童景瑜说道:“皇上,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童家是不会弃君而去的。” 黯淡的眼中瞬时被点亮,童景瑜的话让嘉瑞很欣慰,毕竟在延尉司和溯州或许还更早,君臣二人之间就结成了深厚的情意。当童景瑜屈膝接下嘉瑞的飞景宝剑之时,一份誓约忠诚的承诺便已缔结,如今胤国和帝王陷入危难,一心忠君爱国的童景瑜即使心里恨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好啊,很好,童景瑜,不愧是朕看中的人!青莲身子还需要好好调养,若是他还愿意留下来,请你尊重他的决定,就让秦正清还有以前在霓芳宫照顾的小监去澜台陪陪他。若是青莲想要回家,你就带他回去吧。”嘉瑞容色惨淡,因为他知道童思明的死已然是如今横在二人之间的沟壑,无法弥补,父王害死了颜澜,而自己则害死了青莲的阿公,同是最亲的人,这分仇这分恨,让青莲怎要才能绕过心意放下去。 祈天 百姓离苦,青莲怨恨,朝堂不稳,种种困厄交叠让嘉瑞寝食难安。童思明自尽,嘉瑞对外虽然没作什么解释,但是现在朝中所有人都认为是帝王逼死了良臣,尽管死后童思明被赐予谥号“文”,配享太庙,但是和顾庭宣死的时候一样,臣众心中怀有怨恨。 放走月国刺客也在朝中卷起轩然大波,虽然明白真相的严守方从中调节周旋,但还是很难平复大众的怨气。嘉瑞在朝中一再强调月国是圣地,青莲是神子,但是如今灾难不断,在放走月国刺客之后,朝中和民间要求青莲以他国祭司的身份祈天息雨的呼声越来越高。面对一切压力,嘉瑞只好默默忍受,因为他知道青莲如今一定不会答应,而所亏甚多的嘉瑞也再不愿去逼迫。 自八月十五日血月之灾,嘉瑞每天动得很少,大多时间都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尽最大可能弥补灾难所带来的国家损失。但是如今京都城墙外一片汪洋,秋日雨意不断,无可进退,让嘉瑞心中极尽绝望。 嘉瑞昨日在朝臣中说过要去圜方坛祭天,以十日为期,决定是否向天下罪己,招露当年倾城之乱的真相。因此今日巳时中,嘉瑞从书案前起身,约好的时间里童景瑜带着一应侍卫内监侍立在外,准备前去圜方坛亲身像苍天谢罪。 嘉瑞示意众人稍等,点了童景瑜去里间更衣。“青莲,回去了?”嘉瑞还是没有忍住开口,因为他知道童景瑜每日一早必会去澜台探望。 “没有,我和青莲说了你放他自由,但是青莲还是选择沉默,留了下来……”童景瑜为青莲眼中的悲伤而难过,但是却无法去改变青莲的选择。因为童景瑜知道,青莲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是自己决定的事情,旁人是无法令他改变的,就像小的时候面对冰冷无情的自己一样。 听到青莲还愿意留下来,心中原本厚重的阴霾散去了一点,留在澜台,说明青莲还没有完全痛恨自己。这么近,每夜也还可以望见,即使只是影子,嘉瑞如是想到,但是手中却不动作不停,换下一身锦衣龙袍。 “皇上,你不先用膳吗?”童景瑜在一旁好心地提醒,因为一会儿敬天谢罪,没有想象的容易。“你的好意朕明白,但是你也知道去宗庙敬谢神灵之前是要斋戒的,况且朕还是谢罪,等回来再说罢,看着满城百姓受苦,朕也实在是食不知味。”说完嘉瑞走过童景瑜身边和往常一样轻轻地拍了一下肩膀,说道:“走吧,是去谢罪的,如此再错过了时辰,朕只怕真的是无法饶恕了。” 虽然是帝王出行,御辇华盖少不了,但是外面秋雨不断,圜方坛又在京郊,所以低调的一行人并没有在城中引起多大的骚动。距离胤国宗庙,圜方坛还有一里路程的时候,嘉瑞就弃辇而下,徒步走向胤国最神圣的祭祀之地。 圜方坛是胤国宗庙社稷所在,因此如此天灾之下,已有百姓自发的来到这里为国家祈福,请苍天赐福。由于现今并不是国家祭典,林苑中自皇穹宇配殿之前并未戒严,因此嘉瑞一路行来,还是让一些百姓为之注目。 雨还是不紧不慢的下着,密密蒙蒙的像是给世界拢上了一层烟幕,看似雨势不大,但是连日霪雨积弊,其后果已然不能收势。嘉瑞命人撤了华盖,屏退左右,徒步向圜丘祭台走去。不多时冰冷的雨丝就浸湿了嘉瑞披散的长发,素白布衣。 嘉瑞自知罪责深重,披发掩面,素袍加身,以赤诚之心向天地宗亲谢罪。尽管嘉瑞一行甚是简便,在后面护卫的侍从也不多,但是嘉瑞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帝王气息,即使是素衣散冠,也让一旁的百姓肃然起敬。嘉瑞行过之处,前来祈福的百姓便为其气势所折服,自然而然地跪到。 入了林苑,由于是帝王祭祀,童景瑜就让侍卫把百姓拦在外面,而嘉瑞则在午时日正之时,祭天谢罪。自踏入林苑起,嘉瑞就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跪下,以额触地,三次方罢,起身行一步,如是再三,大礼行的一丝不苟。 从林苑到圜丘祭台有着长长的青石御道,算来也有千百步,嘉瑞这一步三叩首地向前行去,似乎近在咫尺的圜丘祭台嘉瑞行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等到跪上那汉白玉阶,登上置身于空旷林苑中的圆形祭台时,嘉瑞素白的衣袍全部被肃冷的秋雨所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下摆处一片尘污,狼狈不堪。 跪在那圆形圜丘祭台上,嘉瑞拖着有些僵硬的身子再一次恭谨地向苍天扣下了三个头,然后便默默的跪在雨中。对着苍天大地,宗庙社稷,嘉瑞诚恳地忏悔着心意,为了自己的过错,为了梓烨帝的过错,为了天下所有受灾的百姓祈福,为饱受磨难的国家请罪。希望神灵降下福祉,免去世人一切所受的苦难,哪怕降罪在自己一人身上也不足惜。 然而苍天并没有如嘉瑞所愿,秋日霪雨一直细细密密地下着。方才跪行叩礼还不觉得,现在嘉瑞静静地跪着,只觉得雨水顺着发丝流下颈脖,那份切入肌肤的寒意让人有些难熬。原本还火辣刺痛的额头现在也一时沉凉一片,红肿变为青紫的颜色,昭示着帝王的诚意。 时间静静的流淌,在这没有丝毫变化的秋雨中也分辨不出是快还是慢。嘉瑞作为帝王,身负一国之重任,不可能整日跪在这里向天祈求请罪,所以嘉瑞便为自己定下这十日里,在每日天地浩然正气最盛的午时过来祈天,向神灵请罪。 虽然只有跪了不到两个时辰,但是毕竟是被冷雨淋到现在,而且之前一路过来行的三跪九叩的大礼也让人大费气力,所以未时到,童景瑜就上前,站在祭台下小声提醒着嘉瑞回宫。 嘉瑞抬起僵直的脖子仰望,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中雨丝垂落,眼神有些失落,果然是罪孽深重,这些又岂会得到神灵的庇佑。嘉瑞想站起来,但是沁入膝盖的寒气让其一离开地面的压力便是一阵锐利的刺痛袭来,让人有些站立不稳。嘉瑞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稳住自己的身子后,嘉瑞向一旁要相扶的童景瑜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嘉瑞挺起背脊,尽管周身被雨水浇的满身狼藉,散发污湿,颜面不洁,但是依旧难掩其帝王之雍容华贵之气,童景瑜则和来时一样随侍在身后。嘉瑞撑着身子一步步走出林苑,因为他知道胤国的子民从没有遗弃自己,百姓们仍旧再一旁默默地为家国祈福陪同,而身为帝王,又怎可以示人软弱,让国人失了希望。 难消 布悌小心地侍立在澜台乐室门外,听着室内传来断断续续的乐声,旋律零落,出闻杂乱,仔细分辨却未成曲调,抑扬蕴情。想自己从火房被招来澜台已有六日了,布悌从没有想到靠诬陷谋害别人而求得生存的自己,还会有脱离苦海一天,以及布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进入皇宫中最高贵奢华的澜台,重新回到那个人身边。 服侍过青莲,布悌才知道这位主子曾经对自己是多么的好,而自己所受的苦远远比不上青莲当日,因此当听到乐室外面破碎的乐音时,布悌心中深深地愧疚着。站着有些累,布悌稍稍挪着步子靠着倚栏休息,毕竟是被打断了一条腿的,站得久了总有些隐痛。稍稍偷下懒布悌知道青莲不会怪罪,因为一如当初和善的主子根本就没让自己在外守候。 尽管如此,布悌却还是执着地站在门外,因为他不忍心主子青莲一个人昏倒在乐室,直到天亮才被人发现。也因为布悌知道,或许和青莲一样,自己现在的一点儿关心就和当初青莲给予的一般,在冰冷的深宫是多么弥足珍贵。而从再见青莲之日起,布悌再也不吝惜,因为这是自己在为所行之罪忏悔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布悌知道主子和自己一样可怜,孤单没人疼爱,老监王礼向来不会关心一句,任人自生自灭。 对于当初对青莲的陷害,布悌一直心中有愧,虽然那日宁书房对质后,王廉遵守诺言饶了他性命,却把他送去了暗无天日的火房。即使是这样,布悌还是听说了有关青莲的勾引皇上的流言。什么妖孽,什么天灾,其实真像只不过是一包混在药汁中的烈性合欢散,仅此而已。 但是布悌却不敢告诉青莲,因为平凡如他,还是忌惮王廉最严厉的威胁与警告,因此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再次相遇的机会,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守护他的青莲公子。音韵又一次中断,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喘咳,但是隔了好久都没有再响起来,布悌屏息凝神,分辨室中有无青莲摔倒的声音。 布悌只是高度警惕地守在屋外,因为他不想进去直视青莲的痛苦。曾经一月相伴,布悌又怎会没有听过青莲那犹如天籁的乐音,然而现在却是支离破碎,不可同日而语。今日是箫声,昨日是笛声,前日是琵琶的声音……但不论是什么乐器,布悌都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残章,不复从前的行云流水,那只手真的是毁了吗? 布悌虽然年幼,但是却也思虑得深,当青莲抚着琴的指尖不住颤抖,当握住笛的手举不起来,那一刻青莲痛恨自己,仿佛一夕之间被命运夺走自己人生仅有的东西,如此挫败若是被人瞧见会多么伤心。音乐已是青莲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和当年的颜澜一样,当知道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青莲再也无法接受或是原谅自己,让曾经的乐声为了一个从头到尾欺骗自己的人而失去,太不值得! 青莲手中握着一柄箫,人却靠着架子上慢慢的滑落,最后又是那个抱膝而坐的姿势。青莲旧伤的左肩被利器穿透,尽管用尽天下珍奇药材,但是原来钉过骨的肩胛如今是再也受不了力了。青莲的左手每抬起一分,就像是钢针往血肉里扎深一分,连轻轻箫笛也支持不住,不过几个音便摔落在地。 青莲心中很难过,曾经引以为豪的乐技一去不返,从今尔后,还会有谁记得属于自己的声音。青莲握着箫贴着自己的面庞,感受着佳竹的青涩气,曾几何时颜澜也有握不住这箫的时候吧。两份同样的孤独与苦难此刻加诸在青莲的身上,而当年还有林素月为颜澜分忧,但是现在却只有青莲一人。 自从那日童景瑜带来布悌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当时他问青莲是否要回家,青莲一时沉默,但是当现在青莲很想很想回去的时候,童景瑜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澜台。青莲想起童景瑜说嘉瑞要放他自由,但是如今自己却还是被禁闭在澜台,不禁嗤笑,果然还是欺骗。 秦正清倒是来这里瞧过,但是如此自怜自伤的青莲又岂会愿意相见?其实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青莲觉得自己做下如此丧德败行的事,有何面目去见昔日对自己谆谆教诲的秦先。因此好不容易来到澜台的秦正清却被王礼挡了回去,毕竟青莲出身乐府,如今秦正清在朝中也是带着罪的。 青莲心中已然知道了颜澜和自己的血脉之亲,但是此刻青莲却是很想念童屹,阿公死了,父亲应该很难过吧,青莲将头埋在膝间。只要一想到童思明是因为自己而被迫害至死,青莲心痛悔疚的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是青莲却不敢再次轻生,因为童景瑜告诉他,若是自己死了,皇上要以整个童家陪葬。 如此恐吓实为下策,虽然嘉瑞是出于对青莲的保护,但是如此谎言却像是一柄锐利的铁钩,从灵魂深处勾出那股恨意,让青莲无法掩藏。从失心到失身,再到失心,青莲对嘉瑞的感情一向犹疑,哪怕是继承了颜澜前世的记忆,青莲也无法抵受住嘉瑞汹涌的爱意。 或许在以前,青莲无法接受一份男子的爱意,但是当他知道了当年梓烨和颜澜二人心中之情,爱而不得,怜而却步,以致感情南辕北辙,生死相离。世界之博爱,或许有一份情能超越性别,年龄,种族或许还有时空。青莲恨着梓烨,恨他为了那份不得的爱如此的折磨着颜澜。 但是当青莲心伤迷蒙中一遍遍体味当年颜澜仰慕思恋却苦苦压抑,而梓烨却步步紧逼残虐折磨,孰是孰非已如过眼尘烟,无法分辨。但是二人殇虐的感情却让青莲动容,因为无论哪一方都是用整个生命去爱,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颜澜如此痛苦却选择在梓烨身边,他希望通过自己来度化梓烨因连年征战而沾染的满身戾气,却最后死在了胤国;而梓烨哪怕是折磨,也从未掩藏过自己的爱意,逼迫到最后还是尊重颜澜的决定,纵容到能在澜台留下林素月,只因为颜澜好乐。 也正是因为这些,青莲此时无法原谅嘉瑞。青莲心思玲珑剔透,很多事情串连在一起便想明白了很多。当初嘉瑞为什么要诏自己入宫做乐师,为什么要折辱自己,为什么要启用童家,而为什么现在又要逼死童思明。每深入想一分,青莲的心便更痛一分。 然而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当初夕阳下携手的留恋,微雨中风骏的畅意,还有二人契合心意的音韵,这些都是真实的。嘉瑞只要曾对青莲好过一分,青莲就会记住十分,慢慢的把另外九分不好淡忘掉,青莲就是这样的人。青莲可以在嘉瑞无比柔情的爱意中慢慢淡忘之前所受的伤害,前世今生的恨意,然而却容不下二人坦诚相见之后爱人的再次欺骗。 面对嘉瑞汹涌澎湃而来的爱意表露,青莲这一花叶小舟早已倾覆其中,更何况二人还有最紧密的契合,抵死的销魂,至今青莲都记得嘉瑞留在他体内的灼热的温度,仿佛烙进了灵魂,成为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但是青莲却无法忍受嘉瑞一边对自己柔情蜜意,一边再次利用自己算计。 青莲自嘲,若不是那日瑜哥哥不顾一切冲进澜台质问,嘉瑞把自己禁锢在澜台,一边给着承诺又背过身去一边逼死阿公,怕是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事实真相。然而如今二人之间说是误会却也不无,但真真只是造化弄人吗?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但是即使是死也是一地残尸怵目,即使尸体化作烟尘消散了去,那也是明日的事情。昨日心不可得,今日心不可得,然而明日心亦不可得,况且明日又在何处?此情难了,此恨难消,嘉瑞在青莲心中渐行渐远,归根究底如此不幸,还是源于那份萌发于恨意的爱,得不到祝福。 自由 青莲靠着木架抱膝坐了好久,直到平复了内心的悲伤与怨恨,拾起落在地上的箫,再一次尝试着吹奏。纵使之前诸多失败,但是青莲依旧不放弃,追寻着他失落的乐艺,因为这已是自己仅有,青莲不想失去这一份技艺然后依靠着嘉瑞过着笼中鸟的生活。青莲想要飞出这一金丝笼,找他的母亲,然后一起回月国。 青莲在静怡的梦中总会见到那湛蓝的海,翠绿的竹林,还有朗月皓空,佛花摇曳,这是一处桃源,颜澜生长的地方,也或许是自己最后的归宿。青莲很想念父亲和兄长,但是内心却无法面对,青莲只要一想到父兄的严厉教导和阿公的亲和对待,而自己本非童家血脉,青莲就会觉得很难过很内疚。 原来一切都是上天错给了的幸福,青莲此时觉得自己和娘亲被从彤枫楼解救出来收留在童家,是受了童屹的莫大恩惠,和童家再没有血缘之亲让青莲无法再坦然受之。如今养育之恩无法还报,却害死了童思明,青莲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再回童府去了。但是不回童府青莲又能去哪儿呢,想脱离皇宫的禁锢,青莲却发现自己原来根本无处可去。 如此境遇,怎一个“悲”字了得,万般情绪犹如那呜咽的箫声,将秋雨中夜色的黯魅凄凉糅合其中。箫不比笛,青莲双手垂落在胸前,重伤的左肩没有疼的那样剧烈。曾经断甲的手指已经全部长好,但是如今的乐声却再没有知音来听。但是来去的调子青莲还是不自觉的吹奏了《寒江残雪》,一切放不开舍不弃的孽缘或许真的是冥冥注定。 凄怆的乐音如寒江上升腾的水雾,残雪冰寒笼罩,乐声悠远绵长,其生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箫音中之幽远意境源于吹奏者御气之功,只有气息绵长无断绝者,才能将箫演奏出神入化。笛箫本一家,虽然不喜,但是对于箫的技艺青莲也算是个中翘楚,只是现在却是有心无力,有力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气。 青莲努力地敛息吹奏,初时恍如安时之功,吹得尚算平稳,但是旋律没走几个起落青莲便觉得气促,强撑着一口气到乐句收尾,总有一种难熬的窒息感,吐纳的舌尖感到正正麻木。终于在一个个长长地滑音之后乐声被一阵急促的呛咳给打断。 青莲咳得很急,箫从手中摔落在地,青莲手撑着乐器架子慢慢滑落,一手紧紧的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用力的按住,仿佛这样就可以堵住那一刻吞噬气息的血洞,把空气重新收回胸腔。但是咳嗽却是无法歇止,仿佛要榨干青莲最后一分生命力一般,不一会儿,雪白的地毯上的就被散上点点血末。 布悌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因为他觉得今日青莲的病症和往日不同,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平复。终于布悌忍不住还是冲进了乐室,只看见青莲双手环抱在胸口蜷缩在地上,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墙角。布悌赶忙过去,艰难的将青莲扶坐起来,帮忙顺气。 青莲喘咳像是决堤的洪水,无法停歇,每咳一声口中都有血末喷出,布悌本来就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一下子就慌了神。入夜,澜台只剩下三人,想去喊王礼求救,却又舍不开青莲,布悌只好紧紧的抱住青莲的肩努力想把他扶回房中。 青莲靠着木架逐渐站起来,但是面上却蒙上了一层因窒息而带来的青灰色,眼前阵阵发黑,人也逐渐糊涂起来。或许是死亡的大网一下子张开,覆顶的黑暗让青莲逐渐产生幻觉,半合半开的眼前闪过的画面是那样的清晰。但是来来回回都是那个人,前前后后都是那一夜,青莲像是受到的惊吓,突然哭喊起来,“皇上,不要,我们不能这样……”,“嘉瑞,你放开我,我恨你!”,“啊!我还有何面目!”…… 因为谵妄,青莲眼前出现了幻觉,被布悌圈着的手也开始无意识地挣扎。青莲这样濒死挣扎的喊话,正好戳到了布悌心中的最痛:如今的一切恶果,青莲公子这般痛苦的起因,原来都是因为我当初的构陷啊!布悌后悔地痛哭流涕。 看着青莲被当初被人强暴的噩梦给魇住,布悌心中深深悔疚,若不是自己,事情现在又怎会这样。布悌再也抵不过良心的谴责,扶着青莲摇摇坠的身子然后跪倒在其面前,哭喊道:“公子,你快醒醒啊,都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那一夜在你的药中下了春药合欢散,你才会被人给……青莲公子啊,我对不起你!”说着布悌就要给青莲磕下头去。 当初燥热不安,迎合求欢的真相就这样被说了出来,方才还在哭闹的青莲愣了一下,忽然静静地看着布悌。布悌见青莲回过神来,赶忙拼命的磕头,然后说着“对不起”,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青莲突然甩开布悌,向门外冲去,哭喊一声:“啊!为什么都要这要对我――”。 青莲此举把布悌给吓地一时愣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时青莲已然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跑去。仿佛胸腔中那对不公命运的控诉就要破开血肉而出,青莲发了疯似地想逃离这冰冷残酷的世界,逃离这被禁锢钉死在刑架上的命运。 一边咳着,一边扶着雕栏向楼下奔去,血末和长发带着额上流溢的翠色盈光一同向后飘散。长这么大青莲从未像这样奔跑过,在彤枫楼时被调教举止优雅柔媚,在童府时被指教行为要稳健端重,而此时的酣畅淋漓让青莲觉得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生命,或许这样跑着也算是一刻的自由。 青莲的脚步声惊动了在二楼假寐的王礼,但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青莲已然往楼下跑去。咚咚的脚步声宛如青莲被放大了脉动,回荡在那空荡荡、冷冰冰的澜台,振聋发聩,等王礼回过神来的时候,青莲早就不见的身影。 王礼和布悌几乎同时赶到了楼下,看到了青莲一头扎入雨帘,发出一记闷响,但是焦急的布悌却被王礼拉开。青莲点燃生命,不顾一切的逃离澜台囚牢,却一头撞进了嘉瑞的怀抱,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定数。 一曲萧瑟的《寒江残雪》早已引得嘉瑞久久的驻足,在澜台檐下不忍离去,多么熟悉的音韵,仿佛还可以寻到当初二人的心意的踪迹。每日守候,嘉瑞知道青莲如今病体支离,乐声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却不知道青莲方才在乐室的生死挣扎。嘉瑞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守在暗处,感受着爱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寄托着自己远在天涯的思念,却不知苍天是怜这他,还是怨那他,最后青莲终究还是自投罗网。 放手 青莲不顾一切,像是燃烧着生命一样奔向那期望已久的自由,一团火热撞入了嘉瑞的怀中,心火慢慢被捂着熄灭。凄风冷雨,嘉瑞在檐下已然守候多时,身子已是冰凉。近日冒雨跪行祈天谢罪,纵使再康健的人也挨不住每日这般自苦,所以嘉瑞被青莲这猝不及防的一撞,人竟然没有站稳,摔倒在地,而青莲则撞入了自己的怀中。 怀中是那人熟悉的温度,咫尺间缭绕的是那芬芳的味道,嘉瑞下意识地搂紧青莲,但是青莲却无法平息,一边喘咳着一边挣扎,断断续续地哭喊着:“放开我!我恨你!娘亲!阿公!瑜哥哥!爹!”的胡话,喊遍所有人的名字,唯独没有嘉瑞。嘉瑞一阵心伤,慢慢松开手,默默地注视着满颊红晕的青莲。 青莲挣出怀抱,却无力起身,方才地奔跑几乎耗尽了青莲的所有的精力,于是还是靠着嘉瑞的一侧臂弯,抓着他的衣袖慢慢喘息。青莲因为窒息而出现了谵妄的病态,有一些迷糊了神志,当逐渐平复了气息的青莲便开始愣愣地盯着嘉瑞的眼睛看。眼神很熟悉,但是一时记不起来,如黑曜石般耀眼内敛着精光,却无法掩藏埋藏在深处的悲哀,一如当初,如此忧伤的目光。 青莲的目光有些温湿的懵懂,嘉瑞不忍惊扰怀中之人的美梦,只是静静地让青莲靠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直到青莲眼神中的温度逐渐降至冰点。慢慢恢复过神志,青莲第一句记起来的就是布悌方才的哭喊“是我那一夜在你的药中下了春药合欢撒……” 虽然知道了真相,青莲心中却是一片沉凉,依旧无法宽慰,如今这般真相对自己而言还有何意义?回不去了,即使青莲不再自怨自艾,但是对那因为陷害结合所行的情事而萌生的那份类似于被命运捉弄强加而来的爱情,如今已然被欺骗怨恨替代,变得不堪一击。 即使是再坚强的人,要独对人生中无休止的不公对待和苦痛折磨,任谁都无法撑下去,正如现在的青莲。青莲不是圣人,心中也会有着苦闷和怨恨,青莲也不是神人,残虐之下也会疼痛或致死。背负着太多只想逃离,或者说是一生中都念着别人,青莲也好想率性而为,真正做自己所想。 相对无言,身边只有秋雨淅沥如那阴魂不散的魔咒回荡在夜空。嘉瑞分明感受到了青莲眼中情绪的变化,心中虽然有愧但是却不忍移开目光,依旧是如痴如醉地注视着。然而现在青莲岂还会顾及嘉瑞的伤心,冷冷开口:“皇上,请您放我自由,上次瑜哥哥说是你答应了的,君无戏言!” 嘉瑞沉默,青莲向后退开,语气冰冷:“若是皇上要和当年颜澜一样把我囚在澜台,那么你就把我的尸体留在这里吧,我说到做到!”青莲不想再留在这个满是痛苦回忆和血腥气味的地方,逃离,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个地方。 “好,朕明天便送你回去!”沉默许久的嘉瑞最后还是说出了放手,“外面雨凉,你今夜就在这儿再住一晚吧……”说完,嘉瑞不顾青莲反对抄手横抱起青莲大踏步的回到澜台珍宝阁,将青莲放在床榻上。嘉瑞脱下青莲那被血污和尘雨染得斑斑污渍的外衫,将锦衾覆在青莲的身上。 一夜折腾到现在,青莲已是精神耗尽,早已没有力气反抗。在嘉瑞又低俯下身来的时候,青莲只好厌恶地将头撇开,感受到一个浅浅的吻印在颊上,没有过多的侵犯,然后带着那仿佛有着一丝留恋的温度离开。 映衬着屋内流转的珠光,青莲好像看到了嘉瑞苍白憔悴的面容,还有那额正中青紫肿痕。也正因为如此,青莲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要回头探望的念头,屏住呼吸闭上了眼,心中反复念着:“这人的事不再与我有关!”嘉瑞见青莲淡漠的表情,冰冷得都不愿意在瞧上自己一眼,嘉瑞心碎一地,最后一句“青莲,你好好安歇吧”,满是凄凉。 青莲迷糊的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微亮就被王礼喊醒,由布悌服侍着起了身。既然昨日皇上承诺要送走青莲,王礼又岂会让青莲在澜台多留一刻,因此早早的打发青莲去了朝华殿,由皇帝的亲卫领着出宫。 雨微润,秋晨凉,青莲默然无声地跟随王礼走过九曲长廊,离开澜台。渐行渐远,青莲不时回头望去,澜台这一个囚禁着他生父的地方,留住了这么久,青莲心中不是没有留恋,想着最后再看上一眼,应该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青莲一路无话,心中有些失落,原以为童景瑜会送自己出宫,谁知竟然是一个陌生人。青莲不住担心,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他的瑜哥哥了,阿公死了,莫不是童家有了变故? 童府离皇宫不远,侍卫谨遵上命把青莲送回了童府,对青莲的道谢也不理不睬,转身离去。童府朱门虚掩,两侧的气死风灯果然换成了白色,昭示着府中正有着丧事。青莲推进去,发现值房一个人都没有,家中庭院楼阁也并没有像当初顾庭宣死时全挂上白纱。 整个府中静悄悄的,青莲一路入内,都没有遇见一个人,玄英堂如是,清韵阁如是,敬祠堂如是,教场亦如是,见不到童喜童禄,也见不到童兰童书。青莲不知道今日是童思明出殡的日子,青莲也不知道,早在童府因青莲牵连获罪的时候,童屹就遣散童家一众仆从并整编了府兵,如今除了几个老人依然守候在童家以外,童家再无他人。 童家所有人都去送老主人童思明最后一程,童家空荡荡的,没落锁是因为如今京中管制甚严,童家也不怕宵小。青莲在细密的雨中走一圈,伞被送行的侍卫带走,尽管院落中多处都有雨廊,但是青莲还是被秋雨的寒气逼得阵阵发凉。 青莲站在莲园外,和往常一样虚掩着的门被风吹开,青莲望着一池净水隔着的莲月楼,心中阵阵难过,里面再没有娘亲了。院中花木一地萧索,看上去有很久没人打理了,只有净水中的莲花还在锲而不舍的开放着,只是隔着雾气腾腾绵密秋雨,青莲也辨不清楚颜色。 青莲很想进去莲园,哪怕里面没有娘亲,但是今天不是望日,青莲还是止步了。尽管知道如今自己和童家其实一点关系也无,青莲也愿意守着以往童屹严厉的规矩,自欺欺人的想着,或许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青莲一个人漫步在空落落的童府,耳边除了雨声还是雨声,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一般。青莲不愿意回到清韵阁去,物是人非事事休,空荡的孤寂消蚀着情绪,妄念如毒草蔓枝般疯长,来去只有一人,雨天阴沉,连顾影自怜都不可以,青莲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留在这里。父亲不是自己的父亲,兄长不是自己的兄长,娘亲不在,自己在童府又算是什么?于是好不容易才回家的青莲推开那厚重的朱门而出,门依然半掩着,仿佛之前人根本没有回来过。 偶遇 青莲跨出高高的门槛走出童府,行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朱漆点金的牌匾即使是在暗淡的雨天里,即使是旁边悬着丧事的白灯,也难掩其敕造府邸的贵气。青莲注视了好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家门,十岁的时候是搂在母亲怀里被一顶软轿台抬着悄悄进府的,什么也没看见,然后青莲就一直禁足在这小小的童府中。 直到那次改变命运的出走,终于有机会踏在童府以外的土地,但是青莲却像是做贼一样从偏门溜出去的,一心只求平安无事却鬼使神差地引起了当今天子的倾目。事后青莲终于得偿心愿出府入宫做了乐师,却不知是福还是祸,无端受了恁些苦难。虽然因为宫廷乐师身份的缘故,青莲也来去过童府数回,但是每次都是苦难深重的回忆,因此算起来这次才是青莲堂堂正正的走出家门。 若是童府还算是家的话,青莲心中这样想到,近乎虔诚地仰望着童府牌匾,即使这里不再是家青莲也想深深的记在心里,因为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是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最后深切的望了一眼,青莲转身走入了雨帘。 童府虽小,青莲也在其中安然成长,但天地虽宽,今时今日青莲想不到哪儿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从小被隔绝在人群之外过着被人紧紧保护的人生,虽然青莲乐艺精长却没有任何的生存技能。融入人群中的青莲也不知向何处去,人神共弃,现在自己有的只有背叛和遗弃。 再也没有像第一次走在人群中的那种满足与雀跃,而身边也不再是盛世繁华下的百姓,街肆萧条而泥泞,人群焦躁地在里面低头穿行。这时候除了雨声身边还充斥着嘈杂的人声,但是青莲听不清楚,其实也不想挺清楚。青莲现在想死却不敢死,因为身上继承着纯月神子的血脉和灵魂,所以此时的青莲只是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走着,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但是越行青莲越觉得周围的景象和那次自己所见到完全不一样,周围的人群枯槁而落魄,胤国帝都失去了他往日鲜亮的光彩。青莲不知道自己跟着的人流往何处去,沿着城墙越行越偏僻,高厚巍峨的城墙脚下士兵在搬运着石料,城墙前面是用茅草搭建的雨棚,一路绵延的简陋雨棚中收容着流离失所的灾民。 看明白了眼前之景,青莲才逐渐分辨清楚原来耳边除了雨声,还有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叹声,妇人的怨声,男人的骂声,原来这就是景瑜哥哥口中的灾难。看到这些青莲抬头望了一下天,雨细碎地飘着,仿佛是无休无止的哭泣,而这泪是颜澜的,青莲心中这样认定。遭受了那样的苦难和不公,即使是为了拯救这片土地而献出生命,却仍旧被他所救的百姓咒骂着,背上祸国骂名。青莲为颜澜不值,也深感着昭昭天理,终于降下天灾来惩罚胤国这片被无情统治者占有的土地。 路越行越开阔,脚下也由原先脏乱的泥泞土路变成了青石御道,宽阔的路旁栽种着两排高大的松柏,尽管是浸在雨中,但是却丝毫不改其苍翠挺拔。眼前之景很熟悉,行得一会儿青莲就想起来这是前往胤国社稷宗庙圜方坛的御道,而这里青莲在当初祭天的时候曾经走过。 青莲心中狐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往祭坛处去,因为那儿平日里是有禁卫看守,不是寻常百姓可以随便去的。前方就是圜方坛林苑入口,和往常一样被侍卫扼住,但是道路两旁的人却越聚越多,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反正一时也无处可去,此刻青莲便混在人群之中,想看看人群聚集在这里会做出怎样的举动,那昏聩的胤国列祖列宗是否还有脸显灵。 松涛和雨声交织成韵,但是聚集在国家社稷宗庙前的百信却是一脸肃穆虔诚,不再嘈杂吵闹,而秋意和恨意夺走青莲心头的暖意。青莲的眼神落在遥远的圜方坛林苑中,仿佛是要穿透那到宗庙暗旧的雕门,去痛斥胤国祁家宗主神明,你们有着怎样穷凶极恶、冷酷无情的子孙! 青莲执着的怨念被一阵短暂的骚动打破,不知为何青莲看到自己身边的人突然之家全然不顾地上的雨水跪倒,耳边充斥着“皇上万岁”,“天佑大胤”的呼喊,一浪盖过一浪,像是突破冰层喷破而出的火山,方才沉寂的人群在同一时刻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仿佛这样就可以震醒暂未开眼的苍天和神明。 皇上万岁?难道是嘉瑞来了?青莲心头一紧,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怎么还是逃不走,躲不掉呢?不想见到,但是青莲现在环顾四周虔诚匍匐着的人群,自己站在其中显得非常突兀。但是要青莲跪倒在嘉瑞面前,青莲此刻却再也做不到,因为膝下隔着的不仅是自己尊严更甚是一个民族的尊严,即使再弱小,也不能屈服在曾经迫害过的刽子手脚下。 青莲抬头望去,远处还看不到皇帝的龙辇护卫,于是在身边的人群中艰难行了几步,掩在道旁的棵青松后面。青莲站得比较靠近林苑入口,所以隔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皇帝一行人走过眼前。 一行侍卫,走在最前面的是童景瑜,青莲忍不住唤了一声,但是声音淹没在如潮水般顶礼膜拜的呼喊中,当看到童景瑜小心护卫着的是嘉瑞时,青莲几乎探在松影外面的身子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同是心中极其爱重的人,虽然只是轻轻一声嘉瑞和童景瑜却都感觉到了,二人搜索无果的目光碰在一处,灵犀通点。“放心,青莲今日朕已经命心腹送回童府了。”嘉瑞匆匆地说了这一句,安抚焦躁不安的童景瑜,希望这样可以算作弥补,毕竟今日童思明出殡,童景瑜是无法全程在场了。 青莲背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现在他什么也不想看到,什么也不想听见,就在这时身边有一名百姓忽然站起来,冲向皇帝。这名老叟还没近身就被随行的护卫给架住,以为是刺客,准备往外面拖。谁知到此时男子扯破喉咙撕心裂肺的哭喊: “皇帝陛下啊,请您诛杀祸国妖孽,二十年前妖人迷惑先皇,害死了我一双儿女,现在我浑家和阿姐又要死于伤寒疫病之下!与其在这里祈求神灵祖宗保佑,还不如直接杀死妖孽,上天会看到的,会收回灾难的!陛下,请您开眼,不要再被迷惑了啊!” 由于嘉瑞挥手制止了要施暴的侍卫,老叟才能站直,在皇帝面前说完了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但是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毕竟老叟说出的是百姓的心声,由于连绵秋雨不断,虽然不像夏日出现大疫,但是京城零星的伤寒已然开始传播。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百姓受了老叟话语的感染,全都站起或膝行往嘉瑞身边涌去,恳请自己君主为了国家诛杀妖人。很快嘉瑞就被围在了人群之中,一行侍卫根本就无力阻止这样的局面。 渐远 一时间周围的呼喊声、请命声如潮水般翻涌,但是仔细留意着嘉瑞的青莲知道皇帝现在还是一阵沉默。青莲心中冷笑,什么都是假的,嘉瑞,当年的事情你很清楚,你敢在全天下人面前昭示颜澜当年的清白吗?愿意还我清白吗?若是你真正爱我的话,那么你在犹豫什么。 越是等下去,青莲的心就越冷,果然是这样,嘉瑞根本就不敢道明事实真相,用颜澜和自己做着天灾人祸的替罪羔羊。妖孽?现在青莲心中发狠,苍天为什么不连同这个人和他可恶的国家一同毁灭,颜澜为这片土地付出了这么多,得到了终究只是骂名,仅此而已,是多么的不值得。 “静一下,请大家听朕说!”熟悉的声音响起,即使不是高声,但是其中威仪的帝王气势足以让周围的人群噤声。声音有些嘶哑,低沉宛如松涛,让青莲的心头一沉,不得不承认青莲的心绪此时此刻受着嘉瑞的牵绊,潜意识中青莲很期待嘉瑞的回答,期待他可以当着天下臣民面前还颜澜和自己一个清白,于是青莲敛息凝神,静候嘉瑞对天下百姓的答复。 但是很可惜,嘉瑞并没有,所以青莲很心伤,也很心凉,因为再见而带来微微涟漪的温度,一下子又退去。耳边是嘉瑞的劝说:“对不起诸位,连累国家受灾,百姓受苦,二十年前和现在的事朕会给天下一个交代,而此时此刻灾难当前,朕只想通过自己的诚意像天地神明和列祖列宗赎罪,希望上苍可以收回这次灾难,还大胤太平盛世。国难当前,众位不离不弃,朕感激你们,如今朕需要你们,大胤需要你们,天下需要你们,愿我们众志成城,感动上苍,共同度过这次浩劫。” 嘉瑞一番话陈辞慷慨激昂,让百姓们的气氛又如潮水般翻涌起来,这几日皇帝每日躬身力行祈天拜神,所付出的百姓们都看在眼中。人群中遥望帝王的眼神宛如仰望神祗,而嘉瑞额上的青紫瘀痕则是他们心中信任的基石,皇帝都这么做了,京城官衙也正在尽全力救灾,所以嘉瑞一番话重新拢起了百姓们的信任与支持。 嘉瑞其实不是不想为青莲和颜澜辩驳,但是在百姓围拥、情绪激动而身边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嘉瑞不敢贸然提起敏感的话题。一旦话出了口,便如覆水难收,嘉瑞不敢去赌群众的反应,万一到时场面无法控制逼得大内侍卫和灾民百姓动了手,到时候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而民变则无法遏制。因此嘉瑞只可以暂且采取怀柔的办法,安抚民众,以作筹谋。 况且嘉瑞心中早已作出决定,要还颜澜和青莲还有月国的名声,不再把梓烨帝的错误加诸在他人身上,如今这样的场景还不够,嘉瑞需要的是更加堂堂正正的机会,并且这牵扯到两国的邦交问题,更需慎重。然而嘉胸中的顾虑和心思青莲又怎会知道,如今这些看在青莲眼中,是赤裸裸的借口和逃避,怯懦的嘉瑞无法面对天下人,把所有的欺骗都留给自己。 青莲转过身从树干后面透出脸来,想看看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嘉瑞是怎样一副丑恶的嘴脸。尽管隔着重重人群,但是青莲就是一眼看到了嘉瑞,然而见到的却是憔悴的神色和苍白的面容,额上还带着伤,和心中所想的盛气凌人完全是相左。 青莲一时愣了一下,他不明白嘉瑞为何会在几日之间憔悴如斯,然后再一转念,心中便冷哼一下,想来嘉瑞这些日子心思都用在算计上了吧。而青莲又怎知道嘉瑞这几日为了国家的安宁和自己的爱恨早已心力交瘁。每日雨中倾心祭拜耗尽了他的体力,回宫后又有一堆棘手的政事需要处理。秋意沁骨寒凉,嘉瑞已然是烧了三四日了。 人群混乱,嘉瑞和童景瑜要应付围拥的百姓,没有发觉远处清洌的目光,今日已是嘉瑞祭天的第七日了,自从听说皇帝亲自冒雨求神,这里的百姓也越聚越多。当嘉瑞和前日一样跪在圜方坛林苑入口,一步三叩的向宗庙社稷祈求敬礼,百姓们眼中都追随着无比信任的目光,相信这位帝王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厄,口中也都是祈福的话语。 皇帝跪在雨中,而圜方坛外面的百姓则在林苑外守候,守候着自己的君王和家国,而青莲则呆呆地望着嘉瑞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成为远处祭台上跪着的小小人影。青莲心中虽恨着,但是也有着不小的震动,他没有想到嘉瑞身为天子会做到这一步,但是转念青莲深知这些都是报应,一分也能不少。青莲没有再看下去,而是选择默默地转身离去,他的人、他的国家和他的子民如今又与自己有何关系? 青莲此时心中也有一丝痛楚和遗憾,因为他看到了童景瑜而无法拜别,好想再见到父亲一面,也好想去为阿公上柱清香,但是青莲也知道这些都是奢望。尽管前路茫茫,但是青莲却心中无惧,因为他知道,如今只要自己不愿意,便不会容易死去,而这具残躯注定要在天地间被苦难折磨殆尽,成为齑粉散入烟尘只怕才会甘休。 青莲现在很挂念自己的母亲,因为林素月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自从继承了颜澜的记忆后,了解了前尘往事的恩怨纠结,青莲就越发的觉得母亲是多么的可怜,成为了帝王之爱的牺牲品。而戴上神玉额冕的青莲如今脑海中总有些异样的觉识,虽然自己并不知道什么,但是青莲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母亲漂泊异乡的孤苦无依。母子连心,一份哀恸即使是隔着千山万水,还是深深地扎进了青莲的心中。 青莲艰难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朝着反方向越走越远,逐渐远离了人声嘈杂,耳边又恢复了淅沥的雨声和萧索的松涛。青莲抹了一把沾染在脸上的雨水,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即使是在灰蒙的天色中,一点凝翠所聚集起的华光也让周围之景黯然失色,而那天地精粹让青莲不知疲倦。 早已没有初时的抗拒,青莲现在已经习惯了额上那烙入血肉的额冕,知道除不去,便再不做徒劳的挣扎。但是青莲却也知道怀璧其罪之理,于是解下自己衣衫上那根束腰的布带系在额头上,借此遮挡额上的神玉之光。接着来时路途的记忆,青莲朝城门处走去,背对嘉瑞,渐行渐远。 出城 青莲想出城,但是到了才发现城门早就被土石封了起来,连同厚厚的城墙跟上都堆砌满了石块,并且不断有士兵散上石灰,来防止雨水沁入,青莲看了很久才想明白怎么回事。原以为这样出不了城了,青莲有些失落,但是当青莲表示要出城的意愿之后,守兵竟然没有赶走青莲,而是向上指了指城楼。 青莲有些不解,但是还是依言登上了城楼,帝都城楼丈许高,青莲登上的一刻一阵罡风扑面,夹杂着雨丝很是有凛冽的味道。城楼上没有木栏,而是用青石砖砌出来的锯齿形了望所,有几处还架着用牛皮纸层层包裹着的火炮,一副肃萧场景,依稀还能留着当年梓烨帝登楼振臂高呼,亲征统帅的影子。 自童屹接手京城防务以后,城楼一直有着很好的修缮,几乎维持了当年的原貌,然而为了这次突来灾难却改了格局。本来所有的了望所都是架着炮的,但是现在却撤去了大半。青莲往前行了几步远眺,眼前之景让人为之惊愕。 青葱的玉泉山在远处岿然不动,只是颜色更加沉郁,而在城楼下,隔着的竟然是一片汪洋,丝毫不见护城河的模样。见不到熙熙攘攘城墙内外的人群,也见不到整洁气派的官道,仿佛所有的繁华在一夕之间被淹没,全都埋葬在了城墙外的洪水中。 直到现在青莲才意识到这次灾难的是多么的严重,现在的京都完全是置身在洪水腹中,若不是靠着厚厚城墙的阻挡,早已和城外一样竟是汪洋。青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中心中翻涌的气息,眼前之灾难,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 正是午时,天色晓亮,雨势渐渐明朗,身边传来人声,青莲望去,在远处城墙上竟然悬着绳索,而外面的浊水上飘着几片舢板,有几个士兵正在把人带着拉上城楼。外面洪水泛滥,若要出城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法子,只要上了玉泉山脉,绕行一段路途,便可以脱离被洪水围困的境遇,而这样也可以接济那些近城避难的灾民。当初嘉瑞要紧闭城门,惹得全城百姓不安,最后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也可缓燃眉之势。 原本禁卫森严的城楼上现在也因为如此稀稀落落的散着普通的百姓,来回逡巡的守兵却军纪严整,丝毫不乱。青莲看着不远处流离失所在风尘中有些狼狈的百姓,能够想象的出回月国的路途上定是充满了困苦。但是青莲不怕,因为他相信,自己有手有脚,通过自己的劳动一定能够活下去。 低着头朝绳索处走去,因为青莲觉得城楼上有几位守兵很面熟,像是之前在教场有见过,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而节外生枝,所以青莲低头形色匆匆。然而正因为这样,内心紧张的青莲反而不辨前路,撞上了一名守卫。 青莲此时满头乌丝倾泻,淡青色腰带束在额头然后缠着发丝顺在身后,平添一分妩媚。由于没有腰带的束缚,青莲一身布衫穿在身上显得悠闲松垮,衣襟微微颤开,露出颈脖下消瘦的锁骨,如此景象让人浮想联翩。因为撞了人,青莲连忙低头微微供着身子道歉,只是声音清洌,撩人心魄。 不过这些是童屹一手训练的士兵,是京中精锐,军命在身不会为美色所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问出言训斥:“怎么回事!这里也是你可以随便撒疯的地方,要卖肉到花柳胡同里去!”这名侍卫竟然是把青莲当作了上来拉客的青楼小倌,话说的极为难听,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毕竟灾难当前,谁都求生艰难。 听到被人这样说,青莲一时惊愕,没想到会被人这样误会,虽然心中难过但是除了掩着衣襟不住地道歉外青莲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声说着:“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出城。”出城倒是可以,只是青莲孤身一人,衣衫单薄,未带任何行李,怎么看都不想是出逃奔命的人,清俊的外表但是却神情闪烁,这些实在惹人怀疑。 由于之前出了月国刺客一事,京城的防务已然被童屹大力整顿过了,再说如今京都受灾,嘉瑞采取了消息管制的策略。尽管放百姓出城,但是毕竟是少数,所以现在胤国大多数地方的人还不知道京城被洪水围困如斯,特别是北疆,因此所有的可疑人物出城前都会受到严格的审查,怕会混出细之流的人物,而青莲如此模样就很不幸。 要前行的青莲被人拦住,盘问情况,但是青莲又怎可以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不善言谎的青莲支支吾吾的形态更是佐证了守卫们心中的想法,眼前之人只怕不简单,先拿下然后让童大人审问。 就在青莲苦于无法脱身的时候身后传来的了叫喊声:“主上?……主上!”喊话之人是月国将领叶定诚,之前虽然做出了大逆不道的刺杀之事,但是由于嘉瑞的宽容,如今月国所有的刺客躲作是出使的月国使臣。解了圈禁,叶定诚首先做的就是派人回月国传递消息,传回找到当年纯月神子后人和神玉额冕的消息。 算算日子应该是时候有人从月国回来,所以这几日叶定诚带着人一直在城楼上等,而童屹早有关照,所以守卫对月国的人一路放行。因为叶定诚有着使臣的身份,所以守卫们对月国的人还算尊敬,因此见叶定诚匆匆赶来,然后跪在了青莲身前的时候,侍卫们便松开了已然被扭住了的青莲的手。虽然心中有狐疑,但是守卫们却还是退了下去请教长官,因为牵涉的两国之间的事,所以应该审慎对待。 叶定诚那夜的刺杀,差不多要了青莲的性命,心中一直悔痛,而留在胤都也是为了和朝廷交涉,让皇帝放青莲回月国。因为嘉瑞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并且避而不见,所以叶定诚留一边冷眼旁观京城的灾难,一边在这里锲而不舍的做着努力。京城的这些惨状在叶定诚眼中躲不得什么,因为之前在月国的二十年中看得太多太多,一片佛莲净土怎样被风暴卷走昔日繁华变成废墟。 青莲看着跪在眼前的叶定诚一干人,“主上”的称呼虽然让人不自在但是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什么时候听到过一般。其实青莲并不认识叶定诚,所以对着自己的臣民,青莲只是淡然的说了一声:“我并不认识你们,抱歉。”然后匆匆绕行,连家都狠心舍去,其他人的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然而叶定诚却迅速起身拦住了青莲走的身形。 抉择 青莲不想被人纠缠,所以有些像逃离似地离开,因为他知道到童屹掌管军务,怕迟了就脱身不了了。见青莲这样急于避走,叶定诚有些急,青莲可是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神子后人,在月国如今是除了颜臻以外唯一一个拥有颜氏血统的人,是月国当人不二的祭司,是救国于灾难的希望,怎么可以就这样舍弃自己的子民呢? 于是叶定诚迅速起身,从背后拉住青莲的衣衫,谁知一把将青莲系在额头的布带扯落,翠碧额冕惊现于世。神玉的在阴霾的天色里闪耀着璀璨的光芒,所有月国来的人只看了一眼就全部匍匐在青莲的脚下,言语激动到哽咽,呼喊着月神、家国和祭司。 叶定诚之前凭青莲额上的烙纹就认出了其身份,现在额冕正戴在青莲的额头,那清隽的面容简直就像是纯月神子重生。叶定诚跪伏在青莲的脚下,拽住青莲的衣摆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哭喊道:“主上,请不要舍弃我们的国家,请不要舍弃月国的子民……”,然后一片哭声附和。 青莲何曾经历过这种阵势,猜也猜得出这些人就是当初误伤自己的月国刺客,于是心软如青莲者便泄了心中的冷漠。这边动静太大,惹了周围很多人侧目,青莲赶忙扶叶定诚等人起身,他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因为青莲知道自己不是颜澜,不是纯月神子。 见到青莲的月国人像是如获珍宝,眼中全是敬仰之情,叶定诚开口,请求青莲同月国臣民一处,待信使回归,便一同回月国。青莲想着反正自己总要去月国寻找母亲,因此也未推脱,他也想让颜澜魂散在自己的故土,完了自己生父最后的心愿。 见青莲答应一同回月国,叶定诚欣喜若狂,开口说道:“主上,我国臣民等您回去,祈求月神赐福,消弭灾难,还来一篇净土。主上,您知道吗,纯月神子被害死的这二十年里,月国遭受了怎样的灾难,失去神器的庇佑,连屹立千年的邀月塔都坍塌了,死了多少祭司和子民。感谢月神庇佑,终于让我们找回了您啊。” 叶定诚说得有些激动,但是到后来语意中竟然透露出些许恶毒:“主上,我们快些回去,让胤国这片无情土地毁在灾难之中,迫害纯月神子,月国祭司,这就是下场,也要让这个国家付出代价。哼,瞧着吧,等到千古神玉离开,纯月神子回国,这片土地上等待着的就是,毁灭!” 之前青莲听得一知半解,大概能猜出是怎样一回事情,但是到最后却是心惊胆寒,自己离开这片土地将毁灭?这不是真的!青莲忍不住开口:“请问,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走了这里会被灾难覆灭?会死很多人?” “是的!”叶定诚笃定地答道:“主上,您身上继承着月神的血脉,对您不敬则是对神灵的亵渎,而他们居然这么对您!看到了吗,您的怒气让着天地变色,风雨倾泻,这就是月神的愤怒!胤国怎么能言而无信!还如此对待颜澜祭司呢,真正是罪无可恕。正因为失去纯月神子,月国这二十年来饱受灾难折磨。主上,我们要快些回去,月国需要您,就让这片土地彻底倾灭吧!” 叶定诚说得很激动,全然没有看出身边青莲苍白的面容,青莲一手抓住胸前的衣襟,一想到因为自己将会有很多人丢掉性命,胸口就像是被千金巨石压住,一种濒死的窒息感让人眼前阵阵发黑。青莲很想离开这片土地,但是却只是想默默地离去,爱也好,恨也罢,离开了也就湮灭了,但是要用其他人的性命来陪葬,青莲又怎么做得出来呢。 青莲在一旁默不作声,恨嘉瑞并不代表恨这片从小生长的土地,青莲心中已然决定,若是没有解决方法,自己不会离开。叶定诚在一旁义愤填膺,但是过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了青莲的异样,于是小心地开口:“主上,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谋害颜澜祭司的帮凶,不值得您怜悯的,我们走吧。” 叶定诚说得很谨慎,因为他知道月国祭司从来都是怜尽天下苍生,毕生的职责就是祈求神灵眷佑黎明百姓,最见不得血腥,最推不了请求。当年纯月神子连胤国子民都不愿舍弃才踏上了不归路,最后惨死异乡,而现在主上不会也心软了吧,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主上怜惜的是仇国! 然而果不其然,青莲轻轻地摇了摇头,“若是这样的话,离开还有什么意义?应该会有办法,我肯定是要会月国的,但不是这个时候。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即使这里没有值得我守护的东西,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因为我而毁去。”青莲语声虽轻,但是却很坚定,既然祸由己生,就不可以连累其他人无辜的人,不然怎么对得起颜澜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谁知青莲的答话在月国臣民中造成了很大的反应,大家都不可置信地望着青莲,眼中尽是被压抑着的愤怒。“主上,您在说什么!”叶定诚的语调因为愤怒和质疑变得有些尖利,眼中的目光紧紧相逼,骇人的气势下让青莲忍不住向后退去,然而身后是城墙,青莲根本退无可退。 “主上,您想留在胤国?想消弭这次灾难?难道你想带着月国的神祗眷顾去为敌国祈福,置月国臣民于不顾?主上,您难道忘了颜澜祭司当年是怎样死的?忘了胤国皇帝是怎样对您?忘了月国这二十年来所受的苦?忘了您是国家最后的希望!主上,您头戴神玉额冕,不仅是祭司,也是月国子民啊,难道您要对自己的国家置之不理而去为仇国祈福?主上,想想纯月神子,想想我月国吧,是因为什么才让原先的宁静与美好化为乌有,而您的心怎可以有所动摇呢?国仇家恨啊,难道您真的已经屈服在胤国皇帝身下了吗?” 叶定诚的话咄咄逼人,他无法相信苦苦寻来的主上会为了仇国祈福,当年颜澜祭司就是这样被骗死的。那夜叶定诚亲眼看到了青莲全身赤裸被压在嘉瑞身下,所以最后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但是叶定诚也没有办法,若说失去了纯洁的身子尚还有血祭可以弥补,那连纯洁的心都失去了呢,月国还有什么希望! 其实青莲也不是想做什么,祭司一职在脑海中只是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如今他只是纯粹的不想因为自己的离去给胤国带来灾难。今日所见实在是触目惊心,往日的繁华仿佛在瞬间灰飞烟灭。那人命呢,难道也要这样因为自己而死去,青莲无法想象,也不敢想像。 叶定诚的话把青莲逼入绝境,国仇家恨,到底哪一个是国,哪一处才是家啊?颜澜和月国的种种事情青莲又怎会忘记,其实他知道的远比叶定诚痛斥的要多得多,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背负在身上又是一回事情。青莲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被撕碎,不知道哪一份才属于自己,更不知道怎样抉择,原来就连去留都已经由不得自己决定了,何其可悲。 父亲 叶定诚步步紧逼,而青莲却早已是退无可退的境地,身后是半人高冰冷的城墙,而城墙下是秋日里浑浊而沉凉的洪水。青莲很想离开这里,回到有母亲的地方去,但是要他踏着这片土地的灰烬回去吗?青莲即使心里恨着,也不敢任性去做,因为他知道属于颜澜的力量,并且看到了如今无法收拾的灾难。 青莲头戴神玉额冕,到底是尊贵的身份,叶定诚无法迫得太紧,和青莲之间隔着些许距离,然而也正因为有着距离,叶定诚一个恍惚之下青莲已然跃到了城楼之上。秋风让青莲衣袂翻飞,青丝乱舞,额上凝翠微闪,整个人高高站着宛如遗世独立,飘飘然就要羽化登仙去了,但是那样单薄的身影却看着是那样摇摇坠,美却也残酷。 事实上就是这样,此时的青莲只要再向后挪一小步,那么便是跌落城楼殒命的结局。青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其实他并不是要以死相逼,只是面对如此困境,心中无法抉择,知道叶定诚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颜澜所受的每一分苦都在眼前,心中恨着痛着,但却在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摇曳着青莲的心魄,让他无法就这样弃之不顾。 青莲站在城楼沿上,用手捂着自己的双耳,那种削骨食髓的头痛又弥漫上来,一种是出自本真意愿想离开这片伤心地,而另一种是不舍尘间疾苦的灵魂执着意念要留下来。青莲捂着双耳的手死死地抵着太阳穴,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一般,口中喊着:“不要,我不要听,不要听!” 其实一切都是浮云,深深刺痛青莲的还是叶定诚最后一句话,屈服在胤国皇帝身下?青莲无法算清,因为他不知道如今自己到底算什么,因为即使自己能够挽回一切,也改变不了自己不洁和荒的事实,是不是自愿的如今又有什么意义。颜澜为了家国曾经拼死守护的东西,自己却早已亲手葬送,这样的还会有用吗?或许早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如今青莲的情绪很不稳定,颜澜的灵魂在体内苦苦挣扎着,撕扯青莲的内心和思绪。其实颜澜的魂魄早就在凝聚月华救回青莲和那夜翻覆天地血染皓月时几乎湮灭殆尽,无依的灵魂又能在人间逗留多久?然而这次却因为胤国的百姓颜澜执着着残念,这就是属于月国祭司悲悯和宽容,也正因为如此颜澜是无可替代真真正正的纯月神子。 青莲此举看地叶定诚等月国众人心惊肉跳,生怕青莲脚滑一步坠地而死,那么自己就真正成了月国的罪人了。因此叶定诚不再靠近,只能隔着距离劝说着青莲下来,但是青莲如今情绪激动,心内交缠,哪里又听得进去半分,只是一味的喊着,摇着头。 就在这时,童屹和童景瑜冲上了城楼,看到青莲高高的站在城楼上,微仰着头,神色迷惘而痛苦,只要再退一步身后便是死亡。童景瑜看得心痛不已,青莲啊,你竟是要这般离开吗? 其实青莲今日回家童屹和童景瑜早就知道,只是不巧赶上童思明出殡的日子,所以童府才没有人。依着童思明的夙愿,童屹把父亲童思明的尸身给化了,捧一坛青灰,撒一把在林子墨坟上,散一把在顾庭宣坟上,然后再带着在二人坟上的尘土与自己的灰烬混在一起。曾经的意气风流早已湮灭于尘,而如今三人总算是永不分开了,童思明的骨灰坛由童喜抱着运回青州祖坟下葬。 当把手中的事情忙完,童屹和童景瑜第一时间就赶回家了,只是奈何童府散尽家人,青莲来了又走,未留下半点痕迹。父子二人大急,因为他们深知青莲的身体再经不起折腾,而就在这时巡防营有守卫寻来童府报告,适才在城楼上发生的不寻常情况,童家父子二人立刻策马奔驰而来,便看到眼前之景。 “青莲!”童屹怒喝一声,青莲这是要做什么,寻死么,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这里添乱!童屹及即使担心关切又怎么会了解到青莲此刻内心彷徨无助到无所适从的绝望境地。童屹不知道,因为童景瑜一直瞒着自己父亲,那一夜青莲被叶定诚勿刺之前的事。所以童屹只知道青莲在皇帝避暑的那段日子被皇后折磨,并不知道青莲身心上受到的种种摧残。 童屹怒斥的话具极其有严父的震慑力,从青莲进童府的时候起就已经深深的烙刻在灵魂深处。子以父纲,青莲就是遵循着这种行为准则长大,稍有逾越,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童屹的一声怒喝,为青莲混沌的思绪拨开一丝清明。 不是惧怕,而是一种深切的想念,是父亲的声音,青莲终放不下。自从被皇后招进宫去,青莲至今未曾见到过童屹,现在久违了声音传来,即使是愤怒的,却像是在青莲心底砸进一块厚石,让一切有了底基,因为在青莲心中父亲永远为自己遮蔽掉了风雨。 慢慢回过神来,青莲放下了抵着头的手,一时迷茫的眼神在一阵欣喜后迅速蒙上了一层泪雾。原来英武矫健的父亲,如今却眉目苍凉,两鬓飞霜,不过才多少时日未见,父亲却一下子苍老如斯。青莲心中大恸,是自己连累父亲被贬斥,自己更是害死了阿公罪魁祸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青莲却不敢面对,不自觉又向后退了半步。 城墙才有多宽,身后是滔滔洪水,青莲又能退缩到几时。“青莲,你给我下来!”童屹上前一步,怒斥一声,声音宛如即将失去幼仔的困兽,如同哀嚎般的悲鸣,青莲从没有感到父亲如此伤心的情绪,一时怔住,停下了脚步。 童屹见青莲被自己喝止,迷蒙着泪水呆呆的望着自己,便上前一步,朝青莲伸出双手,缓声说道:“来,青莲,快下了,到爹这里来,我们回家去。”,语意中充斥着父爱的关怀,和煦如三春之阳。父亲的手伸在肮脏不堪的自己面前,宛如十年前在彤枫楼暗牢中,被绝食断水单独锁了三天的青莲看到的第一丝光亮,带来人生中的光明,然后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我是你父亲,青莲,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对青莲来说是深藏心底的梦,实现后一直小心守护着,生怕一不小心会碎了。片刻前不得已舍弃童家的痛还剜在心头鲜血淋漓,童屹这一声“回家”是对青莲绝对的诱惑。不自觉的青莲伸出了双手,被温暖略显粗糙的手包容,脑海里一片空白,纯粹地感受着父亲手中的温度和力量。 童屹不像此刻青莲翻覆着心绪,一抓到青莲的手便猛得使力将青莲拽下了城楼,脱离险境为要。青莲一下子撞倒了童屹的怀中,还没站稳,童屹就从青莲脑后一把抓住青莲头发往后一扯,然后抬手就是发了狠的一记掌掴,将青莲打倒在城墙根上,怒骂出声:“童青莲,你几时学会轻生了!逆子,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教训 迷蒙甜美的梦一下子被人打碎,童屹这一掌夹杂着怒气,青莲身子撞在城墙上,瞬时脑中乍响,脸上一阵刺痛,青莲蜷缩在墙角,一时站不起身来。变故来得太快,童屹当年可是叱咤战场的靖边将军,慑人的气势镇住在场所有的人,一时间众人都没在童屹温柔和暴怒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童青莲,若是还没死,你就给站我起来!”方才不过是掀起巨浪,滔天之水汹涌在天,其实落下来也是一番灾难。青莲听见父亲叫自己,青莲一手撑着墙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努力了好几次都没站得起来,身子撞在坚冷的城墙上,此刻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掰开样疼。 童屹这一开口叶定诚等人总算有些从童屹暴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见自己尊贵的主上被人打得爬不起来,现在童屹又不依不饶,要围上去将青莲保护起来。“我教训自家的儿子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童屹见叶定诚根本不理会地继续靠近青莲,童屹说道,语意有些阴冷:“叶定诚,别忘了现在你有同伴要进城,我不介意让他们永远进不来!” “你敢!”叶定诚不甘示弱答道。“我有什么不敢!你进宫见得了皇上吗?如今童家早就贬斥,还怕你们!”童屹这句说得霸道,叶定诚不禁迟疑了一下。就在惊愕的停顿中,青莲拂开叶定诚相扶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略有蹒跚的向童屹走去。 青莲微微垂着头,尽管这样还是可以看见他颜面上清晰的指痕,打破的嘴角和磕破的眉角都淌着血,可以看出童屹的那一掌下手有多么的狠。前面是盛怒中的父亲,再上前去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但是青莲像是着了魔似的向前挪着步子。 尽管很慢,但是还是来到了童屹的面前,抬起头正视着自己想念的亲人。任谁都看得出青莲眼中那种依恋的神情,哪怕前方是火坑,也是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然,哪怕下一刻父亲要把自己打死,青莲也无所畏惧。梦是迷蒙的,打碎了固然可惜,但是看到了真真切切的亲人时,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留恋。 看着青莲脸上的伤和眼中哀伤的神情童屹心中揪痛,但是他知道青莲这孩子又在钻牛角尖,今时不同往日,青莲的性命牵扯到太多的东西,怎可以随意毁伤,不论如何,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有这么没规矩的吗?儿子见了爹,冷眼相对?”青莲默默地注视注视着童屹,因为知道自己终要离开,所以那种执着的目光,简直就是要把人剜刻入心中。直到童屹发话,青莲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站在严厉的父亲面前。 青莲半恭着身子嗫嚅地喊了一声“父亲,安好”,然后跪下仔细地在童屹面前磕了个头。青莲跪在童屹面前没有起身,叶定诚看着自己只跪天地、不跪君王的祭司居然在一个胤国臣子面前屈膝,想要上前却在童景瑜示意下被守卫挡住。童景瑜很少看到父亲真的动怒,所以若是叶定诚再次相扰,只怕青莲今天会不好过,况且童景瑜也想青莲和父亲解开心结,断了轻生这个傻念头。 “青莲,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些年我白教你了吗?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事情,也不管你如今在月国是什么身份,莫说我教养了你这些年,你喊了十年的‘父亲’难道全是空口白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不思还报我的养育之恩也就算了,你就这么随意糟践你的身子?你今天要是从城楼上跳下去摔死,你就对的起我,对的起你娘亲?”童屹质问道,听到后来青莲跪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凡事不论对错,都要勇于承担,我何时教过你逃避责任?童青莲,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就给我站起来!收起你那些自殇自怜,堂堂正正地站起来!逃避,是懦夫所为,不管事情怎样,你必须要有自己的决断,谁都帮不了你!”童屹训斥句句掷地有声,让青莲羞愧不已。阿公已然被自己害死,自己即使以死抵命也还不回来了,男儿自有担当,死又能解决什么!青莲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慢慢抬起头重新对上童屹凌厉的眼神,再没有退缩,言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青莲抬起头,对上父亲严厉诘问的目光,记住阿公教导自己话,不要再低着头不说话。青莲的脸色苍白,两行血线加上那青紫肿痕显得格外的刺目。童屹心中有些不忍,知道青莲这孩子这些时日饱受折磨苦痛,经历生死,前事旧恨一言难尽。但是青莲的的确确喊了自己近十年的“父亲”,方才那一刻看到青莲要轻生,童屹一阵心悸,或许心底还是爱着那个孩子的吧。 青莲抬着头,露出额上的莲月额冕,尽管天色灰蒙,但是那翠碧神玉上凝聚流转的光芒依然让人炫目。童屹仔细地看着青莲,发现眼前的孩子似乎在这段苦难的日子里又有了成长,身量、眉目就连满头乌丝都越来越像是那个人。如今的青莲就像是一朵盛放的青莲佛花,在最好的年华里展现着他的美丽。 童屹轻轻叹了口气,如此灼目相似的容颜不知是否牵绊着同样苦难深重的命运。青莲不能死,撇开家国,童屹单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也不希望看着辛辛苦苦教养长大的孩子就这样死去。于是童屹还是狠下心来,抬手又给了青莲一掌,力道没有减去分毫,青莲这次一下子撞到了童景瑜的身上。 “青莲,这一巴掌是我替你娘教训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入宫前我说过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才有可能与你娘相见,难道你忘了?青莲,难道你要你娘再见到儿子的时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吗?这就是你的孝顺?青莲你给我记住,下次若是让我再看到你如今日般,自轻自贱,别怪我打断了你的腿。还有,千万记牢了,你喊过我一声父亲,我便永远是你的父亲!童家的管教就是这样,不管你受不受得住,你只好认了!” 童屹想到之前当青莲鼓足勇气在童思明面前询问是不是自己的亲子时那种哀恸与期待的目光,如此小心翼翼得犹如易碎的琉璃,让人再狠不下心来。如今童思明已然死去,童屹想遵照父亲的意思,好好地去爱青莲,即使那个孩子已然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父亲。 百感 童屹看着眼前的青莲,虽然一直都不是心爱的孩子,但是一旦要失去,心中也会有覆顶的疼痛袭来,或许养育之恩更甚亲生。为了林素月,为了对得起童思明,童屹也不可以让青莲死去,但是童屹对青莲来说永远也不是一位好父亲,没有耐心,也不知道爱意和教育该怎样表达和实施,于是童屹再次举起了手。 以往童屹管教青莲的方式无非是家法棍棒,其中虽不乏私心在作祟,不过童屹相信疼痛是让人记住错误的捷径,而青莲必须为颜澜对自己所带来的伤害而赎罪,所以这些年来青莲的成长和表现童屹一直很满意。然而当童屹高举的双手还没落下之前,站在一旁的童景瑜突然扑过来跪在童屹的面前,不顾众目一把抱住童屹的双腿,哀声求道:“爹,青莲受不住的,他身子真的受不住的,饶了青莲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后再说” 童景瑜在青莲身边看得触目惊心,衣衫宽松也掩不住那份单薄的战栗,脸上青紫的伤痕昭示他所受的苦难。童景瑜知道青莲在承受着什么,精神和肉体的煎熬,前世今生的纠葛,这些童景瑜都没有告诉父亲。现在童屹并不知道青莲曾失身于嘉瑞,因为他相信流言止于智者,所以对于风言童屹从来都弃之不顾,而童屹也不可能知道青莲此时此刻已然继承了颜澜的记忆。 不是童景瑜不想说,而是他为了青莲不敢说,童景瑜知道父亲为什么从小这般对待青莲,心结所在,所以他怎可以对父亲说青莲继承了颜澜的记忆吗?他可以说青莲和颜澜一样被逼着压在男人身下?不可以,这些绝对不可以和童屹说起,童景瑜无法想象父亲知道这些青莲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更何况青莲不像颜澜拼死保住了清白,他是的的确确失了身子的,虽说男子不比女子,但是如此荒不堪家规家法真的可以压死人的。 作为人子忤逆父亲是大不孝的,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是童景瑜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当着自己同事部下的面,所有的颜面都可以不要,只要能阻止得了青莲不再受父亲责罚,至少是在现在青莲在人前不被父亲责罚,童景瑜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童景瑜跪在面前抱住童屹的腿几乎是在哭求,让童屹一时惊愕,想不明景瑜这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只是眼前的景象有着莫名的熟悉。摈弃外物,思绪翻飞,仿佛又回到在童府中近十年的岁月里。有多少次青莲在自己手下挨苦,又有多少次亲子在一旁求情,只是从来景瑜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激烈。 童屹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呵斥童景瑜的逾矩之行,只是有些茫然地抬眼看着青莲,那张酷似颜澜的脸精致的宛如官窑中的瓷器,细腻的胎釉仿佛自己一下手就要被打碎一样。当童屹的眼神重新射在青莲的脸上,青莲显然有些慌张的落下目光低下头去,即使这样那种极力掩饰的恐惧还是收在了童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中。 此时的青莲是属于童家的,是属于童屹的儿子,多年的习惯并不能因为身份和记忆的改变而被抹去。在自己敬仰的父亲面前,青莲犹如一个在童府中又犯了错孩子,面对即将来的惩罚无法掩藏手足无措的恐惧。 但是这些如今看在童屹眼中却是一种深刻的讽刺和沉重的无奈,岁月雕琢,头戴额冕的青莲宛如纯月神子重生。当年那绝世风华祭司,何曾有过如此卑微的神情,但是青莲不是颜澜,是素月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作为一名父亲对子女的教育,竟会让人如此父亲惶恐,简直就像是自己要要害了他性命一样,何其失败。 童屹记得在童府每次气急了青莲都会被自己罚的很惨,虚弱的身体受不住也会昏过去,以前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看到童景瑜如此反应,童屹心中是真的痛了。青莲在眼前虽然很怕但是却没有躲闪,像是再等待着什么,但是童屹高举的手却轻轻落下,拍在了童景瑜的肩上。 “景瑜,带着青莲先回去,起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童屹这话透出了浓重的悲凉与无奈,那是一种对事情无法挽回的从绝望到麻木的感情。童屹一向自信,原以为自己有能力留下素月母子就有能力去保护他们以及自己的家人,哪怕用极端的手段也在所不惜。谁知道事情竟是如此发展到天翻地覆,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童思明的死亦由锐痛化作钝痛,像是锉刀一样慢慢的锉着童屹心中的伤口,那是一种沉沉的无力感。因为童屹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从顾庭宣到童思明,难道真要重复当年倾城之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让京城再遭浩劫吗?童屹长叹一声,他后悔了,如今用一个国家来为当年自己的所为陪葬,童屹觉得自己实在是承担不起。 童景瑜依言站起来,在一旁看着父亲百感交集地望着青莲,眼中所涌动的情绪汹涌复杂,让人无法琢磨。童景瑜以为父亲在强忍着对青莲的怒气,于是再不顾其他匆匆告别一声拉着青莲走,先离开了这里再说。 谁知童景瑜揽上了青莲的肩才发现青莲整个人身子都已经僵直,落下的目光没有任何焦距。童景瑜大惊,轻轻摇了下,青莲宛如秋日残叶飘零,倚靠着童景瑜的身子就要滑倒。童景瑜赶忙扶住,感受到青莲特有的温良的体温,觉得再不能耽搁,抱起青莲扛在肩上匆匆下了城楼,而童屹的一个眼神守卫们阻止了要追随的叶定诚等人。 一手将人紧紧的抱在怀中,童景瑜单手执骥,策马飞奔回童府,抱着青莲回到清韵阁中。帮青莲换下差不多湿透了的衣服,童景瑜看着青莲身上深深浅浅难消的痕迹。左肩前后的伤疤愈发狰狞恐怖,童景瑜心越揪越紧,疼的得不能呼吸,纵使自己万般珍爱却不能护上青莲一分一毫。 童府清冷,早已空无一人,童景瑜很想留下来照顾青莲,但是严峻的朝事却逼迫得他分身乏术,帮青莲掖好被角,童景瑜最后望了一眼还是不得已离去,只好宽慰着自己,青莲总算是平安回家了。 佛花 童景瑜一走,青莲就睁开了眼睛,从始至终,青莲都没有失去过神志,仿佛是童屹两记掌掴打醒了青莲混沌的思绪,只是被命运的重负压榨光了所有的气力让人无法动弹。即使心中有愧,青莲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回来这个家,并且舍不得父亲和瑜哥哥,在这熟悉的地方,心中就莫名的安定。 但是舍不得又如何?回不去从前了,因为阿公死去,而自己其实和童家现在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但是如今不留在这里又能去哪儿呢?经过城楼一事,青莲现在已然是绝了再次出走的念头,不愿看到这片土地倾覆。尽管此间无情,但至少还有父亲和兄长,况且养育重恩,一走了之,将拿什么来还报,青莲深深地为自己不顾一切的出走而感到愧疚。 青莲撑着起身,发现枕边父母笺注过的《古乐书佚文辑注》一如往常静静地搁放着,最后一根银绦发带夹在之前过的那一页。清韵阁一如往常,床屏上《弟子规》的笔迹现在看来很幼稚,但是却让想到以前在童府单纯无忧的生活。青莲轻轻拨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素琴,涩涩的回响在空荡的屋内,振动着心弦。 环顾四周,屋内陈设丝毫未变,就连架子上供着的藤鞭依旧闪着黝黝的黑光,看着青莲心中感慨万分,眼中酸涩。青莲取过桌上茶具到了杯水,茶虽新鲜但却已是沉凉,青莲急于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猛地灌了口凉茶。 谁知饮得太急,呛咳起来,血点轻溅,青莲仿佛是要将心肺一起揉碎咳出体外,只可惜他还做不到,上天也不让青莲有机会这样做。就像是枕边那最后一根织银绦带,仿佛是青莲在残酷生活压榨折磨下所剩下的最后的一缕只属于自己的心绪,而其他就像是那些被遗落在深宫中的绦带,再也找不回来了。 青莲抹了一把嘴角沁出的血丝,撑着桌沿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甩帘而出。天灰蒙蒙的,雾化了雨意,或许是一国帝君躬身祈天诚意感动了天地,也或许是青莲最终决定留在这片土地上慰藉了神灵的躁怒。真的是自己的决定吗,还是颜澜的意愿?此时青莲已然分不清楚,不敢再去想那个令他头痛裂的问题,只好恹恹得不作理会。 如晨时回来一般,整个童府荒凉寂静,现在是连叶落风雨声也没有了。莲穿过回廊,漫步庭院,满目萧索,凄凉中透漏着绝望。一片被人常年精心呵护的园林也会被人遗弃至现在这个模样,青莲叹了口气,原来不止自己是这样。 一日之内青莲再次回到童府,整个人似是历尽千劫的疲累,心被撕扯成碎片,被人瓜分 了去,但唯独没有一分属于自己。如今的青莲既不能爱,亦不敢恨,留在这里如同是被命运牵线的木偶,万事不随心意。但若真的只是木偶该多好,青莲也少了此刻心中的如凌迟般的痛。 父亲说的对啊,父母养育恩情该如何偿还,若是能用这个身体来弥补,削骨割肉青莲也在所不惜,然而现在徒剩下这副无用的躯壳而已。不知不觉,青莲还是走到了莲园门口,这次青莲在没有犹豫推门而入,因为心里真的好累,在这空荡荡的途中感受不到任何亲人的温度。青莲不敢去玄英居,因为心中深愧,因而此刻的青莲格外的想念母亲,那种可以全身心倚赖的亲情。 推开园门,眼前的景象让青莲一时呆立,满园黄花堆积,但是却感受不到任何秋日萧瑟的气息,莲池中落满了柳叶的腐尸,原本绚烂的生命即使如今死去也不愿意就这样在消散为尘滓,即使毁去生前所有的骄傲。 一池幽碧,静水流深,沉寂地宛如那些怀中死去的生命,明明是一派惨淡光景,但是满池佛莲此时却盛放绚烂,夺走了着莲园中所有的草木菁华。怒放的卧莲泛着幽幽的青白,青莲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不自觉地上前一看究竟。当看清楚满池青莲佛花盛放时,那种夺人心魄的圣洁之美却深深地刺痛了青莲。 青莲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每看一眼就要承受着无比的剧痛,那是一种证据,苍天神祗对青莲继承颜澜命运这一既成事实的证据,化作青莲佛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青莲身上背负着无法逃脱的命运。 青莲不想看,那青莲佛花就像是烙在心底创口上的火钳,那份疼痛让青莲想不明白成长至今为什么事事都由不得自己呢?连性命都不属于自己,这还算是人生吗?所受的苦难,所受的欺骗,青莲自问没有害过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罪过?爱一个人没有错,错就错在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青莲并不是自怨自艾,只是在长久不公的对待下,一颗真心即将被消磨殆尽,成为齑粉流散风中。 青莲慢慢的放下手,直直的看着满池青莲佛花,不甘心,心中澎湃着不甘愿的绝望无力,青莲快步奔跑到池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碎石向湖心的莲花砸去。一石入水,涟漪转瞬即逝,因为周围是太多命运陪葬的尸体,那一石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青莲佛花依旧静卧生姿,青莲所为半点损害不了那种静柔坚韧的美丽。 青莲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未果后只好渐渐地冷静下来,青莲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一块投入池中的小石,根本丝毫无法撼动命运的决定。但是即使身不由己又如何,青莲此时暗暗决定,一生在世总要自己活过一回才不枉走这一遭,即便是自己拥有的已经是一个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心中决定,青莲脚步也轻快起来,抚去着莲月楼雕门上的轻灰,青莲却没有进去。这样就够了,青莲知道再走近一步看到的就是破碎的梦,母亲终究是不在了,纵使失去倚赖,自己也总要活下去,为了那相见的一日。 青莲伸手揉揉眼睛,小心的将绕在手腕上的那最后的绦带解下,迎着秋风抬起头,将长发顺到耳后绑起来。这些都是母亲做的和阿公教的,青莲牢牢地记在心中。哪怕绦带只剩下一根,属于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么一回,青莲也不愿意再度放弃,或许某一日连这些都会变成人生的奢侈或是命运的施舍。即使是在愈暗阴沉的天色下,那一神玉额冕也熠熠生辉,彰显着宿主不平凡命运。 空乏 青莲望而却步,默默地退出莲园,再没有去看池中青莲花一眼,尽管已然默受,其实潜意识青莲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还是很抵触。青莲对那佛莲有一种莫名的憎恨,美却打碎了曾经的梦。青莲一直记得母亲和自己说过的话,向往着有朝一日可以到父亲出生的地方看着那遍地青莲盛世,然而如今却不用再等。 眼前的满池佛莲看在青莲眼中就像是暴露在世间丑陋的脓疮,提醒着自己这一遭人世来得是多么的荒诞和罪恶。青莲像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莲园,站在庭院中,满目萧瑟,青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踟蹰了一会儿走往玄英堂。 雾化了雨意,仿佛苍天流尽了泪,只剩下未干的泪痕,泪眼朦胧了苍凉的世界,怆然侧目。天色逐渐昏暗,青莲也不辨时辰,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也不觉得饿,只是凭感觉猜测时辰或许不早了,既然回家了,就尽量忘记一切和往常一样吧。青莲振作精神去玄英堂,即使父亲不再是血亲,自己也要尽到人子的本分。 多少个黄昏青莲恭谨地站在玄英堂前等候父亲归来,满怀崇敬,但是现在青莲抬头看到玄英堂匾额两处挂满白绫,沿廊缀着黄花,青莲心疼得打颤。由于童思明死在了国家危难之际,而童家肩负重任,因此整个童府除了大门外挂上了丧绸,整个府邸都没来得急布置。加上缺乏人手只能够将各处的霓彩宫灯撤去,还好府中格调清清幽,浓墨重彩的装饰并不多。 但是对于童府正厅,悬着先帝御赐手书的玄英堂岂可这样随意,多少年,童思明高座堂前待人接物,周旋整个朝政。可以说玄英堂不仅是一座厅堂,“玄英”更可作是童府的内涵精神,在童思明在时达到了最盛,现在却日渐零落。 由于整个府中布置并不是重丧,有一刻青莲还能逃避不去想,但是如今惨白惨白的绫绸在眼前怵目惊心,无时不刻地提醒着青莲阿公已死这一无法改变的事实。青莲站立不稳,一手撑在门上推开重门,扑面而来的是晦涩的尘土气息,带着久雨后特有的青苔味道。多久了,这门再没有开启过,从青莲再次出宫起吧,仿佛这道命运之门就该由青莲青莲亲手推开。 厅内一切如常,“光明德正”匾即使在晦暗中依旧散发着浩然正气,青莲忽然间有一种错觉,门外的白是否只是表象,为何走进却是这样浓重的黑,压得人透不过起来。门微启办幅,青莲就这样伫立在昏暗中,直到外面天色暗沉,身影全部融入的浓影之中。 青莲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把所有里气力都花在了一个决定上面,好不容易想定了,却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做什么。青莲之事静静地站着,在这黑暗里仿佛是躲在了一个没人打扰的角落,不会再有人害他,而自己也不要为任何一方背负责任。 然而青莲这种卑微心愿还是没能够实现,微掩的门突然被撞开,连带着撞开青莲凝止的心绪。童禄撑着门框微微喘息,然后无比惊喜地喊道:“哎呦,二公子,总算是找到你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等在这里呢,景瑜少爷找不到你快急疯掉了,快快,跟着我来。” 言罢,童禄冲进玄英堂,一把拉起青莲往外走去。然而毕竟是站得久了,身体有些僵硬,青莲一个趔趄绊在门上差点摔倒。借着外面白绫漫射的昏沉光亮,童禄看到青莲一身素袍被尘渍沾染的不成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也就这孩子心里还惦记来这里。 于是童禄小心地用手掸着青莲身上的尘土,关爱地说道:“好孩子,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都过亥时了,也不觉得饿吗?傻等在这里,老爷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久不住府里了。来,快着些,咱们去饭厅,如今府里不比从前啊,下次别再一个人偷偷地躲出来啊。” 童禄慈爱地口吻让青莲恍如隔世,多久了,在家里原来还真有人这样想着念着自己。童禄毕竟年老,也没瞧见青莲眼中蒙上雾气,见令人心疼的二公子似是茫然,伸出手轻轻地在青莲颊边拍了两下:“快说‘好’,愣着作什么,几月没瞧见,似是又长高了呢,呵呵,过了明年青莲也成人了呢。来,快着些,别再让你瑜哥哥等了,他可是冒着挨军法的危险跑回来的呢。” 青莲双颊青肿,到底是被童屹毫不了留情的两掌打疼了,青莲微微侧过脸,顺势掩袖摸了抹了泪痕应答一声“好”,然后扶着童禄往饭厅处走。到了饭厅,并没有见到童景瑜,只有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长方桌上,显得格外的孤单,不向往常即使只有二三人吃饭也摆着全套餐具,桌上仅仅只放了一碗一筷而已。 如此布置让青莲有些错愕,还没多想童禄便把青莲按在椅子上,说:“孩子,饿了就先吃吧,这可是景瑜少爷特地从一品斋带回来的呢。”童禄说着就要去揭餐盒,青莲赶忙起身阻止,急道:“等瑜哥哥回来,我们一起用吧。”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童景瑜就闯了进来,看到青莲完好的站在面前回眸相望,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里。安心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童景瑜很生气,气他青莲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然而怒火又很快被童景瑜压制下去。微微笑着走向青莲,亲手打开了食盒。 童景瑜尽管掩饰得的很好,但是这一切的变化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青莲的眼中。摆出几个小碟子放在青莲面前,温和说道:“来,快吃吧,哥特地给你买的,让一品斋厨子开小灶为你做的小菜,如今京城别人可是吃不到的哦,好好吃一顿,庆祝你回家!”童景瑜亲手端起碗筷递到青莲面前,有些遗憾的说:“还是凉了呢。青莲……”童景瑜略略犹豫一下,“不要再一声不吭的出去好吗?会担心的,以后要出府也要记得让童爷爷跟着,行吗?” 与其说童景瑜在告诉青莲自己的要求,那种语气莫如是在征询青莲的意见,青莲一时间无法反应,瑜哥哥还是对自己一如从前的好,只是这种好怎么会觉得这样陌生。在童景瑜的注视下青莲开始用饭,菜色都是一时名家名品,只是青莲有些食不知味。 青莲还没用完,童景瑜就起身走,再过一会儿童屹要巡营,若是自己再不出现只怕是真的要挨军法了。青莲想送送童景瑜,却反被童景瑜再送了回来,按在了椅子上再监督着吃了几口菜才匆匆转身离去,而这次青莲再不敢相送了。 生活 童景瑜走后,青莲便放下了碗筷,回家后见到兄长青莲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在童景瑜灼热的目光下青莲竟不知道怎样开口。瑜哥哥还是一如往常的对自己好,好得让青莲有些不习惯,也有些负担,仿佛在那样的目光下少吃一口饭也会变得罪恶,对不起他人的心血。 一品斋的菜式冠绝京城,青莲听嘉瑞和童景瑜都提过,青莲一直很向往有一日可以能够出府和一二知心友一起品尝。但是现在当珍馐在前,而童景瑜也说青莲以后出府再无顾忌,一下子拉近了梦想与现实的距离,青莲却有一种幻影被戳破的感觉,不然怎么会这样的不真实。 青莲一时间手足无措,饭是再也用不下了,尽管青莲是锦衣玉食大家公子,但是当回想起今日在城中看到的萧索颓败的景象,再不食人间疾苦也断然无法安然享受面前华食。青莲抬头询问童禄,是否要一同用饭,毕竟饭菜还剩很多。 “我吃过了。怎么不再用些,吃得这样少,身子又怎会壮呢?”童禄道,见青莲不做声摇了摇头也不再逼迫,收拾碗筷,兀自说道:“如今城里饭菜难得,既然没吃完,就留着下顿再吃吧,不然真是造孽了。” “那,现在府中还有别人吗?”青莲问道,童禄也不转身,一边收拾,一边道:“就咱们两人咯,不用怕,如今京城晚上戒严,再说毛贼也不会敢打童府的主意,那个童喜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既然用完了我送你回去,老爷前日就和我说了你要回家,我就照着屋子原来的样子收拾了,你可还住得习惯?” 说着童禄挽起青莲的手臂往外走,“看我老糊涂的,怎么会不习惯呢?我们青莲终于回家了啊。”终于回家了,青莲心中有泛上一丝释然的轻松,家,我居然还能留在这里,真好啊。 “苍天开眼了,瞧,雨终于停了,停了!”走出雨廊,童禄发觉缠绵了京城快二个多月的雨终于停了。童禄显然很兴奋,踏着庭院中的枯枝烂叶手舞足蹈。青莲则怔怔望着天,漆黑的夜幕一角掩藏着淡淡白影,那一点朦胧的月光仿佛是在彻底绝望的前一刻升腾起来的希望。 眼前此景让青莲心中也落下一块石,皓月再现,风雨就要停歇了吧。是因为自己留在了这片土地,还是皇帝亲身祭天谢罪终于感动了神灵?青莲不愿多想,因为只要脑海中泛上一切有关嘉瑞的事物,青莲都会莫名的心躁。不管情势如何,雨停了最好,因为青莲心中早已决定,等这次因为自己先期的风波平息后,一定会离开这片土地。 童禄送青莲到清韵阁,还不放心的关照:“孩子,热水在暖炉上,用的时候小心着些,早点儿睡,老爷今夜不会回府,明天记得多睡一会儿。明早我会过来侍候的,记住啊,别再乱跑了,知道没?”以前即使清韵阁中用童利们伺候着,但是日常上的事还是青莲自己的动手的,因此童禄如此关照。 “放心,我不会了,今夜还回敬祠堂?不如在我这儿歇一晚吧。”青莲乖顺地听着童禄罗嗦完然后发问,童禄年纪大了,青莲不忍心看他一人在府中来回奔走。童禄佝偻着的背脊明显僵直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道:“当然是要回去啊,今天老主人的灵牌才第一天供在神龛上,我总要回去陪陪的。” 童禄见青莲神色黯然垂下了头,心中不忍,叹息一声伸手揉揉青莲的头发,“孩子,别多想,快睡吧,明早记得去给你阿公上柱香。”青莲默然的点点头,童禄也就转身离去,青莲心中怅惘,疑惑着自己还有资格去给阿公敬香吗? 一夜无梦,青莲到底是累了,回到童府,家的感觉让他心安心定,夜半也没有被咳醒,一觉睡到日白。洗漱完青莲和往常一样去了玄英居推门而入敬候请安,不过果然如童禄所言童屹一夜未归,心中不辨滋味。 想起童禄,青莲意识到昨夜答应过不要乱跑的,于是青莲急忙赶回清韵阁,谁知在玄英居的院门处遇到了寻来的童禄。青莲有些惭愧,童禄倒不以为杵,心中感念着这个孩子记挂着父亲的那份孝义,略说了两句便带着青莲一同用了粥,然而后二人去了敬祠堂。 跪在童思明的灵位前,青莲再也无法伪装自己的坚强,这些日子也来所受的委屈和心中的苦闷,连同那份深深的愧疚感化作眼泪倾泻而出。青莲记得阿公教诲自己要坚强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一个人要怎么坚强才算够呢?童禄见青莲哭得伤心绝,心中难过,但是却未曾上去劝一句,因为童禄知道,青莲胸中郁结太深,若能真正发泄出来才好。 直到青莲哭得都没了声,童禄才扶起青莲,青莲颤抖着将佛香供在灵位前,最后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童禄担心青莲过度悲伤反而伤了身子,于是把人劝出了敬祠堂,沉默了一会儿青莲便开口要出府瞧瞧。 和童禄相伴出门青莲心中感慨,曾经自己是多么希望可以不再被父亲禁在府中,只要自己想出门就可以出去走走瞧瞧。但是等这种日子真的到来的时候,青莲此刻却已然分辨不清这是否就是最初所要的生活? 童禄带着青莲先去一品斋还了昨日的童景瑜带回来的食盒,童禄说君子远庖厨,于是青莲就静静地站在门外等候,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人群。原来京城最大的酒楼如今早已被官府征用,是定做三餐发放救济粥粮的地方,也不知昨日瑜哥哥是怎样带回来那些精致的菜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青莲抬头仰望,天还是阴沉沉的,不过少了雨意总算是给人少许干爽感觉,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拨云见日。 童禄进去有好一会儿了,青莲独自在一品斋门外徘徊,四处瞧瞧外面的世界,虽然提不起兴致,但对外面的世界仍是觉得新奇。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行人陌生却鲜活的面孔,青莲不但不觉得单调无趣,反而觉得生活丰满的起来。青莲难得心情平复,四处张望着体味着生活,突然感觉到手腕一紧,似是被来人扣住。 当青莲还没有认清楚何人侵犯时人就被人一把拽走,青莲被带到了街上转角处。努力平复肩臂被撕扯的疼痛,当青莲抬头一看,然后大惊,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然而背后是一人多高的矮墙,青莲根本退无可退。如果可以选择青莲宁可永远不要见到这些人,然而青莲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只好僵硬着说道:“你,你们又来做什么!” 国相 青莲右手抱臂靠在墙上,警惕地看着眼前一群人,尽管自己已然接受身上背负着的命运,但是当青莲决定暂时留在胤国时,就再也不想见任何有关的月国的人。不过往往事与愿违,叶定诚一行人的出现,让青莲不得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如今是一个舍弃国家的祭司。 知道又如何,这些强加在身上的东西,青莲从没有一刻愿意过,所以当看着眼前跪倒的一群人,青莲不再手足无措,是上天逼我的,而我并没有逼你们,这一切又与我何干?周围跪了一圈人把青莲围在正当中,敬称“主上”,恭谨跪倒。青莲知道自己走不脱,只好靠墙而立,心想到时有人寻来,眼前这群人自然会散去。 叶定诚等人跪下请安,等了一会儿见青莲没有发话,也没有傻愣愣的继续跪着,都各自起身,围着青莲。青莲扬起头与他们对视,毫不退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把自己拖到这暗处来说,可见这些也不是好人。 青莲盯着叶定诚,以为他又要从提那日城楼所言之事,但是现在青莲心中无惧,因为决定已成,任谁也不能改变。谁知叶定诚并没有像青莲想的那样开口,而是向后让了一步,躬身请出了身后之人。 来者面目白净,目若寒星,眉眼干净利落,可惜左颊眼角下有一处一寸来长的伤疤,虽然生得一副好容貌,但总让人有一种肃伐之感。低声嘱咐了叶定诚一声那人便抬眼瞧上青莲,眼神凌厉,气势逼人的目光让青莲不自然的侧过头去避开。 青莲侧目一言不发,而那人也不急着说话请命,反而再次跪倒在青莲面前,端正地叩了三个头后方开口道:“臣月国左相,颜铭,叩见祭司大人。”言毕也不等青莲开口,自己起身站定,鹰隼一般的目光锁定在青莲身上。 被颜铭这样盛气逼人地瞧着,青莲浑身不自在,只回敬一句:“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口中的什么祭司,抱歉,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青莲避开面前的颜铭,不愿再作无谓的纠缠,意离开。 谁知颜铭一个眼神,旁边闪出连个人一左一右钳制住青莲,让人不再能动得了分毫。“光天化日,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青莲受制斥道。青莲一副怒容,但是颜铭却面不改色地看着青莲,青莲挣扎不脱,只好骂道:“你们这群恶贼!放开我!” “主上,请您尊重颜相国,他可是……”叶定诚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颜铭摆摆手制止,好整以暇地说道:“我月国尊贵的祭司,您说,我要做什么!不过是请您听从我月国君主的召唤,仅此而已。”说完这句,便闭口不言,等待青莲的答复,只是在他的示意下,禁锢青莲的手收的更紧了。 青莲的手被反剪着,肩臂扯着生疼,见纠缠无望,青莲猛地一抬头,再次开口:“大胆,你们有什么资格逼我!”青莲此言凛冽,声音清澈冰冷如冬日寒江,额冕上神玉闪过一星耀眼的光亮。青莲与生俱来的那份尊贵血脉此时所散发的气息让周遭的人顿时一愣,也乘此机会青莲挣脱了束缚,只是还是无法逃离。 颜铭失神转瞬即逝,对着青莲冷笑一声:“祭司,您还不承认么,您根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句让青莲哑口无言,他没想到只一句话就让别人揪住了破绽,而颜铭就有这样的睿智,从来都可以让人无所遁形,不然也不会被选中。 颜铭是月国左相,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却却辅佐过月国两代帝王,被赐国姓“颜”,享无上尊荣,但是只有他知道这一个颜字中蕴含着多少无奈与悲苦。颜铭眼角处的疤痕,是在一次风雨祭祀中留下的,那时月国皇室仅剩颜汝这一在位国君,在又一轮风暴侵袭中不得已点自小相伴的成长的许铭,赐国姓“颜”,并且亲封祭司。那一年他们青葱年少,不过十六岁而已,本是花季年华,却要背负上整个国家,颜铭又该去恨谁夺走了属于他们的幸福岁月。 在那场风雨的洗礼下,作为他最信任把国家和百姓托付给自己的人,颜铭纵身跳下了悬崖,以身祭月,希望可平息神怒。第二日颜汝在海边失声痛哭,追溯亡灵,谁知却有人将漂浮在海上的颜铭救了上来。颜铭虽然摔断了四肢,甚至还破了相,但是却留下了性命,颜汝在风雨中抱紧颜铭,二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然,但是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相守是短暂的,一年以后当国君提前大婚诞下麟儿颜臻后,作为一国之主颜汝无法坐视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整日浸在风暴中。颜汝亲身登崖祭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祭礼平息了月神的愤怒。而此颜铭守着颜汝的国家和他的孩子一路至今,颜汝死后月国的风暴不过才平息了几年,如今又是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国家危若累卵,在风暴中摇摇坠,存亡的千钧之刻,颜铭不得已亲自前来敌国,势必带回当年纯月神子的后人。因为颜铭比谁都清楚颜氏身上继承着谁都无法替代的血脉,只有青莲回到月国,才能救回当年颜汝拼死守护的国家,才能救回颜汝祭献那一夜依依不舍的孩子,不论如何,颜铭他必须做到!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那日叶定诚在城头相遇青莲本就是在等月国的信使,谁知月国来人竟然是左相,看到颜铭,叶定诚心中大定,想着睿智的国相总能带回属于月国的祭司。叶定诚把自己所知青莲的一切全部告诉了颜铭,颜铭沉默许久,最终定下今日势必要见青莲一面,若是祭司本人都没有回国的意愿,那么月国还有什么希望呢? 颜铭让人守在童府门外,等青莲出府便可见面筹谋,谁知一早就等到了机会。不见则已,见了之后青莲的反应让颜铭很生气,头戴国之宝重,身为神灵庇佑,却一丝没有还报之心,这让那些苦苦挣扎于月国的百姓情何以堪。 “尊贵的祭司,您难道一辈子不回去月国,将您母亲抛弃在他乡在风暴中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颜铭冷冷地问道。此言一出青莲果然沉默,紧锁眉头,落下目光,但不过片刻,青莲语气坚定的说:“月国我一定要去的,因为我娘亲在那里。但却不是现在,而且我并不是你们的什么祭司!” “说的倒轻巧,您倒不担心自己的母亲客死异乡,真是不孝。呵,您本就是当年纯月神子不洁的证据,灾难随着的您的降世而接踵而来,生而罪孽,因此您注定无法逃避。我尊贵的祭司,不要以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无人知晓,带着月国通灵神玉却不知检点,您本就已经失去了祭司应有的清白,此乃重罪,月国也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去的!” 颜铭这一番话句句剜心刺骨,让青莲面色变得煞白,紧紧地咬着嘴唇竟无法辩驳一句,最后青莲从牙缝中挤出几个零落的字节:“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报复 “想怎么样?我尊贵的祭司,可别再这样说,臣下不敢,只是月国子民和您的母亲都在风雨中翘首期盼您尽快回归,为祖国带来安宁和平静。”颜铭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他相信以林素月为要挟,青莲一定会动心,然而所得结果却大大出于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意料。 “不,我不回去!”青莲此句掷地有声,让所有在场的月国来者一阵惊愕,包括颜铭。他没有想到青莲真的会弃家国于不顾,不负责任到如此地步。看着周围众人的表情,青莲也觉得方才语气严重,又补充一句道:“我定要去月国的,只是不是现在!所以请你们放手。”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等月国亡国,等颜氏灭族,等曾经美好的家园倾覆海中,等您的母亲死于非命,到那个时候祭司您再回去?”颜铭上前几步,将青莲逼在墙根,恶狠狠地说道。 尽管颜铭如此逼迫,青莲却毫无怯意,用眼神回敬颜铭,毫不服输地说:“你说的这些于我何干,祭司,为什么要我来做,即使要做,你们又何曾问过我的意见!我不是一件玩物,可以任你们随意摆布!月国千古为神灵庇佑,又怎会这么容易轻易就亡国灭种,你们又何苦来逼我!若是你们眼中真的尊我为作月国祭司,又怎会隐在暗处如此逼迫于我。” 这番话怒词当让颜铭等人一时无法辩驳,青莲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怎能禁受得住世间每个人都来僭越他的心中的底线,缠住不放。不过是想要自己决定去做一件事,为什么会这样的艰难。然而事实上青莲活到今日,生活中充斥着禁锢于掠夺,压榨并折磨,这些又说明着什么,青莲至少是一个不凡的凡人,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青莲身上大概就是应的此般道理。 “祭司?的确,或许现在您并不算是,虽然您头戴神玉额冕,继承着颜氏血脉,但是毕竟没有受月国敕书分封,您也并没有向上天祭献过您的誓言。况且您还是纯月神子颜澜的子嗣,是罪还尚未论定,因此称你作祭司,已然是尊您了。除非您现在立刻归还额冕,我就等不再逼迫,宝重失而复得,想必通灵神玉也能收敛神灵的怨怒。” 颜铭以退为进,等待青莲的反应。果然,青莲的手抵住额头的翠碧不住颤抖,却未动分毫,现在额冕与青莲血肉契合,又岂是想摘就能摘得下来的呢?“呵,您果然还是留恋祭司这一身份啊,或者您根本就是不愿看到灾难,想留在这片土地!” “不要被我猜中,莫不成您想带着月神的眷顾,以祭司的身份为敌国祈天息雨!”见青莲脸色煞白,颜铭心中也是一紧,更加紧逼:“莫不成您要背信弃义到这种程度,难道您忘了当年颜澜是怎么死的吗?真的要对月国着些年无无妄的灾难视而不见吗?哼,不以祭司的身份回去,你继承着纯月神子的血脉却生而罪孽,您以为自己还能踏上月国的土地?” “我没有!我从没有这样想过!”青莲低吼一声,像是一只被围追堵截到死路中的猎物,好不容易挣出命运之猎手,却依旧绝望地发现没有出路。 “若是没有,那您就随我回驿馆去,今夜子时遵循古礼向月神祭献您的灵魂,而我会在国君亲手写得敕书上盖上御印,让您真正成为月国祭司,这样您就能明正言顺的回到月国,去见您的母亲,而乐而不为呢?” 叶定诚苦求而不得的局面颜铭三言两语便得到了收效,见青莲神情有些松动,颜铭继续蛊惑:“当然,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为了表示您对国家的诚意和敬意,洗刷您身上背负的罪孽,我尊敬的祭司,用您的力量让胤国倾覆在风暴中吧,让这片土地成为汪洋,尝尝灾难和死亡的滋味吧。让他们为残害我月国无尚尊崇的纯月神子,并由此带来的月国这二十年间的灾难,以及重兵压境经年的不仁之心,而付出代价!” 颜铭说完,整个面部已然扭曲,神情极为狰狞,凶狠的目光让青莲不寒而栗。青莲堪堪避过,不敢与颜铭对视,但是又分明的感受着那份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自己。逃避也不是办法,况且又避得了几时,青莲心中虽不以胤国为恋却也不会遵照颜铭所说做那样欺神灭佛的事。“不行,天下苍生何辜,我绝不会这样做!” 像是料到青莲会这样回答,颜铭倒也不以为杵,毕竟历来祭司都天生一副悲悯心肠,做不出这样的事也是正常。然而颜铭并没有放弃,“可怜苍生?祭司果然是慈悲为怀呢,不过胤国造成的诸多伤害就真的只是这样算了吗?月国这些年来死去的百姓难道不无辜了吗?这些罪孽总要有人来承担!逃不掉的,胤国皇帝就是罪魁祸首!” “老子死掉了还有儿子,我尊贵的祭司,用你您无尚的力量念动那神秘的咒语,让幽冥的火焰在血月下跳动,将胤国嘉瑞皇帝置于死地,让他为纯月神子抵命赎罪!”颜铭一只手抵着青莲侧脸靠在墙上,低下头逼近青莲躲闪的目光,那股慑人的气势如阴影一般罩下,压的青莲透不过起来。 不等青莲犹疑,话就飘在了青莲的耳边,这次颜铭刻意放低了声音,“尊贵的祭司,这是您赎罪的最好方法,也是您报复仇恨的最快途径,为什么还在犹豫呢?难道你甘愿雌伏在那人身下,做着连子都不如的事情。” 见青莲闭口不言,颜铭的头俯得更低了,语句如呵气般吹在青莲耳朵上:“莫非祭司你真的喜欢被男人强暴,甘为下贱!”最后几个字已然说得弱不可闻,青莲恍然未闻,不过头突然往后一仰,撞在了颜铭撑着墙的手背上,脸上变得惨白如雪。 看着青莲这样的反应,颜铭满是冷笑嘲讽或许,还有一些落寞和不甘。颜汝为什么会死,原本他只不过是颜氏旁支的血统,而自己是从小交好的家臣之子,原本终其一生颜汝也不会被选上成为帝王,或是封为祭司。是谁造成了那最后的死局,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害命 那样近的距离,青莲根本就无法逃脱,颜铭温热的呼吸气息还弥漫在耳边,此时却像是撒在青莲内心创伤上的细盐,让人痛得痉挛。什么是甘愿,什么又是恨?分不清楚,创口早已是一片血肉糜烂,青莲内心惶惶,为什么会分不清楚,只要张口答应此人所求不就可以洗涮掉所有下贱的污名么?但是青莲此时却死死地咬着嘴唇发不出一个音节。 原来自己可以让嘉瑞死呢,但是,是死啊,真的要这样做,做到绝吗?青莲根本无法抉择,一直逃避的问题此时横在它面前毫无退路,青莲审视着心意,到底有多恨才能让人生出害命之心。嘉瑞曾经的利用与强暴,那份痛青莲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是曾经二人之间的情谊呢?那份灵犀,那份邀约,青莲无法忘记曾经深邃而忧伤的眸子,如此让人心痛,只要看他眼中露出欣喜,自己那份由衷高兴的心境。 爱与恨如何才能够相抵,若是这样就可以算了的话,那阿公的死又该算在谁的头上?青莲以前只是在心中默默恨着,恨意削骨食髓刻骨铭心。既然恨着,那么就杀了他,这应该是每一个苦大仇深的人心中最深刻的念头,但是青莲却从没有这样想过,以至于如今得知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将那份恨意付诸于行动,居然不知所措到望而却步。 这可以理解为天生对君王那种不可侵犯之威仪的敬畏,也可作青莲天性慈悲不愿害人性命,但是这毫无疑问的表达着青莲在内心最深处的意愿,那就是青莲根本不愿意嘉瑞死去,哪怕他曾经那样地害过自己和家人。只是青莲还无法看彻自己的内心真意,这根本不应该是一个苦主对仇人应有的态度。 比起之前拒绝颜铭那不容质疑的坚定口吻,青莲这次的反应显然显得有些恍然:“诅咒,杀死嘉瑞?不,我不要。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定要他死?为什么要人死!”青莲闪烁着目光避开颜铭逼人的盛气,不想嘉瑞死所以青莲拒绝,但是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因此青莲内心惶惶不安,像是被人捉到了痛处,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却无法改变最真的想法。 由于青莲的惶恐不安,原本强颜的坚强瞬时瓦解,在颜铭的逼迫下青莲显得狼狈不堪。颜铭低俯在青莲耳边的脸抬起,停留在距离青莲眼睛不到一寸距离,眼角出那伤疤瞬时放大,更衬得颜铭眼神坚硬冰冷。 “呵呵,我的祭司啊,你果然是舍不得那个皇帝情人吗?即使他百般折磨你,并且害死了你的亲人,你也要一如既往的维护,啧啧,鹣鲽情深那。不过也对,爱恋是世间最圣洁的感情,我月国尊贵的祭司又怎会背弃,呵呵,哪怕是被压在一个男人身下!”颜铭语中极尽嘲讽,但是听在青莲耳中却像是找到了托词,或许事情就是这样呢。 然而颜铭心怀重恨又岂会好心如此放过青莲,代价总要有人去背负,不然月国百姓的性命,挚爱颜汝的性命就这样算了吗?月国古来崇尚神明,颜铭口中所言的咒语之类绝不是虚妄,也正因为如此当年惠妃敢于铤而走险用巫蛊之术来陷害颜澜。 但是心怀悲悯的祭司生为天下福祉,又怎会去害人?然而不是不可以,只是一旦用慈悲的力量去行罪恶之事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怕是非人所承受,而颜铭又是何居心去教唆青莲行这等逆天背神的事情。 青莲头戴神玉额冕、身担祭司一职却行污秽之事因而失去清白,身为国相,颜铭眼中又岂会揉得了这样的沙子?额冕宝重的存在绝不会让青莲轻易死去,那么索性就让那些罪人统统都下地狱去,反正青莲回到月国也是要赎罪,身上也不差这一份罪孽,或许这样反而能得到国人的原谅。 然而满心的打算,步步紧逼,环环相诱,到最后青莲依然不为所动,因此颜铭非常的气氛。他身为月国的顶梁柱这次亲身前来不仅是要带回祭司和额冕宝重,他还要亲眼看着这片土地荒芜颓败下去。满心的打算让青莲打破,青莲非但不愿意回月国,居然还要维护国家的仇人,这让颜铭怎么甘心。 “你到底是不是月国的子民!你身上流的到底是不是纯月神子的血液!”颜铭已然接近暴怒,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国家在岌岌可危的境地月国的祭司还可以逍遥在敌国,若不是知道胤国皇帝意扣人的态度,颜铭又何须亲自来求青莲,若是祭司自己要走,那么谁还能拦得住呢? 青莲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努力的避开颜铭逼视的目光,他心中一团乱,突然浮出水面的问题让他无法理清思路。虽然不愿意承认那强加在身上的责任,青莲却无法否认继承着的颜澜血脉的事实。因为青莲不想亵渎曾经的纯月神子,知道颜澜不灭精魂背后是怎样强大的意念与执着,这些都不容人抹杀,哪怕世间只有自己一人知道,青莲也不会否人自己与颜澜的关系。 “你若还认自己是月国的子民,怎可以无视这样的仇恨,纯月神子被害死,月国即将亡国,颜氏面临灭族,若是你还有些许民族大义,那么请用你的力量来敬告天下,那些对月神不敬的人有何下场。我听说如今胤国皇后身怀龙子却无法稳胎,若是你不愿意报复嘉瑞皇帝,那么请你让他的孩子死去,让胤国也尝尝国之无继的滋味。祭司,那当朝皇后对你诸多凌虐,如今你不会再犹豫了吧?” 颜铭不断退让,月国极尽的灭国之灾总要有人还报,夺去嘉瑞孩子的性命,这已是最轻最轻,远远不够纯偿还月神子的性命,但是即使是这样青莲也没有答应。不过青莲也没有不答应,青莲一时沉默不知是拒绝还是默认,因为颜铭实在想不出青莲还有什么理由要拒绝这报复,从叶定诚口中得知的事情,青莲应该恨孝纯皇后才是,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深重的折磨,但是青莲还是不开口。 然而颜铭等不到青莲的再次开口,就被月国人在街角围成的小的圈子被一队人马冲破,原是从一品斋出来的童禄见青莲被围困去巡防营求了童景瑜来营救。颜铭此时早就平复心情负手而立,打量着翻身下马的童景瑜。 童景瑜颜铭是见过的,因为初来此地就是童景瑜为颜铭一行人换了文牒,行事看得出童景瑜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因为叶定诚曾经说过童家如今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所以颜铭待人接物时格外的用心。而此时的童景瑜却没有这么多心思,见青莲满面虚汗,口唇苍白,面颊却潮红一片,几乎是软倒在墙上喘着气,仓惶的目光中一看就知道受到了不少惊吓。 易碎 童景瑜不顾众人反映冲上去扶住就要倚着墙滑倒的青莲,开口询问:“青莲,你怎么了?还好吗?青莲,说话!你不要吓我啊。”童景瑜知道青莲大伤之后身子远不如前,如今看见青莲这般模样,心急如焚,童景瑜面色也不太好。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莲抬眼看见的不在是那个咄咄逼人颜铭,而是兄长一副关切的神色,绷紧的心情瞬时一松,人便撑不住顺着墙要往下滑。头发蹭着粗糙的墙面向下坠,稍稍仰起的视角一下子就撇到了一旁的颜铭,颜铭锋利如刀的眼神刺得青莲一阵战栗。 颜铭只是静默的站在一旁,但是他眼神中明显在告诫着青莲方才二人之间还有未完成的协议,不是还没有拒绝的吗?青莲想起之前拒绝谋害嘉瑞时的犹豫,还有那孝纯皇后腹中的孩儿,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刻拒绝,到底在为难什么,还是在期待。 突然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吓住,觉得太过可怕,青莲不敢再想下去,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青莲一把抓住童景瑜胸前的衣襟,大口地喘着气,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发觉方才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字可以和兄长讲,而自己也不敢讲,要说出自己其实是在犹豫,是否谋杀皇上子嗣的害命之念吗? 青莲的手抓得很紧,仿佛是在黑暗中伸出的手,努力要抓住即逝的光明,仿佛一松手,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以至于童景瑜稍稍支起身子青莲就是一副吊挂着的模样。童景瑜不知道青莲遇到了什么,眼中尽是惶恐不安的神色,童景瑜腾出一只手从后面搂住青莲的腰一把扶住,安慰道:“没事的,一会儿让童禄带你回家,不急,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 兄长温和的安慰让青莲逐渐平复下来,发觉把兄长的衣襟揪得皱乱,不好意思的发开了手,扶住童景瑜的手臂站正了身子。童景瑜见青莲恢复过来,便理了理青莲散乱的头发转身对旁边的颜铭说道:“颜大人,您当街围堵舍弟做什么?这里不是月国,请遵守胤国的治安与律法,城中目前正在戒严,颜大人没事的话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说着童景瑜使了个眼神,他带来的一众侍卫瞬时持械将来人包围了起来,数倍的人手让颜铭一行人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童景瑜慢慢放开扶着青莲的手,走到颜铭面前:“颜大人,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行伍粗人,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请您不要见怪。朝堂上的事请您还是到朝堂上再说,吾王陛下的宽厚想你们已然领略,皇上一定会在平息了这次风波后给你们一个交代。” “还不快护送月国来使回驿馆!”童景瑜一声令下,由不得颜铭分说,月国等人几乎是被压着从青莲眼前消失。直到被迫转过街道,颜铭逼视的目光才消失,但是青莲却不得解脱,因为最后颜铭飘来一句:“别后悔,到时再回来求我!”青莲强压心中惶恐抬起头来,轻声谢了童景瑜。 “青莲,你怎么还是随便乱跑呢!”见清了场,童景瑜第一句话想到的就是责问青莲。青莲本来就惊魂甫定,见兄长责怪,好不容易才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满腹心事更不知从何倾诉。 见青莲一副委屈的样子,童景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现在远不比以前,青莲如今身份不凡,早就没有了之前禁足的命令。“青莲……”童景瑜一时讷言不知如何挽回,见青莲深深地埋着头急着说道:“青莲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那你也知道如今世道不平,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若不是童禄赶来相告,下次你再被人挟持我怎么办?我现在有沐休假,要不等以后我得空陪你出来走走,这样我也好放心。” 童景瑜这一句话说斟酌着措辞,说得断断续续,尽管是在尽自己的努力安慰青莲,但却让青莲生出一份落寞。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呢,兄长对自己比以前还要好,但是那种好却让人感觉到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的是易碎的琉璃,不再有以前兄弟间的亲密。 青莲心中悲凉,果然是知道自己不是亲兄弟了么?见青莲还是惨淡着情绪,童景瑜道:“青莲,别多想,一会儿我要护驾,等忙完我就回府陪你,现在我不能多留,要先回营了,你要好好的啊。”童景瑜拙劣的安慰加重了青莲的心事,而青莲强压着情绪,挥手作别,看着童景瑜乘马离去。 即使不见日光,天色也越来越来亮,但是青莲心中却一片阴霾,默默地跟随着童禄回府。本来青莲今日出门,想再去圜方坛瞧瞧嘉瑞祭天的,也不为其他,青莲只是想看嘉瑞一路跪行,看他敬天侍神,如何为他所行的过错的忏悔赎罪。然而现在青莲却不想去了,原本就不是怀着端方的心思,青莲好怕自己一见到嘉瑞,心中那份怨恨会真的化成报复,取了嘉瑞或是他孩儿的性命。 青莲在逃避,逃避颜铭那歹毒的提议,还有背弃自己血脉的负罪感,可是逃得了一边却又无法逃的了另一边的纠缠与折磨。青莲很害怕,心中无可抑制的不想离开父兄,但是又担心万一无法回去月国见不到母亲。藏不住的心事全都反应在脸上,眉蹙得紧紧的,让人看着心酸。 童禄知道这次是青莲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府,本来也打算由着带他四处转转,谁知碰上了这种事情。童禄见青莲紧锁眉头,以为这孩子又因为被迫回家只好无聊度日而烦闷,童禄便在一旁和青莲搭话:“青莲,回去后咱们先去尚武馆绕一圈,景瑜少爷的住处你应该还没有去过吧,咱们好好转转,那儿可收藏了很多兵器家伙的,咱瞧个热闹去。顺便取一些伤药回来,今日里我听说景瑜少爷昨日晚归挨了老爷的军法,等回来了你好好给他上点药,不然那孩子做起事情来又不记得了,白白苦了自己。” 童禄不过是随口说着事情为青莲解闷,却不料反而加重了青莲的心事,青莲心中难过,兄长晚归为父亲责罚,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若不是昨日童景瑜为了陪青莲在童府逗留了太长时间误了夜里戒严前的训营,也不会撞在童屹手中挨了顿好打。城门久闭,如今巡防营人心浮躁,童屹正巧借童景瑜再次紧了规矩。 青莲没有等到童景瑜回府,而是从送食水的一个小兵口中得知了童景瑜伴君的转告,紧握着的伤药瓶的手颓然松了开来。如今国事艰难,作为忠君爱国的臣子,童景瑜和童屹无法像青莲一样有大把的时间纠缠于怨恨,毕竟偌大的国家还需要报效,百姓的福祉需要筹谋,而青莲却在纠缠着害命报怨的心思,不得解脱。 177、莫辩 路终有尽,尽管嘉瑞牵着青莲的手默然地走在荒芜的庭院中,还能自欺欺人地想着这宛如昨日光景,但是一路行至府门,半阖的朱门仿佛就是缘分的尽头,于眼前触目惊心,再也无从逃避。童景瑜原以为一路上嘉瑞和青莲总要说些什么,谁知竟是相守无言,不知该愁还是该喜,自己只是尾随相护,不做打扰。 童景瑜怎么会不知道青莲的心意,然而就是因为明白,即使再怎样心痛也要尊重他的决定,但是现在门就在前方,童景瑜仿佛看到自己独自艰辛跋涉 的终点。皇帝已然承诺放人,丁忧的折子明天父亲就会递上去,只要离开了京城,想来今生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童景瑜宁愿放弃自己的大好仕途陪伴着青莲离开这伤心地,想通过努力,慢慢弥合青莲心上的创口。虽然受剑之诺铭记在心,但是嘉瑞对青莲所有的伤害童景瑜同样不会忘记,因此终究无法原谅嘉瑞,哪怕他是值得追随的君王。在二人最后的时刻童景瑜再不做打扰,嘉瑞应该会成为一代明君,只是明日自当解剑赠还,三人间的情分终将是要断了。      嘉瑞一手牵着青莲,一手慢慢推开厚重的朱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嘉瑞走出了童府。尽管手还是被紧紧地握住,但是此时青莲毫不犹豫地停在了门里。嘉瑞紧了紧手中的牵念,知道一切都已经走到头了,背对着青莲深深的吸了口气,知足般地想,今日能够再见一面已是恩赐。 嘉瑞转过身来,想做最后的拜别,但是当嘉瑞看到面前那熟悉的容颜,尽管是低着头避开了目光,也是自己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珍宝。人心又怎会知足,嘉瑞手中用力一扯,青莲就撞到了嘉瑞的怀中,然后便是一个发了狠的拥抱。嘉瑞不顾青莲的僵直在怀中的身子,低俯在青莲耳侧: “青莲,别动,就当是最后的拜别吧,以后千里相隔,永不再见。唔,你能送我至此,就不能容我?毕竟我们曾经也是……”嘉瑞不知道该怎要表述心中复杂的心情,因为这次他是真的决定要放手了。青莲虽僵着身子,但却也没做挣扎,嘉瑞将头埋在青莲颈间,贪婪地呼吸着青莲满头乌丝中熟悉的淡香,唇隔着发丝印在了青莲颊边耳上。      “青莲,跟你父亲走吧,不要急着随颜铭回去,祭司,若真是要担当,你将再也逃不出命运的桎梏。太苦,我心疼,再说这本就不是属于你不该背负的责任,很多我都知道,事到如今月国也不会轻易饶过你了。青莲啊,你一定要记住。现在你毕竟是胤国的子民,将军府的公子。除非劫你回去,月国要人还是只能尊崇邦交之仪。我会一直拖住月国的人,直到你已经随着父亲离开。放心,不久的将来月国边境的封锁就会解开,两国还会像以前一样,到时候若是你想,悄悄地回去就可以了,相信我,不会等很久的。” 嘉瑞一番肺腑之言,青莲不是没有动容,只是青莲可以劝慰自己要慢慢放下心中的恨,却是再也榨不出一丝其他的感情了,或许经历的太多已然精疲力竭。青莲轻轻地点点头,嘉瑞也就放心了,抬首一个吻点在青莲额头的翠碧上,清清淡淡,却包含了无比深重的情谊。 而此时此刻青莲对嘉瑞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珍重!”淡淡疏离的语气仿佛真是在与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作别,但是那澈如清泉的声音所带来的悸动却还是那样的熟悉。“珍,重……”嘉瑞从齿间挤出这两个字,虚抱着青莲轻轻的拍了下那单薄的肩背,心中暗叹一句,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就在嘉瑞即将放手的前一刻里,从门前照壁的阴影处冲出来一个人,一头向嘉瑞的身上撞去。本就沉浸在伤离别的浓重悲哀中的嘉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来人扯开甩手往一边推去。连日来的冒雨跪礼祈天让嘉瑞身子不堪重负,原来就是站久了腿脚便会疼,如此冲撞,嘉瑞竟是跌倒在地上,而青莲也撞在了门框上。 在事情还未进一步发展的时候,相隔不远的童景瑜冲了上来,一下就制住来人。然后诧异,冒犯的刺客怎么又会是月国叶定诚?变故徒生,但是不消片刻散围在童府周围暗处的御前侍卫都聚了过来。童景瑜将制住的叶定诚移交给手下,就是破口呵斥:“你们怎么当差!”      一众侍卫噤声却心有不甘,叶定诚是月国使者,他来往于京城有谁敢拦着?叶定诚原先也是一身功夫,只可惜那日夜袭在皇宫被童景瑜一脚揣在练门上,一身内家功夫尽是被悉数散了去,至今肺腑之伤还未痊愈,此下被人制住丝毫不能动弹。      嘉瑞不肖人扶,自己站了起来,半分不减帝王威仪,看见来人是叶定诚,眼中凶光毕露,就是这人刺穿了青莲身体,带给心爱之人无数病痛。叶定诚现在哪里管得上旁边的嘉瑞,冲着倚在门框上喘气的青莲就喊。 自上次颜铭和青莲的对话不欢而散之后,叶定诚一点儿也不相信自己的主上是背弃家国民族的人。虽然那夜他看到青莲被压在了嘉瑞身下,但是那满身的伤痕也都看在了叶定诚眼中。所以这位月国将领心中想着或许自己的主上是有着难言之隐也不定,于是今日就背着颜铭国相偷偷的候在童府门外,希望可以再见到青莲一面,这次一定要好好的劝说。 谁知叶定诚守候多时见到竟然是嘉瑞和青莲相携而出的场面,叶定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看到嘉瑞轻吻青莲,依依惜别耳鬓厮磨时,叶定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不是对嘉瑞,而是对青莲,原来万般推脱不愿意回月国,竟然是为了这敌国的缠绵! “主上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月国何辜,你真的要弃之不顾了吗?你,头戴额冕神玉,却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你不配,你根本配不上月国千古神器,你根本配不上是纯月神子的后人,你根本配不上做颜氏子孙!月神怜悯啊,你竟然真的是要我们灭国吗!把额冕交还回来,不要玷污了月国的宝重。”      叶定诚被人反剪手臂按在地上,很是狼狈,却仍然大喊大叫。作为这位护卫着颜澜长大的侍卫,叶定诚看着和曾经月国瑰宝纯月神子有着一般容貌的青莲,不念家国仇恨,躲闪推脱只为和刽子手一同缠绵享乐。这让满怀希望千里追杀然后历经诸般大起大落的叶定诚如何接受得了,仿佛心底所有的信念与希望一下子被抽空了,全部碾成齑粉被践踏在脚下。 这边叶定诚失去理智地哭喊大叫,嘉瑞负手沉着脸站在青莲身侧尚未采取动作,颜铭却带着手下匆匆赶来。今早在驿馆不见叶定诚,颜铭想起昨夜叶定诚闪烁的言辞,猜想着便赶了过来,谁知还是未能阻止叶定诚这一武夫不理智的举动。但是当他听到叶定诚语无伦次的喊话,见到青莲仓惶的神色,嘉瑞殷切的注视,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而之前青莲与嘉瑞最后拜别时的那番光景,在如此情景下被月国的人撞见,真正是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 178、难解 皇帝被冲撞,任颜铭是月国国相,使臣身份也被一众侍卫拦在了十步之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叶定诚被人按死在地上,尊严尽失,极其狼狈。嘉瑞看着闯来的颜铭,眼中的怒火大盛,之前颜铭把青莲围堵在街角多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觉得这个月国国相实在是不依不饶得到了令人可恨的地步。 嘉瑞见青莲无恙,便沉着面孔围着叶定诚踱步,眼中狠厉的目光像是万兽之王在审视败在脚下的领土侵略者一样,那幅模样简直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也不为过。叶定诚的脸抵在地上自然是看不到嘉瑞可怖的神情,但是在不远处的颜铭则看得暗暗心惊。 “你们有什么资格拦我,放手,嘉瑞皇帝陛下都许我们在京都自由行动!”颜铭假装没有认出皇帝的身份在一旁叫嚷起来,以吸引嘉瑞的注意。果然嘉瑞听到了颜铭所言,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却也舍了地上的叶定诚朝这边走来。      “他们没资格,那么,朕可有资格?”嘉瑞阴鸷的语气让周围的人都不寒而栗。颜铭甩开身边侍卫拉扯的手,正了正月国人特有的额饰,扯着嘴角,微微欠身算作行礼,“胤国嘉瑞皇帝陛下,初次见面,鄙人颜铭,忝列月国相位,之前少礼希望没有冒犯!” 嘉瑞一直在回避月国使臣,所以颜铭来京以月国国相的身份递交国书多日都没有得到召见,这次的确是第一次和嘉瑞见面。不过以颜铭的聪敏又怎会猜不出皇帝身份,只是以此为借口希望可以将两国礼见来盖过叶定诚的之前稍稍的冲撞,救叶定诚一命。 原以为话说点到此处,嘉瑞再怎么着也应该虚与委蛇一番,毕竟之前礼部所表达的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是二国欲要修好,总不能当着面扯破脸面。谁知颜铭微笑着注视了片刻,等来的却只有嘉瑞居高临下桀骜的那种主宰苍生的神色,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自己。      过了片刻嘉瑞转过身去才淡淡开口:“颜铭相国你客气了,只是虽说国之往来,我胤国给予你们最大的惠利,但是宽容也总有个限度”说到此处嘉瑞停在了叶定诚的身侧,转过身来对上颜铭的直视的眼睛,睇了一眼才接着说:“只是容得了人刺杀一次,可是容不了第二次的,不然一国君威何在?你说呢,颜国相?”      颜铭没有想到嘉瑞丝毫不顾念两国和解的大局打定主意要置办叶定诚,面不改色注视着嘉瑞,心内迅速盘算措辞,在如此逆境中,颜铭眼角处的疤痕为这张俊秀的面容更添一分不服输的刚毅。 “怎么会呢?尊敬的陛下,叶定诚有所冒犯一定不是对您,而是为了见到月国后任祭司而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想来您的宽宏一定不会在意。”颜铭斟酌着措辞。 “哦,是吗?那朕怎么觉得不是呢?颜国相,你仔细听听属下口中之言,是对你们国人的思切之心吗?祭司?你说谁是祭司?在这儿的可都是胤国的子民,可别弄糊涂了。”嘉瑞已然是气急,丝毫不让,叶定诚的话实在是太难听,怎么可以这样去诋毁青莲! “皇帝陛下,眼前那位公子头戴我月国千古通灵宝重,神玉额冕是神之眷顾的象征,是月国镇国之宝,敛精华以佑苍生,千古奉为神物,能当此神物者自是我月国祭司!”颜铭辩驳,“所以还请陛下送我祭司回国,也让通灵神玉重归邀月塔顶!” “哦,颜相国这么说我可听不明了,既然你说童二公子头上所戴之物乃月国之宝,那么请你取回,胤国断然不会抢占别国宝物。”嘉瑞说着侧过身子让开一道,意思很明显,若是想要那额冕你自取便可,而青莲是童府公子,也不是什么祭司。      颜铭这下犹豫,额冕乃是千古神物,自己怎么有资格去触碰?而且听闻之前国师请出额冕戴在纯月神子的额上后,也只有颜澜一人可以取下,那么自己又怎有这样的能力,况且这也实在是对神灵的亵渎。那么让青莲自己交出额冕吗?这怎么可能?若是这样主上留在了胤国,岂不是断了月国所有的希望?但是身处敌国,人强不过势,最可恨那青莲丝毫没有觉悟且是心思背离本国,又怎么证明主上是月国的祭司?颜铭一时为难。 然而就在这时,嘉瑞一个挥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先把这犯上之人带下去,看管起来,小惩大诫。”话一出口,叶定诚就被拖着往外走,下颌已被卸去,再也骂不出令人难堪的话。虽然嘉瑞心中恼怒,惩治叶定诚之心早已有之,只是叶毕竟算是月国的使臣,这样做或许表面看上去会僵化两国之间的和谈。但是却很好的打压了颜铭气焰高涨的气势,况且这么好的机会让月国有所求,也算是先胜一招,留有之后讨价的余地。 见叶定诚就要被带走,颜铭大急欲要理论,而嘉瑞也成功的太极借力,将这位精明的颜国相的注意力转移开青莲,正好,借着他求情之机想来不会再开口青莲之事,那么只要推延的几天,青莲潇洒离京,脱出樊笼,等到一切已成定局再无法挽回的时候,青莲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一切本都在嘉瑞的算计当中,看着方才还桀骜的颜铭眼中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嘉瑞心中尽是得意,真是那掌控天下的帝君本色。然而万事又岂能让凡人来掌控,青莲的举动让他始料未及,一片心血化为乌有。      看着曾经匍匐在自己面前虔诚叩首的人如今被人扭着双臂按在地上,口中的敬语全都变作难听的咒骂,声声刀割着青莲的心。青莲一步步地走近叶定诚,在嘉瑞和颜铭那剑拔弩张的气势中谁都没有发现,然而等发现一切已经晚了。 其实叶定诚害得青莲差点丧了命原本应该恨的,但是此刻连骂声听在耳中却是淡的,不爱亦不恨,然而流淌着的血脉让青莲无法看着国人被欺凌而置之不理。独自跋涉实在是太累,僵持下去似乎也毫无意义,雨收风止,灭天灾难已经过去。单薄的身躯又能背负骂名多久,再这样下去整个童府的清誉都将丧毁,反正总是要走了。 “皇帝陛下”,沉默至今的青莲蓦然开口,微微带着颤音喊出疏离的敬谓,嘉瑞整个心都为之震动,让人有着不好的预感,嘉瑞僵着身子不敢回头。“如颜相国所言,身载神玉,即为祭司,我,是纯月神子,颜澜亲子,是月国的祭司。现请求您宽宏之胸怀,月神必将庇佑这片土地风调雨顺,和泰安康……让我回月国去吧。” 179、决定 青莲微笑着正视嘉瑞,说出了此刻的决定,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来那笑容是多么的惨淡,其中包含着多少无奈。其实早在青莲回府就已思定,管他风死云生,月亡胤盛,谁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决定――留在童府,还报恩情。      然而事情远非青莲想的那样的简单,颜铭的逼迫让青莲心中害怕,不是怕自己拥有的那份力量,而是对自己生出来的害人之心感到由衷的恐惧。毁灭胤国,杀死嘉瑞或是他的孩儿,在颜铭口中对自己来说似乎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若真是这样简单,那么之前充斥的恨意将向何处宣泄? 静时青莲不是没有冒出过那样的念头,孝纯曾经对自己的羞辱历历在目,怎可以忘怀,伤痕未退,夜深时身上弥散开来的钝痛提醒着一切。所以青莲很害怕,害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会铸成大错。或许真正离开了便好了吧,所以今日青莲这般决定。      这本不是出于对故国的爱护,就像之前青莲执着的留在胤国一样,当时留下来不过是不愿意连累无辜的百姓死于天怒,既然现在风雨平息,那么离开也就应该无妨了吧。想到之前嘉瑞劝说自己不要随颜铭回月国,青莲此刻扬起了骄傲的眼神,其间满是对嘉瑞劝告“背道而驰”的得意。 明眸璀璨如星,在额冕翠碧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如此耀眼在嘉瑞眼中却是极致的心伤,青莲,你就这样恨我,以至于那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嘉瑞注视着青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是在一旁的颜铭却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冲上前去跪在青莲面前,顶礼膜拜。 颜铭额头触碰着青莲的脚尖,俯下的身子微微战栗,月国的希望啊,面前之人犹疑至今终于亲口承认了祭司的身份。庄重行礼后,颜铭直起身子,望着青莲的眼神竟然有些狂热,“主上啊,我尊贵的祭司,您,您终于愿意回到月国去吗?哦,神灵会原谅您的过错,苍生尽在您眼中。之前的事,您终于想通了吗?愿意担当起家国对你的寄望?” 颜铭说得很含糊,但是青莲一听便明白他指的到底是什么事,脸色煞白,像是受了惊吓地向后退了一步。青莲不自然的侧过身去,避开颜铭直视的目光,心中忐忑。青莲这种反应颜铭一看便知怕是青莲尚未作出决定,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做进一步的说服。 谁知抢在颜铭之前青莲急急开口:“不要说了,我绝不会答应的,不许再提了!”青莲言语周围的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但是颜铭却在顷刻间翻了脸色,万万没有想到青莲会这样决然的拒绝,既然承认祭司的身份为什么还要维护敌国。 颜铭的脸色变得很快,此时让人看得有一种阴冷的感觉,犀利的眼神仿佛能够剜下人的血肉,青莲心中不是不惧怕,但是仍然鼓足勇气不退缩。“我已经决定了,难道你要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些图谋吗?”青莲竟然反将了一军,让颜铭没有丝毫余地,如此场面下,颜铭断然不会说出自己所图,毕竟胤国雄霸天下,小小的月国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更别说现在人还在他国境地。 嘉瑞不可能听得明白二人之间的对话的内在含义,虽然知道那日青莲被月国人挟持,却无法得知在阴暗的角落里那些阴谋害命的对话。不过嘉瑞却看得出青莲在拼命坚持这什么,不然不会紧张得连鬓角都沁出汗意,然后听见颜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很好!那么,尊贵的祭司,请即刻随我们回月国吧。” 听到“回月国”二字,嘉瑞和青莲都是一震,青莲惧怕颜铭的逼迫和内心的黑暗,而嘉瑞则是担心自此失落爱人。“不行!”几乎是异口同声,各怀心思的二人同时说道。嘉瑞的挽留还说得过去,但是青莲明明是自己要求回去的,现在突然又出尔反尔,很是不妥。颜铭此时铁青着脸,神情严峻,但是已然奉青莲为主上,那么人前便不可以再辩驳什么。 青莲也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种绝然的语气太过突兀,呐呐两声才道:“颜国相,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能和你回国,而是……”有些说不下去,嘉瑞心绪大起大落掩藏不住心伤,侧过身去,而青莲看到嘉瑞眼中深邃的忧伤,心中也很是沉闷。 嘉瑞转身在叶定诚身侧踱了两步,众侍卫没有得到任何放人的提示后,继续拖着叶定诚往外走。苦主此时口中也不再是谩骂的语句,而是声声含糊地叫嚷着“主上”,叶定诚比颜铭还要激动,因为青莲终于承认了祭司的身份,并且愿意回到月国,相比较之前青莲的推脱和回避,叶定诚已然觉得大好。      看着叶定诚在眼前被扭着双臂拖走,口中敬称自己主上,青莲说什么也看不过去。“瀚辰……”青莲脱口而出,声音虽轻但是那天生足以震人心魄,但是让周围人更震惊的是一介布衣居然直呼当今皇上的名字,说得是那样的自然。 一记“瀚辰”让嘉瑞整个碎裂的心湖平静下来,漂浮在上面的碎月逐渐拼凑完整,一句也没有说,只是注视着青莲。生怕错过一分一秒。而青莲也很是尴尬,方才只是想和嘉瑞商量可不可以放过叶定诚,谁知才松下那根紧绷着的仇恨之弦,就泄露了最本真的心意。 不过万般柔情只是一闪而过,青莲心上重新武装,所有流露出来的真情转瞬即逝,不过倒是没有忘记正事。青莲咳了两声做掩饰,然后提高音量,“嘉瑞皇上,可以请您放了我的属下吗?想您胸怀天下,应该不会一般计较。”嘉瑞沉默,没想到青莲居然是有所求才……      见嘉瑞沉默不语,青莲急忙开口请求,因为青莲知道自己实实对不起月国臣民,现在能做或许只有这些了,“皇帝陛下……”不过还没等到青莲开口,嘉瑞就接着青莲的话说下去:“好,月胤两国交好,自然是不能轻易就伤了和气,正如祭司所言,这单小事朕自然不会计较。” 嘉瑞走到颜铭面前说,“颜相国,你说呢?”然后喝了一声“放人”,事情似乎就轻易解决了。而只有青莲看得出,嘉瑞眼中的哀伤愈发浓重,宛如初时。但是这样又如何,嘉瑞拾起一地碎心,想着事到如今能收获那一声“瀚辰”已然足够,青莲的第一次恳求被自己辜负,那么这一次,再怎样也要答应,哪怕结局是永离。 180、定局 嘉瑞在颜铭面前放了叶定诚,很大程度是看在青莲的面子上,而因此月国也欠下了一个人情,本是应该再逼迫以获取更多的谈资的,可惜嘉瑞就这样放手了。不过颜铭倒也不怕把嘉瑞惹得恼羞成怒令事情弄巧成拙,淡淡颔首致意之后便走向青莲,连声道谢都没有说。 “主上,恳请您与我们回国!”颜铭直奔主题,因为他害怕再拖下去又会节外生枝,方才那一声“瀚辰”让颜铭明白了在青莲心中,只怕还在纠缠着与胤国皇帝的感情,空穴未必无风,不然叶定诚也不会冒死污蔑祭司。所以现在颜铭只想把青莲带走,他怕再有什么变故。 就在青莲尚未作出决定的时候,原本在府中的童屹为府门外的嘈杂惊动,也出来探视。童屹是京城防卫的统帅,是此地侍卫们的最高长官,因此见童屹来,满场的侍卫都是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青莲亦为其气氛所染,转身,便看到了父亲挺拔立于风中。 青莲怔住了,一时间仿佛眼前世界就剩下父亲一个人。这是青莲回家之后第一次见到童屹,因为城楼上的那场教训,青莲想通了很多事情,但是说是要一起“回家”的父亲却再也没有出现。青莲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讲,有很多事情想为父亲做,却根本没有机会。 见不到父亲,那是因为童屹的的确确地在避开着青莲,对于如今这个身份尊贵的青莲,童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是爱还是恨,近十年的教养已然分不清楚,最后剩下的只有深深疲累和的无力感。见到青莲躲闪因惧怕而略显卑微的眼神,童屹心中会有愧疚。 童屹如今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青莲,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若不是年轻的时候定要扭过命运,或许现在素月会在月国平静的生活,青莲不用背负诸多爱恨折磨,月胤二国不会蒙受灾难,父亲和顾庭宣相伴颐养天年,锦怡不会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而景瑜也不会自小失去母亲的爱护。或许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绝境,而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再维持着道貌岸然的始作俑者之角色。童家历代忠诚,玄英之名,因为一己私欲,被玷污殆尽。 死者已矣,生者受累,而青莲则是最大的受害者,舍不得让亲自教养的孩子去死,却也无法去面对。童屹每日都饱受着内心的谴责和愧疚的折磨,满头灰白,鬓角飞霜,不过才短短数十日,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样。 童屹那无力挣扎的情绪全然落在青莲的眼中,像是沉重的巨石压在心上,自从继承了颜澜的记忆,对于那被岁月所湮没的往事,青莲早就知晓。甚至午夜梦回,眼前颜澜的那清隽拔秀的容颜还在眼前尚未淡去,青莲之心纤如微尘,能够想明白嘉瑞对自己的迁怒,又怎会想不明白父亲对自己的迁怒? 所以当那日在城楼上童屹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挽留教训青莲的时候,青莲一下子就迷失在了那难能可贵的亲情中。青莲现在看着苍老的父亲,之前所有的都不再计较,无法还报恩情是青莲心中永远的遗憾,也正是这种亏欠的负疚感却让青莲此时可以坦然的面对童屹那种相似的感觉。 面对着颜铭,青莲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内心的动摇,即使不为人知,青莲却一直耿耿于怀,成为了心镜上永远无法拂去的尘埃。当得知自己是被构陷而失了清白,如今青莲反而可以坦然处之,虽然对不起月国,但毕竟不算是自己的错。然而本来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恨,却因为那一闪而过的害人之心此时让青莲无法进退。 多日未见的父亲就站眼前,过去种种宛如往日之死,青莲又怎会计较,只剩下离别的愁苦。青莲心中明白,答应离开的人是自己,谁也没有逼迫,在这场看不到终点的跋涉中青莲提前放弃了。不过青莲却并不笨,对着颜铭那如狼似虎的眼神,青莲自有计较。 青莲移开胶着在童屹身上的眼神转过身去,父子相离到相见,一句话也没有说。青莲毫不示弱地对上颜铭,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颜相国,既然你称我主上,奉为月国祭司,那么,你现在是在命令我吗?”青莲身段长成,站正身子足以与颜铭对视。 颜铭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对于颜铭的默然青莲故意加重鼻音哼了一声,表示严重的质疑。如此场面颜铭再不情愿也只好躬身抱歉:“属下不敢!”,毕竟方才是自己在众人面前下跪礼拜,承认了青莲的身份。听到颜铭这样说,青莲松下一口气来,因为青莲知道在月国祭司虽然在国中有着无比尊贵的地位,但是却没有实权,若不是现在颜铭当着众人面前无法转圜,青莲断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得逞。 “我是月国的祭司,当然要回月国,颜相国,今日是仲月初九,若是当月里此间一切安好,我必定随你们回去,在腊月十五之期前踏上月国的土地。”青莲不顾周围人错愕的表情,环顾四周神色镇定地讲出了自己的决定,“在此之前我会留在童府安住,你们不必担心。” “颜相国,难道你要限制我的自由吗?”青莲堵住颜铭即将开口的话,斜睇着眼冷眼。青莲心中并不喜欢颜铭,因为他曾经以无辜人的性命相逼,太过绝情。果然,当着月国众人的面,颜铭不敢反驳。青莲撇下颜铭重新走到嘉瑞面前,神玉额冕在那昂扬的额头上熠熠生辉,连同青莲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副模样 。      “嘉瑞皇上,谢谢您的宽宏,以及这些年非凡的款待,我定当铭记在心。月胤两国交好,是两国共愿,祭司不理国事,希望您不要拒绝我颜相国的交好之意,同享盛世繁华,共为神灵护佑!” 青莲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如珠滚玉盘,悦耳动听,每一个字都敲在嘉瑞心上,掷地有声。曾几何时,一对相知相爱的人只剩下了这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而嘉瑞于今日再怎样心伤也断然不会拒绝青莲的每一个要求,在青莲离开月国前再没有故意避开月国使者,月胤两国的和谈之后顺利进行。      虽然青莲做这些是为了月国的利益,但是颜铭却不会感念青莲分毫,如此翻覆不知体谅故国的祭司,颜铭是彻底的恨了。只可惜碍于情势不得不妥协,不过扶持月国飘摇经年的颜铭又岂会就这样轻易的被折服。虽然眼前这一切已成定局,但是颜铭也不会就此放过青莲,为了月国,颜铭实在是输不起,因为他赌不起青莲这次到底是不是真意。 181、誓言 “吾奉主上,皓月大光,颜铭冒死,请您以月神之灵起誓。”颜铭突然下跪,咬破手指将鲜血涂在自己的额饰上,然后跪下,额头触碰青莲的脚尖,匍匐在青莲的面前。颜铭此举让周围的人都很惊讶,因为月国臣子所行之重礼,用鲜血祭献的愿望,希望得到上听,之所以用鲜血,是用来洗涤这样做的臣子所背上不敬之名的罪过。      颜铭平静静地伏在青莲面前,而周围所有的月国人全都跪了下来。颜铭甘愿为月国献身,侥幸不死又扶持两代帝王支撑着月国,刚正严明,颜臻幼帝尚未长成,颜相国如今是月国朝臣的支柱。而颜铭不惜背负罪孽,为的只是让寡情的祭司回到月国去,为的是拯救月国啊。 青莲感受着布鞋下脚面上承受的压力,不是很重,却像是压在了心上。看着周围跪倒的月国子民,眼中崇敬亦悲愤的神情,青莲瞬时就明白了,即使回到月国,那个自己被需要的地方,也已经得不到最初的信任了。      “好!”青莲闭上眼,沉重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郑重道:“我,童青莲,以月神之灵起誓,若是不能遵守诺言,在今年腊月望日之前回到故土月国,就让我血染落月江湾!人神共弃!永生罪孽!”落月江是横在月胤两国之间的那弯浅浅的海峡,青莲的意思很明白,若是自己食言,便死在月国面前。 颜铭没有想到青莲会发这样重的毒誓,心中略安里些,毕竟青莲已然答应回国,剩下这半月时光暂且不去与他计较,等回国后也可以慢慢归算。如今正好抓紧时机与嘉瑞周旋,为月国争取最大的利益,颜铭想藉此契机,以解除两国间的封锁为要。      青莲亲自俯身把颜铭扶了起来,给予了最大的尊重,也让在场叶定诚等月国臣民有了稍许安慰,或许主上并没有那么糟糕。但是谁也没有听见青莲凑在颜铭耳侧轻声一语:“颜相国,你之前所说的事情,我绝不同意!请断了那害命的念头,勿再逼迫,等回国后,任你处置便是!”其实青莲早就知道,和颜铭闹到此等份上,只怕以后在月国也定是分外艰难。      听青莲这样说,颜铭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给予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思很明显,“你好好等着!”。又一桩行刺事件得到了和平解决,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侍卫护送着嘉瑞皇帝和月国使臣离去,想必回朝之后会有双边会晤,嘉瑞和颜铭都是心思沉重。 围拥在童府门前的人群逐渐散去,到最后只剩下青莲、童景瑜和童屹三人相对无言,默然静立。事到如今,一切都成定局,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因为谁都知道即使做了也已是徒劳。 僵立片刻,还是青莲先转过身,绷直的肩背放松下来,走到童屹面前跪了下来,这样做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好久那一声:“孩儿不孝”如叹息声散落风中。青莲微微垂下头,发丝从耳际滑落,遮挡住神玉夺目的光芒。童屹微微侧过一步,避开青莲,因为他知道跪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任人欺凌的孩子,而是月国高贵的祭司。 见父亲有意避开自己,青莲心中大恸,急忙膝行二步再到童屹面前,磕了一个头道:“爹,只要在童府一日,您就是我的父亲啊,难道您不要认我了吗?”如此真情流露,童屹又怎会再铁石心肠,一只手搭在了青莲的消瘦的肩上,老泪纵横。 透过布帛传来的力量与温度抚慰青莲的心伤,青莲握住肩上的手,恳求童屹:“父亲,我知道你们也快要走了,而我也要离开,在最后的日子里,您可以搬回来住吗?让孩儿可以尽一份心意。”童屹还是沉默,青莲又喊了一声“父亲”,童屹方才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冰凉握住,那份寒意直透心中,原来,童家真是要散了。 童屹叹了口气,将青莲扶起来,道:“不要跪在风里,都过立冬了,地上寒气重,你身子弱以后要自己注意,别让你娘为你操心。”言罢童屹就转身率先回了童府,而童景瑜则扶着历尽大战后精疲力竭的情青莲也回去了,未问一句。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童思明死了,童屹丁忧的折子虽然还没有批下来,但是童屹已经卸下了所有的职务为父亲守孝。雨停后,城门外的水逐渐退去,情势一天天好转,童屹此时离职倒也不显得突兀,于是顺着青莲意思,从衙里面搬回府里来住了。只是苦了童景瑜,挑起国事重担,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却每天都坚持赶回家中,而青莲即使再晚都会等候,因为谁都知道,剩下的实际那已经不多了。 再过了几日童喜从青州回来,童府虽然多了一口人,但是也不见得有多热闹,毕竟不久是要远行的,闲时总要开始打点行装了。青莲晨昏定省做的一丝不苟,每日清晨童屹还是督促青莲练习太极以帮助调息,虽然严厉童屹也未再多加刁难,父子和睦相处很是难得。 府中人手奇缺,童禄和童喜都每日都很忙,因此都顾不上青莲,青莲很想帮忙,但被拒绝后不再坚持。整日无所事事,青莲也不敢打扰童屹,幸好这次回府青莲被解了门禁,于是每日青莲都会出门闲晃打发时间。     第一次出门青莲就去了秦正清的韶雅乐馆,但是见到那些素未谋面的师兄们怪异的眼神,青莲再没有去过第二次。以后每日青莲都独自在城里行走,四处瞧瞧看看,在茶馆听一回书,或是到一品斋去点一二个菜斟茶自饮。看似很漫无目的出行,其实连青莲自己都不知道每一处他到过的地方,都是之前那段最快乐的时光里,嘉瑞在湖心小榭一一和青莲描绘过的去处,不然青莲自幼被拘禁,又怎会知道外面最精彩的世界。 青莲站在城墙上远眺,不远处连绵的玉泉山上投下苍色阴翳,一阵风吹过,卷来寒意沁骨,青莲不禁战栗。转过身去,无需背对夕阳,因为虽然雨停了,但是这些时日胤都再没有见过日出,天色暗了,该回家了,青莲神色黯然,留在童家的时光又要少一日了。 182、父病(新增v章) 青莲向颜铭承诺到十二月份再离京城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一来是想亲眼看着胤国因自己造成的灾难就此过去,百姓们恢复正常的生活青莲才能真正安心;二来则是想最后尽一份孝心,在最后的时日里陪伴父亲和兄长。      仲月廿七是童屹的生辰,和母亲一样,今年是童屹的整寿,青莲一直牢牢的记着,所以青莲不愿意错过。于是每夜独对孤灯青莲也不觉得寂寞,他在为父亲抄经祈福,希望自己的一份诚心可以换来童家的安顺康乐 。      但是很可惜事与愿违,平静的日子过了才不到才六七日光景,童屹便病倒了。或许是积劳成疾,也或许是忧思淤积,一开始只想是不过感染了普通的风寒,外感凝滞,童喜通晓医理,帮忙看着,加上童屹讳疾忌医的态度大家也未放在心上。青莲则每日花上更多的时间留在童屹身边服侍汤药,以尽孝道,直到夜深被赶走方休,才出门闲晃一二。 谁知都好几日过去了,童屹的病症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渐加重,每日都高热不退,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有时候东西喂不进去,或是直接下泄出来,让青莲着急心痛。这日,童喜帮童屹把完脉若有所思,青莲看得心慌,父亲在印象中都是威武康泰的形象,曾几何时这般病弱到意识不清? 青莲又换了冷敷布巾,拭了一下童屹嘴角的流涎,急忙追上童喜,欲问究竟。童喜沉吟片刻道:“我看老爷这病不似寻常的风寒,倒像是急症,我今天换个方子试试。二公子,有几味药家中没有,一会儿出门劳烦你去药铺一趟,抓回来配齐。”      童喜是青莲的长辈,这样客气的话让青莲连连摆手,应承下来,服侍完童屹用了先粥点后青莲便急急出门去了。药铺并不难找,只是想要抓到童喜交代的几幅药却有些困难,每家药铺门庭若市不说,青莲一连去了好几家店才算买齐了所需的药材。      霪雨收势后,街道不再是那种黏腻的湿滑,恢复了往日的干爽洁净,但是心细的青莲抱着药包走在上面却发现周围景象仿佛又回到当初,甚至愈发的萧条起来。因为童屹的病情加重,青莲连着有几日未出门在家照看父亲,因此发现了此般变化,街上的人的确是越来越少了。 尽管雨已经停了好多日了,但是天一直没有放晴,堆积的云层越来越厚,仿佛要垂落地面把万物压垮一般。青莲快步急行,不然那一种被凝滞的感觉让人透不过起来,转过街角青莲似乎看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仔细瞧清楚了青莲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抱紧了手中的药包,隔着空旷的街肆,青莲看见在另一头颜铭独立,正在含笑望着自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颜铭挺拔的身影仿佛是一座玉石雕像矗立在那里,并且那浅淡的笑容根本和玉石一样毫无温度。 冰冰冷冷的笑看着有些阴森,让青莲心中阵阵发毛,自那日以月神之灵起誓后,青莲还是第一次遇到颜铭。即使隔着远,青莲还是觉得颜铭的笑中带着那种袖手旁观的冷意,令人捉摸不透然后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青莲看着有些害怕,却又做不到拂袖而去,毕竟与其对视的是自己的子民,既然承认了就无法再漠视。 最后还是颜铭打破的僵局,对望许久,颜铭突然屈膝跪下,端正地向青莲行了一礼,不等青莲表示自行站起颔首微笑,然后离去。青莲心中有着很不好的感觉,却又不明所以,只好加紧步子回家送药,颜铭等事不作理会。 童屹的病越发的重了,青莲入夜后就留在父亲身边照顾,挑灯抄着经以安定心神,然后等着童景瑜回来。打过三更,夜已经很深了,但是童景瑜还是没有回来,觉得眼前灯影在层层叠叠地在摇晃,青莲也放下手中的笔,最后守在父亲身边睡着了。      青莲在童屹床边扒了一夜,因为白日里见到颜铭所带来的那份心累,倒让青莲迷糊地睡了整夜。第二日青莲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手一探童屹额头的体温,有些失望,虽然热度不再高得吓人,但是却还是没有完全退下去。      青莲搅了布巾帮童屹擦拭身子,由于发着烧,童屹身上汗涔涔的,里衣半干半湿的贴在身上。由于童景瑜不在身边,青莲一个人扶着童屹的身子帮忙换下了衣服,当青莲擦过童屹背后一条已经暗淡了的刀疤,心中阵阵发痛。曾几何时父亲驰骋沙场,岁月峥嵘,而现在却躺在床上烧得不省人事。 仔细地擦过每一寸肌肤,等青莲帮童屹全身上下都拾掇干净,已是气喘吁吁,忍不住咳喘起来。见一时间似是止不了咳,青莲急忙掩袖避到多宝阁之后,因为知道自己有病,怕过给父亲病气。 就在这时童喜送了药过来,见青莲果然一夜守在父亲身边,劝慰青莲好歹回清韵阁休息一会儿 。   而青莲逮着童喜就问童景瑜昨夜未归之事,心中不住担心,童喜安慰一番,说今早大少爷差巡防营的人来传过话,公事太忙,昨夜歇在宫中了。青莲想到自己的瑜哥哥陪在嘉瑞的身边,心中不辨滋味,强作镇定,因为现在他自己算是童家的主人,必须要撑住。 童屹用了新配的药,热度虽退下来一点儿,但是病情还是不温不火的没有好转。只要一想到昨日颜铭阴寒的眼神,青莲心中就一阵心悸,不好的感觉在心头弥漫。于是青莲也没有听从童喜的一再催促回清韵阁歇息,而是仓促的用了一些糕点出门去了。 青莲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昨日买到所需药材的店铺,好不容易从病患中挤到柜台,想再买一些备在府中,谁知被掌柜告知自己要的几味药全部被官府收走,于京城的官办的医馆慈恩堂统一监管。青莲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仍是锲而不舍地奔走于几家药铺,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并且发现每一家医馆药铺来求医问药的病患似乎比昨日还要多上几成。 街上没有行人,仿佛所有的人都往医馆去了,青莲越行心中越发的慌张,一边掩袖浅浅的咳着,一边快步向慈恩堂赶去。走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队马蹄身,青莲匆匆避让,却一抬眼看见童景瑜御马当行,竟然不顾一切当街急切地呼唤。童景瑜几乎在同一时刻勒住马首,心中惊疑,略交代了属下几句翻身下马赶到青莲身侧,眼神中流露的是同样的急切。 183、灾难(新增v章) 童景瑜甩下马缰并作几步奔到了青莲的身边,用手轻拍着青莲的背,方才青莲高声呼唤,呛了冷风青莲正不住咳喘着。伤了肺腑的青莲,如今生活得格外艰难。童景瑜一边帮青莲顺着气,一边出言责备:“青莲,都什么时候了,怎么穿的还这样少?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还有,怎么又一个人出门乱跑,身边不会带个人吗?出了事怎么办?” 青莲撑着童景瑜的手臂努力平复气息,也不理会兄长的指责,边咳着,边抓住童景瑜的手,急切道:“瑜哥哥,你昨夜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京城医馆最近怎么会有这么多病患?父亲用的药怎么会这么紧缺?都这样了官府还要统一收购?”      青莲把心中的疑问全部告诉童景瑜,急求一个答复,而看着沉默中紧锁眉头的童景瑜,青莲心中升腾起来有些自欺欺人的希望慢慢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恐慌:“瑜哥哥,难道现在京城里出现了疫病?”见童景瑜还是不答,青莲追住不放:“瑜哥哥你说话啊,就是疫病是不是?连父亲也是,这么多人得病,所以才会药材紧缺,那为什么现在官府……” 青莲还欲说下去,却被童景瑜用手掩住口,堵住了接下来的话,然后警惕的环视四周,见周围没有路人才算松了一口气。童景瑜没有想到,青莲会猜到如此地步,而京城如今的情事更比前日霪雨洪水来得可怕,毕竟当时在朝廷的通力救助之下,未曾死过一个百姓,但是现在却…… 见青莲噤声,童景瑜放下捂着青莲嘴的手,由于方才情急,童景瑜手下按的很紧,现在松开手心一片湿腻。童景瑜见青莲因为窒息微喘着,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翻开手心一看,却是夹在着血丝的津液。童景瑜心中一惊,不再心软,青莲如今尚在病中,怎么能任由着性子胡来呢,还是赶紧送回府中为要。 于是接下来童景瑜语气强硬,抓住青莲的手就要扶他上马,预备亲自押他回府,谁知这次青莲居然一反常态的坚持,被抓住的手臂不断的扭动,而童景瑜顾及青莲肩臂的旧伤终究是不敢用力,一时二人坚持,不过青莲也知道此间隐情事关重大,并没有再叫嚷。      一时间僵持不下,而青莲又是倔强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于是挣脱不过的青莲压低着声音怒道:“瑜哥哥,你放开我,根本就是疫病,所以你才这样紧张,无需再瞒我。而官府之所以控制药材,莫不然是因为宫中缺药?嘉瑞居然弃全城百姓不顾,只为保住自己性命!昏君!” “住口!”童景瑜低声怒斥,而青莲为兄长的怒气所镇也不再言语,只是自顾喘着气。童景瑜也知道方才语气重了,伸过手揽着青莲的背轻轻拍着,不过青莲怎么能这样说嘉瑞呢。童景瑜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人,嘉瑞对不起青莲所生的恨意童景瑜从没有一分减少过,但是也就是这个人,自己曾经跪下,接受了他那份赐剑的誓约忠诚。若说嘉瑞是昏君,童景瑜不会承认,入宫后童景瑜所见所闻,嘉瑞实实在在一心都在百姓身上,只是奈何苍天不佑。 “青莲啊,不要再闹了,我不再瞒你,现下京城流行的正是疫病,来,我送你回府。”嘉瑞挽住青莲的手,“今天皇上已经下令封城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用几天京城就要乱了,所以记住以后不要再随便出府了,好吗?青莲,皇宫中是有人得病了,但是太医院什么药材没有,怎么会去抢百姓的救命药呢?所以你被多心,情势没你想得那么糟。”     童景瑜轻声解释,但是青莲依旧执着的盯着自己,似乎是对着答案并不满意。因为青莲相信目前京城岌岌可危的情况,远不止童景瑜口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而京城的安危关乎到自己是否可以安心离开这片土地。 见青莲仍是坚持,童景瑜知道自己拗不过青莲,只好继续说:“放心,管制所需药品,只是不想到后来京城出现哄抢的场面,这样可以由官府统一来调度分配。记住,不要再出门了,传来消息,京城几处义庄一连好几日送来因为疫病而死去的人。之前因为洪水封了太久的城,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也是常见的,不过现在具体是什么病症还没有查出来,为了不让疫病扩散不得已继续封城,只是这样一来京城恐怕是要乱了。到时候若真有冲突,你一个人在面可怎生时好?” 童景瑜如是说,青莲听着慢慢低下了头,咀嚼着童景瑜的话,而真实情况童景瑜依旧说轻了。经过前几月的封城,京中存粮几乎是耗尽了,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城外洪水渐渐退了,现在又突来疫病,让人措手不及。虽然现在天逐渐转寒疫病不至于迅速蔓延,但是不过几日京城因染病而死已过百人,现在情势无法出城安葬,而京城石灰也所剩无几,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 事到如今童景瑜也不敢往下想,怕想下去会没有勇气继续承担,慧敏皇太后只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孝纯皇后也无法顺利安胎,时常见红,还未落地的皇长子同他的母亲和这个国家一样垂危。比这更要紧的是如今嘉瑞也病了,虽然每日在昏睡间隙也撑着身子处理些许国事,但是如今局面已非人力可以改变,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童景瑜和青莲同乘一骑,很快就回到了童府,二人相携去探望父亲。童屹半倚在床屏上,脸色苍白消瘦,颧骨显得有些突兀,人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气。经过一整日的昏睡,童屹此刻正巧醒着,童景瑜向父亲问安后,便简练地将如今城中和朝中的近况禀明童屹,询问父亲的意思。因为青莲已然猜到,所以童景瑜也不再避开青莲,任由青莲默默的站在一旁。      父子二人沉思良久童屹最后给出了决断,让童景瑜牢牢控制巡防营,加强守卫,米粮医药尽可能先满足巡防营的侍卫极其家属。如此情况下,在京城百姓中出现暴动的时候,至少巡防营的守卫可以维持,不至于大乱。童屹吩咐童景瑜在二日之内尽可能将府中半月所需的一应物品备周全,然后便封门,以防万一。未知名的疫病通常会引起恐慌,更何况是如今还被困死城中、缺医少药的情形。这场疫病来得诡异,童屹担心之前妖孽的流言会再度四散,而童府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因此不得不防。      童屹的一番话让童景瑜很是受教,非常时期只好行非常之事,童屹说了一番话便神思困顿,童景瑜和青莲辞出让父亲安歇养身。童景瑜最后再嘱咐了青莲便匆匆离去,如今危急情势,童景瑜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在童景瑜走后,青莲从偏门悄悄地掩了出去,内心惊异,很多事情他想亲眼所见,因为那些都是因己而生的罪恶 184、直面(新增v章) 青莲不顾童景瑜的反复嘱托,还是偷偷地溜出了童府,今天所知道的事情太过震惊,疫病,封城,死亡?怎么会呢,明明雨已经停了,灾难不是过去了么,一切应该会逐渐变好才对,但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呢。青莲想不明白,所以他必须亲眼去看,现在外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青莲走在萧条的街道上,周围不见半个人影,阴霾的天吹着灰风,卷起地上残叶飘零,拖出刺啦啦的声音。周围很静,但是青莲总觉得耳边飘着若有如无的哭泣声,淡淡的,却让人不寒而栗。是亲人去世了,所以才痛哭吗?青莲心情沉重,不觉间加快了步子。 行了几条街,青莲寻到了慈恩堂所在,也被眼前嘈杂的场景所震惊,眼前人群推搡着,嚷叫着,和之前清冷的街肆千差万别。慈恩堂由于收集了全京城几乎所有的对症的药材,因此门庭若市,乱哄哄的,不过好在里面有巡防营的侍卫在维持秩序,还不至于造成哄抢的局面。事实上嘉瑞下令管控相关药材,并不是为了牟利,相反,治疗疫病的特有的几味药材都是免费派送的,而领取的人则被记录下来了户籍等相关信息。 这一条街上是京城几家医馆和药铺所在,由于青莲根本挤不进去慈恩堂,于是便去周围的药铺瞧瞧。药铺也是人满为患,青莲一个闲人在厅堂里被挤来挤去,最后被赶到了连接后堂的一个角落。青莲未吭一声,而是看着眼前来回穿梭忙碌的人群,就这样呆呆地站着,所有的感官全部麻木。 哭泣声,怒骂声不绝于耳,眼前到处都是一张张病容满面的脸,因为病痛而扭曲了神情,看不到一丝活气。看不到脸的则是已然死去,麻布盖着,然后用草席卷着被抬到了后堂空地。每每经过青莲身边,被风带起的布时而翻起,隐隐约约的其实也瞧不清楚,但是青莲就是觉得那些抛弃妻儿不得已死去的人个个都未曾瞑目。未合的目像张开的黑洞,让青莲觉得身上阵阵发寒,一种恐惧油然而生,迅速笼罩在心头。 青莲很害怕,第一次直面死亡,惨白的颜色,凄厉的哭声,万般悲苦,皆是由己而生么?青莲人被钉死在原地,挪不开步子,原来瑜哥哥口中的灾难是真的,而灾难真实是这样的。正当青莲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惊,感觉到有谁拍了自己一下,缓慢的转过脸,看清楚是颜铭带笑的脸,青莲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发布出来。 颜铭的笑意浅浅,脸颊上有些褶皱的刀疤看在眼中尽是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嘲笑,青莲一点儿也不喜欢,但是青莲却反抗不了,任由着颜铭把自己拉出了药铺。离开了那沉重浓郁的药香,青莲算是恢复了些许神志,看到颜铭躬身行礼,虽然知道颜铭是自己的臣下,但青莲还是习惯不了,亲自扶起了颜铭。 方才还觉得颜铭在嘲笑自己,但是现在青莲却瞧着颜铭的面色憔悴,似有病态,脱口便问:“你,也得病了?其他人呢,都还好吗?”青莲担心颜铭来药铺,不会是月国臣民也得了疫病,所以有此一问。 颜铭先是一愣,没想到一向和自己不和的祭司居然会关心自己,但是转念又相通了什么,脸上冷意扬起,从容道:“劳烦祭司挂心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以前手脚都断过,胤都的冬天格外的冷,今儿过来配些活血散瘀的药酒。”      听到颜铭如是说青莲松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退了少许,至少现在胤都流行的疫病还没有连累到族人。颜铭又岂会不知道青莲再担心什么,于是玩味问青莲:“主上,难道您担心的是别的?”颜铭见青莲不语,继续道:“还莫不是在忧心京城这些许得病的百姓?啧啧,这场疫症来的凶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果然是为月神厌弃的民族啊。” “不许胡说,不会死人的,没有人得疫病,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青莲急忙辩解,但是颜铭却插话进来:“哦,这样啊,难道这不是因为祭司您的愤怒,让月神终于降下灾难,来惩罚这些亵渎和迫害神之血脉的愚民?我听闻,童将军也是一病不起啊,看来疫病已经猖獗……” “没有,父亲只是偶感风寒,不是疫病,服了药已经好很多了,请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青莲虽然心惊,却不容颜铭再说下去,他不会让别人来诅咒病中的父亲。“哦,是吗?”颜铭接口:“不过也对呢,有您陪伴,童将军当然不会有事,您额冕上神玉敛日月之精气,最能除尘涤秽,驱邪辟凶,相信童将军不过只是小恙,应该很快就能康复的,只是可怜……” 听到颜铭说到父亲不会有事,青莲心中松了一口气,方才当青莲看到一张张蒙着白布的尸身抬过眼前,青莲一颗心被高高的吊起,他好怕好怕父亲会一觉不起,和他们一样第二日慈祥的面容被白布所覆盖。现在听颜铭说自己陪伴在父亲身边可以消除病症,青莲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但是却听出了颜铭未完的话中深意。 “只是什么……”青莲果然如颜铭所预料的发问,颜铭笑而不语,故作高深,然后扯着其他的话题:“吾主祭司,您果然是宅心仁厚啊,手上无法沾染鲜血,但是可幸苍天有眼,降下这疫病之灾,来惩罚此间罪人。您是我月国真正的祭司,心意通达上听!”说着颜铭就要下跪膜拜。 青莲一把扶住颜铭的身子,急切地追问:“不是这些,我问是你方才未完的话!”颜铭见调弄得也差不多了,心中冷笑这个祭司原来也没有多少城府,稍微使法子一激便乱了方寸。“哦,是这样的,主上,我想说的只不过是,可怜了胤国嘉瑞皇帝,在国之危难之际,身染顽疾,命若悬丝,不知道这次是否能够挨过活命。哎,看来之前是我想错,根本不用我们操心,神灵自有晴明,不会放过每一个罪人!” 颜铭看着青莲惊诧却又难掩忧虑的表情,感到很满意。因为青莲作为祭祀,毫无责任心和家国感,颜铭早就恨之入骨,又怎会真心实意地替青莲考虑。嘉瑞染病是颜铭亲眼所见,因为之前几日颜铭一直在和嘉瑞相商着两国之间互惠的协议,嘉瑞一日日地憔悴颜铭全都看在眼中。以至于最后一次见面确认国书的时候,嘉瑞竟然手持书卷昏倒在龙椅上。虽然因为嘉瑞病了,月胤之间的协议还没有最后签文,但是嘉瑞在眼前如此饱受病痛的折磨,颜铭在心中却着实的解恨,最近的避而不见也就不再介怀了。 185、末路 如今局面于嘉瑞而言简直就是穷途末路,怎么也没想到看似过去的风雨背后竟然潜藏着这样一个巨大天灾。自古以来疫病流行比任何天灾更可怕,因为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在身边死去,周围很多很多人的生命慢慢消逝,在等待死亡的煎熬中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京中百姓接二连三的死去,作为帝君,视万民如子,怎能不心急心痛,沥尽心血?嘉瑞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很健壮,若不是那十日冒雨跪行祭天受了凉发热伤了元气,作为被人捧在手心中照料的帝王,又岂会容易得病?嘉瑞本来因为愧对青莲的心事有意的自惩赎罪,后来又因为离思的纠缠导致心力交瘁,然后就染了病,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起初不过只是风寒发热,嘉瑞也没有多在意,可是病情迁延到后来却变成了不间断的高热昏迷,即使是醒时头也有如巨石覆顶,痛得厉害。起先嘉瑞还能撑着接见朝臣,处理国政,但是到后来已然变得力不从心,因为已到了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的地步。人在病中,嘉瑞的脾胃也变得虚弱,药食不受,人也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若是自己病了,以嘉瑞坚韧的性子自可以挺下去,因为连将青莲放手这样的剜心之痛嘉瑞都可以忍过来,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当那日嘉瑞别过青莲之后回到再无知己的宫中,每一处殿阁在嘉瑞眼中都像是望不见底的幽洞,又黑又深,仿佛要将人吞噬。但是即使是心被凌迟得鲜血淋漓嘉瑞也没有放弃过希望,坚强着,等到雨收云未开。尽管这样嘉瑞仍是相信或许明日阳光就会普照大地,万物复苏,一切都会好起来。而自己也一定可以弥补先帝所为,还青莲一个清平的故国,让先帝犯下的罪过尽可能少的不用加诸在青莲身上。 可是就在嘉瑞费尽心力跋涉,即将到达咫尺可见终点的时候,眼前的康庄大道迅速坍塌,变成遥不可及的深渊。原本一根长时间紧绷的弦慢慢松下来后,又突然以百倍强度拉直,而结局则是不堪重负的弦毫无疑问的被崩断,就像如今的嘉瑞一样。 当连续三日得到京兆尹报上来死于不明疾病的百姓的数量持续上升的时候,嘉瑞可以控制城内药物,封城阻止蔓延来抵挡;当颜铭要挟嘉瑞补偿月国这些年来所失,不然则无论祭司愿意与否,都将用血刑向月神祭献纯月之血用以交换苍天对胤国的惩罚时,嘉瑞可以定下二十年胤国无条件输出人才物资协议的国书,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每月中秋月圆,月国祭司必须在落月江畔的落月高台,为二国祈求福祉,这样交换嘉瑞为的是让月国人在之后的岁月中不可以动青莲分毫。      若是这样还嫌不够,那么每况愈下的身体,连夜折磨的噩梦,性命可危的妻儿,这些不过是磨砺伤口上的细盐,只能让人痛,无伤性命的情况下,那么最后捅来致命一刀的,则是慧敏。不再是因为她的生恨,却是因为她的将死,一个在波涛汹涌的局势中几乎要被淡忘的人,最后却给了嘉瑞一记致命伤,让已见穷途的困境彻底末路。 不过这次慧敏的搅局,却非出自本意,看着嘉瑞继承乃父之风,看着童府家破人亡,慧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论不满足,只怕就剩下了没有亲眼看到青莲去死,心中积郁,愤懑成疾。本来从溯州回来就病体支离,经过嘉瑞夺权、青莲事发的动荡后,慧敏的身体越发的支撑不住了。 不过慧敏当权经年,也是一个识大局的人,京城霪雨缠绵,嘉瑞跪行祈天,百姓流离失所,这些慧敏心中都清清楚楚。所以到后来京城局势严峻,慧敏反而安分起来,不想再为嘉瑞添乱,不让胤国陷入危局,所以到后来病入膏肓之后反而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尽管宸禧宫并没有再被嘉瑞圈禁,但是在慧敏的铁血手腕下严密的像铁桶一样。到后来,雨势稍歇,却疫病蔓延,慧敏那时已经间歇性高热到整个人半昏迷的状态,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下严旨辞了太医。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慧敏失爱之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仇恨之中,被病痛折磨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强撑着最后一口不甘的气,或许是为了梓烨之子,也或许是为了梓烨之孙。到最后王义实在看不过去,宁可拼着抗旨也冲出宸禧宫去见嘉瑞。 王义虽是宫中的老人,但是年纪却比慧敏还小,也算保养的白净俊雅,虽然因为慧敏失权而失势,宫中的势利小人也不敢阻拦披头散发一副挣命模样的宸禧宫总管太监王义。当端着药碗的嘉瑞听到那一声“皇上,您去瞧瞧吧,皇太后,只怕是不行了。”嘉瑞第一口喷出的的是药,第二口喷出的是就是血,急怒攻心,若不是近在咫尺的王义眼明手快地扶住,嘉瑞就要径直栽下去了。 当扶住嘉瑞的手,王义才感觉到掩在袖中的臂膀瘦得只剩筋骨,抬眼看到嘉瑞惨白的面色,王义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皇帝也已病重到这副模样。嘉瑞又怎会对慧敏的病情全不知晓,只是到后来京城危局,自己也身染沉疴,当延尉司的人来禀报,说皇太后一气之下杖责了老医正,如今连平安脉都不让太医院诊了。嘉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当时实在是有心无力,却不知事情在不知不觉中竟到了这步田地。 尽管嘉瑞站起来时眼冒金星,骨头每一寸都压榨得极痛,但是还是随着王义,第一时间的赶到了宸禧宫,跪在了慧敏的榻前。缠绵恨与病,慧敏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精心保养的秀发枯如霜草,神容枯槁,一副将死的灰白之色。此时此刻,慧敏已在弥留之际,神魂即离,却因为嘉瑞的到来榨出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清明。 来到慧敏床头嘉瑞却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连要说什么都忘了,看着一生骄傲,叱咤宫廷的慧敏皇太后也免不了生老病死命运,嘉瑞心底生出悲凉之意。慧敏一手扶持嘉瑞登极,寓大望教导其成人后却又心狠手辣夺走其所有权势的人,虽然她逼过童家,害过青莲,如今病重,嘉瑞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因为爱嘉瑞放下了旧恨,而也同样是因为爱,嘉瑞知道慧敏是绝不会原谅颜澜和青莲,因此嘉瑞并不怪慧敏,只想尽人子之道,过来陪陪自己的养母。太医正在赶来宸禧宫的路上,嘉瑞不相信,眼前这个强势的女人会就这样死去,嘉瑞注视着慧敏苍白的脸,阖目心中默默祈祷着。 突然感到胸口一紧,嘉瑞睁开眼看见慧敏那如枯枝般的手正抓着自己胸襟,力气之狠,仿佛那尖利的指套就要刺入重衫戳到了嘉瑞的胸膛上,慧敏拼死的力气也因此抬起了身子。慧敏哑着嗓子,久病的声音粗粝犹如夜鬼暗沉的咆哮:“嘉瑞,杀,杀了那个童青莲。他的身上流着和颜澜一样的妖血,杀了他,平息众神之怒,这是如今解救胤国于危难的唯一之法!” 186、丧钟(捉虫)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在慧敏人生的最后时刻,却还是想着要取青莲的性命。然而或许这并不仅仅是出于私恨,毕竟慧敏绝不会因为恨而赌上胤国的兴亡,梓烨的天下。外面的世界怎样慧敏心中清如明镜,王耻停止散播妖孽的流言有一半是因为慧敏的授意。因为慧敏知道,如今胤都已经陷入了绝境,百姓们失去的不再只有家,还有命,再这样下去,国之不稳,大厦将倾。      杀死青莲,以神子之血祭天,慧敏并不是信口雌黄,月国颜氏自古以来为庇佑于神灵,既然颜澜是纯月神子可以开云息雨,那么青莲所继承的必然也不凡,那夜血月炽夜,慧敏可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明知道这或许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是嘉瑞又怎会答应?青莲如今是嘉瑞心尖上的肉,若是要他杀死青莲,犹如将嘉瑞自己剜心害命。      见嘉瑞沉默不语,慧敏越发的着急,她不是不知道嘉瑞对青莲动了情,只是没有想到在国之将亡的紧急关头,嘉瑞居然仍旧不忘那禁忌之恋,宛如当年不顾一切的梓烨。慧敏一手牢牢地抓紧嘉瑞胸前的衣衫,猛地抬起另外一只手,狠狠地了嘉瑞一掌,坚硬的指套将嘉瑞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慧敏不甘心地吼叫:“嘉瑞,你是万民之主啊,二十年前,胤都十万于众百姓因为颜澜那妖孽而无辜丧命,难道现在,你要让当年的灾难重蹈覆辙吗?”      嘉瑞侧过脸,避开慧敏如毒蛇般的目光,只是不再沉默:“母后,当年下令屠城的不是颜澜,而是父王,当时颜澜已经私逃出宫,难道不是么?”事到如今,哪怕是为了青莲,嘉瑞也不愿意在做那些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之事,也或许正是祁家杀伐太重,上天才会加罪于百姓身上,自己怎能再不幡然悔悟?      “母后,朕已经决定放青莲回月国去,不日即要离京,而且朕已经和月国左相颜铭签了互惠的国书,以后胤国扶助月国灾后重建。当年父王犯下的过错,希望能有朕来赎尽,不要再沿祸为后!”嘉瑞说得很坚定,不逃避地迎上慧敏的不可置信的眼光。      “你!你……”慧敏气急,一时不知道讲什么好,她没有想到现今的嘉瑞和当年的梓烨帝一个模样,不爱江山,不爱美人,爱上的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为祸天下的男人。慧敏不甘心,手紧紧地揪住嘉瑞胸前的衣襟,指甲简直是要隔着衣衫戳入血肉,把嘉瑞的心掏出来看看,自己苦心孤诣教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那颗爱上仇人之子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慧敏通红的眼中似乎就要滴出血来,但是嘉瑞却丝毫不变色,坚忍而镇定。渐渐地慧敏看着嘉瑞的眼神有些迷离,嘉瑞如今执着的目光完全和当年梓烨帝一般,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狂热,坚定不移的感情,仿佛外物都是不入眼的微尘,自己连沾染在颜澜身上的污尘也不如,何其可哀啊。      “噗――”嘉瑞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迷蒙着脸上感到一片温湿,然后只听到“砰”的一声,胸口的重量突然消失。嘉瑞抹了一把脸,发现竟是满手腥腻的鲜血,然后看到倒回床上的慧敏,大张着血口,一动不动,死不瞑目。      嘉瑞震惊当场,仿佛那双浑浊的眼睛比生时更可怕,嘉瑞看着慧敏嘴角的鲜血蜿蜒而下,然后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眼前所见的一切,难道自己一时言语,竟然气死了当朝太后?嘉瑞呆立在床前,手足无措。      “皇上,皇上,陈太医来了,奴婢带陈太医过来了!”嚷嚷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等到王义带着太医闯进慧敏的寝室,看到的就是皇上满脸鲜血像是失了魂魄一样的呆立一旁,面目狰狞可怖。      “皇,皇上……”王义也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了,但是下一刻,他就撇开嘉瑞冲到了慧敏身边,握住垂在外面骨瘦嶙峋的手,虽然还温热着,但却再也摸不到任何脉搏跳动。王义抬头看到慧敏失了焦距的眼,顿时泪流满面,只是还不死心,蹭得起身拉着陈太医到床边给慧敏诊脉。      陈太医方才远远看着就猜出了大概,所以当为慧敏诊脉的时候很镇定,陈太医将慧敏垂落的手放置胸前,轻轻地覆手阖上了慧敏至死未明的目。陈太医绕过守在床边泪流不止的王义跪在了嘉瑞的面前,哀声道:“皇上,请节哀,慧敏皇太后,崩了。”      嘉瑞似是不相信地又向后退了一步,慧敏死在了这个时候?被自己气死了?就在这时,只听得“咚”的一声响,惊了嘉瑞混沌的思绪,还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只听见陈太医在一旁说:“王义殉主了,皇上,请节哀……”      王义一头撞在床柱上,血溅满襟,倒在了慧敏的身边。王义十五岁就跟了慧敏,心早就给了这个骄傲高贵的女人,如今她去了,王义二话没说就撞死在慧敏身边,只希望自己去的不要太迟,黄泉路还追的上慧敏的魂魄,永世追随,不离不弃。      如今这个场面让屋中所有人的惊呆了,跪在不远处那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准备哀嚎的小太监们见到自己的头儿一下子殉主死了,所有的泪全部都被吓得憋了回去,只怕一会儿皇上一声令下,自己全都要下地府伺候皇太后去了。      嘉瑞抽动了一下嘴角,只觉得那粘在自己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扯得生疼,过了好久才传出破碎喑哑的声响:“传旨司礼监,敲钟,传丧。王义是忠仆,化了灰到时随大行皇太后一同葬了吧,也算是成全了他相随之心……”      话还没有说完,嘉瑞只觉得眼前黑暗覆顶而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胸而出,嘉瑞死死的咬住唇,不想让自己的哀伤化作哭泣的眼泪让人见到皇帝的软弱,却不知自己木然地向后倒去,黏腻的血液溢出嘴角,顺着脸上已干涸的血痕扭曲着流下。      嘉瑞十六年,腊月朔日,是夜,黯沉无光,宸禧宫,皇太后崩,享年五十又一,谥慧敏德贤庄懿皇太后。忠仆殉主,帝曰同葬,而后,帝哀恸欲绝,暴疾。是以,丧钟千里,天下缟素,哀鸿遍野。 187、重见 慧敏皇太后的辞世无疑是在如今危机重重的局势上雪上加霜,本来京城因为疫病的肆虐,药材紧缺,再加上官府下令封闭城门,百姓朝不保夕,人心惶惶。并且如今胤都已然入冬季,尽管官府已经竭尽所能去补给日常所需,但是在冰寒的冬日百姓们无家可归的生活无疑是分外艰难的。      贫病交加,人人自危,本来京城的局势就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而慧敏皇太后的死讯的就是这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照例,太后崩逝,国丧天下,民间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婚配嫁娶,国之法度,举国同丧,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对经历重重劫难的胤都百姓来说,这就像是导火索,迅速点燃了所有的怨怒。      连上天都开始惩罚自己的君主了,如今死的是皇太后,那下一个死的不就是皇帝了吗,果然妖孽横行,得罪神灵,不再庇佑家国,那如草芥的百姓们可怎么办?嘉瑞之前躬身祭天,十日雨中跪行,那勤政爱民的形象已然深刻的印在了百姓的心中,所以如今疫病横行,京城的百姓宁可相信是妖孽祸乱天下,也愿不相信是君主嘉瑞昏庸受人蛊惑了。      由于之前几乎到民变的流言所造成的民间积怨实在是太深,如今京城所有的百姓都认为之前的洪灾和如今的疫病都是妖孽在作祟。尽管之前的流言所造成的风波已经逐渐平息下去,但是在如此疫病流行情景下京中妖孽的流言又再次疯传,即使这次没有王廉再恶意散播,京城的对妖孽的恨意也达到了空前高涨的地步。      当年倾城之乱是京城百姓永远的痛,死了太多太多无辜的人,以至于如今百姓们对月国妖孽深恶痛绝。因此国丧后的第一日,流言疯起,第二日达到顶峰,第三日便已有冲动的百姓去冲撞驿馆的月国使者,与巡防营侍卫发生冲突,事后京城全城戒严,守卫们枕戈待旦,以防发生民变。      事情不单单只是这样,既然妖孽祸国,那么除了月国驿馆受累以外,真正的妖孽才是罪魁祸首。由于之前关于青莲是妖孽的谣言太过盛行,这次必然是首当其冲,不过幸好童府靠近皇城,巡防营的守卫遵照童景瑜的吩咐加强童府外的守卫。      即便是这样,青莲闭在府中,每日总能听到府外喧闹,由于童景瑜一再关照巡防营的守卫不能与百姓起冲突。所以赶不走那些前来闹事的百姓,青莲就将那些骂声听得清清楚楚,不堪入耳,青莲背靠在门上,默默地忍受度日。      遵照童屹的吩咐,童府毕竟是大宅,为了不被乱民冲撞,所以如今是封了府门的。食水衣药全都备在府中,虽然不能和盛时相比,但是比起城中的那些灾民,童府中的日子倒还不算艰难。在青莲的悉心照料下,童屹的病情有所好转,渐渐的也能下地活动几步,人虽是清减了很多,但是青莲看着父亲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心里面也是由衷的高兴。      童屹生病的这些时日虽然人时昏时沉,但是青莲以人子身份为他做的一切童屹都记在心中,所以等人清醒了一些后,童屹也不再对青莲疾言厉色,试着以父亲的身份去关爱青莲。可是尽管青莲表面上表现出那种恭顺的欣喜,但是童屹却觉得青莲并不开心,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      而且童屹发现,自己病时青莲衣不解带整日在身边守候,现在病好了,青莲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反而总是一个人悄悄地躲了去。童屹又岂会不明白青莲的心事,只是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么,所以童屹也就由着青莲去了,反正封了府门青莲出不去也不会出事,况且童屹自有心病,现在又怎好再对青莲苛责些什么呢。      童府的日子就这样在出奇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青莲每日不是去向童屹问安,就是一个人躲在清韵阁中抄经,或者就是溜到侧门去听一墙之隔外面的声音。虽然听到的只有怒骂,但是青莲也总能听到些消息,比如慧敏皇太后崩逝,胤国正遭天谴,又有多少人死于疫病,如此等等。这些消息在府中是没有人会告诉青莲的,而童景瑜至今再没有回过童府,青莲更无人可问。所以青莲靠自己去弄明白,时至今日,青莲再不想做从前那个被保护在童府不谙世事的公子。      今日,青莲服侍过童屹汤药后以不妨碍父亲休息为名又悄悄的退了出来,和平常一样青莲溜到了侧门。这些天来青莲每次来到这里总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但是今日却格外的安静,让青莲愈发的觉得不同寻常。青莲悄悄的从门缝中望去,发现门外面空荡荡的,连平时守护的侍卫也没有,小心地探望了一阵,没有发现异样,青莲果断地打开偏门掩了出去。      青莲有很多事情想去弄明白,无奈这些日子被困在府中,离约定回月国的日期越来越近了,青莲心中愈发不安起来。从乱民只言片语的骂声中青莲得知如今月国使者的不良境遇,以及当下堪比倾城之乱正在为祸的疫病之灾,每一样事情都揪着青莲的心,让他无法不去一解究竟。      青莲形色匆匆,却发现之前一直空荡的街道上面人头攒动,不似之前萧条之景,匆匆忙忙的像是都在往什么地方赶一样。百姓们都形容枯槁,眼神中流露出的哀伤与愤怒让青莲疑惑,于是青莲也随着人流。不多时青莲感觉到自己置身人群,抬头方知,原来百姓们竟然聚集在皇宫德阳正宫门箭楼前的广场上。      青莲迅速低下头,感觉到周身人群挤挤,百姓们越聚越多,自己如今已经无法抽身,然后心下大惊,如此情景,莫不是要逼宫?就在青莲担心局势如此之坏时,思绪被几声沉闷的炮声所惊破。而在庄严肃穆的炮声中,嘈杂的百姓们也安静下来。      鸣炮之后,城楼上殿阁朱门缓缓打开,禁卫军分列两排,青莲眼明,一下就认出来站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童景瑜,然后心中像是预知了什么似地,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可是身前身后都是京城百姓,陷入人海,青莲又能退到什么地方去,这里不比那圜方坛前御道,连遮掩的松林也没有。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人走上城楼,广场上的百姓下跪山呼万岁,而青莲则突兀的站在其中。嘉瑞手扶着朱栏,只一眼就看到了鹤立于人群中的青莲,痛到几乎已经麻木的心竟然生出一丝释然,心道:见到我这副落魄的模样,青莲你可感到解恨?父王欠颜澜的,胤国欠月国的,我欠你的,就在今日来个了断吧。 188、谢罪 青莲抬起头,不顾城楼上童景瑜质问担忧的目光,独立仰望着布衣散发之人。嘉瑞一身重孝装束,也不戴冠,头发披散着,不过才十多日未见,青莲没有想到嘉瑞的变化居然会这么大。      祭天祈福都已经过了这些时日了,但是青莲远望着总觉得嘉瑞额头上的乌青在苍白面色的映衬下还是很明显,人瘦得厉害,脸颊都凹陷下去,颧骨看上去竟然有些突兀,唇没有半点血色。原来那双内敛精光的眸子如今宛如深不见底寒潭,眼下一片清影,散发在风中丝丝翻飞,青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恍惚间似乎看见嘉瑞的寒霜了鬓发。嘉瑞还是像以前一样骄傲挺拔,不失为一国天子,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无比的憔悴,像是经历了一番劫难。      青莲不免同情,想着皇太后崩逝,身为子女嘉瑞应该很伤心吧,但是转念想到童思明冤死宫中,原来的那些恻隐之心瞬时烟消云散。青莲也不顾自己是不是冒犯天威,负手而立,毫不畏惧的仰望着城楼之上,想要看看嘉瑞故弄什么玄虚。      虽然未着龙袍,但是嘉瑞君威浑然天成,摆摆手,只一句“平身”就蕴含着让人绝对臣服的力量,大片跪到的百姓陆续站起来,守望着高处的皇帝,等待着嘉瑞在京中广贴皇榜召集城民聚集于此的意图。      还没等众人想明白,只听一记尖利的嗓音,“宣,大胤嘉瑞皇帝,罪己诏。”像是在每个人身上划了一刀,血肉撕裂,却有似落下一记重锤,让人闷痛,果然是国家到了无可挽回地步,皇帝要发罪己诏了么?就连那些不通文墨的平民百姓此时此刻也感受到了那份绝望,但是却无法指责皇帝一句。      “朕,祁瀚辰,自即位以来,十六年于兹矣,用人行政,治国理政,不能敬天法祖,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天降异象,为祸山河,是朕之罪一也……”嘉瑞从王礼手中接过诏书,自己缓缓打开,既然是自己的罪业,就让我亲自来昭告天下,以谢臣民吧。      青莲在城楼下好整以暇地望着高处的嘉瑞,心嗤笑着这次皇帝拿出“罪己诏”,又将说些什么无关痛痒的东西来糊弄百姓。然而或许是隔着远了,青莲看不见嘉瑞那持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帝王镇定硬朗的声音需要多少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维持,不到万不得已,有哪一位帝王愿意亲手抹黑于自己,让史书中带上永远的污迹?      这些青莲此刻都没有去想、去发现,哪怕是曾经最为动容的那哀伤的眸子如今青莲也选择视而不见,泣血般字字句句颤抖暗哑的声音青莲也充耳不闻。两颗背离的心,就像是两片不同高度的云,漂泊不定,看似相合,却道相离。      嘉瑞此时却顾不了多少青莲所想,既然在京中广下了皇榜,既然今日站在了这城楼之上,既然罪己诏拿在手中已然向天下臣民念出了第一个字,既然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就让自己给它画上一个相对圆满的句号吧,错的太多,所能够弥补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只希望还来得及,救国于危难。      青莲本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但是听着慢慢变了脸色,嘉瑞罪己诏中说了很多事情,多得以至于青莲没有想到嘉瑞会将那些隐晦的错处公诸于众,皇帝不应该爱惜羽毛,再次不惜手段维持他那幅君王天子道貌岸然的形象么。      “朕即位以来,荒疏政务,为君不察,以致忠良害命,玄英童卿,侍奉先帝有年,恪尽职守,贤德和顺,孝敬性成,朕一时蒙蔽,使其蒙不德之名,以致珠玉蒙尘,良臣含冤,此朕罪二也。”嘉瑞平举着诏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目不斜视,也不顾城楼下骚动的声音,青莲的心也随着嘉瑞每一字的忏悔而震动。      阿公的死是青莲心中永远的痛处,那种悔意深深烙入心底无法抹平,也正因为如此,心上的伤口是横在嘉瑞和青莲之间永远的沟堑。毕竟当初青莲是那样的哀求嘉瑞,而童思明却依然是死在了牢狱中。深深的伤口被青莲用浓重的恨意掩盖,捂在最深处,在即将发酵腐烂的前一刻嘉瑞重新扒了开来,而且狠狠的曝于人前,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当初是谁的错处,谁的失信,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局。嘉瑞正在用最高规格的忏悔方式来向青莲请罪,如此,青莲又怎能不为之震动?      “家国昌泰,皆为神灵所佑,如今天灾横行,百姓离苦,此乃朕失道之过,以致神灵震怨怒,连累臣民受灾,此朕罪三也……”嘉瑞还欲继续说下去,但是城楼下面却是一片哗然,因为说道这里嘉瑞才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如今疫病暴发,民间在政府一系列的强压政策之下已是不堪承受,如今皇帝亲自提出,所有民怨都在此一刻暴发出来。      “皇上,不是这样的!”“妖孽啊,是月国妖孽惹怒了天神!”“杀死妖孽――”“皇上”百姓们没有相信是嘉瑞的失道失德,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妖孽。毕竟那时日冒雨跪行祭天的种种行迹,百姓全都看在眼中,雨如今是停了,百姓们又怎会再相信自己的国主是昏君呢?如此嘉瑞心中苦笑,看着城楼下的骚乱不知如何为继,百姓如此,这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就在嘉瑞准备安抚百姓们的时候,情况突然有变,不知怎的,城楼下的百姓突然发现了混在其中的,头戴神玉额冕的青莲,场面一下子大乱。“妖孽――”,“快快,这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快看,他头上还闪着幽光!”“打死他,快来人啊,打死他――我娘和娃儿就是被他害死的!   ”      青莲被人推搡着站立不稳,沉浸在方才起落的情绪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就遭遇了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其实也难怪青莲会被发现,之前皇帝驾到仅青莲一人独自未跪,百姓可都看在眼中,况且天光之下,神玉额冕即使掩在青丝之下也难避其璀璨之光,所以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青莲被认出身份来之后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青莲被围在人群中,站直身子的青莲,抬着头露出了绝色容颜,青莲额冕熠熠夺目,虽然百姓怒骂他是祸国妖孽。但是青莲那绝世风华却不似尘间所有,让人一时间不敢靠近亵渎分毫,而嘉瑞和童景瑜就在城楼上看着青莲被围,在民怨沸腾中无法脱身。 189、救命 百姓们如潮水般涌动,在城楼上嘉瑞和童景瑜看得暗暗心惊,青莲被围在当中不得脱身,淹没在一片如狼似虎的怨念中。而百姓们虽不敢上前,但是却互相推搡拥挤,爆发着怒意,这情势,一不小心就会演发成踩踏事件,若真是这样死伤了民众,只怕民变就再不可避免了。      青莲抬眼望去,注视着城楼上担忧的二人,青莲朝童景瑜报以微笑,却一转眼冷冷的瞧着嘉瑞。此刻青莲心中还是冷的,恨的,虽说方才嘉瑞罪己诏情深泪下,不惜自伤名德也要还童思明的忠义清白,但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马后炮,人死不能复生,这些终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如今所有的人都指责自己为祸国妖孽,青莲存了心思,到是要看看嘉瑞如何应对,既然有心悔悟,那么是否能够当着天下人的面还自己清白,挺身承认当初的玩弄欺骗与那份不伦之恋!      见青莲仰着冷峻的面孔,围堵的百姓们一开始还有所顾忌,那额冕神玉上的幽光着实不同寻常。但是怒骂的久了青莲也无甚反应,渐渐的近身的百姓们也壮了胆子,开始拉扯青莲的衣服,偷着抬手打个一二下,而青莲则毫不还手,任人揉搓,只是质问的眼神片刻不离城楼上的嘉瑞,坚定不移。      如此混乱场面,罪己诏的宣读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但是嘉瑞只可以在城楼上干着急。虽然御林军冲下城楼维持秩序,奈何百姓们围堵在在城楼下,重重叠叠地插不得一个人进去,外围的侍卫只能加速暴乱的百姓向中间围拥,根本不能解救分毫。场面越来越乱,最外面的百姓已经开始和侍卫们动手了,青莲的境遇可想而之。      突然不知有谁抬手一记掌掴,青莲的头被打偏,嘈杂的人声中嘉瑞听不清那施暴的百姓口中骂着什么,只看见一缕红丝从青莲的嘴角沿下,于是心被狠狠的揪了起来,拧紧,然后拧碎。嘉瑞没有想到,原来即使在眼前,即使准备赎罪,却仍然无法护住青莲,心爱的人依旧为着自己过错而饱受苦难。      看着前去解救的侍卫只能在外围干着急,而青莲依旧被围任人欺凌,嘉瑞已经开口让百姓们冷静,但是当听到皇帝为青莲辩解的时候,城楼下所有的人情绪都异常的激动。高喊着,“妖孽祸国”,“皇上不要被迷惑”等等词句,而青莲则被更多双手推来搡去,欺侮不断,若是跌倒,只怕片刻便会被踩成肉泥。于是嘉瑞果断的不再开口,不再激起民怨,另谋解救之法。      童景瑜审度情势,向嘉瑞耳语几句便匆匆离去,去营房去了九爪锁链回来。童景瑜心中都是方才青莲那淡然的微笑,却也仅仅只得一眼,而现在即使是冰冷的眼神却也不再属于自己。嘉瑞不惜罪己天下,都如此做了,看着如今青莲执着的眼神,童景瑜心中满是酸楚,却也为了青莲不再犹豫。      童景瑜将九爪锁链系在城楼的上宫阁的围栏上,命人牢牢抓住,然后将长索抛下城墙,解了飞景佩剑,脱了一身铠甲,向嘉瑞报以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一跃便到了城楼之上。童景瑜将抛下城楼的锁链提了上来,还好长度尚可,童景瑜估摸着所需要的长度,接着将多余的绳索牢牢的勒在手腕之上,然后纵身跃下了数仗高的城楼。      童景瑜背抵着粗粝的城墙滑下,此实在是搏命之举,嘉瑞手指紧紧的抓住冰冷的城砖,目不转睛的盯着飞身城下的童景瑜。童景瑜拽着的绳子没有绷紧,整个人不受外力的向下落去,此时被围的青莲也瞧见了飞速从城楼上坠落的童景瑜,于是一声惊呼,“瑜哥哥――”      童景瑜充耳不闻,一心专注,而青莲周身围堵暴怒的百姓们却被青莲那清越的喊声所镇住,一时间忘记了继续欺侮。而就在此刻,童景瑜心中估量差不多到了合适的高度,于是紧贴着墙面的腿瞬时发力蹬向墙面,人整个身子挂在锁链上向前荡去,绳子摆开一个长长的弧度,离了墙面的依托童景瑜加速坠落,然后在突然松开勒在手掌上的绳索,飞身跳下。      电光火石之间童景瑜单漆砸地,一个缓冲已经落到了青莲的面前,变故徒生,在青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童景瑜一把从后面将那略见凌乱的长发按在怀中,单臂环住青莲的的身子,就要往外面突围。真是多亏了青莲为了能够看清城楼上的嘉瑞不自觉的在靠近城墙,那不远不近的距离才让童景瑜铤而走险能够豁出命来奔赴到青莲的身边。      所有的变故只在一瞬间起落,当百姓们从不可思议中回过神来,童景瑜终究只能护住青莲在人群中艰难的行上一小段距离。如此维护“妖孽”的举动,最后换来的是暴怒百姓们如雨点般的拳脚。童景瑜将青莲死死的搂在怀中,用他那背脊独自担当起那些欺凌,脱掉铠甲的童景瑜身上只穿着中衫,坚硬的拳脚落在肉上发出闷闷的钝响,双手环抱着青莲的童景瑜低头用下颚抵住挣扎要抬起的头,颔首埋在青莲发中,沉着声音说道:“青莲,别抬头,闭上眼睛,一会儿就会好了,相信我,瑜哥哥带你离开这里,呃……”      安慰的话被一声痛呼打断,青莲分明听到了有什么敲打在骨头上的声音,不然童景瑜也不会痛呼。青莲很担心,很想看看他舍生救命的瑜哥哥到底有没有伤着,然而童景瑜死死的搂主青莲,青莲的头埋在童景瑜怀中不得动弹。周身是那令人信服却也不容人质疑的力量,因而青莲除了紧贴在童景瑜胸膛中听着如擂鼓般响在耳边的心跳以外,此刻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是短短的数十步距离,但是对于青莲和童景瑜来说却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跋涉,不知道何处是尽头,周身除了相向的拳脚和怒骂的唾液。只有童景瑜一人又怎么护住青莲周全,青莲腿上和臂上,也时不时地被踢到打到,一头秀发被几经扯断。拳脚的痛不似藤鞭着身那样有着锐利的撕裂感,但是一下下撞在身上的痛仿佛是要将血肉撵着泥,将骨头敲碎一般。      此刻相拥的二人像是颠簸在汹涌浪潮里的一叶扁舟,不知何时倾覆,百姓们的怒火被点燃,被周围一圈围堵的侍卫逼得更向那陷落在中心的施以报复。也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和周身窒闷的压力才减了下来,而被童景瑜双臂勒的有些生疼麻木的身体,突然感到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抽身离去。      青莲大惊,赶紧转身探视,只见身后是被一排侍卫拦起来暴怒的百姓,而童景瑜此刻则是一手攥着自己长衫的下摆,一手摁住胸口单膝跪在地上。就在青莲还没问上一句的时候,童景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悉数溅在了青莲月白色的织锦长衫上,染红了的莲纹,如同曾经绚烂的盛世繁华。 190、爱恨 感觉到拽住自己衣袍的手不断的扯着向下垂落,那一份颓然倒地的力度让青莲不知所措,青莲不知道童景瑜方才一路护住自己突出重围到底受了多重的伤。青莲心一阵阵的发疼,赶忙伸手欲要扶住童景瑜,却在触碰到的前一刻,童景瑜被嘉瑞扶住腰侧一把拽起,头无力的磕在嘉瑞的肩上,嘴角未干的血迹染污了嘉瑞一身素袍。      有这样的一切还不是因为嘉瑞,虽然之前嘉瑞在城楼上自贬的罪己诏在青莲心中惹起了不小的震动,但是如今童景瑜伤逝未明,此时此刻,青莲看着嘉瑞的眼神如同遇见仇人一般分外的眼红。“放开他,你要干什么,瑜哥哥这样都是你害的!”青莲发了疯似的扑过去。      童景瑜为救青莲舍命一搏,嘉瑞虽然安然地站在城楼上,但是心却是如同一起坠下城楼一般,跌宕起伏,同历生死。如今童景瑜是嘉瑞最倚重的臣子,情谊结识于微时,因此满心担忧的嘉瑞见到童景瑜带着青莲脱困,第一时间就飞奔至城楼下探视。虽说心中想着念着的都是青莲,但是嘉瑞此举却是为了童景瑜。      见到青莲扑上来欲要扯动童景瑜,嘉瑞不顾是心爱的青莲,伸手用臂膀将青莲挡住。方才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童景瑜在混乱人群中所受的青莲不知,而嘉瑞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童景瑜受伤的部位不是胸腹等柔软部位,却是身后背脊空门,是练武之人的大忌。      那些无情狠厉的拳脚,一下又一下如潮水般砸在童景瑜的背上,而童景瑜却为了护住青莲丝毫不能招架。嘉瑞很清楚,背脊受伤其实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会到来不可扭转的伤害,如今童景瑜居然支持不住,跪地吐血,嘉瑞心中焦急,不知此时童景瑜到底伤势如何。      如此情境下,青莲还是随着内心憎恶行事拉扯童景瑜,嘉瑞再也容不下去了。一边是侍卫阻挡着的民怨汹涌的百姓们,怒骂唾弃之声直冲云霄,一边又是青莲不知好歹的骂语:“嘉瑞,你们害了的人还不多吗,之前是颜澜,如今是童家,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现在又抓住瑜哥哥又想干什么?放开他,把瑜哥哥还给我!”      此时的青莲已然红了眼睛,内心苦苦压抑的悲苦愤怒在遇见嘉瑞后全然爆发出来:“妖孽,嘉瑞,即使你向天下人罪己,也无法除去当年纯月神子身上含冤背负的污名,也无法还回我阿公的性命,也无法还天下清晏太平。阿公死了,爹爹病了,瑜哥哥伤了,这些都是你害的,难道我一个人还不够么,你还要去作践其他人?祁瀚辰,你放开我,你有胆量谢罪于天下,既然有如此气魄,那么你敢承担所有的罪孽,当着你臣民的面说出当年倾城之乱的真相,还颜澜和我一个清白么!”      此时的青莲已经失去了理智,嘉瑞一臂挟持着童景瑜,一手将青莲阻挡在外,虽然嘉瑞面色憔悴身体虚乏,但是精湛的小擒拿手施展起来还是把青莲挡得无法近身。青莲看着童景瑜无力的倚在嘉瑞身上,头垂落也看不清楚面色,但是嘉瑞肩头却是漫开一大片血迹。那黏稠的深红色看得青莲心中发疼,仿佛那不是童景瑜的血,而是从自己身上剜下来的血肉。事到如今,直面了太多的生死离别,青莲是再也受不了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受累了,更何况是一心守护的瑜哥哥。      青莲恨意大发,再难掩住,那如天籁般的声音对嘉瑞的怒骂,仿佛就像是上苍对此间罪恶的严厉控诉。霎时间,原本阴沉无阳的天瞬时暗了下来,嘉瑞抬头仰视,只见天空上浓云翻滚,电光闪烁,冬雷隐约。      如今已时值冬日,冬雷意欲不详,嘉瑞心头一凛,漫天怒云像极了此刻青莲不顾一切的咆哮。而如此情景,嘉瑞脑海里浮现出那夜血月寒光,而灾难也是由此而起,当时极盛的胤国在灾难中扶摇至今,胤都已是极致萧条。那么,现在千疮百孔的胤都和不堪重负的百姓还能再接受一遍灾难的洗礼吗?嘉瑞不敢再想。      “够了!青莲,不要闹了,难道百姓们受难于此,你就一点责任没有吗?我承认,我是对不起你,我父王更对不起颜澜,对不起月国。但是青莲,你抬头看看,难道你要天下百姓因为你的怒气再次被灾难凌虐?天下倾覆,分崩离析只为你一人心中的悲苦与不甘?既然你继承了纯月神子最高贵的血脉,那么你就没有当年颜澜丝毫的悲悯之心么?”      嘉瑞用手重重的按压在青莲肩上,哑着的嗓音难掩其心中悲恸,“青莲,有什么恩怨,由我,和你之间来解决,我祁瀚辰所欠的,一定会还清。既然你是如此的恨我,那么就随我一同上来,不要再纠缠景瑜,他伤得不轻,需要赶快让太医救治!”      说完,嘉瑞也不顾青莲反应,侧过身子挡住半边,小心的扶助已然晕厥了的童景瑜,交给了一旁的侍卫,吩咐小心护送下去。而这时,青莲不再挣扎,却是有些呆滞的望着天上翻滚着彤云,心思飘远。近在咫尺的人声嘈杂青莲充耳不闻,到最后只剩下了远处飘来的轰鸣的雷声,虽然还隔着很远,但是却像是炸在青莲耳边一样,震动神魂,渐渐的青莲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己的恨意,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嘉瑞责怪自己,天下纷乱受难,难道自己就真的可以撇的干净超脱于外?望着苍天青莲定了神,颜澜当年的悲惨的遭遇亲如眼前,连带着那份无悔的爱意。青莲这时不禁想,为什么梓烨帝那般折磨,颜澜都没有丝毫恨意?是没有,还是不敢有?头戴神玉额冕,身载神子之命,如是,身为至高无上的祭司,早已神魂通灵。那么如今自己的心意也是直达上听的么?此时之难,皆是因为自己恨了?      青莲徘徊在真相的十字路口有些想不明,灾难因恨意而生,而困厄也正因为爱意而抹平。颜澜一早在月国就预知到自己悲惨的命运和那纠缠的情愫,在面对那汹涌的情爱与无尽的折磨的同时,颜澜在逆来顺受中最后还是选择了爱而拒绝了恨意。心怀天下的祭司心中怎可以有恨,所以在颜澜最悲惨困苦的数年中,胤国依旧盛世繁华,月国也是海晏生平。      青莲几乎是在重复着当初颜澜的命运,受过苦难,挨过折磨,但是真正和颜澜当年比起来,终究是不及其十一,但是如今却天下翻覆,疫病横行,百姓离苦受难,死伤不计其数,这些又该去何处计较。      额冕从小就不离青莲之身,以前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青莲饱受着折磨,但是所在的胤国却依然清平,正是因为青莲心中怀有着爱意,那是天下最纯洁本真的感情。但是到了后来一切都变了,爱人变成的仇敌,倾心爱慕化为彻骨恨意,青莲踏足之地,翻覆成了人间地狱。      青莲本就聪慧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嘉瑞一番无心之言将青莲心中一道闭塞的神思点破。但是一些事情知道、想明之后,带给青莲的并不是茅塞顿开的清明,却是无法摒弃的负担,一切罪业,果然因己而生,从此再无可推脱。嘉瑞之后又说了些什么青莲已然听不清楚,看着童景瑜七手八脚地被抬走青莲也再无任何反应,人有些浑噩,却在不自觉中跟随嘉瑞一步步走上城楼。 191、并肩 青莲站在怒风的高处,有些木然地望着城楼下汹涌的人群,黑压压一大片,嘈杂的怒骂就似那汹涌的惊涛之声,让置身之人胆怯心惊。嘉瑞不知道青莲此时此刻的心事,但是在自己一番话之后青莲突然恍惚了心神嘉瑞还是瞧得出的。青莲脸色惨白,但是额面上的神玉却掩在长发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形成鲜明对比。嘉瑞心中十分担忧,一把牵住青莲冰凉无温的手,而这次青莲却没有挣扎拒绝。      城楼下人声沸腾,被侍卫用人墙战术阻止百姓不断地再向前涌,虽然青莲已然被救出重围,陷在人群中部的百姓并不能看见皇帝带走了青莲,因此混乱的百姓不断地想突出重围揪住那个祸国的妖孽,踩成肉泥,为被其害死的亲故家人报仇。      天越发的暗沉,翻涌的彤云迅速掩住惨淡的天光让地上的阴影浅浅深深,青莲忽然意识到什么,在城楼上蓦地抬起头,盯着离自己更近的苍天愤怒,心中百感。青莲一手被嘉瑞牢牢握住无法挣脱,就伸出另一只手邀向天空,想抓住些什么,却最后手掌中空无一物,指间流风。      青莲这看似无意的举动,却惊动了城楼下暴怒中的百姓。青莲的仰首,发丝翻飞飘后,额冕上通灵青莲翠碧指首向天,一道翠色精光直冲天际,宛如在人间坠逝的流星。如此耀眼,仿佛天地万物在这光芒下全部黯然失色,城楼下所有的百姓都被吸引了目光,而主角青莲却浑然不觉。      一瞬间的安静之后爆发出更高的怒喊声,“月国妖孽出,胤朝百姓苦,当年倾城乱,尔今又复古”,“月国妖孽出……”百姓们高喊着当初肆意流传的谣言,如惊涛拍浪,一波一波的卷来,那气势简直就要将那月国妖孽吞噬。百姓们全部都死死地盯住城楼上额间闪耀着精光的青莲,然后是那指尖相邀的怒云,此番宛如暴雨前夕,灭顶之灾将覆。      如此情境下,所有人都联想起之前的血月之夜,洪波滔天,加上现在的疫病肆虐,任谁都无法不去相信青莲就是那祸国的妖孽,那只伸向天空的手就像是魔鬼恶灵,施展着妖法讨要着灾难来报复所有冒犯过他的人。      嘉瑞无法去阻止青莲的举动,因为那曾经在困厄下都闪着澄澈温润目光眼中,此时此刻嘉瑞竟然读出了绝望。是绝望啊,为何又是因为自己青莲要承受痛苦,明明是这样的爱他!看着衣袖退去后青莲伸出的瘦弱手臂上浅浅淡淡的伤痕,嘉瑞的心似是被狠狠的碾过,其中有多少条是因为自己而添上的,仔细数不知是否可以数清。      嘉瑞试图想说些什么,朝着城楼下的暴怒的人群高喊,但是所有的金口圣旨全都淹没在鼎沸的怒骂声和愈来愈近的冬雷轰鸣声中。尝试了几次之后,嘉瑞发现,自己生为可以主宰天下的帝王,但是在青莲面前却是这般无能为力的渺小。如今嘉瑞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握住掌中的微微战栗着的手,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可以传递给青莲一份温暖。      就在城楼下侍卫对暴动的人群难支的时候,突然一记惊雷当头炸开,神灵的震天之怒在一瞬间爆发,仿佛要将这个混乱的世界给撕裂。耀眼的电光燃着火红烧过天空,划破沉密的阴云,照亮万物,让一切黑暗罪恶无所遁形,而此时青莲额上神玉闪耀的翠光却与天光交相辉映。      第一声雷鸣让城楼下所有的陷入疯狂人一时安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惊雷怒电闪耀着天光劈开浓云,紧接而来的是又一记炸雷。翠色的精光缠绕着天幕上如灵蛇般的闪电,如山崩地裂般的雷鸣声则接二连三的落下,就像是落在身边一样,仿佛都可以看到那溅在地上的火星,没留下丝毫让人喘息的机会。      原先暴怒的人全这时都静了下来,从盛怒到惊愕然后现在剩下的只有恐慌。百姓们盯着城楼上与皇帝并肩而立的青莲,远远地虽然只能瞧见小小的人影,但是在神玉天光的笼罩下,那飞扬着发丝的青莲仿佛不是尘间之人。      如此圣光之下还能留下来的当真是妖孽么,但是为何在他的相邀之下又会迎来灾难?那么这是连苍天都无法收服的妖孽吗?百姓们有些惊恐不解,二十年的时间不短却也非永生,当年经历过倾城之乱尚自幸存的百姓们几乎今日全部都聚集在了城楼之下。      正因为当年经历过,所以才会格外的恨,安静如死水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呼喊,“月国祭司,颜澜,纯月神子,妖孽啊!”当年梓烨帝将颜澜带回胤国的时候,曾经炫耀着和颜澜一起在京城城楼上接见过百姓,美其名曰是月国纯月神子为胤国求福,实际上只是梓烨帝霸道地向国民昭示着自己对颜澜的专属权。所以当时只要见过颜澜绝世风华的人都不会忘记那种惊世风采,因此如今那熟悉的翠色神光再次闪耀于世,连带着之前深刻的回忆一同拂去封印的尘埃。      怒风卷起那翻飞的青丝,惊雷排除世间所有的纷扰,闪电驱走所有碍眼的阴霾,青莲,宛若月神之子,遗世独立,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又有谁可以与之比肩。即使是祸国的妖孽,在这样风翔云潜的滔天之变中,那种开天辟地的气魄让凡人双股觳觫,本能的折服在这样的气势中。      在场所有的人都跪倒在青莲脚下,低下原先或愤怒、或不甘、亦或鄙夷的目光,匍匐于地,如此圣洁之翠玉神光,又岂是凡人可以仰望?但是当天下人都在苍天的暴怒中屈膝,这天地间却还并肩站着两个人。      青莲的手还举在空中,原先未握住一物的手松开手掌,像极了误堕地狱却渴望光明神灵,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求生,却到最后所有的光明与希望都在之指间流失殆尽,人陷入流沙,被冰冷的人世袖手旁观。      此时的青莲孤独而无助,深深的陷入那种一切无法挽回的绝望,颓然固执地伸着手,也无法将所有的人间悲喜抹平,更无法挽留住苍天的愤怒。没有谁能够走进青莲的心中,为其分担掉那份沉重的悲苦,不过幸好这时嘉瑞还站在青莲身边,至少到尽头青莲也算不是一个人。爱重青莲的人有很多,而这时却单单只剩下了嘉瑞一个,不知这是天意的撮合还是神灵的嘲弄,让两处受了伤的心还要互相碰撞,碾开尚未愈合的血痂,让疼痛无所遁形,四溅的鲜血互暖伤口。 192、还情 嘉瑞不顾城楼下惊慌失措的百姓,也不顾头顶风雷咆哮的上苍,此时此刻,嘉瑞眼中只剩下,青莲。帝王之爱如同那翠色的圣光,清冷孤傲,却也绝望忧伤,惊动天地。嘉瑞充满血丝的眼神汪着柔波,放开那只被捂热的手,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将青莲那兀自高举的手含在两只手掌之中。      青莲僵直的身子在突如其来的轻动中有些战栗,但是嘉瑞宽大的手掌仿佛就是所有安心的来源,青莲默默地配合着嘉瑞的动作,那只指天向日的手最终垂落了下来,最后捧在了嘉瑞手中。      青莲慢慢垂落目光,方才历尽千千心结,此时的青莲已然是筋疲力尽,被嘉瑞捂住手没有丝毫反抗,反而是并肩同立时,青莲侧着身子倚靠在嘉瑞身上,分担着无形中命运压在青莲身上那不能承受之重。身心俱疲,此一刻翻滚的怒云碾过青莲的心,闪耀的雷点劈开青莲的身,青莲就像是一个溺水将死的人,倚靠在最后的浮木上喘息。      而这时,嘉瑞心中也是感慨万分,眼下黑压压跪到在地的都是自己的子民,却因为自己和父王的过错连累再三,以至于饱受着灾难离苦。自己终究抵不过心中情动,让童景瑜所做的疯狂之举,最终激起民变,而如今翻滚在头顶的晦暗之云预示着又将是一场覆顶的灾难。如此,所有的努力付诸流水,胤国又将在此刻回到灾难初时的原点。嘉瑞心中悲凉,看着身边还靠着的青莲,那么最后自己所要辜负的只能是天下苍生了么?      感受着那依靠所传来的战栗,嘉瑞一动不动,也不再试图去做什么,周身是响彻天际的滚雷与吞吐咆哮的惊云,自己的臣民匍匐脚下,不得已屈服于灾难的淫威。但是一国之主的天子嘉瑞,却是不再做任何努力,罪己也好,祈天也好,此时嘉瑞心中无念,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为的只是给所爱之人一个依靠。      家国不要了,嘉瑞的心头在滴血,但是却宁愿为了青莲颠覆一切。嘉瑞的心中此时百转千回,但是此刻青莲的心中却是惘然若失,渐渐地明白了,一切由己而生,并且万般已然无法挽回。过了良久,当时间静止,世间所有的声音仿佛只剩下怒风与雷鸣,青莲缓缓的转过身子,对上从未移开过的那嘉瑞深情的目光,沉陷其中。      青莲此时是剜心的愧疚,在毁灭的灾难面前,青莲终于是相信了嘉瑞的深情,不需要言语,只需要那脉脉不语眼神。因为此时绝境,当一切虚假的伪装失去了意义,眼前之人眼中流淌的是坚定的守护之意,夹杂着忧色纯净通透,还愿意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肩而立的坚定信念。      就像最初时一般,只一眼就可以交通心意,然而这一切却来得太晚,即使所受的折磨伤痛,曾经的欺骗利用青莲可以不去计较。但是那些死去的人却是不可能再复生,童思明和天下百姓,一人的性命与所有因为疫病和灾难死去人的性命,这不是在道德伦理的天平上可以对等,然后深爱重恨就能够抹平的。      青莲想给嘉瑞他最喜欢的微笑,就当微薄的赎罪,但是那扯动了嘴角的面容,却是一副哀伤欲绝的模样,连哭都不如。青莲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宣泄不出。青莲大急,蹙着眉头一手抓住胸口的衣襟,像是要把心中那淤堵之物破胸挖出,急于想证明或是解释什么。      手越攥越紧,仿佛只有这样才可能够从胸肺中挤出活气“瀚辰,若是我害了你的妻儿,连累了你的百姓,甚至毁了你的国家,让你负罪天下,一无所有。如此般,你还会这样待我么?”青莲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从胸肺中挤出的气息,亦是从青莲内心即将坍塌的世界中压榨出的生命。暗色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出来,破碎的声音如同那被染成孤艳凄绝的曼珠沙华,千年期盼与守候却依旧是花叶永不相见的结局,永远无法改变,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面对青莲的锥心之问,嘉瑞并没有回答,而是报以宽容的微笑,时至今日,当一切面临毁灭,那么再互相责怪又有什么意义?微笑过后,嘉瑞抬首仰望了一下云雷翻覆的天幕,那深邃的眼神再难掩饰其中的悲伤与绝望。身为天子,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家国和百姓任人凌虐,原来的盛世繁华在自己手中变成如今的没落颓唐,又有谁可以理解嘉瑞此时此刻的心情。      但是嘉瑞不仅是青莲的瀚辰,更是胤国的皇帝,可以伤心,却不能在臣民面前倒下,渴求相知相守的感情,却有着另一份无法推脱的责任与重担。嘉瑞轻轻松开那攥紧了的手,抬手抹去青莲眼角沁出的无助泪水,然后将眉前凌乱的发丝掖在耳后,径直向前,越过青莲来到城楼最前端,一句:“青莲,相信我,祁家天下所欠的,颜澜也好,月国也罢,还有负你的情意,我现在就来偿还……”      “胤都的百姓们,请抬起头,起来听朕说!”嘉瑞御气于丹田,声助风力,恰值雷鸣稍缓,在阔大的广场上回荡。充满威严的君王之言,天生有着令人折服的能力,如今百姓犹如惊弓之鸟,突然出现了可以倚靠的力量,全部服从的抬起身子。望去,只见嘉瑞皇帝临城而立,天灾之下面不改色,从容如前,矗立如松,而祸国妖孽则并肩立左,二人皆是一身素白,竟然于天地间如此相协。      “当年倾城之乱是我祁家对不起胤国臣民,血腥的杀戮沿祸至今,依旧报复在你们身上,死者已矣,万般罪过,皆是朕连累了你们。但是,请你们睁眼瞧瞧,朕身边这位月国祭司,真的像是妖孽吗?若是妖孽,为何方才的雷霆之怒没有将他剖身剔骨?若是妖孽,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任由他为祸朕的子民而无动于衷?所以,青莲不是妖孽,而是月国尊贵的祭司,继承着神灵的血脉,天下唯一。”嘉瑞独自面对天下之灾,欲将所有谣言污蔑还给青莲和月国。      “当年的纯月神子颜澜,连同朕身边的这位青莲祭司,皆是南方月国的瑰宝,彼岸之月,曾几何时失落了他皓洁的圣光?这都是朕的错,诸位胤国的长辈们,你们难道忘了月国的圣境传说,忘了当年颜澜祭司祈雨的风华了么?”嘉瑞继续情深诉说,“胤国的子民们啊,二十年前的倾城之乱,如今的天灾疫病,皆是由我帝王失道而生,又岂可无耻的牵罪他人?”      嘉瑞这一番泣血含泪之言,无不让城楼下的百姓们动容,二十年毕竟远了,而死者已矣,生者还在挣扎着命运。没有人相信嘉瑞是昏君,因此也无比信服着他的话。正如国君所言,若是青莲真是祸国妖孽,那么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被雷劈死,在如此天光中安然泰立?但是帝王失道,可是之前不是好好的么,十日祈天,息风止雨,为何现在又是这天灾重重的境遇。      百姓不明这些由来的真相,看到的只有灾难所带来的死亡与绝望,相信天子的话,城楼上并肩之人不是妖孽,但是即使这样,又有谁去救挽如今这大厦将倾?城楼下是一片炽热与期待的眼神,如天际的电光一般闪耀,嘉瑞回首想再望一眼身边的青莲,却看到童景瑜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城楼之上,惨白着面容,却坚定地守护在身旁。      嘉瑞扯动嘴角微微一笑,无言,心中暗叹:我的莲啊,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这些能够偿还你对我所有的情谊和我对你所有的伤害。若说祭献你身上的纯月之血可以平息众神的愤怒,那么真龙天子之血,又将如何?转过的笑容零落于风中,长发掠过眼前,并同一星寒光,童景瑜一惊,腰际传来阵痛。 193、绝爱 一星寒光晃眼,童景瑜没有想到在绝境中尚不绝希望的的嘉瑞,为何会在这时选择死亡。闪现在嘉瑞脸上的到底是什么表情,是释然、遗憾、还是无能为力的羞愧,但是不论为何,轻言生死是懦夫行为,不值得人怜惜,童景瑜如此认定,但是嘉瑞若是死了,青莲又将如何,这算是又一次不负责任的抛弃吗? 飞景之剑,自从跪下,俯首从那人手中接过,即使是因为青莲心中怀有着怨意,童景瑜也没有想过要背离自己君主。在童思明死后,童景瑜依旧选择不离不弃,守着那份赐剑的誓约忠诚,独自舔舐着失去亲人的伤口,童思明也是自幼教导童景瑜的阿公啊。      如此之悲童景瑜尚未舍弃,但是如今却是嘉瑞先要放手,童景瑜心中愤怒暴起,就在自己哪怕损伤心肺脏腑也带着那份忠诚前来守护的时候,而他却要用飞景缔造的誓言率先用死来了断曾经的君臣为约,这让一心忠义赤诚的童景瑜怎能接受?      嘉瑞拔出飞景的那一刻,心中就没有闪过丝毫忠心追随的童景瑜的影子,想着的只有那愧对天下的罪负,还有那对青莲深深的愧疚。曾经所施的害追不回来,青莲所受的罪无法弥补,嘉瑞觉得只有自己死了,才算是最好的还报与了解。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罪孽,嘉瑞不奢望青莲可以原谅自己,只希望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在青莲眼中不算毫无承担的伪君子,如今用血肉还报天下之罪,还报青莲之恩,也算是一种对人间最苦,求而不得的折磨的解脱。      但是童景瑜却没有让嘉瑞如愿,在飞景之刃堪堪割裂嘉瑞颈间皮肤带出一串血珠的同时,另一从鲜血润过因为渴血而躁动不安的名剑。嘉瑞突然觉得横握剑柄的手遇到了非凡的阻力,再睁眼,便是童景瑜盛怒的面容,还有那两只含住剑刃飞血如瀑的双手。      嘉瑞此时一心求死,怎会因为童景瑜此举就放弃以身抵罪的念头,握剑的手的更用力一分,却因为童景瑜的执着,飞景之剑怒饮鲜血,吹毛即断的利刃拉开长长一道,几乎即要将童景瑜整个手掌切下。血如泉涌,如此挣命之情景,对上童景瑜饱含不舍不弃之情的眸子,嘉瑞着实不敢再用力挣扎,就此毁了童景瑜一双手。      嘉瑞叹了口气,面对曾经并见而战的臣子,嘉瑞终究是无法弃之不顾,松开手,而剑刃却依旧嵌在童景瑜的血肉中。见状,童景瑜进言:“皇上,请您以天下百姓为重,请您也要以……青莲为重啊!”。      随即嘉瑞追随着童景瑜回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不远处的青莲身上。只见青莲双目紧闭,一手撑在城墙上,一手抓紧衣襟,两行清泪混合着嘴角的鲜血在苍白的面容上肆意流淌,颤动着扇睫诉说着无尽的心伤。      本就是交通心意的二人,在嘉瑞从童景瑜腰侧抽出飞景的时候。青莲就读出嘉瑞眼中了那份决然的死意,含情的目光中有着对自己不舍的眷恋却也闪烁着坚定的去意。青莲知道,嘉瑞这一去自己是挽留不了了,因为若是自己身处其位,只怕也会以死来谢罪天下,但是最后闪烁在眼前告别的笑意与绵绵的情意却深深的刺痛了青莲。      无可挽回,自己的恨也好,爱也罢,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天怒人怨的结局,所有人都因为自己而死去,最后连同嘉瑞,而自己却还在这冰冷的世上求生不能,求死更不得。青莲闭上眼,再也看不下去,怒风中的嘉瑞傲然孑立,在命运的魔掌前孤独而悲凉,仿佛天地间翻飞着的暗尘都是无言的墓志铭,祭奠着帝王绝望而悲壮的死亡。      而这次是自己不敢在天下人面前,在神灵面前走上前与嘉瑞并肩,是自己的胆怯么,还是有了家国的顾恋?青莲觉得胸口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撕扯着血肉,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任人凭观与嘲笑。若是愿意再走上一步,事情真的就无法挽回了吗?用那份爱意去挽留,嘉瑞还舍得下抛弃自己的性命吗?      可是时间就像是那被剑刃抹开的血珠,纷纷流逝,而青莲却被钉在了原地,痛苦地闭上了眼,再看不下去那死亡的盛宴。青莲眼泪肆无忌惮的宣泄而下,终于体味到了当年颜澜所经历的那份痛楚,因为到最后,狠心的辜负的不是别人,终究还是自己啊。      嘉瑞和童景瑜都不是第一次见到青莲哭泣,但是眼前之人此时的无声之哀,泣血之悲让风云变色,那份哀恸的绝望,让那千年通灵神玉都黯淡了光芒。仿佛这场哭泣将耗尽青莲所有的神魂精气,随着嘉瑞的死亡一同祭献给愤怒的上苍,到最后人世间恐怕也只下了一副躯壳。      嘉瑞所见如此,还怎么再狠心抛下背离,因为只要自己这一剑横下去,连同青莲也要殒命丧生。在最最关键的时刻,却是童景瑜这个局外人挽回了这场悲剧,而谁又能体会到此时童景瑜心中的悲凉,不过悲凉却也欣慰,终于还是两个人。      不过只是五步的距离,而对嘉瑞来说却像是踏着自己整个人生,熟悉的清香沁入肺腑,嘉瑞抬手抚上那份因为自己而留下的清莹。一寸寸的抹去血和泪,那只温柔却战栗的手掌同样的冰冷,却像是抚慰了青莲心中如火刑般的痛楚。青莲挣开眼,朦胧的泪意中整个世界都是那样的混沌不清,但是即使在迷蒙中青莲也能够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连同那份令人倚恋的温暖。      原来还在,即使天地将在下一刻覆灭,嘉瑞也还在世上,在自己身边。心在片刻前历尽浩劫,青莲整个人此时没有一分力气,僵直在嘉瑞身前。青莲好想用手抹去残留在眼中的泪,好看个真切,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半分。想说些什么,但是无力扯动的嘴角只有鲜血决堤而下。      青莲努力着,方才还心如死灰的人一下子又重现的生机,汹涌澎湃的情感挣脱了堵在心口的桎梏,但是在青莲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所有的话全被堵在了口中。嘉瑞一手在后托住青莲的柔软的发丝,俯身低头,炽热的唇抚上了青莲的苍白的花瓣。      一处火热,一处冰凉,但是片刻的厮磨后,即使是曾经再坚硬冰冷的心,也在这一刻消融殆尽。此一刻,不需要言语,耳边肆虐的风雷声是最好的存在证明,这样的恶世,吾之尚存。满口都是血气的腥味和泪水的咸涩,但是嘉瑞却将这苦涩悉数吞入口中,希望可以用自己的甘液润过青莲那片干涸的花田,让枯木逢春,让佛莲重展。      就这样,肆虐扫荡着,青莲在片刻僵直停止了不适应的反抗,熹微着的双唇像是风荷初露,雨润清圆。于是更让嘉瑞的灵舌侵入,然后攻城略地,再次留下爱的气息,并且深深的烙上属于嘉瑞的痕迹。以前的吻嘉瑞强势并霸道,但是此刻却似春风弄绿柳,微雨润嫩蕊,极尽温柔。      相拥着的二人在怒风狂雷中摒弃了外物,嘉瑞和青莲在城下百姓、苍天神灵面前昭示着那份殇虐纠缠的绝爱。此一刻的二人交汇了体魄,融合了神魂,再没有任何顾忌,眼中,心中剩下的都只有那份求而不得分分合合来之不易的情念。 194、蚀日 缠绵的吻在二人齿颊间徘徊流转,怒风惊雷,如此情境下嘉瑞和青莲才是真正的生死契阔,神魂交汇。摒弃外物,不再担心于惧怕他人的眼光,天灾面前也能够坦然面对,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嘉瑞和青莲终于解开了心结又走到了一起呢?童景瑜心中释然,若是这样青莲应该会展颜了吧,微微一笑,飞景之刃顺着那手掌中的那道血壑,颓然落地。      城楼下百姓早没有的丝毫声音,眼睁睁瞧着两个屹立在风雷中的男子并肩而立到相拥相吻,个个都是目瞪口呆。自己的君王在天怒下与男子亲吻,那么之前的妖孽勾引迷惑,帝君的断袖昏庸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然而男子禁爱若是真的为天地神灵所不容,为何仰望着是这样的相协相称,连翻覆的上苍也成了陪衬?      嘉瑞和青莲纵情地吻着,通过爱意的染色青莲的双唇鲜红欲滴,尽是生命与希望那鲜活的色彩。执着的吻到后来是嘉瑞的窒息,微微放开的唇不舍得相离,而青莲见状终于找到机会能够回吻过去,走到今天这地步,这份爱不再只是嘉瑞一个人的事情。      技巧生涩的青莲有些不知所措,用双手勾住嘉瑞的脖子,不放开那份唇上的温润,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小心的蹭着,磨着,混合着津液,哺递着气息,青莲想着自己要和嘉瑞一样,既然跨出了这一步,哪怕下一刻世界倾覆未灭,也必须回应这份感情。      怒风在为他们高歌,雷电为他们闪耀,当一切在眼中都成为浮云之后,那便再没有的滞障,即使有天大的困厄,相信二人也可以携手共同度过。风中凌乱的发丝互相交缠,就像彼此缠绕着的心意,飘忽不定却羁绊不离。      “铮――”,忽然一声将融合着的二人缠绵的情愫惊破,此一声在如今诡异的狂躁安宁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像是挣断琴弦所发出的最后绝响,振动着一去不返的悲壮的余韵。嘉瑞和青莲松开交缠的四肢转身回看,便见到飞景之剑饮血寒星,而童景瑜则倚在城墙上慢慢滑落。      看着青莲想说些什么,但是童景瑜此刻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今日硬撑着突出重围,在无情的拳脚下就受了很重的内伤。本是该好好调息休养的,但是童景瑜却为了对嘉瑞的忠义和对青莲的情谊醒过来后立刻挣扎着来的二人身边守护。为了阻止嘉瑞的自裁谢罪,童景瑜勉强提气相阻妄动了武艺,牵动的内伤如堤岸崩溃,碎裂的脏腑混合着鲜血从童景瑜口中呕出。      当看到原来爱极却也恨极的人冰释前嫌,而嘉瑞此举实属是在用自己的亲身作为在苍天神明、还有百姓面前对青莲做出了承诺,童景瑜一口不平之气总算落下。青莲和嘉瑞并肩而立,世间还有谁能够像眼前二人这般相协相称,与风云雷电争辉?      这样真好啊,童景瑜努力地想留给青莲一个微笑,扯动的嘴角却在颓然间被冒涌的鲜血抹平,轻轻的闭上眼,含上那份笑意。当吐出第一口血的时候其实眼前就剩下了一片雾蒙蒙的灰暗,天幕被染成血红,而近处却模糊了阴影一片晦涩,而现在闭上眼是真的看不见了。童景瑜不想就这样倒下,因为他知道青莲会伤心难过,但是用手抵住结果只剩下粗粝城墙上两道深红的血痕。      “不,瑜哥哥――”青莲不顾一切的奔向童景瑜,却不料那一圈又一圈紧紧缠绕在嘉瑞手腕上的长发,须臾片刻间,便扯成缕缕断发卷入狂风。童景瑜在青莲眼前倒在血泊中,不辨生死,最后的那半幅释然的微笑为何看上去是那样的落寞与凄惶。童景瑜的守护和那份珍藏的爱意青莲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明白,然而青莲和童景瑜却都选择深埋心底,谁也不提,童景瑜满心为了青莲幸福,而青莲则是深负的愧疚。      眼前之所见青莲怎能接受得了,青莲绝望地哭喊,就像是那坠落地狱神子最后的悲鸣,明明已经看到了光明,却在一步之遥又变成了覆顶的黑暗。“景瑜……”嘉瑞喃呢了一声,空中的断发拂了眼睛,嘉瑞没有再上前一步。青莲扑在童景瑜的身上,哀恸之声充斥着绝望的悲凉,此一刻,嘉瑞无法再做到像方才霸住童景瑜,眼前或许是二人间最后的拜别了吧。      嘉瑞背过身去,心中亦是悲凉,童景瑜那满身的污血有多少是因为自己,而当日和他用飞景蒂下的君臣誓约,到底又存了多少算计与筹谋的心思?若是方才不是自己刻意求死,童景瑜又怎会不顾一切被伤成这样,虽说是为了天下,却终究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如此,又欠了青莲一桩,又该怎样还情,嘉瑞心中沉凉。      习惯了身后护卫着的人就这样倒下了么?嘉瑞抬起眼,望着风云变幻的天幕,心中叹道,苍天生神灵那,原来你的惩罚,远不止如此啊。青莲的哀声恸哭散入风中,绝望的哭泣声让整个世界暗淡了颜色,变幻了时空。闪电卷起彤云,阴沉的天幕像是被电光撕裂的破布,扒开厚厚的云层,是一隙湛蓝的天色,璀璨明亮的日光散落,照亮满空缭乱的飞尘,惹来城楼下百姓一阵欢呼。      这时的日光,就像是绝处逢生的希望,百姓连同嘉瑞心中都难掩激动。可惜明亮的光芒,寄托希望的正日之阳只是短暂一瞬。厚云虽然没有闭合,但是却在这时透露出来的白日之光被一个黑影吞噬一角,蚀日之灾像于此刻演化。原先欢呼着的百姓们现在全是惊恐的尖叫,“天灾――”,“蚀日啦――”“啊――”,城楼下一片混乱。      日光被黑影一点点吞噬,嘉瑞扶着城墙静静的仰望着那渐失的光明,心中悲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吧。不过少顷,天色晦暗如无月之夜,漆黑一片,只剩下那划过天际的闪电,如地狱里的魑魅之光,充斥着死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黑暗里城楼上静如死灰,青莲已经伏在童景瑜身上哭得晕厥过去,没了声息,嘉瑞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啊,青莲就看不到这样的末世之灾了。      绝望纷乱的尖叫在那蚀日之月慢慢退去的时候逐渐平息,总算还好,守护的侍卫坚守职责,纷乱的百姓总算是没有惹出大乱子,百姓们虽然恐慌却也都没有受伤。可是随着暗月的移去,刚挣扎出的日光却被那拨开的暗云迅速遮住,然后天地又是灰蒙蒙的一片。      突然狂风大作,惊雷卷在低云之中,携闪电之势似乎是要将世间万物都劈碎。周身传来oo的声响,仿佛浮灰一下子有了重量,落在人的脸上惹来冰凉,在晦暗中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小的冰珠突然就之间就变成了如拳般大小的冰块,纷纷从天上砸下。锐利的棱角像是冰锥般锋利,所到之地不是让人头破血流,就是物损枝折,无一处遗漏。      城楼下原先的尖叫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哀呼,身处旷达的城下广场,天降冰刀,让人无处躲避。顿时百姓和侍卫乱成一片,暗日下慌不择路的四散而逃最终演变成了互相挤压和踩踏的混乱场面,终成灾难。 195、割发 硬如坚石的冰块砸在身上森森作疼,但是嘉瑞却依旧还不躲不闪地仰面望着晦暗的天际,眉角被冰锥磕破,鲜血顺着脸颊一路淌下,宛如血泪,怵目惊心。云虽合,天色却已经不再是原先那沉如漆墨,昏昏暗暗的一如从前,泛着绝望的死灰色。只是城楼下满目尽是横倒的百姓和侍卫,冰雹被尸体捂热化开,留下丛丛浅浅淡淡的血泊,天灾之下,幸存之人惊魂甫定,未在有胆量挑战天怒,回到城下广场前去相救。      耳边的雷声此时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冰雹砸落的沉闷声响,片刻前还在城楼下喧嚣的百姓们,活着的都已经四散躲避,来不及逃的估计已然在那场混乱中殒命。此时末日光景,没有谁敢再曝于天地之下,惟剩三人,嘉瑞,青莲和童景瑜。      冰刃无情的砸在身上,檐下的侍卫看见自家的君王和上司在天灾中不知躲避,心下甚急,却碍于那个不知是否为妖孽的青莲在场,不敢近身。反而是王礼见如此不是办法,冲出冰雹中拼着冒犯也要先拉回皇帝再说,却被那满目血泪的神色给怔住。嘉瑞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浑身散发着的君王凛然霸气让王礼不敢再往前动一步,只好小心退回。      云依旧在天上翻滚,只是消失了惊雷闪电的天幕越发的让人觉得,暗和静得可怕,仿佛这是一片被厌弃了的土地。嘉瑞走进一步,弯腰拾起那把浸在血水里的飞景名剑,挽一个剑花,一星寒光抖动,剑身上闪过无数重叠血色的魅影。      “皇上――”王礼苍老的声音传来,嘉瑞心中一震,原来自己在旁人心中竟是这样的任性其家国于不顾吗?如今哪怕是为了童景瑜,也断不能再轻易舍了这罪孽之身。既然有勇气去死,那么就应该有勇气活着,坦然去接受所有的惩罚,父王和自己的过错,不可再逃避,嘉瑞重新振作。      嘉瑞将飞剑之剑横于颈上发间,然后剑刃指天一挑,长发齐耳皆断,翻飞落入城下,零落与尘间泥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嘉瑞此一举削发,正是他在向上苍昭告:“朕,胤国君主祁瀚辰,罪孽深重,却无法舍家国百姓与青莲而去。今日割发代首,以谢天下,望此负罪之身,尚能垂用,还胤国百姓清晏太平!如若不然,必以这项上人头向天下谢罪!”      郑重的誓言挟着风势回荡在这苍茫天地之间,那铿锵的话语像极了百兽之王绝望的哀鸣,倾尽一生,嘉瑞将为他对青莲的那份爱恋赎罪消孽。割发亦是嘉瑞还报父王梓烨,身为人子,嘉瑞将当年倾城之乱的实施真相昭告天下,实属大不孝之举,有谁家的子女会往已故父母身上抹黑,更何况是征服四宾,雄霸一方的君主。      虽然嘉瑞还了青莲和月国还有颜澜之前遭受的所有不公和污名,但是却因此难逃史笔的诛罚,连带着梓烨帝,身上都又将背负起暴君与昏君的恶名。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果实,所有得到的一切都需要用东西来交换,而如今嘉瑞虽然又换回了青莲的真心爱意,却陪上了梓烨嘉瑞两代君王的名誉,和整个家国的繁荣。如此深深罪业,又岂是一从断发能代替的,而然嘉瑞此时别无选择,生如不能,死亦不得。      一国之君以生命为赌注的誓言依旧回荡在天际,来来回回重叠着,仿佛是要渗入世间每一丝缝隙,让所有的人都来见证,这一场覆世之恋。嘉瑞回转过身去,看见檐下王礼和侍卫全都匍匐在地上,为方才那份誓言深深的折服,即使天地在下一刻倾覆,眼前之人亦是有着让人绝对信服与追随的力量。      用生命与灵魂祭献的誓言最后消散在风中,嘉瑞抬手抹去眼前的血污,心中晴明,自己还活着,青莲还活着,家国未灭,百姓尚存,自己这双手必能重见惜时繁华。嘉瑞走进,蹲在青莲身侧,将晕厥在童景瑜身上的青莲环抱在自己的怀中,心中释然,果然是神子之后,如此天灾之祸,竟未受丝毫连累。那些从天而降的冰刃欲要将万物毁伤在苍天的愤怒下,却独独避开了青莲,无所损伤。      嘉瑞拂去青莲面上未干的泪痕,嘴角的血迹,眼前此人,到底是与自己结下了何等深厚的缘分,孤高傲世的佛莲为此染尽一身风尘。嘉瑞忽然收紧了自己的环抱,泪水肆意漫过青莲发丝,多久了,终于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拥住此人,彼此间再没恨意算计,有的只有初时的通灵心意。如此绝境,嘉瑞一路走来,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埋在青莲项间,宣泄着心中的痛苦与悲哀。      嘉瑞环抱住青莲颓然坐在地上,与童景瑜并肩靠在城墙上。童景瑜面上的血污因为青莲的泪如今看上去淡淡的并不是特别的狼狈,只是熹微着的眼睫昭示着那份不甘的心意吗?嘉瑞伸手抚上童景瑜冰冷的面颊,想合下那双未曾瞑目的双眼。      嘉瑞心中悔疚难当,童思明在宫中自尽,其实是在用生命换得此番帝王罪己的一个契机,不然没有战事,无言覆国,兹事体大,君王下罪己诏这等大事必定无法实行。而童景瑜更是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当初那份誓约忠诚,哪怕自己从没有握紧的信念而童景瑜却一如始终的牢牢谨记着,如同童家那玄英之名,世代相传。终究是自己愧对了童家,嘉瑞心中沉凉,即使童屹于朝中全身而退,如此般丧子,又怎还算是善终!      嘉瑞叹息一声,伸出手想要拂去童景瑜残存在嘴角的血迹,当指腹拂过鼻下的时候,仿佛感到丝缕丝温湿之气,心下大惊。却还未细细分辨的时候却被一群冲上城楼的人给惊破,嘉瑞抬眼看去,竟然是月国左相颜铭,武将叶定诚一干人等。      今日皇帝与皇宫德阳城楼召见胤都百姓之前是广贴了皇榜的,所以月国的人不会不知道。之前是因为城中暴怒的百姓围了驿馆而无法脱身,但是今日借此百姓集会之机到后来颜铭等人才得以脱身出来。      毕竟月国得利的二国互惠协议已经签署,所以为了不和胤国百姓起冲突颜铭也不好与其动用武力。事实上,顺利话现在应该是和祭司一起踏上了归程,却不是现在赶到城楼下看到月国最尊贵、最无暇的祭司被人按住头压在身下强吻蹂躏。更可恨的是到后来颜铭居然看见青莲主动迎合,二人在众目睽睽、苍天神明之下辗转缠绵,丝毫不顾伦理教化。此般颜铭看得目眦欲裂,如是沾染了污迹的祭司,为国家祭献的愿望,神灵还能愿意受享吗?      颜铭本是一早就要冲上城头,但是随后而来的蚀日天象让每一个月国人全部震惊当场,内心汹涌澎湃,跪伏在地,接受月神的洗礼,长泪披面。月盛日衰,黯月蚀日,月神的力量夺取了明日的光辉,这需要何等的力量和神之眷顾。月国史上没有那一位祭司能够召唤出蚀日之境,就连被奉为纯月神子的颜澜当年也没有做到啊,一切仅限于古老的传说,而现在却亲眼所见。颜铭激动不已,难道自己的祭司正在用生命向上天祭献,换来月神对胤国覆灭的惩罚,讨回所有失去的一切? 196、苍茫 颜铭不顾冰雹之难冲上城楼,四下躲避的侍卫见是月国使臣,还没反应过来要阻拦之时,颜铭等人就已经气势汹汹冲到了嘉瑞的身边。此时昏迷的青莲被嘉瑞含抱在膝上,乱发遮目,瞧不清楚面色。但是那鲜红欲滴的双唇在碧色圣光的映衬下,更像是陷落地狱的红莲之焰,妖冶旖旎,颜铭想起方才城楼下所见,眼前不顾人伦的祭司哪里有半点青莲佛花的圣洁?      毕竟是在嘉瑞面前,颜铭忍受住怒气,但是面对胤国君主颜铭也没有留丝毫面子,“嘉瑞皇上,请您尊重我月国祭司,月国之物并不是随意任人亵玩的!还有,嘉皇上,您当初不是说要月胤二国共享盛世昌平吗?那么,就请您先治理好你的国家吧!”      颜铭在今日嘉瑞于全国臣民面前宣读罪己诏、且胤都又遭受突如其来天灾大难的时候,还刻意讲出这番话,实在像是当面了嘉瑞一个耳光,让人颜面尽失,无地自容。不过以颜铭的立场,自然是不会让嘉瑞好过。颜铭动手将卧在嘉瑞膝上的青莲扶在臂间,嘉瑞此时无话可说,当颜铭冷冷丢下一句:“嘉瑞皇上,吾国祭司贵体欠安,就不打扰您国政了!”言罢便让叶定诚扶着青莲,一行人扬长而去。      嘉瑞见青莲被颜铭带走,心下甚痛,但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夺人,并且,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嘉瑞简单的对檐下的王礼和严守方咐了几句,便匆匆赶到童景瑜身侧,伸手探上那满是血污的颈项,感受着指尖下微弱的搏动,心中激动,此时童景瑜尚且可救。      嘉瑞小心地托着童景瑜的身子打横抱起,尽量不碰到他的脊骨和身上的伤处,抱着忠心的臣子,嘉瑞站直了身子向城楼下望去,纷乱如战场的德阳宫城楼前广场上散落着尸体断肢,浅浅淡淡的血红汪成一丛丛,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分外鲜艳夺目,直扎人的眼。没有烽火狼烟,却死去了这些百姓,王者的嘉瑞,愧负天下。      嘉瑞抬起头,仰望着晦暗的天际,嘉瑞发现,原本锐利如刀的冰雹不知何时竟然暗换成了皑皑白雪,纷纷落下,如撕碎的悲伤,无穷无尽。嘉瑞叹了口气,真希望这素白能够将所有的罪恶全部掩埋,然后亲手为青莲重建一片净土。      “皇上――”嘉瑞似乎听到了王礼尖利破碎的嗓音,正在疑惑为何时,眼前为那皓雪白蒙蒙覆着一片,身如天际飘然白雪,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嘉瑞十六年腊月初五,堪称胤国史上最英明神武的嘉瑞皇帝于德阳城楼与天下臣民面前一诏罪己,在经历了蚀日天灾却仍然不灭对爱人执着情恋之后,所有混乱结束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下。      从此倾城之乱被披露真相,月国颜澜和青莲身上所背负的妖孽恶名被洗尽,梓烨同嘉瑞两代帝王背负起了荒淫恶名,但是尽管如此,史书上仍旧无法掩盖二人的功绩,而青莲和嘉瑞并肩交缠,流传于世。大雪如同之前的霪雨,苍苍茫茫的让整个大地肃杀消沉,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除却两池青莲翠色,胤都再难见生机。      青莲被带走后没有被送回童府,颜铭直接将青莲接回了驿馆,软禁了起来。青莲为悲痛惊了神魂,加之本身体弱,竟然昏睡多时未醒,颜铭也没有传医让人为青莲诊治。俯视着那幽幽闪光的额冕和惨无血色的容颜,静睡的青莲宛如玉像冰清,颜铭相信,这位拥有蚀日灵力的祭司,又岂会这般容易的死去。      颜铭拂袖而去,亲自去童府向童屹告知了青莲不日将回月国的消息。看着童屹转过身去落寞的背影,颜铭并没有再趾高气昂的再炫耀一番。尽管颜铭恨着胤国的一切,但是若是没有童屹,当年月国只怕早已覆灭在胤国征讨的炮火之下,何谈二十年间满怀希望的挣扎,所以颜铭对童屹还算尊敬。      但是颜铭也没有理会童屹要前去驿馆探望青莲的意图,更是拒绝了童屹要送上青莲平时惯用之物的请求,颜铭不想让青莲再和这个国度有任何牵连,器乐古籍,千万珍藏,月国自是尽有,不需要胤国的施舍。于是颜铭只一句“祭司正在思过净罪,不见外客”便堵了童屹的话,让一个教养了青莲近二十年的父亲生生沦为了外人。      既然颜铭这样说,童屹也不可以过于强求,毕竟自己已经辞官,一介白丁,或许青莲的身份比自己尚要尊贵些吧。送走颜铭,童屹便一个人去了清韵阁,空荡荡的屋舍犹如此刻无着处的心。失落的童屹徘徊着书案前,取下架上的藤鞭,一折为二,久未用盐水泡过的藤鞭失了韧性,在童屹的手中轻松折断。童屹瞧着心中暗叹,这份痛苦,既然离去了缘分也就此断了,只怕青莲也不会愿意再见自己这位父亲了吧。      童屹转身离去,轻轻掩上的门带出一阵轻风,将书案一叠抄经的文稿吹落一地,可惜童屹已然转身离去,青莲的心意未曾看到一眼。而昨日童屹五十整寿,童府玄英居里没有老父童思明,爱人林素月,没有青莲,连亲子景瑜也没有回来。      童屹在童禄、童喜的陪伴下吃了寿面,去敬祠堂向祖宗上香磕了头,寿辰便算是过了。童屹漫步到莲园,也只能剩下雪中独对一池青莲的追思,所有他爱和爱他的人全部离开了身边,还是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啊。      离嘉瑞德阳城楼罪己已然过去了五日,苍茫大雪也无休无止的落了整整五日,此时胤都已是埋在一片深白之中。圣白的雪掩藏了污迹,连同之前流行的疫病也有稍缓的迹象,但是那场蚀日之难中很多百姓死在了混乱中的踩踏。而天地冰寒和年关愈近让来自和州的灾民越发的思念家园,所以在疫病稍缓的情况下被封闭的城门不得已下令打开,但凡有能力的百姓都挣扎着离开这里。异象天灾之下,胤都的百姓心中灰白,虽然不再闹事,但是那种屈服的平静却让童屹看的悲凉,这片土地,是被放弃了吗?      童屹不知道童景瑜身上遭受的伤病,所以也无需为此时儿子的生死未卜而担忧,童屹想既然是自己的寿辰都没有回家一趟,景瑜只怕不是国事繁忙,就是不愿意舍了日后的青云之路。之前童屹欲要辞官回乡守孝,童景瑜也很决然的上了辞呈要求陪同父亲和青莲一起回青州,但是当后来突变丛生,青莲不得已要回月国,童景瑜也再不提辞官之事,却更加地上心国事。      童屹不明儿子的心事,只当童景瑜终是撇不开繁华名利,虽然失去家族庇护,以后童景瑜要独自一人在官场上打拼。童屹还是很担忧他的儿子行为处事会不会太青涩,或是锋芒过露遭众妒恨,但是终究是没有去挽留什么。      腊月初九,冒着蒙蒙白雪,童屹带着童喜,以及几名新募的家丁,封了童府大宅,几辆轻车,悄然离京。而老仆童禄,舍不得敬祠堂童思明的新魂孤单,独自留下来守护。三代玄英繁华,苍茫于此没落。 197、追逐 没有几日就要腊月望日了,若是在这样下去,青莲以血祭为代价的誓言只怕是要被打破,不过此时颜铭望着丝毫没有要醒来样子的青莲,倒也不怪罪。要召唤起暗月蚀日,要耗费多少力量啊,凡人难以想象,所以颜铭便准备进宫向嘉瑞交换通关文牒后,用马车将青莲运走。      颜铭希望可以在望月之日赶回月国,这样青莲作为祭司不会错过一期祭礼,月国也能早些远离风暴,恢复繁荣。尽管青鸿传来月国稍安的消息,但是颜铭还是想尽快回国,因为颜臻从没有离开自己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样了,而且镇国玉玺带在身边,总是不妥。      颜铭见青莲不醒也就没有多作逗留,亲手掩住的门带着天上冰寒的雪花飘落屋内,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一点晶莹直到落在青莲的颊上才化去。濡湿的眼角宛如泪痕,让本来昏睡不醒平静无波的人一下子就染上了悲色。      青莲倏然睁开眼,盯着周围素色的布幔一时间没有思绪。但是心底却是有一处钝痛逐渐地扩大,并且蔓延开来,最后整个人都痛得抽搐。青莲一把摁住自己的心口,觉得仿佛有什么正在离自己远去,好像从此失落,再也无法找寻一般。但是究竟丢失了何物,却在茫茫深白中怎么也辨不分明。      青莲突然坐起身来,从长时间昏睡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终于明白此时自己到底再牵念什么。青莲准备起身,却听见门外传来oo的响动,在这陌生的地方青莲警觉,便重新躺回床上假寐,听辨动静。      青莲闭着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意,只好用指尖死死抠住薄衾,来抑制住因为寒冷所带来的战栗。耳边顿时充满了寒风呼啸之声,眼前是帷幔浮动的暗影,不时间还有冰凉拂面。青莲忍住寒意,留意周围的话语声。      “真冷,没想到胤都的冬天下了雪是这样的难熬,还是月国好,四季如春,若是没有风雨之灾,现在荷莲都还在的吧。好想回去啊……”语种尽是怀念憧憬。      “不是都要回去了,还瞎想什么啊,动作快这些,把门窗都开直了,这样才能散去祭司身上所沾染的污浊之气。”然后是一阵响动,四周都是寒意流转,青莲只觉得冰冷像是要沁入骨头缝里,左肩伤处如针扎刀撬般疼起来。      “好嘞,可是真的好冷,左相大人说每隔两个时辰就要这样散风去浊一刻钟,啧啧,冷。咱们先去那屋里烤烤吧,等一会儿在来收拾。”此时屋子里四面的门窗都已开直,屋内冷如冰窖。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其中一名月国侍卫搓着手犹豫起来,真的很冷,只是不敢,留下祭司独自一人。      “有什么万一啊,左相和叶将军都进宫了,况且你看祭司都昏睡了这些天,要醒早醒了,再说了这里没衣没鞋,天寒地冻的人又能跑到哪儿去?咱们就在隔壁屋子烤火,这里有什么动静哪儿还听不到?”      “也是啊,那个童景瑜不知死了没有,哼,看他再怎样嚣张!现在连童府也封了,祭司还能跑到哪儿去?”提到童景瑜,那人语中明显带上了怒意,毕竟是他废了叶定诚的武功,月国侍卫无一不恨。“走走,留在这里难道陪着挨冻?都这样赃的,真是弄污了咱们通灵青莲翠碧。祭司其实大人跑不了,离了月国庇佑,只怕早被月神弃了,唔……”      “这话也是你我能说的?走走,回那屋烤火去,都明白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心里腻歪。”然后便是零落远去的脚步声,青莲松开手中攥紧的薄衾,心底沉凉,和嘉瑞的那份爱意即使再怎样纯净美好,只怕也难为世人所容。城楼上二人不顾一切的举动招来惊天动地的蚀日之难,死伤人命无数,但凭这一点也是满身罪孽终不得祝福。      因此对于方才二人的轻蔑青莲并不觉的难过,本来就是自己的感情异于伦常,只是想起方才二人的只言片语,青莲无法不去担心嘉瑞、童景瑜和童屹。明日便要走了么?那么从此就要见不到他了吧,真可惜,连告别都没有呢。童府被封,那么父亲呢,我究竟睡了多久,父亲的生辰不知过了没有,所抄的经文还没有成册呢。还有,瑜哥哥,已经死了么,怎么会,瑜哥哥……      念及童景瑜,青莲心中顿时痛入刀绞,掀开寒衾下榻,却虚弱的一下子跌在了地上。但是想起方才二人的话,还有最后见到的童景瑜那满眼带血的影子,青莲心内如焚,挣扎着站起来。罡风将窗沿上的一堆雪扫落枕边,青莲迅速捧起含了一口,勉强压住胸肺中翻涌的血气,然后冲出门外。      没有鞋袜,青莲就赤足奔跑在皑皑白雪之上,没有御寒之衣,薄衫轻袖在风雪中舞起,融入那份苍茫素色。若不是额冕上闪耀的碧光,此时奔跑的青莲就像是白雪的影子,清淡的在眼前一晃而过,宛如落雪,轻而静,无声无息,如雾如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若不是今日颜铭和叶定诚带着人进宫向胤国辞行,驿馆少了守卫,不然也不会让青莲这样轻而易举地就逃离出驿馆。但是若是有心之人见到了那散落在地上的殷红血点,或许会联想到什么,然而可惜雪太大,只一会儿大雪就掩藏了行迹,不过片刻,又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转出门庭,街肆上除了厚厚的积雪空无一人,驿馆靠近皇城的另一头,蚀日异象后便再无人来相扰,于是一路上积了数寸的白雪,青莲就这样赤足飞奔在慢慢冰天雪地之中,深深浅浅,追逐着自己心中牵念,唯恐失落,哪怕下一刻就会冰封在这份酷寒之中。      奔跑着,虽仅着单衣,青莲却因为满腔忧心,再寒风中也沁出微汗,只是双足深陷雪中,像是针扎般疼痛。到后来,青莲不顾一切奔跑留下一路血红的印子,恰若白雪红梅,傲霜不谢,透露出一份凄绝哀婉的美。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此时青莲再无束缚,凭任来去,却终究未曾留住心中所念。      童府门楹上的的白绫夹着乱雪在风中缠绕舞动,金字红漆的“童府”二字在一片白茫茫中更显得雍容,彰显着这里积累的钟鸣鼎食的世家底蕴。可惜原来纤尘不染的阶前如今落满白雪,无人扫拂,尽显颓意。青莲印着血痕艰难来到童府,扑在门上,却怎么也敲不开那个不知道还是不是家的门。      白绫,青莲记得当初离家的时候门前并没有挂上着两幅丧绫,为何如今是这番光景,难道瑜哥哥真的不幸?那么父亲怎么办,可是五十整寿啊,青莲不敢再想下去。昏睡多日的青莲如今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何日,脸颊贴着朱门滑落,泪痕一路成冰。      青莲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心中绝望像是蔓延到地狱的深渊,黑洞洞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吞噬,自己的执着的那份禁恋终究是害了身边的每一个人么?无奈敬祠堂一灯如豆,最后还在为童家守候祈福的老人,又怎会听到远隔在深深府门之外,那个失落了家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198、闯宫 青莲头抵在门上,脸上泪痕零落,左手揪住自己欲裂胸膛前的衣襟,指尖仿佛要抠入血肉,右手不遗余力地拍打着厚厚的朱门。可惜叩门声回荡在潇潇雪落风中,湮没无痕,没有丝毫动静。到后来,绝望的青莲用手指抠入门缝,妄图可以撬开这一道厚门,可惜直到甲断血涌,那道重之门依旧纹丝不动,阻断青莲心中希望。      追逐在风雪中流淌的热血在白绫飘荡的阴影中一分分冷去,凭借着日前在京中游览的经历,青莲今天不费丝毫功夫就寻来了童府,可惜这个唯一的归宿却把他拒之门外。无尽的泪仿佛是要诉尽那满腔的悲伤,即使知道这个家回不去了,父亲和瑜哥哥也舍下了他,但是青莲还是没有离去。   不是无处可去,只是青莲仍旧怀抱着那份微薄的,却也是自欺欺人的希望守在这里,希望他们还能够回来,告诉他,其实自己不是这天地间的弃子。      青莲静静地倚靠在门上,当泪凝成冰珠,当哭喊哑在喉中,当僵直的人成为一座玉像,惊起的马蹄声冲破了白雪飘扬的宁谧。若不是额间那微微流转的幽光,颜铭简直就要以为,眼前之人已经融入的冰雪。颜铭弃下缰绳,跳下马飞奔至童府门前,蹲下将那如一座玉雕像般僵冷的身子拥进自己的怀中,拾起青莲垂落的双手捂住,凝结的血液沾染满襟。      抱着怀中冰冷的身子,颜铭心中百感,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会让人不顾一切的赤足单衣,在这个滴水成冰、风雪交加的日子里追逐奔逃至此,不顾性命。若不是属下及时回报,若不是自己还没有进得宫门,若不是那一路断断续续的血迹点点尚可寻究,眼前这个千辛万苦费尽心机寻来的祭司,岂不是就要埋在这片深白之中?      此时青莲早已没有了知觉,生命仿佛就像是那流尽的泪,即使未干也已凝成了冰霜。冻得太久了,颜铭不敢贸然帮青莲取暖,脱下自己披风裹在青莲身上,用力的去搓暖那只如冰玉般的手,用胸膛温暖紧贴着僵硬了的身体,颜铭妄图让青莲身上重新拥有属于活人的温暖。      看着青莲染血的断甲指尖,那份对童家执着的念想让颜铭心中一时震动,不过,哪怕是仅仅为了月国,颜铭也不能放手,让青莲就这样死去。颜铭费劲心力救护青莲,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青莲的呼吸总算是粗重起来,身上也有了一丝温度,颜铭从身上扯下外袍,包裹在青莲青紫肿胀的脚上。赤足踏在雪上奔跑至此,青莲的一双足早已开裂染血,只是冻裂了的伤口被凝固成冰的血封住,越发的肿的可怖,原本纤细的脚踝此时遍布血痕遍布,如同紫藕,不堪入目。      由于颜铭来的急,所以也没有去传唤车架,此时青莲缓过劲儿来只好与颜铭同乘一马回去。颜铭先吩咐几个侍卫回驿馆准备汤药热水,青莲如此自伤,颜铭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担忧很,怕青莲不好。看到过青莲一身伤痕的颜铭终于相信青莲身体虚弱的事实,所以很怕此番折腾,青莲染病耽误回国行程,况且今日于宫门前被叫回,所约辞行之期延误,不知胤国朝廷会不会微词。      青莲裹在颜铭的披风中,被颜铭圈在怀中同乘一骑御马归程,颜铭控制着马,走的很慢怕颠着青莲伤处。依偎在那份坚硬的温暖里,昏厥过去的青莲逐渐恢复了神志,悠悠转醒。昏昏睁开眼,发现温暖的源头居然不是想念着的父亲与兄长,而是眼横刀疤,一直以来步步紧逼的颜铭。青莲心中又惊又怕,想到之前在驿馆听到的“明日就回月国”一说,青莲剧烈地挣扎起来。      由于马儿行的慢,所以颜铭也只是松松的挽着缰绳,没想到青莲会在转醒后如此突如其来的挣扎,所以青莲很容易的就挣脱颜铭怀抱,翻身滚下马背,摔落在地上。幸好地上积雪松软,青莲此番跌落也未大伤,然而这样却惊了颜铭坐骑,御下之马被挂在青莲身上的披风扫了眼,不安的喷着气,打着前蹄。      月国千年未曾有过战事,所以颜铭的御马之术只能算是堪堪大众,青莲此番惊了马,颜铭束手无策,而青莲双足被那裹着的衣衫缠住,无法自救脱离险境。眼看着高抬的马蹄就要落在青莲的身上,颜铭发狠手臂使力,只听“咔嚓”,伴随着关节脱臼的声音,马蹄生生被颜铭扭到一旁,解了青莲危难。      乘此机会,青莲蹬掉了缠在脚上的束缚,仓惶地在雪地中迎风奔逃。颜铭近身的侍卫御马之术更加比不上颜铭,马蹄陷在深深浅浅的雪窝中难行,见到方才左相都惊了坐骑,差点伤了祭司,不敢贸然前去追逐,只好翻身下马亲身去追,因此这番耽误便落在了青莲身后。      青莲这回是发了狠的,因为他知道只要被颜铭捉回去,明日就要被送回月国,如此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父亲和瑜哥哥了,还有嘉瑞,心中最深最真的牵念。青莲发了疯似地在雪地上奔跑,跌倒了再爬起来,不顾一切,可惜在这片看似漫漫无边际的雪白,前方没有那一处是净土和尽头。      童府坐落的位置和月国使者暂居的驿馆靠近皇城,因此颜铭沿着宫外御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行,青莲如今奔跑,不知不觉地近了红墙。青莲也是几出宫廷的人了,因此当看到不远处大开的宫门,青莲更是愈发着急的向那儿跑去,反而是月国的侍卫,在胤国皇宫外不敢肆意放手,捉拿青莲。      在雪中挣扎跋涉的青莲此时非常狼狈,看不出丝毫祭司翩翩的风度,身上的雪纺中衫在无数次的摔打中已是污迹斑斑,原本如白雪红梅的血迹,此时也已是污泞一处。攀上宫门的手指污血斑驳,守宫的侍卫见到青莲肿胀的赤足立在雪中,更不会认出青莲的身份。      满头如瀑的青丝濡湿了雪水后又凝成一缕缕,耷拉在面容上,掩住额上神玉光辉,越发显得不堪。而青莲撑住宫门剧烈的喘咳着,谁也瞧不见不久前在城楼上风华绝世的容貌,只当是哪里闯来的作乱流民。      宫门里不是之前见过的熟悉殿阁,但是朱门和黄瓦让青莲锲而不舍的攀住金黄的重钉,欲要闯进宫去。因为青莲知道嘉瑞就在里面,他可以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因为青莲知道,瑜哥哥冒死相救,嘉瑞一定不会不管。瑜哥哥是生是死,父亲何去何从,真相就在眼前这白雪下的重重殿阁之中。      “请让我入宫,我是月国祭司,我要见嘉瑞皇上!放开我,让我去见皇上,我要见嘉瑞!”青莲哭喊着,喘咳声将原本清越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喑哑不堪。而青莲亦是费尽力气撑住气才说出这些话,冰冷的空气在青莲体内像是锐利的钢线,似是要将肺腑绞成碎片。      可是青莲这幅样子,比市井乞儿更加落魄狼狈,皇宫绝非集市,让人自由来去,青莲如此又怎会入得了宫门?守门侍卫一脸嫌弃,似乎就连碰一下也觉得脏,更不相信青莲口中的“祭司”一言,便用剑柄挑起青莲的双臂往外打。能撑到此地青莲已是强弩之末,只一记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而侍卫们毫不留情地就拽起青莲双臂往外拖,青莲微末的挣扎丝毫无用。 199、力尽 由于宫门向内开启,青莲一身白衣融入轻雪闯入宫禁,尾随其后的月国侍卫起先以为失落了青莲的踪迹,并没有发现。直到后来青莲被人拽着扔出宫门之外,此时单手驯服惊马的颜铭赶上来,才看到堂堂月国祭司竟然被人如此对待。颜铭上前理论,宫门守卫识得他月国使臣的身份,因此丢下手中青莲,上前见礼。      当颜铭扶起青莲,恶狠狠地告知此人乃月国祭司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是惊讶,无法想象这个失心疯要闯宫的人,居然有着这样崇高的身份。颜铭见青莲现在这副落魄狼狈的样子,心中也很是恼怒。毕竟被胤国的侍卫瞧了笑话,实在是有失国体,因此颜铭扶住青莲的手使了暗力,扭着青莲受伤的左臂就要辞去,面上却是对祭司一副恭敬的态度。      谁知青莲根本不领颜铭的情,此刻牵引青莲心念的丝线被握在深宫中嘉瑞的手中,心已不能自主。青莲执着地要闯宫相见,并不仅仅为了和心爱之人做最后的拜别,而是为了父亲的去向,景瑜的生死,还有童府的兴衰。既然自己答应了回月国,青莲绝不会反悔,但是此一去千里,或许永不再见,青莲怎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留下一世残局便自顾离去。      当颜铭在和守宫侍卫理论的时候,青莲从颜铭手中挣扎出来,锲而不舍地蹒跚着朝宫内行去,在毫毫无疑问地被阻拦下来后,青莲出声呵斥:“既然我是月国祭司,此刻要入宫见嘉瑞皇上,你们凭什么拦我!”      青莲此一语到是让在场的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按理说月国祭司作为外交身份最高的使臣,侍卫们的确是没有理由阻拦,但是青莲这幅样子,如何能进宫去见皇上?惜时城楼上逆天之吻,如今天下皆闻,认清楚了青莲月国祭司的身份后,所有在场的胤国侍卫看着青莲和颜铭等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里面充斥着惊讶、怀疑还有鄙弃。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让皇上忤逆祖宗神灵,不顾人伦,为祸天下,如此并肩,真是悲哀。      在场的侍卫出言阻拦,但是却没有丝毫放行的意思,青莲自恃身份,场面上颜铭也无法悖逆,如此双方僵直在大雪之中。 就在这时,有一行人走近宫门,双方相见都是一惊,严守方没有想到今日爽约的月国左相会在这里出现,而他身边的是?      严守方看到了散发下熟悉的容颜,还有那额上难掩的盈盈碧光,严守方心中惊喜,面上却不动神色。那不是这几日消失了青莲吗,连童景瑜如此伤重都可以苏醒过来,如此皇上应该有救了吧。      严守方此刻出宫,正是要赶去月国驿馆,今日颜铭于宫门前复返,守在昏迷不醒的嘉瑞身旁的严守方一早就得到消息,悬起的心一时落地,不然颜铭进宫,那里能变出一个皇上与朝堂上与月国使者辞行?月国单方爽约是最好的,这样胤国可以派严守方大度的去驿馆道一声,也算是将此事揭过,相安无事。但是此刻见到青莲,严守方心中又升腾出了希望,计上心来。      自日前蚀日异象,青莲被颜铭带回去之后,嘉瑞昏倒城楼,救醒后,仅仅支持了一日便一病不起,本是国中百废待兴,一鼓作气励精图治力挽狂澜的时候,嘉瑞病重,实是在如今惨淡的国情上雪上加霜。原本以为嘉瑞只是旧病复发,毕竟之前身体亏的厉害。而且嘉瑞身上多有疫病的征状,虽然御医们从没有明确下过诊断,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身上所得是什么病。      初回宫那会儿,嘉瑞被用参汤灌醒后,神思清明,和严守方等朝臣一同布置天灾善后事宜,民生国政事无巨细。众人挑灯商讨国事的时候,没有人再提起城楼上那一幕风雷中相拥的画面,仿佛本就应当那样,亦或是本就该遗忘。即使帝王有着这份禁恋,但是知者自明,嘉瑞皇上不会被美色所惑,明君勉励国治。      直到夜色微白,御书房里的众人总算有了对收扫全局的初步方案,推窗望去,外面已是一片深白。金瓦红墙,悉数暗淡了色彩,素色的天地像是在为无辜死去的百姓默哀,苍茫而渺远,放眼望去,尽是与天相接的茫茫灰白。      处理完要紧的国事,嘉瑞就急急地赶往太医院,探望别时满身浴血的童景瑜。童景瑜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上没有丝毫血色,恰巧遇到医馆正在为童景瑜伤处换药,拆开缠绕着的厚厚的纱布,手掌上是赫赫两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皮肉翻卷,筋骨毕现。      嘉瑞站在童景瑜床榻上,静静地看着,就是眼前这血肉之躯,挡下当初那份必死的信念,救了自己,救了青莲,或许也救了天下。老医正的话在嘉瑞耳边越来越模糊,嘉瑞心中亦喜亦悲:      “皇上,童侍卫受了很重内伤,没有好生调养,病中妄动了武艺,气血逆行,以至于呕血不止,脏腑皆损。如此本来应该是无救的,但是从脉象上来,却似是枯木逢春,置之死地而后生,重现的生机,性命该是无虞的了,苏醒想来早晚的事情。只是双手掌中的剑伤,横贯整个手掌,剑刃锋利,童侍卫此举实在是搏命,未曾将手削下已是万幸,但是经脉已断,再接难续,纵使日后伤口痊愈,只怕也是在虚乏无力,恐怕是再也不可能提剑了。可惜了童侍卫一身的武艺……皇上?皇上!”      耳边的话语嘉瑞觉得越飘越远,连同这身子,如堕云中,如雪般轻飘飘起来,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再无感知。嘉瑞耗尽了心力,一夜废寝忘食布置国政,就像是透支着生命力,亦或本来就是即将枯竭的生命回光返照,最后在得知童景瑜性命可保的时候,嘉瑞最后一口气也松了下来。早已是下旨意瞒过童府,终究还是毁了武艺,嘉瑞心中遗憾着,力尽之后却再也撑不下去,坠入了沉沉的黑暗。      当御医探上嘉瑞的手腕,那如垂暮散风般的脉搏让太医院每个人都诚惶诚恐。皇上尚未至而立之年,未留子嗣,如今胤都飘摇在风雪中,若是皇帝在这节骨眼上大行,那么胤国就是真的乱了。所以当太医院将皇帝病重的消息告知严守方的时候,这位太傅第一时间的就封锁了消息,一个人操持国政,左右周旋几日,顶住压力,总算才没有在朝中泄露实情。      严守方一人难处四方,当严守方缓过起来欲要请童屹重新出山辅助国政,却得知了童屹已于日前悄然离京的消息,希望破灭。严守方每日晚上守在自己学生的病榻前,愁眉不展,皇帝不醒,如此下去再难支持下去,若真是天意如此亡我大胤,那么谁还有能力逆天而行?      心中念及逆天,严守方第一个就想到了青莲,血月与蚀日,实在非凡人所为,或许是最后的希望也不定,不然童景瑜又怎会起死回生?那日城楼之上,在场所有人都以为童景瑜丧命,却在青莲的伏身痛哭招来蚀日天灾之后又救了回来,连太医都觉得不可思议。青莲伏在童景瑜肩上,二人皆是呕心沥血,却相互交汇相溶。      作为一个老学究的严守方,再怎样愚忠心里也是容不下嘉瑞和青莲两名男子在光天化日,风云灾难之下当众亲吻的。然而哪怕有一丝希望,哪怕要饮血啖肉,冒天下之大不韪,严守方也不会放弃,尽管青莲在严守方心中印象极差。      可是一连几次求见青莲都被颜铭挡了回去,严守方要见青莲意切,以至于今日嘉瑞仍然昏睡不醒严守方也未推脱月国使者辞行的会务,却未料到郁闷根本就没打算带青莲一同出席。因而此时严守方看到青莲,真正是两眼放光,怎会轻易就这样放人离去? 200、国体 周围人闪烁的神色青莲不是看不出其中包含的怀疑与鄙弃,若是以前,念及那份悖逆的禁恋以及童府的名誉,或许青莲心中还未能放开,不能坦然面对。但是经过日前城楼上逆天之吻以后,青莲心中再也没有了顾忌,这份爱恋昭示天地神明,既然是真爱真情,为何还要隐瞒躲避,不敢承认?      青莲认定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回头,城楼上独对嘉瑞即死那一刻的剜心遗恨有过一次就够了,如今青莲不想再胆怯逃避下去。所以哪怕衣衫零落,哪怕一身狼狈,青莲也傲气的昂起头,眼神中流露出那份渴求的爱意与决心,让人无法轻视。“我,要见嘉瑞皇上,严大人,请您放行!”青莲继续坚持道。      青莲的眼神逡巡过众人,高高在上如同俯视人间的皓月之光,同额上的神玉一样光彩熠熠,最后落到了严守方的身上。青莲这一切在严守方和颜铭看来,自是不知廉耻的表现,但是却也正中了这位老太傅的下怀。严守方掩口微咳一声,便正色对颜铭提出了嘉瑞国君对今日月国使臣无故爽约,胤国可以既往不咎的大度诚意,现在希望左相并同祭司入宫,完成本来的辞行会务事宜。      这一要求于情于理都很正常,让人无法在推脱,之前颜铭执意不让青莲见人,自是不希望青莲再和嘉瑞扯上什么关系。而嘉瑞病危即死,药石无灵,严守方寄希望于青莲,自然是不会放过眼前这个再见青莲的机会。严守方相信只要青莲入得宫,那便由不得颜铭了,要血取血,要命取命,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掏心挖肺,也要救回嘉瑞。      这样的后果或许会很严重,严守方却早已衡量过厉害,尽管胤都由天灾引起的混乱与衰败正像全国蔓延,胤国早不及往日繁华,但是要对付一水之隔的小小月国,以胤国的实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多到最坏的时候扣留颜铭和青莲为质,即使要与月国彻底撕破脸面,想来情势也不会太糟。虽然这样会有伤胤国外交的诚信,但是严守方毕竟要以国家皇帝性命为要,若是能够除去青莲,或许史书上与嘉瑞皇帝也能挽回些许。更何况颜铭身载月国国玺,全权做主签了合约,若要单方撕毁胤国是占了先招的,反正那份互惠合约对胤国来说是绝对吃亏的。      青莲此时情绪激烈,颜铭再怎么也不会此时入宫辞行,只好婉言拒绝:“严太傅,今日误过相约辞行之期,颜某惭愧,感谢嘉瑞皇帝的宽容与谅解。只是您看,现在吾国祭司正在病中,神志昏昏,若是我等如此模样若是觐见,实在有失国礼,要不我国缓行一日,明日定不负相约,聊表歉意。你看,可否?”      严守方此时也仔细地打量了青莲和颜铭,青莲自不必说,满身污渍,只是这冰天雪地中怎会只着了单衣?看到青莲手脚难掩的血迹,严守方心中诧异,连同颜铭亦是衣衫不整,果然今日此处相遇不同寻常。不过颜铭说的亦是事情,眼前这幅样子若是再强求,反倒跌了胤国的身份,所以严守方也只好拱手称是。      既定了明日入宫,大雪之下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严守方别过颜铭,入城于各部衙处检视工作。本来青莲还要在说些什么的,父亲和瑜哥哥都不在身边,青莲真的很想见到嘉瑞,因为也只有在爱人面前才不需要小心防备。然而可惜青莲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所有的话语都被一声闷痛噎在喉中。      青莲的手指瞬时被收拢在颜铭掌下,指尖伤处被狠狠碾过,原本薄薄的血痂瞬时被挤裂,指尖在颜铭的铁掌下被蹂躏的血肉模糊。所有的想念在一瞬间被痛楚代替成为空白,等青莲从十指连心的锐痛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严守方已然带人离去,而眼前依旧宫禁森严。      颜铭放开青莲,将手掌中弥漫开的血迹擦在之前裹在青莲脚上,现在被背马蹄扯破的衣衫上,刚接上的手腕亦是肿胀的疼。青莲失了束缚,自是一心想要入宫,然而迈开步子还未行上一步,双足染血成冰,早与满地霜雪黏合一处,稍一动便是要扯烂皮肉,披流的热血来不及捂化冰霜,青莲一头向地上栽去。      颜铭本已舍了青莲,但是见状连忙赶上前去将青莲抄在怀中,可是扶正后颜铭抬手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将青莲整个身子打偏,却又在身子跌倒的之前被颜铭揪住,不至于倒在地上。      颜铭此举让在场所有的月国侍从都很惊讶,虽说祭司身份崇高,受人尊敬,但是在月国国内并没有实权,不过公然敢对祭司动手颜铭也算是月国史上第一遭人了。颜铭此时是真的怒了,可是这样不敬粗暴的举动,看在月国侍从的眼中却似是本该如此,一切为青莲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可怜那满腔深情换不回人世丝毫共鸣。      “你就这样急着去见你的情人?连国体尊严也不顾?瞧瞧你这个样子,哪里有半分祭司的体面与尊贵?额冕神玉戴在你头上简直是,堕了月国圣名。”颜铭一把揪住青莲的衣襟,恶狠狠说道,“童青莲,哦,既然当初是你自己起誓要回月国做回祭司的,那么连着个名字都不属于你,你还妄图在这片罪孽的土地上去挽留那污浊的感情?”      颜铭眼中嫌恶毕露,青莲对嘉瑞的爱颜铭实在是接受不了,或许是因为颜澜死的太过悲惨,亦或是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许别人得到。青莲身系月国福祉,颜铭说什么也不会让青莲与禁忌的爱恋牵扯不清,因此青莲这般,颜铭深恨。青莲不能行走,却兀自挣扎,颜铭一记收手刀击在青莲后颈,然后将其丢上马背,结束闹剧,回驿馆去了。      还是那一件四面着风的楼阁,若不是那蹙紧的眉目、咬紧着的嘴唇、无法掩饰的战栗昭示着那份非人的痛楚,青莲安静地坐在榻上任人摆弄着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平静宛如成冰之湖。一时任性逃离拘禁,青莲不但没有见到相念之人,还换得如今一身伤累和耻笑。颜铭在身边的咆哮青莲充耳不闻,抵御疼痛后积攒起力气,只为明日入宫和嘉瑞相见。      在宫门前苦苦挣扎的青莲此时格外的乖顺,简直判若两人,颜铭又岂会看不出青莲的心思,将手中捧来的一套月国祭司所穿的纯白华服抛在床上。然后开口道:“祭司大人,您可不要再生出什么别的念头,今日你也瞧见了,悖逆的言行除了让月国丧尽国体外,最后受苦的还您是自己,何必呢,明日……”      颜铭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青莲一道冷冽的眼神所打断,青莲不善伪装,眼神中尽是思定后的决意。其实青莲并不恨颜铭,因为作为一名继承着纯月神子血脉的祭司,青莲所作所为根本无法与颜澜比肩,颜澜能为了月国舍心弃爱,但是青莲不能。这份禁忌之爱坦白于天下很容易,但是要被天下公认却很难,不然当年颜澜也不会忍得那样辛苦,最后含恨而终。      然而既然爱了,就绝不后悔,所以明日要入宫,青莲必然不会放过与嘉瑞见面的机会。但是两国此番签署协议后辞行会务,双方盛装出行,在朝堂上若是青莲和嘉瑞再谈这份私情,泪眼相对。颜铭担心若真是如此,只怕月国真是颜面丢尽了,所以颜铭才有这番说教。可是满腹的话却被青莲如霜雪般清冷凝华的眸子定住,那双清澈的眼闪现的爱意纤尘不染,颜铭恍然间飘过一缕思绪,或许那亦是一番澄净吧 201、威胁 青莲的目光定定地瞧着颜铭,薄唇紧紧抿着,虽然没有出言反驳,但是此时无声,那样直视的目光,却胜过千言。颜铭撇过目光看向窗外漫漫白雪,旋转飘落的雪片儿携着风拂着颜面,颜铭一阵战栗。胤国的冬天真是冷啊,颜铭抱臂而立,双手紧握手肘,以抵御那份从骨头缝里漫开的冷痛,若是月国,此时暖风轻扬,莲花还没有谢吧。      颜铭无法不想念月国,所以那份在心中尚未完全萌芽的理解和同情转瞬即逝,转过身来又是一副冰冷面孔。“祭司,请您记住当初您用鲜血缔结的誓言,明日与胤国辞别,辞行后便不能耽搁了,要在腊月望日赶回落月湾,即必须夜以继日的赶路,不然怕是……”      颜铭还欲再说,却被青莲落下的目光激怒,青莲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眼中的不甘和坚忍的神色却是无法掩饰,垂下目光并不是妥协,而是无声的抗议。青莲这幅样子,颜铭怎能不气,任你于一旁苦心劝说,当事人却是毫不在意。      颜铭突然伸手钳住青莲的下颌,逼他抬起头,颜铭毫不留情的就是一记掌掴打在青莲的脸上。下颌骨被牢牢的卡在颜铭的指尖,青莲的头只是略微的偏了一下,苍白如雪的脸上立现肿胀深红的指痕,一会儿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即使是这样青莲眼中也没有闪现出丝毫懦弱,颜铭这样打他,青莲不恨,虽痛却不会由此改变主意。此时屋中只有青莲和颜铭二人,于是再无顾忌的颜铭眼中凶光毕露,不再丝毫掩饰,伸出另一只手揪住青莲的头发,胁迫那落下的目光重新与自己对视,除了威胁恐吓,孤注一掷的颜铭想不出还能用什么办法来限制青莲的行为。      若不是青莲出逃,就必定不会遇到严守方,那么虽然有失邦交之道,颜铭也可推脱以祭司病中昏睡,无法辞行。但是如今让内心算计的严守方得见青莲,即刻就派上了宫内的御医,前来诊治,而颜铭也再不能以祭司不见外客来推脱,所以青莲打破颜铭心中算局,又怎么不恨!      眼前是颜铭突然放大的脸,颜铭低俯下身子,狠厉的目光仿佛要剜入青莲的血肉,青莲被制,不能动弹分毫,只好与颜铭对视,却丝毫不显胆怯与妥协。“祭司,请原谅我这样对您无礼,但是请您一定要记住您曾经的誓言,用鲜血祭献的承诺,不容反悔,否则月神必会盛怒降罪!您身上拥有的力量太可怕,所以我担心您的食言,即使到时血染落月,亦会让整个月国陪葬。”      颜铭字字句句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逼人的气势让青莲无法移开目光。“明白么,我尊敬的祭司。”颜铭向后一扯青莲的头发,那又要落下去的目光被迫随着头颅一同抬起。头发被扯得生疼,下颌骨仿佛是要被捏碎,“明、白……”青莲艰难地吐出二字,算是回应了颜铭,却又没有了下文。      “我尊贵的祭司,您,不明白!”对于青莲敷衍的回答颜铭自然不满意,头更低下去一分,几乎要贴上青莲的面庞,逼视的目光不让青莲再有任何躲闪。“主上,请您明白,若是明日再不启程赶回月国,那么即使以后再怎样夜以继日也无法在月圆之夜赶到落月湾了,您要让月国守在江畔等候神子归来的百姓们所有的希望都落空,然后遭受着月神因为您的失约而降下的罪难?”      “您不洁不纯不净不毛之身,所背负的罪孽已是万难数尽,就真的决意罔顾性命,欲要以血刑染艳落月水影?”颜铭威胁青莲,“主上,请明白,事实上您并没有真正向月神祭献您的神魂,也没有得到国书的敕封成为侍月祭司。所以请您务必以月国为重,不要到最后必须用您的鲜血来铺就回国之路!”      说罢,颜铭突然松开了手,而方才被半提起的青莲失了外力,跌在了地上。挣扎了好久在站稳坐到床榻上,几缕发丝飘落,青莲颌下一片乌青。颜铭背过身去,逐一关上了打开的窗户,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青莲,“主上,请您仔细想清楚,明日回国,不要成千古恨,遗憾终身。请您一定记住,我所说的,绝无虚言!”      “我尊贵的祭司,请您好好休息,明日自有人来服侍您更衣。”颜铭说完阖上门,然后是落锁的声音。有了今日的出逃,颜铭不再敢大意,青莲被独自锁在了这间冰冷的屋子里,等待明日唯一的机会。      颜铭迈入漫天雪中,心中亦是紧张,就要回月国,不复众望,寻回了纯月的神子后人和通灵额冕翠碧,并且还做主和胤国签了国书。月国二十年风雨飘摇日久,青鸿传回的消息举国欢庆,到时莫要再惹出乱子才好。      被玷污了的纯月神子所留下来的血脉,如今青莲所惹上的冤孽风尘又是人尽皆知,到时候怎样才能堵住月国朝臣的悠悠众口,让青莲为国中所认同。颜铭叹了口气,不能以血相祭,洗清罪孽,必须要留下青莲的性命,这是月国最后的希望,以及换得胤国无条件扶助的契机。      第二日清晨,就有月国仆从服侍青莲沐浴更衣,青莲一动不动任人摆布,十分配合,却到了沐浴的时候挣扎起来,可惜整日未食没什么力气,很容易就被制服了。颜铭不知道青莲曾有被孙承斌欺侮的经历,本是出于好心,担忧青莲手脚都伤着不方便,但是如此情况,颜铭只当是青莲心怀鬼胎拿乔装势。暗怒丛生,为了不节外生枝虽然也允可了,却撤了青莲日间膳食,只送上一杯清露,算作惩罚和计算。      折腾了一番之后,青莲由颜铭扶着上了车架,驶向皇宫,颜铭看着靠在车座上一言不发的青莲,心内亦盘算着。青莲的双足由于严重的冻伤,行走非常艰难,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虽然今日一路由颜铭扶着,但是青莲仍然能够感觉到足底弥漫开的黏腻血迹。也正是因为这样,颜铭对青莲稍加放心,至少青莲不会再向昨日那样,趁人不备出逃引乱,况且颜铭从昨日起就罢了青莲的饮食,为的也是好让人无力虚弱,易于受控。      为了显示胤国对月国使臣的尊重,颜铭车架一路驶入宫中,在紫微殿前玉阶方止,由朝中重臣严守方、李涵均躬身引路,将颜铭,青莲等人迎至紫微殿东暖阁处。即在人前,颜铭便无法相扶,青莲独自踩着鲜血走在那相会的荆棘之路上。      青莲行得很慢,所有的人都跟随在他身后,走在风雪之中。雪绕着青莲周身曼舞,却丝毫不沾青莲身上,然如上天的敬礼。纯白色的长衫几乎是要与素白的天地融为一体,腰际月白色的腰带束在身上,就像是绕在皓月上的流云,一抹浅浅淡淡的天色,让青莲整个人都显得飘逸清朗起来。      青莲双手平举胸口,宽大的袖袍垂落至地,连同那长长的水月莲纹织锦素袍拖沓在地上,一路迤逦。青莲勉励稳住身形,一路走得极慢,但是举止却是极尽雍容端方,气度非凡。乌墨的般的长发倾泻在风中,白雪青丝,风中缠绕。青莲扬起头,翠碧神玉额冕在晦暗的天色中熠熠生辉,缠绕着青莲坚毅的眼神,璀璨夺目,仿佛夺取了皇城内所有的光彩。 202、阴谋 众人笼在雪中,这般风华似是有些朦胧晃眼,看不真切,究竟是何等日月精粹,才能在天地中孕育出这番风华绝世。颜铭走在青莲下首,于玉阶上仰望的目光有些迷离,小时候颜铭见过纯月神子月下高台献祭的风姿,简直不似尘间所有。而族中颜澜亦是温润谦和,所以凡是与他见过、认识、相处的人,那种优雅如谪仙般的气度不会有谁会忘记。      如今青莲身量日渐长成,眉目愈加清隽如秀,宛如风露中逐渐舒卷的莲花,摇曳生姿,与颜澜那种浑然自成的悲悯气度想比,又是一番钟灵毓秀,真是神灵造物的奇迹。      青莲在雪中挺拔的身影,谁都无法想象足下是怎样一片血肉糜烂,颜铭看着青莲昂首向前,心中亦是情绪激昂,如此气度,不枉为是月国最尊贵的祭司。严守方心中一直轻视青莲,今日将青莲诱入宫廷其实是一番算计,但是见到眼前盛装的青莲,如雪般素白,纤尘不染,心中敬意徒生。      青莲、颜铭等人来到东暖阁落座,李涵均、吴自中等朝中重臣作陪,也不算是怠慢。严守方辞去,入内请嘉瑞皇上御驾,之后便是宫人奉茶,焚香。由于东暖阁不比紫微殿为朝议处所,所以规模自是要小的多,但是却也金碧辉煌,皇家气派俨然。这次叶定诚并未跟随,留在驿馆准备回程事宜,而跟随颜铭来的侍卫因为身份不够格,留在了偏殿等候饮茶。      青莲捧着茶碗不说话,颜铭长袖善舞,和李涵均等人说着场面的上的话。过了一会儿,李涵均说道此番相别,为表敬意,胤国准备了礼物,是一尊佛莲的白玉雕像。郑重起见,李涵均和吴自中转出殿阁去取,然后不知不觉间东暖阁中只剩下了颜铭和青莲两个人独自品茗。      颜铭啜着香茶交代了青莲几句,青莲不答话倒也没有放在心上,颜铭只当青莲心中又在闹着别扭。今日与此处辞行,避开了朝堂群臣之眼,颜铭倒也是满意,只是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人严守方请嘉瑞出来,李涵均等人也一去不反,连同原本侍立在身后的宫人们也全不见踪影,颜铭这时才发觉出了异常,却为时已晚。      青莲挨着扶手缓缓站起来,看着已然靠在凳子上昏睡的颜铭,眼睛迅速地绕看了屋内四周,蹒跚着向前走去。当青莲浅饮了第一口茶,就感觉出其中掺和了迷药,青莲自幼在彤枫楼的长大,于此道最是深恶痛绝,所以很容易就发现了其间的异常。青莲默默看着颜铭饮下茶水,不动声色,虽然知道今日遇到这些背后肯定有所阴谋,但是青莲现在却顾不了这么多。      青莲转过御座后的巨幅屏风,后面是专为皇上出恭留的内间,然后有有小门交通外院。青莲小心地走着,很庆幸周围没有遇到旁人。绕出到院子,发现四下里的环境竟有一丝眼熟,青莲脑海中迅速盘算了一下,便寻着记忆绕回了殿阁里。      青莲步履轻浮,却也因此没有半分声响,不动神色的寻到御书房,面上已经因为忍痛蒙上了一层虚汗。御书房中沉香如故,却不见嘉瑞身影,青莲心中不安,若是真要辞行会务,怎会不见皇帝身影,今日宫中变故,到底是所谓何事?      就在青莲内心狐疑的时候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外面传来的争执声越来越近,青莲一时慌张,侧身躲在了书架之后。“严太傅,您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月国祭司前来辞行,为什么要软禁我?”熟悉的声音让青莲差点站立不住,瑜哥哥,这是瑜哥哥啊。青莲捂住嘴,激动万分,喜极而泣,原来亲人就在身边。      然后就是摔门而入的声音,“景瑜,你冷静些,才醒,太医院说了,你若再动怒,心脉堪劳,累及性命啊”,严守方压住声音劝说,“你也看见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月国祭司走失,你赶快调用延尉司的侍卫仔细搜寻,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找到后悄悄地把人送到太医院去。”      童景瑜转过身去,并不没有接严守方的话头,而严守方大急,手用力按在童景瑜肩上,“景瑜啊,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皇上驾崩,然后天下离乱?若是童青莲真的爱重皇上,一定会愿意的,更何况我们并不是一定要取你弟弟的性命啊。景瑜,若是你父亲和玄英公还在的话,一定不会犹豫的,皇上的病不能再拖了。”      童景瑜低下头不语,然后便看到巨幅书柜后隐约露出的一角白衫,心中大惊,刚要高声呼喊“抓刺客”,却被一双素手含住了脱口之言。虽然是隔着厚厚的纱布,虽然见不了面,但是童景瑜仍能在第一刻就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柔韧和颤动。青莲两只手牢牢的抓紧童景瑜,希望童景瑜能够瞒下自己的行踪,因为只要此刻被发现,那么一路上所有的心血都将付诸流水。      童景瑜转过身去,一只手仍旧被青莲握住,对上严守方焦急的眼神,坚定的说了声“好”,不愿与之多做纠缠。严守方本来还担心童景瑜顾念兄弟之情,现在放下心来,说一句“那你尽快找到他,月国那边不能拖延太久的”,然后便转身匆匆离去。      见严守方一走,青莲就冲出书架,手仍然握住童景瑜不放,眼睛直直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扇睫扑闪着打落泪珠,却舍不得放开手去抹。再见青莲,如此盛装,宛如瑶池佛花,端方艳丽,不可方物,童景瑜为那种由内而外的气度所折服。哪怕是分离在即,童景瑜心中亦是欢喜,我的青莲啊,好好的。      “瑜哥哥,你回家了没,我看到了门前的白绫,以为你,你……”青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你还在,活着,真好啊,活着但是父亲呢?”青莲急急追问,却被童景瑜抬手掩住口,被示意噤声。直到这时,青莲才看到童景瑜那被纱布重重缠绕的手,想起城楼上被利剑伤的那样深,青莲一阵心痛,赶忙松开紧握的双手。      童景瑜倒也是不怎么痛,掌上筋脉受损十之八九,更何况青莲手中的力度再大又能有几分重。倒是抬起手来,童景瑜见到纱布上沾染的血迹,一时狐疑,而青莲则心虚的将手缩到身后。越是这样,童景瑜更加不甘心,低声怒喝一声:“青莲,怎么回事,把手拿出来。”      嗫嚅了两声,从小只要童景瑜真的发火了青莲都不敢违逆,但是又不想让童景瑜担心,青莲把手缩在背后,固执己见。“青莲,你难道想让我把手上纱布拆掉,亲自捉到去看吗?”童景瑜摆出一副严兄的姿态,青莲最后自是服从。      当童景瑜看到青莲手上有些恐怖的伤口,指尖血肉翻卷,却没有包扎。童景瑜没有想到青莲会弄成这样,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青莲已经把手抽了回去,安慰道:“瑜哥哥,这没什么,只要好好养着就会好的。是我不小心,如今我是月国祭司,又有谁会为难我。”然后面露忧色:“瑜哥哥,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对不对。请你告诉我,父亲现在好吗?为何门前会挂白绫?还有嘉瑞,到究竟如何,不好么?瑜哥哥,你快告诉我,告诉我啊!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203、孤注 青莲心内激动,欲要上前追问,却不料离开了书架的倚靠,青莲一双足根本就无法支撑重量。青莲刚跨出半步,人就向前扑倒,童景瑜眼明手快,就要伸出用双臂抄住。但是青莲知道向自己张开的手,白色的纱布下亦是一番血肉模糊,青莲又怎会忍心让自己身体的重量再次撞在童景瑜的手上。于是青莲硬生生别过身子,避过童景瑜,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闹出一翻不小的动静。      青莲手撑在地上,却因此挣开了指尖的伤口,沾染那纯白的袍子血迹点点。见青莲忍痛的样子,童景瑜大惊失色,而青莲却是丝毫不顾自己,伸手扯住童景瑜衣衫的下摆,“瑜哥哥,快,带我去见嘉瑞,他一定不好,我知道,快带我去见他。”对上童景瑜为难的目光,青莲急道:“瑜哥哥,帮我,我实在是站不起来了,求你,帮帮我”      童景瑜内心挣扎,他前日苏醒,昨日被禁,今日知道青莲入宫,好不容易脱困寻来。虽然严守方为嘉瑞筹谋的事情童景瑜并不是很清楚内里,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严守方花大力气不惜得罪月国也要把青莲捉来,只怕是所谋之事会对青莲不好。如此,童景瑜虽然担心嘉瑞生死,却也不愿意拿青莲的性命冒险。      但是一心只为青莲的童景瑜,又怎生受得了青莲如此泣血般的哀求。青莲拽着自己的衣袍,眼神中包含的是最后的希望,童景瑜又怎忍心拒绝。于是深吸一口气,童景瑜拦腰将青莲抄入怀中,肩臂使力,将青莲扛在了肩上。童景瑜已然看出来青莲双足受伤,无法扶持行走,只好出此下策。      童景瑜扛着青莲急急走出御书房,却并没有发现严守方从一侧的茶房中转出。御书房严守方自担任太傅以来,几乎日日与之为伴,里面的一桌一椅都烂熟于心,青莲隐身在书架后面严守方又怎会瞧不出来。      那一角白衫,童景瑜前后差之千里的态度,还有方才里面的动静,严守方隐在茶房,心中冷笑,殊不知天下总有黄雀在后的道理。见童景瑜扛着青莲离去,严守方吩咐身边宫人去太医院,让医正即刻去紫微殿抑斋。      推开抑斋的门,四周落下的帷幕遮住外面雪日晴光,虽是白日,却也昏暗的厉害。一阵暖风携着积蕴的佛香迎面扑来,将冷寒之气阻至门外。屋内长明灯火于白玉佛像前宛如静物,屋子里给人以一种祥和却肃穆的感觉,凝止了时空。      嘉瑞病重,却没有住在太医院,而是留在紫微殿里面这座精致的佛堂之中。梓烨帝在世时,常在这里修心思过,后来慧敏也视这里为缅怀的净土。于是佛前香火不断,严守方认为这里有着先租的荫蔽,所以嘉瑞就被安置紫微殿内抑斋小院,掩人耳目。      转过珠帘,青莲被童景瑜轻轻放在一张床榻前,青莲迫不及待扑上床沿,眼前便是在昏黄灯光下灰白的脸。嘉瑞双颊泛着奇异的死气,颧骨高高的凸起,不过才几日未见,人却瘦得这样厉害。得见嘉瑞,青莲双膝跪在床前脚踏上,整个身子扑在了嘉瑞的身上,不顾一身华服被揉作一团。      青莲用手肘撑起身子,侧坐在嘉瑞身边,用指尖描摹着嘉瑞面上英挺的轮廓,却不料,滴血的指尖为嘉瑞眼下添上一道血色的泪痕。青莲立刻移开手,但是滴落的血泪沿着脸颊滑落,蜿蜒的血迹仿佛渗出嘉瑞心中无言的遗憾。      严守方不惜用迷药招待,而嘉瑞面色泛着死灰,青莲怎会猜不到什么,血泪不详,青莲赶忙伸手想要拂去。此时的心痛早已盖过身痛,十指连心之痛早已算不作什么。当青莲盯着嘉瑞紧闭的眼,微颤的指尖捧起嘉瑞的面颊,然而弄巧成拙,长血披流的指尖染红了嘉瑞苍白的面容。      昏暗、死灰、加之如今的肆意横流的鲜血,嘉瑞脸上一片污渍,看上去狰狞恐怖。青莲这时候慌了神,举起双手看着鲜血冒涌的十指,青莲恨不能将它们悉数斩去。血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青莲一把抽出自己的腰带,繁复的织锦缠在伤口上,浅色月白一片深红。      青莲慢慢的俯下身子,脸凑在嘉瑞颊边,然后便是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那没有丝毫温度的地方。唇下是弥漫开的血腥气味,沾染的血迹让嘉瑞看起来仿佛在地狱中挣扎。嘉瑞不会喜欢这样的,青莲心想着,不能用手抹去,于是青莲伸出小舌,缓缓的舔舐着鲜血的痕迹。      一寸寸吻过,从眉眼一路向下,细密的吻传递着内心炽热的爱意。这是青莲第一次主动吻上嘉瑞,和城楼上那次回应不同,此时此刻,青莲已经完全放下了对嘉瑞之爱的禁忌。有违伦常也好,丧德败行也罢,青莲早已抛开,身外名利已如浮云,还有什么比的上嘉瑞的活着,然后两人相守来得更重要。上一代纯月神子遗失的幸福,就让青莲此番一并找回吧,额上神玉翠光大盛。      嘉瑞脸上的血迹被青莲小心的舔舐干净,于是吻便落到了嘉瑞的唇上。昏迷已久,嘉瑞的双唇苍白冰冷并干燥,青莲的唇贴在上面竟有些粗糙的摩擦感,青莲小心的摩挲着双唇,仿佛是要将生命之气渡给嘉瑞。      之前的吮吸的鲜血残液于此时润过嘉瑞唇下,青莲没有嘉瑞那样霸道的技巧,但是也感受到了齿颊下干涸的土地。青莲用舌撬开嘉瑞的唇,探入,为紧闭的牙关所阻,于上方流连。徘徊许久,津液缓缓渗入,最终因为双颊酸胀不堪,青莲无奈抬起身来。      近在咫尺的距离,青莲撑着手肘注视着沉睡中的嘉瑞,原本被血迹污染的脸上现在一片温湿,一番小心舔舐,让原本冰冷的脸带上一片暖色,晶莹透亮,像是薄薄的汗意,原先的死灰色被一片生气所替代。      青莲小心的拨开揉乱在嘉瑞耳边的碎发,发现方才沾染的血迹有一些顺着发线或是下颚蜿蜒到嘉瑞颈下。于是青莲再次俯下身去,将脸颊贴在嘉瑞的颈脖上,感受到的却仍旧是那份黏腻的冰冷。为何嘉瑞的身子会是这样的凉,一直以来令人倚赖的温度再也找寻不到。      青莲万分怀念,所以他不要嘉瑞冷冰冰的躺在自己的面前。青莲渴望嘉瑞的怀抱,渴求那份蕴藉的温暖,而不是现在孤注一掷的温柔,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青莲在床榻上和嘉瑞纠缠至今,宽大的华服因为抽掉了腰带早已半脱半落,露出内里的中衫也已经松垮。青莲小心地用缠住的手掀开被衾,屋内温暖如春,嘉瑞只有传了穿衣。青莲颤抖着手解开嘉瑞的衣衫,坦露出那坚实的胸膛,宽厚精壮却泛着病态的苍白。 204、舍身 青莲俯下身子,将脸贴在了嘉瑞的胸膛上,一片冰凉,原来令人倚恋的温度不复返,若不是那微弱的心跳,青莲无法相信嘉瑞还活着。青莲侧耳紧紧的贴在嘉瑞胸口,那绵缓的心跳让青莲心安,却也因为太过微弱,所以不得不要倾耳去感受那份埋藏的搏动,然而即使这样,嘉瑞还是一具冰冷的身体,所以这样又如何,失了神灵庇佑的天子,不死已是万幸。      青莲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得抬起头,用手肘撑着艰难地坐直身子,然后抬起手,扯掉上面缠卷的腰带。由于腰带的压迫,青莲指尖的血已经止住,只可惜也正因为如此布料黏合在皮肤上,祥云绣纹嵌在血肉之中。青莲一狠心,用牙咬着一端,缓缓扯下。有些撕裂的伤口重新冒涌鲜血,青莲赶忙含在嘴里,用力的吮吸几口,强压下胸中因为血腥而泛起的恶心,不让血在污染嘉瑞的身。      然后青莲伸出双手,小心的解开自己的衣襟,纯白华服滑落,露出青莲里面的素色的中衫。指尖因为疼痛而麻木,青莲一连几次都没能解开衣结,反倒是不断被摩擦的伤口渗着鲜血,染得领口点点血红。      童景瑜在一旁看不下去,强忍着心中酸楚,走上前,帮青莲解开了中衫的衣节,然后略顿了一下,手稍稍探入内,摸索着解开青莲亵衣的衣结,然后悄然退出。青莲感激地望向童景瑜,报以微笑,但是看在童景瑜眼中,青莲原先清澈如泉的眼睛现在却是雾笼深潭,迷蒙飘远。再也望不见自己倒影之中的影子,因为青莲眼中尽是嘉瑞,哪里再容得下童景瑜。童景瑜背过身去,将那个扯掉纱布后同样是血肉模糊的手掩在衣袖之下,如今青莲是不会在意的了吧。      此时青莲的眼中除了嘉瑞,再也容不下任何人,身侧之人,牵系万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青莲不想让嘉瑞死去,但是却并不知道为何有着这样深深的执念,纯月神子不惜背弃神灵换来的爱恋,若是再一次失落的话,那便是真正的自觉于天地,因为这份爱已然翻覆了天下,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嘉瑞活下来,万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若是就此崩了,那么便又是重复了梓烨和颜澜的命运。      童景瑜帮助青莲松开了衣结,青莲身上所着衣衫便悉数松垮,脱去中衫,上等娟绸下朦胧着青莲如白玉般的身子。青莲抚上亵衣的衣襟,有一丝停顿,却还是在片刻之后褪下了最后的一件衣衫,与嘉瑞坦诚相对。      虽然屋内温暖如春,但是衣衫尽褪后,青莲还是微微战栗,皮肤上浮现出的细密的寒粒宛如朝露,在旭日中一闪即逝,追逐朝阳而去。若不是左胸锁骨下穿通整个肩胛的疤痕占据了青莲大半个前胸后背,那么这具身体真的是如同玉雕。就连身上日积月累留下难退的道道青紫痕迹,都像是玉染烟霞。然而只可惜在那两处丑陋的疤痕下,这一美玉终究是难再是白璧无瑕。      童景瑜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青莲,发丝如乌泉倾泻而下,掩盖住左肩处大片疤痕。尽管如此,前胸上洞穿的伤痕还历历在目,让人无法忘却当初这个身子的主人遭受到过怎样的磨难,这残破的身子到底要承受多少痛苦才能延存至今。      原先单薄如纸的身躯再不相见,当胸膛有了宽度,当身体有了厚度,青涩如含苞静卧的佛莲,慢慢舒展开花叶。童景瑜发现,不知不觉间青莲长大了,尽管还是清隽如此,但是风骨已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男子,不再是以前在重重磨难下坚韧却也怯懦的青莲。即使是漫天大雪、冰封千里,这朵孤傲的佛莲也会一如既往的在逆境中绽放,毫不畏惧雪重冰封,蕊冷香消的宿命。     青莲伸手轻轻抚摩着嘉瑞的脸,描摹着静睡中苍白的眉眼,然后缓缓低俯下身子。童景瑜在一旁看着嘉瑞身侧虔诚有如敬天侍组的青莲,低下的头颅仿佛是要祭献出神魂的礼拜,额冕翠碧所照耀的光芒柔和地笼在青莲周身,就像是为此时不着寸缕的青莲披上的霓裳。童景瑜轻轻走上前去,用略显僵直的手指挑开床架上金钩拉起的帷幔,遮住一帐春光。      童景瑜转出珠帘,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嘉瑞和青莲共榻的屋子,只可惜抑斋不过是小小佛堂,童景瑜不能出去惹人耳目,所以只能一个人背靠着雕门暗自心伤。门缝中寒气丝丝沁入,童景瑜轻轻合上眼,让那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凝在悲伤之中。      那孤注一掷的温柔,直让人看得心酸,每一眼,每一吻,都透着有今生没来世的决绝。即使青莲长大了又怎样,那民族苍生的重担悉数压在青莲单薄的肩上,太过残忍,太过残忍啊!童景瑜用手捂住脸,头颓然的靠在门框上,感受着逼人的寒意,静静地守护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传来一阵o响动,童景瑜惊觉,然而还在童景瑜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抑斋已被人闯进。严守方看到现在本该在努力搜寻月国祭司的童景瑜躲在抑斋的事实,却丝毫不敢到奇怪,使一个眼色就有几个延尉司的侍卫不动声色额围上了童景瑜,而一行宫人还有太医院的医正们鱼贯而入,童景瑜丝毫阻拦不了。      “严太傅……”,童景瑜看着自己的下属对自己持刀相向,一脸戒备的神情,便想明白了,对上严守方,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止住。“景瑜,你们兄弟情深,我理解,不怪你。看你把月国祭司引至此处,想来也还是放不下皇上。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伤害童青莲,现在没时间多说什么,救人要紧。”      说完,严守方就带着太医往里间去了,宫人们捧着药箱,还有各式各样的器皿跟了进去,屋内一时狭小,童景瑜反而被几名侍卫为着挡在了最外面。床幔放下,一群人闯入带来的空气流转让这娟绸帷幔无风自动,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但是淡淡的莲香无法被掩盖,严守方手抓住床幔不动,眉角抽搐。      停顿了一会儿,严守方终是掀开了帐幔,入眼的便是两条赤裸交缠的身体,让所有屋内所有看到的人第一眼后撇开了目光,帝王风流,龙阳断袖,果不其然。童景瑜无法走近,目不转睛地望着,很快就发现了不寻常,青莲伏在嘉瑞身上,没有丝毫动静,显然是陷入的昏迷。      青莲的紧紧地贴在嘉瑞的胸膛上,头枕在心口,二人发丝交缠,肌肤相亲,虽然一室春光,却无关情色,让人无法轻视。严守方收起片刻的震动,命人把青莲移开,准备让太医施救,却发现青莲一手与嘉瑞五指紧紧相扣,用生命的力量去抓住的情,牢不可破,羁绊终身。 205、苏醒 青莲紧紧扣住嘉瑞五指,众人一时无法分离,而青莲血肉模糊的手指也让人无从下手,最后无法,只好让青莲同嘉瑞并肩而卧。太医院的医正们围过来,n针的n针,抹身的抹身,侍候的宫人抬来一张矮几,上面摆满了这种器具,一盅药盏重新架上小火炉,然后屋内弥漫开浓郁苦涩的药香。      陈太医取来一柄银色小刀,在烛焰上反复烧了几回,然后伸手捉住青莲余下的一只手,对上红刃。童景瑜想到了什么,于是想要强行上前阻止,却被周身的侍卫拦得死死的。他们虽然是童景瑜的手下,却更忠于皇上,童景瑜一时无法脱身,却也闹出了动静,把严守方引了过来。      严守方一手按住童景瑜的肩,语气是不同寻常的严肃:“童景瑜,放肆!你既然忠心,难道想的是为皇帝陪葬吗!如今是生死一搏,若有良方,也不会出此下策。不过是取些血作药引,也不是害他性命,你何苦不明大局!”严守方拍了拍童景瑜,放缓语气,“为了胤国,为了皇上,且试这么一回,若是他醒着,想来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严守方如此语重心长,童景瑜只好慢慢放下了焦躁,远远地望着床榻上二人与命挣扎。取来一空碗,陈太医欲要划破青莲手指取血,却发现青莲指尖早就是烂肉一片,渗着血光,却再也滴不出血来。于是陈太医捏住青莲的手略向下,估摸着力度在腕间划了一道,鲜血冒涌,集在碗中。      浓稠的鲜血仿佛是流逝的生命,青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陈太医看差不多收集了大半碗血液,便将药碗递给下手,然后接过纱布,散上伤药后,紧紧地缠绕在青莲腕上划痕处。用人血做药引这样古怪的法子,用的是一张古方,青莲是纯月神子颜澜的后人,神子血脉,所以太医们一致认为青莲的血液自然是贵重万分。      童景瑜默默看着,手紧紧握拳,只听见骨节被捏的咔咔作响,泄露了心底的紧张。严守方在一旁小声安慰:“不要担心,纯月神子除了身首异处或是月神享祭,不会轻易死去。当年颜澜在宫中那样都没死,所以童青莲一定会没事的,皇上也会没事的。”      取走鲜血,便有人将那纹火煨在炉上的药盏取下,倒出同样浓稠的药汁,混合在鲜血之中,血腥和苦涩交汇,混合成一种很诡异的气味。调好药汁,一名医正抬起嘉瑞的身子,让他倚靠在身上,然后陈太医二手摸索着嘉瑞的脸颊,找到关节处,猛地一发力,嘉瑞的下颌被卸了下来。      嘉瑞牙关紧闭,在日前便再也喂不下去药了,不用这个方法,这救命之药也无法灌入。药汁浓稠如墨,是用珍贵药材熬炖了十几个时辰的了,有起死回生之效,想来太医院准备已久。灌下药后,陈太医便取过银针,朝嘉瑞身上扎去,落针处尽是周身大穴。      一剂猛药,再加上这涸泽而渔的针法,若是嘉瑞能够醒过来,那么用温和的药补气调养,人或许还有的救。陈太医小心翼翼地在嘉瑞身上要穴上挑捻,因为手下捏着的不仅仅是皇上的命,更是自己、太医院、严太傅以及这一大群人的性命。      太医对皇上用药施治,每一项脉案里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今日针法,是要激发出人体最后的潜能,是拼死一搏的做法。若是这样人还都没有醒,那么榨干最后一点生命力,嘉瑞便必死无疑。所以等陈太医将嘉瑞身上最后一处针拔离,屋内众人全都屏息凝神,注视着床榻上同样被笼在翠光中静卧的嘉瑞。      为了避免屋内空气混浊,最后留下来守候的只剩下太医院两名医正,严守方还有童景瑜,不知过了多久,当看到嘉瑞微微启了眼,都是一阵欣喜若狂。人还未彻底清醒,陈太医就端上一碗千年参汤给嘉瑞灌下,以滋养虚弱的脏腑,然后手探上嘉瑞腕脉。      严守方见到嘉瑞醒了,背过身抹去两行浊泪,便不再逗留出去处理事务。因为之前陈太医就说过,如此霸道的针法和药力下,只要皇上能够醒过来,便不会有事。和当时童景瑜的情况一般,皇上瞬时转了脉象,虽虚弱不堪却已无虞,陈太医直叹,果然是神迹。      原本燥热的身体犹如烈火焚身,但是偏偏又是杵在漫天冰霜中,周围很黑,就像是蚀日的那样,当日光不再存在,人只好在看不见的冰雪中挣扎。嘉瑞昏迷的时候就是遭受着这样冰火两重的煎熬,时而高热惊厥,时而如堕冰窖,反复折磨,心内是挣不开的束缚的烈火,而周身感官却是那样的冰寒。      直到似有暖春玉露润过干涸的土地,直到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朦胧的翠色,犹如润雨春光。嘉瑞被束缚的灵魂不再焦躁不安,因为他知道,青莲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燥热干涸的田野被青莲如春雨般的轻吻吮吸浇灌润泽,冰封灵魂的坚冰被青莲张开的拥抱捂暖融化,世界不再黑暗孤独,原本即将死去的生命又重新恢复的生机。      嘉瑞悠悠转醒,微微动了下指尖,发现手指被扣,心内微微一笑,用力反握了上去,模糊了掌心的血迹。见皇上彻底的清醒过来,童景瑜赶忙上前扶着嘉瑞坐起,而陈太医则是端上一碗清淡的粥汤呈上,让嘉瑞暖胃。嘉瑞视而不见,则是低头抚上了身侧青莲的面庞,细致温柔,然而却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多时嘉瑞也发现了青莲不同寻常,不像是睡着,仿佛是又回到当初青莲重伤的时候,害怕地紧握住青莲的手,却发现掌心一片黏腻。嘉瑞掀开被衾,青莲身上依旧赤裸,另一只手腕间纱布缠绕,连同整个手都被包裹了起来。此时嘉瑞松开紧握的手,发现青莲被卧的指尖是何等惨状,不久城楼一别,宛如前日,青莲在此之间到底又遭遇了什么。      嘉瑞沙哑着声音质问旁人,陈太医也只能照实说,嘉瑞用力掀开整个被衾,扯掉青莲覆在腿上的衣袍,入眼的便是双足上被鲜血浸染的纱布,青紫肿胀不似常态。陈太医只好嗫嚅解释,说青莲身上能处理的伤都已经包扎好了,足上凝住的血布必须在用水浸泡才能化开,不然便要扯烂皮肉,所以不敢妄动。      嘉瑞盛怒,所以陈太医请嘉瑞饮下粥汤,然后用药澡除秽的请求也说得哆哆嗦嗦。此时嘉瑞发现屋内有一个大木桶氤氲着水汽,药香肆意,心内有了计较。在童景瑜的搀扶下嘉瑞抱着青莲坐入浴桶,而太医携童景瑜皆退出了帘外。 206、共浴 嘉瑞将青莲双手搁置在自己的肩上,青莲的手肘微微蜷曲着勾住嘉瑞的后颈,不过人还昏迷着,背无力支撑还是靠着浴桶逐渐滑下。水没至青莲耳下,满头青丝铺开在水面,在腾腾水雾之下似是不甚娇羞的莲叶,随水荡漾。嘉瑞见这样不是办法,青莲又有滑入水中的趋势,于是嘉瑞便一手抬起轻握住颈后双手,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     皇帝所用的浴桶,即使两个人在其中共浴,也不显得拥挤,不过却也因为过分的宽敞,让昏迷中的青莲无法自持。嘉瑞稍稍挪动身子,背靠在桶壁,双足并拢平放着,嘉瑞搂住青莲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中。嘉瑞脚背靠住青莲的臀外两侧,让青莲背靠在浴桶的另一侧坐住。      也正因为这样,拉开了嘉瑞同青莲的距离,如此只能把青莲手上的双手搁放在桶沿上。好在皇家御用的东西自是优良设计,桶沿的高度恰到好处,青莲的双手搁在上面,倒也不会感到难受,这样也好防止青莲再次滑入水中。      青莲静静的靠着壁,头微微侧向一边,隔着氤氲的水汽也看不真切面容。嘉瑞想起方才陈太医的话,手探入水中,握住青莲的双足,微微屈膝,将青莲的脚放在上面捧至胸前。浸泡在水中,晕染开的血迹已让包裹着伤口的纱布悉数染成红色。      嘉瑞小心的抚上那青紫肿胀的足踝,一些细微的裂痕由于浸了水,皮下的嫩肉有些微微泛白,渗着血丝。嘉瑞温柔的握住青莲的双足,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嘉瑞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上面的纱布,每松开一卷纱布,周围的水中便会散开薄薄一层血雾。      嘉瑞动作轻缓,生怕触碰到了青莲的伤口,但是重重缠绕的纱布每松开一圈,里面包裹着的伤痕便清晰一分。直到最后一层,青莲的脚尖玲珑如琉璃玉珠的脚趾露在外面。剩下最后一层纱布黏合在青莲的足底和脚背上,还是揭不下来。      那日雪地追逐,青莲的双足冻伤得厉害,颜铭为了怕青莲再次逃跑,所以并没有上药治疗,只略做了清理。足上这样的伤重本该是不能沾地,但是青莲今日为了见嘉瑞,行得简直就是荆棘之路。最后一层纱布早就深深地融入的血肉,即使照陈太医所说,浸在水中也化不开来。      眼下青莲是这样的伤,嘉瑞又怎会想不出是缘何而来,心内阵阵绞痛:你不是月国尊贵的祭司么,又是谁如此狠心逼迫。但是伤总是要治的,如此终归不是办法。嘉瑞一狠心,握住青莲足底的拇指稍稍用力隔着纱布向前推行,然后便是连同皮肉一同揭下了纱布,周围的水中红痕四散。      当嘉瑞好不容易帮青莲解开了缠绕在足上的纱布,整个人屏息凝神已久竟然微微薄喘,一头沁汗。青莲的双足还是肿得很厉害,掀开的皮肉微微渗着血迹,但是很快便融入了水中。嘉瑞知道此乃药浴,便让青莲的双脚搁在自己的膝上,多作浸泡。      折腾了如此之久,但是青莲仍旧是昏睡不醒,脸微微垂落,濡湿的发丝贴在额上、颊上、颈上,却又入水后四散漂浮,遮挡在青莲的水下的身体。周围弥漫着暖湿的水雾,青莲额上的碧光越发显得柔和。看不清楚,嘉瑞终是忍不住,将青莲的双足小心地分放在自己曲起并拢的双腿两边,嘉瑞攀着桶沿,向青莲靠近,水纹波动。      嘉瑞屈膝坐在青莲的身前,痴痴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青莲。被水汽熏蒸,青莲脸上如雪染烟霞,色如桃花,煞是好看。嘉瑞伸手拨开颊边的散发,微微粗糙的指腹摩挲在青莲的脸上,流连于眉眼,徘徊于唇间。嘉瑞注视着宛若静睡的青莲,心内一阵悸动。二人早已融合的鲜血,共享的生命,交汇的神魂,让嘉瑞无时不刻地牵念着青莲了,哪怕他就在眼前。      青莲,为何我在你面前你还狠心睡着,避而不见?嘉瑞双手捧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青莲的脸,忘情的俯下身去。触上青莲温软的唇,那份混沌中让人不舍的温存之感让嘉瑞一震,无比的熟悉与流连,噬咬着青莲的双唇,撬开那闭合的牙关。苏醒后的嘉瑞淤积在胸臆中的爱意喷薄而出,灌入青莲的熹微着的花瓣。      我的莲啊,你快醒过来吧,嘉瑞的心在呐喊,化作缠绵的吻,召唤着青莲的沉睡的灵魂。深深的,不容人逃离的吻,在湿软的水汽中嘉瑞几乎就要窒息,但是却不愿意放开青莲。从青莲口鼻中抢夺气息,然后悉数再渡回,生生不息,漂浮的发丝在水中缠绕,宛如嘉瑞和青莲彼此间交缠的命运。      窒息的感觉让人无法再沉睡下去,渴望呼吸,青莲迷离了双眼,在嘉瑞摩挲双唇的间隙喘着气,但是轻微的动静掩盖于在那狂风骤雨般的吻中,嘉瑞竟是没有发现青莲醒了。稍稍缓过气来,渐渐清明的神思发现之前还生死未明的嘉瑞如今竟然在吻着自己,月神终是回应了自己的愿望。      嘉瑞宽阔的胸膛贴在青莲的胸前,不再是远原先的冰冷,炽热的温度一如往常,让青莲狂喜。嘉瑞,终于是活过来了!青莲激动万分,好想念嘉瑞那深邃眼眸,喜欢洋溢在里面的浓浓爱意。      可是无奈青莲双唇被堵,呜咽之声被水声掩没,情急之下青莲抽回搁置的手。搂上嘉瑞的后颈,青莲指尖插入嘉瑞发中,微微使力,身体迎合嘉瑞的吻向上,热切的回应着。原本绵密狂热的吻突然凝滞,但是片刻的停顿过后便又是一番风雨交缠。      青莲迎上的身子紧紧的贴合着嘉瑞,扣住后颈的手施加的力量,让嘉瑞覆下的吻更深更纯,舌尖缠绵起舞,如春弄绿柳。紧紧契合的胸膛,青莲胸口突兀不平的伤疤摩挲着嘉瑞的胸膛滚烫的肌肤,有意无意的擦过胸前蓓蕾红珠,原先就在热水中浸泡的嘉瑞,此时被青莲撩拨得欲火中烧。      嘉瑞手贴上青莲的后背,用力往身上一送,原本就是紧紧契合的身躯,此时嘉瑞似乎想让青莲嵌入自己的血肉,填入心房。青莲感受到了嘉瑞的此时狂热的态度,于是也是极尽所能的回应着嘉瑞的爱恋,四肢交缠,互相摩擦,渴求着劫后余生的爱恋,宣泄着心中的思念。      如此温软在怀,自然是嘉瑞身上先起了反应,硬起的龙根直指青天,趁势窜入青莲的股间。喘息中压抑着的龙吟虎哮之声,情动的嘉瑞在欲火难平中低吼起来。嘉瑞的变化让攀着其身子的青莲突然之间僵硬了下来,而意识到问题的嘉瑞也停下动作,缓缓地推开青莲。 208、同朝 嘉瑞帮青莲包扎好伤口,端起还煨在暖炉上的燕窝清粥,喂食。青莲靠在嘉瑞胸膛上,身上赤裸,披着锦衾,第一口自然是由嘉瑞渡到青莲的口中,然后带着青莲的舌嬉戏了一番。至此,弥漫在二人口腔中的不再是血腥与苦涩,充满了甜蜜。喂完后自然是沿着青莲玉雕般的颈一路向下啃食,若不是碍于手中端着粥腕,只怕青莲又会被嘉瑞吃干抹尽。      因为爱了所以更加怜惜,看到青莲虚乏的样子,嘉瑞也不敢多加玩弄,小心翼翼地喂食青莲,无奈青莲饿得久了,一时也吃不下,进了小半碗,便也罢了。有了食物作底,青莲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然后又问嘉瑞要了杯水,方才叫喊呻吟,青莲此时实在是渴得紧。      青莲握住水杯静静沉思,许久之后对嘉瑞说:“瀚辰,就要分别,希望月胤二国从此交好,你我爱恋,终是为世人看轻,我想走之前堂堂正正的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知道,只要是真爱便是纯洁高尚!”      听青莲这样说,嘉瑞以为青莲还是介意自己的名誉,心内愧疚,因为毕竟是自己引他走上了这条不伦之路。嘉瑞略思片刻后道:“好,青莲!今日尚早,我下令紫微朝会,到时你我并肩而立,昭告天下,看谁人还敢置喙!”,可是……      看到了嘉瑞落在床榻上那个污迹斑斑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祭司华服上为难的眼光,其实青莲早就想好了对策。“皇上,朝华澜台,存有当年纯月神子颜澜的衣饰,劳烦取来,我可以穿上,与你同行!”      青莲如此一言,嘉瑞立刻就传唤宫人去澜台让王礼取来衣物,而在这间隙之中,嘉瑞则去御书房处理这几日堆积下来的要紧公务。青莲看着嘉瑞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舍,但是他知道嘉瑞有事要做,而自己亦然,二人背负着不同的使命于责任,用作来偿还这份禁恋的代价。      嘉瑞离去不多时,王礼便亲自护送衣物来到抑斋,再次相见,王礼对青莲眼中少了那份隐藏最深的恨意。见证了颜澜和梓烨的相爱始末,看着两个人中翘楚相互折磨而死,从那时起,王礼便不愿意相信男子之间也能有真爱。      但是嘉瑞对青莲的感情,可表苍天,可鉴日月,让一直轻视着并厌恶着青莲的王礼,在此时望着眼前这个虚弱的靠在床屏上的人,也起了一丝敬意与愧意。王礼思忖着,若是当年不是自己私放了颜澜,或许梓烨帝也有这么觅得珍爱的时候,也不会有世后诸多风雨。于是王礼真心实意地取来衣物,像服侍以往主人一般帮青莲一件一件的穿上层层华服。      嘉瑞昏睡了不过在几日,但是朝中却多有动荡,本来局势就不稳,京城萧条已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大雪向周围弥漫开,让之前就受灾的和州雪上加霜,并且断了邻近州县的救济之路,仿佛是断了重灾中京城的生路。      虽然疫病稍缓,但是得病的或是没有得病的依旧笼罩在等待死亡的恐惧中,大雪掩埋了希望,京城中弥漫着沉沉的死气。嘉瑞是众人心中最后的支柱,迟迟不露面,朝中谣言不胫而走,人心惶惶,严守方一个人周旋已然见绌。所以如此情况下嘉瑞得救,于御书房支持大局,可谓是将胤国这一向悬崖奔去的大车给悬崖勒马了。      但是毕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当嘉瑞在御书房中布置完紧急政务后,也是铮阵阵眩晕。嘉瑞扶着额,撑着桌沿。虽然很累,但是嘉瑞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倒下,为了胤国,也为了青莲。“太傅,朕,要在紫微殿中召开朝会,群臣列席,为月国使臣饯行!”      “皇上,现在这个时辰恐怕……”严守方有些为难,且不说用迷香弄晕了颜铭,得罪在先,若是在朝会上月方发难也将难堪。况且现在巳时将末,哪有在这个时辰召开朝会的道理,严守方语塞。      嘉瑞自然明白严守方在顾虑什么,于是厉色道:“撞钟!召集群臣,午时,紫微殿,朝会!”君无戏言,嘉瑞语气不容人质疑,说完后嘉瑞转身离去,留下众臣,在片刻的面面相觑后,瞬时找回了方向,各司其职去布置。      嘉瑞第一时间乘坐软轿回到了抑斋,虽然相隔不远,但是嘉瑞却也虚乏不堪行走,那场劫后余生的情爱,亏损了嘉瑞太多的精力。回到抑斋就看见,王礼虔诚地匍匐在一个清绝的背影下,只那一回眸,便是一生一世。      辨得嘉瑞的脚步声,青莲蓦然回首,相视一笑,嘉瑞走近,握住青莲的手腕,传递着信念。不多时,抑斋就听见皇城传来庄严肃穆的钟声,杳渺绵远,回荡在素白空寂的紫微殿上空。钟声像是敲击在人的心上,震落蒙在希望上的浮灰。嘉瑞一把将青莲横抱在手中,踏步出了抑斋,同乘软轿前去紫微殿。      静鞭高扬,甩落在薄雪的御道上,发出稍显沉闷的声响,但是和着钟声,足以振聋发聩。自古以来,皇城内敲钟以召见群臣,只有大事才会如此。群臣们在严守方的带领下立在雪中等候,心中既有不安却也有有块大石落地,既然朝会,说明嘉瑞皇帝,足以主持朝政,身体无恙。      “上朝――”随着紫微殿的重门缓缓打开,风夹着雪涌入殿内,颜铭带领着相随的月国人早已被指引立在殿中等候,侵袭的寒意让他回顾目光,冷目对上嘉瑞的臣子。什么不堪劳累小憩片刻,虽被被了迷药却依然手脚酸软的颜铭才不会相信严守方的鬼话,况且,青莲不在身边,显然是被算计了。但是身在虎穴,不能轻易发难,所以颜铭只好冷冷地观望,等待着机会。      “皇上驾到――”随着王礼一声尖利的嗓音划破上空,嘉瑞的臣子悉数跪在地上,恭候帝王驾临,三呼万岁。而以颜铭为首的颜铭则是站着,丝毫不动。嘉瑞放下横抱着的青莲,当脚触及地面的时候,青莲膝弯一软,险些摔倒,还好被身边的嘉瑞一把扶住。青莲回以一个坚定的目光,拉着嘉瑞跨出了第一步,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那么即使是用自己的血肉铺就,青莲也绝不言悔!      颜铭盯着高高在上的御座,等待着胤国君王的驾临,冷笑着,自己的祭司,恐怕舍不了情爱,必定会一同出现!颜铭心中轻蔑,却在见到和嘉瑞并肩的青莲震惊当场,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青莲仍是一身华服,却和来时不尽相同,颜铭一时恍惚,仿佛见到了小时候仰望的纯月神子颜澜。纯白的衣衫,宽大下摆绣满了浅墨色的水纹莲蔓,翻覆的织锦在青莲额冕神玉碧光的映衬下,像是散开的波光,潋滟夺目。而周身从腰际向上散开的青色莲瓣绣纹,让青莲宛如是立在莲蕊上的出尘仙子,带着神灵的眷顾,俯视众生。      青莲微微笑着,是那种极致纯净与爱意的笑容,仿佛紫微殿上所有的光彩都凝聚在了青莲周身,连同身边的嘉瑞。佛莲怒放,青莲之风华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也是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更何况穿着颜澜曾经的衣饰,相似的容颜让月国使臣只当是纯月神子重生。看着青莲缓缓一步步走来,就连颜铭,也被那笑容中的悲悯宽宏所折服,如此纯净无染需要何等坦荡胸怀,第一次心悦诚服地跪在青莲面前。 209、违誓 青莲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宽大的衣摆下没有人能看到那颤抖着的双腿,极尽努力坚持着不摔倒。 青莲走到颜铭身边,亲自俯身扶起,一如往常的尊敬。颜铭注视着青莲, 有一时的恍惚,虽然之前就觉得青莲的相貌和颜澜很相似,但是现在,当青莲穿着昔日纯月神子的青墨霓裳,还有眼中那温润如熙阳春光的笑意,遥想重重,二人的影子在眼前层层叠叠。仿佛世间所有的阴霾和苦难都无法在那纯净的眸子上沾染污迹,所以心坚如颜铭者也陷溺其中。      颜铭站起后仍旧扶住青莲的手,但是眼神中先前近乎狂热的膜拜渐渐淡去,因为颜铭发现了青莲发丝濡湿未干,双颊霞染烟色,略显宽大的衣领中露出点点猩红痕迹。青莲独自离开甚久,颜铭稍一联想便知那是欢好时留下的痕迹。颜铭一把抓住青莲的手腕,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是重重缠绕的纱布,心内一惊,青莲竟然不惜用月国赋予的纯正珍贵的血脉去交换。      颜铭放开青莲的手,只轻声说了一句:“主上,别忘了今日是最后的归期!”,便不再言语。胤朝的臣子此时也同样的兴奋,见到了久未露面的皇上,嘉瑞此时虽然只是静静地坐着,却安抚了所有焦躁不安的人心。      之前所说胤国要送给月国的白玉佛莲雕像并非虚言,此时嘉瑞命人用金盘呈上,立在红绒上的玉雕显得更加雍容华贵。这一雕像是用整块白玉雕成,月下摇曳的青莲,是玉石上的一抹翡翠,浑然天成,喻意斐然。皓月青莲为月国奉为神明圣物,这一雕像是昔日梓烨赠与颜澜的,珍   藏在澜台多年,此时回送月国也算是适得其所。      此一重礼足以体现了胤国欲要修好的诚意,况且嘉瑞之前和颜铭所签订的协议,对在灾难中浸淫了二十余年的月国来说,可谓是莫大的福音。所以在紫微殿上,颜铭忽略了胤国朝臣不满的眼光,作为一国的外交代表,颜铭对高座的嘉瑞表示了最大的敬意,收下了礼物,并提出了今日归程。      如今胤国重灾,算来已近半年,虽然之前的妖孽流言此时无人再敢提起,但是在很多人心中,青莲实实在在是那个乱世的妖孽。更何况是在风雷蚀日惊天之变下,青莲居然和帝王不顾禁忌,相拥相吻于天下,更是佐证了之前魅惑君主的说法。在嘉瑞极力与月国修好的国策下,虽然朝臣们面上不提,但是看到月国这番的了好处就要甩手走人的姿态,心下还是极度鄙夷的。      如此芒刺在背的目光颜铭怎么会感觉不出来,但是他不在乎,因为月国得到了好处,胤国为灾难左右难支,此番寻回了纯月神子的后人,月国复兴有望。正当颜铭心中算盘打的极响,道完致辞后准备离去时,在朝堂上一直沉默的青莲突然上前一步,清泠如泉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弦都为之瑟瑟震颤。      “嘉瑞皇上,感谢您对月国的扶助,此番国策既成,月神庇佑,日后二国定能共享繁华。胤国如此厚礼,无以为报,风雪无情,苍生受难,皓月蒙蔽,吾心甚忧,愿以月国之礼祭天敬神,祈愿风雪息止,皓月大光,庇佑万民!”青莲仰着头与高座在上的嘉瑞对视,眼中是坚定的信念。      青莲要求嘉瑞召开朝会,其实并不是像之前对嘉瑞所说的为了名利,而是寻求这个一诺千金的地方,说出自己要行祭天之礼的愿望。爱也好,恨也罢,不论二十年前的倾城之乱,还是如今的风雪疫病,说到底还是因为月神寄望的颜澜和青莲所萌生的禁断之爱扰乱了苍生,这毋庸推辞。所以当回月国成了既定的事实,青莲就必须在走之前尽最大的努力来平息这场灾难,这是给嘉瑞一个交代,让这片土地恢复平静,自己心安,颜澜的未泯的灵魂亦可心安。      青莲这番说辞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因为月国并同祭司所拥有的神力一向作为传说流传着,为人羡仰。尽管当年惨烈的倾城之乱,在胤都让几乎所有的人都恨上了月国并且抹去了千古流传的美好印迹,但是站在朝堂上的人全都是饱学之士,梓烨帝盛年征服四宾之后亲自去月国圣地请求封禅,最后不成却带回了纯月神子颜澜这些事迹都是载入史册的,让人无从抹杀。      所以,月国朝臣虽然不齿青莲所为,但是当听说青莲愿意行祭司之礼,息风止雨之后,所有人眼中都升腾出希望。严守方眼内放光,让青莲为胤国祭司祈福,其实他早就向皇上提过,但是却因为嘉瑞不愿只好作罢,现在青莲作为月国祭司在朝堂亲自提出,严守方怎一个乐字了得。      虽然知道在月国祭司其实做不了主,青莲此番决定或许偶然,但是生怕月国翻悔,严守方朝着颜铭一揖到底,口中赞道:“月国乃福临圣地,此番善愿实在是天下之福啊!”随即,严守方身后的群臣称颂不断,都向颜铭和青莲投来了感激的目光。而这样,让原先计算满满的颜铭面色阴沉下去。      嘉瑞此时高座在上,心情也是很激动,他没有想到青莲愿意为他的国家祭祀祈福。由于梓烨和颜澜的前因,所以嘉瑞从来没有要求过青莲如此做,青莲继承了颜澜的记忆嘉瑞并不知道,但是之前在澜台刑室青莲的狂躁不安的反应,让嘉瑞明白颜澜是青莲心中的一个心结;在童府门前嘉瑞见证了青莲的誓言,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自己青莲不得不背负起祭司这一宿命。如此般,嘉瑞又怎忍心逼迫青莲做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嘉瑞从没有想过要为难青莲,行当年颜澜之事。但是此番青莲于朝会上提出,嘉瑞心内激荡不已,觉得青莲放下了他生父颜澜善行而来却受尽折磨的心结,原谅了自己之前的迁怒与算计,愿意敞开心扉,接受自己并同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嘉瑞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高高在上的王座,来到青莲的身边,明黄的龙袍,雪白的莲服,并肩而立。少了城楼上惊雷闪电下的惊世骇俗,此间让人感觉是暖阳下的青莲映水摇曳,如此的相谐相和。嘉瑞捧起青莲的手含在自己的掌中,语音微颤:“青莲,你如此大义,朕代胤国百姓感谢你!”      颜铭站在青莲身侧,见眼前二人含情对望心内邪火窜上,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搁隔在二人中间,令嘉瑞不得不放开青莲的手。颜铭阴寒着语气道:“我尊贵的祭司,您是否忘了您与月神缔结的誓言,‘血染落月!人神共弃!永生罪孽!’?您不记得,我可还记得!”颜铭一字一顿的诉说,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紫微殿上的人听见,于是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颜铭不顾青莲变了脸色,步步紧逼:“您的子民在落月江湾殷切地期盼着国之祭司回去,您的国家需要您回去引领月神的光辉庇佑福泽,您的母亲还在异乡苦苦地守望着远方未归的孩儿。主上,您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却为何要违逆誓言,舍弃月国?定要去做背天逆神的事情!这样的后果,您承担的起么?即使您承担的起,那月国又承担的起么!” 210、独留 颜铭咄咄逼人,每说一句,青莲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为了让青莲改变主意回去,最后颜铭竟然用林素月来相迫。虽然颜铭未曾言明,但是想到月国独倚窗扉盼儿归的娘亲,青莲就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泪雾,手用力绞着衣衫,抿着嘴不答话。      颜铭说的都是实情,即使青莲不畏惧血染落月江湾的后果,但是违逆与月神缔结的誓言,月国会承受什么,青莲无法预测,难道像胤国一样,灾难重重?走,亦或是留,都注定要辜负一方。如此形势容不得青莲向后退却,即使撇下嘉瑞回到月国,或许又会重复二十年前的命运。胤都当年倾城之乱恍如眼前,如今这大雪疫病,还有月国风雨飘摇,难道都不得善终?      人神共弃也好,永生罪孽也罢,即使要用尽身上的血来洗涤所沾染的污迹,青莲也在所不惜,反正只是自己一人的事情。嘉瑞如今已醒,既然没有将来就不要去想将来的事,走一步算一步。胤国,或是月国,若是注定要后悔、辜负一方的话,那么就做一个让自己以后后悔少一点的决定。青莲昂扬起头,明亮的目光如风荷初露,映衬着翠玉神光,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月神庇佑苍生,凡是皓月所照耀到的土地,都应是一方净土,而在这土地上的生活的百姓亦是月神眷顾的孩儿,有怎有胤国和月国之分?我即为祭司,一念为苍生,便是这普照月光下所有的黎明百姓,怎可生狭隘之思?颜相国,辜负了月国子民的期盼是我的罪过,但是我不会舍下这里,就像我永远不会舍下月国一样!”      “永生罪孽,我不怕,若是真为月神所弃,那么落月江便是我最后的归处。神灵自由晴明,若最后是那般结果,也说明我区区此身,不配踏上月国这一片莲佛净地!”说罢,青莲绕过颜铭摇晃着步子走到嘉瑞身边,将手伸到嘉瑞的掌下,若不是十指皆伤,此时青莲定要在这堂堂朝廷上亲自握起嘉瑞的手。      不过由嘉瑞握住也是一样,青莲环顾紫微殿上众臣,神色坦然,若浩然正气,盈沛其间。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即使痛着青莲也觉得满足,正如所言,若是这份真爱还得不到上天神明的赐福,那么说明此身罪孽积重难返,害的人太多,死当赎罪,也不污了月国一方净土。      青莲的话如湍流击石,冲撞在颜铭的心上,回荡在紫微殿中,让每个人都肃然起敬。颜铭没想到青莲会说得这样决绝,其实祭司心怀天下,本该如此,只是为何青莲要庇护的是这害死纯月神子,害死颜汝的敌国?      颜铭向后退了一步,在胤国的朝堂上,颜铭无法赔上月国千年圣誉去阻止青莲这大义凛然的言辞,但是却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祭司一次又一次的背弃着誓言。胤国离苦,那么月国又何辜,颜铭红着眼睛盯着青莲和嘉瑞二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主上,今日是最后的归期,您,真的不回去?”      “我欲于此行拜月祭祀之礼,祈求月神庇佑此间福地,不归!”青莲说得笃定,破灭的颜铭最后的希望。“好,很好!主上,您不愧为我月国悲悯容慈的祭司,心怀果然很宽!”颜铭的眼神如利刀,简直就要将青莲剐成碎片,可惜青莲安然站在嘉瑞的身侧,毫无损失,还要为敌国祭礼祈福。      嘉瑞握住青莲的手,感觉到颜铭射来狠厉的目光,微微侧身不留痕迹的将青莲挡在身后。青莲为自己和胤国不惜得罪故国,嘉瑞心中感动万分,虽然明知青莲此番留下祭祀祈福或许回国后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却无法推辞,因为胤国需要青莲。      “颜相国,月国如此鼎力支持,朕感谢之至,此番青莲祭司留下来祭祀祈福,只怕又有一番逗留。烦请颜相国同贵下再于驿馆盘桓几日,可好?”嘉瑞欠身挽留道。嘉瑞身为一国之君,此番言辞恳切,给足了月国面子,可惜颜铭丝毫不领情,一甩袖,撇过目光,而身后的月国使臣也都在窃窃私语。      颜铭踱了两步,思后方道,“嘉瑞皇上,今日我等必定要回月国去,我身为监国丞相,无法离开故国这样久。既然主上要祈福,就一个人留下来好了,反正这儿我也无法做主。”说着颜铭走到青莲面前,幽幽道:“主上,您应该会记得回月国的吧?”      说完,颜铭也不顾青莲的反应,转到嘉瑞身前,微微欠身算是回礼,正色辞行,去意坚决。嘉瑞见挽留不住,只好示意严守方命人呈上通关文牒,然后目送着颜铭带着手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紫微殿,独留下青莲,在这一方熟悉却又陌生的土地。      既然是在朝会上,不可能只谈论月国使者辞行这一件事,而颜铭独自离去把青莲留了下来,青莲以月国祭司的身份留在别国的朝堂上实在是很尴尬。就当青莲无所适从的时候,嘉瑞亲自扶着青莲转过御座后高大的屏风,送到了内殿,而王礼也合眼色的跟随而入。大殿上的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着,看着嘉瑞扶着青莲入内殿,却再也没有人以禁脔妖孽度之。      嘉瑞回到朝堂上继续讨论国政,而青莲则由王礼一路护送,向澜台处去。当青莲在上下晃晃的软轿上看着九曲长廊两边的雪雾烟波,残荷青莲时,放眼全是灰蒙蒙的白,雪下的青莲翠色显得格外的刺眼。青莲在想,昔时颜澜不忍,梓烨帝终是没有毁尽荷花而如今莲荷共存,今日青莲盛放,究竟是为谁而开,带着恨意离开,却抵不住爱而再回来,这到底是造化弄人,还真是因缘轮回?      青莲踏入澜台,迎上来的布悌喜极而泣,青莲微笑着抹去布悌脸上肆意的泪痕,然后扶着栏杆蹒跚着登楼而上。布悌不知到青莲的伤,澜台没有外人青莲也不可能让王礼背,所以青莲独自一人上楼。王礼拉住布悌,因为他知道青莲这次重回澜台,肯定有很多情绪要收拾休整,故不作打扰。      青莲一层层往上,发现自己离开澜台后这里丝毫未变,抚摸着宝阁上的绣屏,“澜”字挺拔苍秀,透过其风骨青莲仿佛看到了梓烨帝深入骨髓的爱恋,集发而绣,需要多大的耐心和思念啊。而颜澜呢,压抑着深情苦苦忍受,受着折磨的同时亦是对梓烨帝的折磨。青莲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即使注定相离却是真正爱过,得过!      青莲转入乐室,明亮的珠光将此间存放的乐器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青莲来到笛箫架前停住。伸出手,看着那缠满纱布的手指,有些失落,想自己现在的身体应只怕是难以操控。青莲轻叹口气,微微咳了一声,目光落到架旁,沉思一番,然后心里有了计较。 211、观澜 离开了乐室,青莲拾级而上往刑室去,既然又回到澜台,自己生父颜澜于此留下最多痕迹的地方,青莲即使害怕着又怎么不去看看,或者说是在临走前凭吊那曾经灰飞烟灭的爱恋。青莲鼓起勇气推开木门,眼前之景让青莲惊讶不已。      空荡荡的屋子,仿佛连呼吸声都有了回音,因为青莲的闯入,四壁上的帷幕轻轻拂动。空了,原先挂在墙上的所有刑具如今已经全部都撤走了,就连正中央的那一座高大的十字刑架也被移出了屋子。其实就在那次青莲因为铁链扎伤了手之后,嘉瑞就命人撤了这刑室里所有让青莲产生恐惧的东西,只可惜做的还是太匆忙,后来青莲隔们相望,恨离之时也没发觉嘉瑞的一番苦心。      青莲轻轻地走着,但是踏在木质的地板上还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回荡着格外的刺耳。若是嘉瑞考虑周到,一定会在屋子里铺上地毯以掩盖当年残酷折磨留下的痕迹,可惜没有。青莲越往屋内走入一分,那腥咸的血气便让青莲喘咳加剧一分。直至青莲走到中央,原先刑架处,地上残留的血痕直逼眼前,青莲用手抵住丝丝疼痛的额头。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或许那便是颜澜最后的愿望。      凝滞的空气让青莲的呼吸困难,站立不稳,蹒跚着走向前,拉住帷幕以止住欲倒的身形,却也因此将悬挂在墙上二十余年的帷幕扯落。入眼之景让青莲目瞪口呆,不是窗格镂墙,而是镶嵌着整壁的透明琉璃。      雪仿佛就在自己身边旋舞,青莲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空中楼阁一样。惊鸿一瞥不能满足,青莲攀着身侧另一幕帷帘用力扯动,二十年来这方天地的禁锢摧枯拉朽般地被青莲扯落,露出外面缤纷玉碎的世界。扯落了帷幕连同那上面点缀着的夜明珠一起掉路在地上,但是整个屋子不但没有昏暗,反而瞬时敞亮了起来,天光涌入,白雪晴光。      空中楼阁,不外如是,当年梓烨帝为了建造这座澜台,可谓是倾尽天下财力,这整壁的琉璃不知到耗费了多少钱财。原本是想博颜澜一笑,却不知心爱之人看到的第一眼却是一头撞上,欲要寻死。颜澜当时被理智和爱恋折磨地求死不能,深埋未露的爱意换来了梓烨帝心冷酷地封存,将这一室美景用痛苦掩盖,至少,颜澜日后再不敢轻易求死。      眼前之景叹为观止,青莲双手扶在琉璃上,惊叹着造化的魅力。束之高阁,青莲此时觉得像是置身空中,立在浩淼烟波之上。雪缠绕着身边流转,而北海湖水在脚下静波微澜。青莲眺望着整个北海湖,堤岸上的柳丝缱绻着轻雪,而沉静的湖水却在茫茫的大雪之下不为所动,涟漪掩在水雾之下,仿佛是一整块苍璧。      天色苍茫,世界似乎只剩下眼前的雪舞和静澜,如此静好,让人看不出丝毫灾难的痕迹。青莲扶着琉璃墙环绕这屋子走着,眼前的世界似在转动却没有丝毫改变,即使是远方那翠竹苍翳,如今也只剩下了灰灰的白。哪怕当初你再痛苦,再悲哀,在苍茫的天地中,岁月悠然,也终将被掩盖,最后丝毫找不到痕迹。     青莲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任你悲也好,喜也好,爱也好,恨也好,笑也好,泪也好,终究是逃不过历史车轮的碾压,最后成为齑粉,消蚀殆尽。时间是最残酷也是最公平的东西,不管你经历是如何的痛入骨髓,或是爱如潮水,到最后剩下的还是这静波微澜。只有你的胸怀足够宽大,才能将平复和容纳所有起落的感情,不然迟早会颠覆在自己心内的滔天大浪中,然后粉身碎骨。      青莲静静地站着,透过重雪无限远目,眼下莲花再怎样怒放,翠色也成了整个世界毫不起眼的一个点缀。脚步轻轻落下,微微噙着笑,嘉瑞从后面张开双臂,而青莲也放松身体,靠在了嘉瑞怀中。将别,岁月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尽,此时观澜顿悟的青莲有着更强大的内心来独对日后茫茫空寂,生也好,死也罢,没有恐惧,等待也将会成为美好。      嘉瑞处理完了事情第一时间就赶来了澜台,看着青莲在刑室中远眺时平静的目光,嘉瑞会心的一笑。因为嘉瑞知道,颜澜的前恨青莲已然放下,如今留下的只有爱意。而嘉瑞从初遇青莲后衍生的恨意现在想来是多么的荒谬可笑。也可以是说当时的嘉瑞,虽生为天子,竟然也有胆怯的时候,居然要靠恨意来掩盖这份爱恋。嘉瑞静静地拥着,其实爱一个人很简单,正是内心就可以,逃避无用,更不需要曾经用折磨来重重伪装,其实到头来折磨的还是两颗心。      若是时间停止,如此静静相拥就是一世的话,青莲和嘉瑞守着到死也是幸福。然而只可惜幸福永远是短暂的,片刻也守不住。立着,足下是锥心之痛,所以青莲把全身重量都倚靠在嘉瑞的身上,默默观澜望雪,然后亲自打破此间静好。      “瀚辰,现在胤国一切都还好吗?”青莲轻轻询问。      “嗯,还好,不用担心,情况没有原先想的那样严重。”嘉瑞故作镇定。      “这样就好啊,你呢,醒了,还有觉得不适的吗?”青莲关切询问。      “我没什么,倒是你,没想到太医院尽然用你的鲜血为药引,难怪手腕上有那么深的划痕。若不是你舍身相救,只怕是我也再难相救。如今这条命是你赐予的,我因你而重生,如此,你更要好好的,知道吗?”      说着嘉瑞伸手抚摸着青莲的冰凉的面孔,指尖掠去青莲眼角的湿意。“青莲,不要难过,既然你救下了我这条命,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而你我即使分隔万里,山水千重,你也要好好的活着,努力的活着,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将来的重逢,为了将来的相守!”      抬手覆上了嘉瑞摩挲在脸上的手,青莲轻声喃呢着,“将来……”,默默地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见青莲不语,嘉瑞突然手扶着青莲的肩稍稍用力,将青莲转过来对着自己,抬起青莲的下颌,让那双温润的眼对上自己。      “青莲,看着我!”嘉瑞沉声道,帝王与生俱来的气势让青莲无法躲避,“看着我!青莲,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哪怕是以后遇到再大的困厄,为了我你也一定要活下去。记住,我的命是你给的,只有你活着,我才能一同活下去,和你一起!青莲,答应我!”      青莲眼中的平静的神色太可怕,嘉瑞好担心回到月国去之后青莲会想不开做傻事,因为他明白,作为月国最崇高的祭司,这一场昭告天下的禁恋,只怕是打在他身上永远无法抹去的烙痕,终将为月国不容。      “好!瀚辰,我答应!纵使万般艰难,我也一定努力活下去,为了你我,有重见的一日!”深深地一句承诺,青莲轻轻吐露,即便是没有将来,那么如今每一刻都是为了下一刻而活着,为了嘉瑞,也为了自己。 212、雪夜 青莲为了嘉瑞做出此般承诺,便是舍弃了最后逃避的机会,断了退路,因为现在的青莲,面对困难,唯有努力活下去,已死不能。青莲轻轻环住嘉瑞的腰,把头靠在嘉瑞的怀中,寻求爱意的慰藉,嘉瑞则抱住青莲身子,敞开自己的胸怀任青莲栖息停靠。      平静不多时,青莲叹息一声,抬起头对嘉瑞说:“瀚辰,我虽是纯月神子颜澜的后人,但是却并不是月国名正言顺的祭司,若是这次……”青莲欲要把颜铭警告他的话告诉悉数告诉嘉瑞,却还没有说完,就被嘉瑞的吻堵在了喉中。      “青莲,不要说,努力就够了,我不相信苍天真的无心无情,冷眼覆世!”嘉瑞轻轻按住青莲头发,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止住所有不测的想法。在月国不是名正言顺的祭司又怎样,嘉瑞拥着青莲,认为怀里的人而就是神子,当之无愧!      尽人事,听天命,当天命未可知时,青莲就要尽十二万分努力,去弥补自己罪孽所带来的缺憾。还有七日便是望日之期,是今年最后一个月圆之夜,所以青莲把祭献之期定在了这日。“瀚辰,祭礼之前,我想潜心修乐,静思净罪,所以你我近日不要再见了吧,我不敢冒险。”      “嗯……”嘉瑞轻轻的答应,只是手中的力量又紧了几分,几乎想要把青莲嵌入血肉之中。祭礼结束后青莲就要归还月国,而于此之前又不能相见,今日相拥,下次何期?总是心伤,嘉瑞和青莲却都赌不起,最后的机会,当一切已非人力可以挽回,最后只能寄希望于苍天神灵。天子也好,神子也罢,天意面前只能屈从。      嘉瑞说到做到,在祭礼之前,再也没有来过澜台与青莲相会,之前昏睡了太久,大局将倾,嘉瑞竭尽所能维稳。雪依旧下着,下了太久,以至于眼前都是白,街肆上已经失了清扫的痕迹。由于之前官府的药物管制以及将患者造册,如今虽然找不到对症下药的法子,不过好歹是控制下来了,市场上价格也平稳。      城门打开,可惜如今大雪封路,想走的也走不了,清理出唯一一条官道,用作运送物资之用。只可惜雪灾蔓延至邻近州县,胤国受灾严重,和州全年生产无望,青州的冬麦只怕也是不保了。虽然万般艰难,但是朝中众臣都知道月国祭司献祭祈天,心中怀揣着希望,加之皇帝康健,主持工作。因而此时胤国朝廷众志成城,上下一心,让几近枯萎的胤都国花保持着最后那芯不枯之蕊,等待着最后的希望。      那日最后的相拥,青莲竟然嘉瑞的怀中睡着了,短短一日之间经历的生死与甜蜜,违誓与顿悟。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即使是有纯月神子的血脉,青莲也是凡体肉身,怎么经得起如此折腾,更何况是在禁食两日之后,又被索取了一碗鲜血的情况下。所以重回嘉瑞的怀抱,那样令人安心倚赖的温度,青莲松下紧绷已久的神经。      嘉瑞告之青莲,童府门前高挂的白绫其实还是童思明的丧绫。因为当初童思明在宫中自尽时,是带了罪名的,丧事操办一切从简,连灵堂都未设。现在童屹离京,不希望自己的老父死在罪名之下,既然皇帝罪己诏中已然还童家清白,于是高挂起白绫。苍苍的白,像极了童思明一生的忠贞。当青莲听到这样的消息,所有不安的思想顿时化解,倦意袭来,昏睡在嘉瑞的怀中。      颊边仿佛还留恋着嘉瑞轻吻的湿意温暖,青莲微微睁开眼,入眼便是布悌喜极而泣的脸,然后方知,感觉相拥不过是在片刻之前,事实上青莲却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原来不见嘉瑞已经有两日了啊,青莲望着卧榻旁薄纱窗幔上映照的雪光,心情也透亮起来。如今这身子是为嘉瑞而生,心底有着如此坚定的信念,还有什么不满足。      虽然在澜台有着好药好食养着,但是青莲毕竟是伤了元气,所以人还是很虚弱。可是为了那祭礼,青莲像是燃烧着生命在拼搏,青莲醒后感觉能下地了,就让布悌扶着去乐室修习,青莲让王礼将梓烨帝为颜澜搜罗的古乐谱集悉数搬了出来。成千上万本书册铺在乐室的地上,青莲几乎就要被埋在其中。      青莲仔细翻检,果真找出了颜澜曾用的祭祀乐谱,这些都是月国的珍本,也不知道当年梓烨帝是怎样获得的,如今正好让青莲习阅。青莲整整花了两日才从千万书册中挑拣出了一本厚厚的古谱。其中多亏了布悌的帮忙,让青莲受伤的手不至于再次弄伤。      离最后祭礼还剩下不到三日的时间,但是澜台还未传出一声乐音,青莲十指未愈,所以尽可能的让不去触碰伤处。几乎一日一夜不眠不休,青莲将一本厚厚的古谱烂熟于心。青莲所挑的是月国望月祭典上最华重的曲子,没听过,又不能在乐器上试,光凭心力,青莲记下了这套浩瀚古曲。      青莲几乎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连布悌为自己喂食换药都浑然不知,满眼曲谱,满心音韵。直到默背完最后一个音符,青莲终于体力不支昏倒了,没有颜澜与生俱来的天赋,青莲惟能靠勤能补拙。又是一日昏睡,再次醒来,已是祭礼前一日的深夜。      青莲望着趴在床沿上困睡的布悌也不喊醒,轻轻地下床赤足而行,没有弄出丝毫声响。因为青莲足伤,王礼命人将澜台所有地方都铺上绒毯,所以青莲此番独行,也不为难。静悄悄地来到三楼,走入那空荡荡的刑室。      血腥气味越来越淡,雪白的绒毯掩盖了最后的痕迹,青莲望着周身飞舞的雪,沉思。青莲走到琉璃壁前,望着被厚雪映衬着微微泛红的天际,置身其中仿佛仿佛整个人都随着旋转起来。      青莲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光影里满是颜澜当月起舞的影子,像是镀了层光环,青莲不自觉的伸出双手,邀向天际。凝滞的音符在此时在脑海中忽然流淌起来,青莲赶紧扶住坚冷的琉璃,迅速地在脑海中将之前的所背的乐谱于心中默诵,旋律在心上无声婉转。      明日就是祭礼,嘉瑞此夜忍不住在澜台前徘徊,抬眼就看到了青莲高处的身影,圣洁孤凄的美,宛如翱翔在雪中的白鹤。高楼上青莲微微垂下手,仰着头闭着眼睛,应和着落雪的节奏在心内一遍遍地演绎着旋律,而嘉瑞则立在雪中痴痴地望着。直到王礼劝走了沉思的青莲,嘉瑞落下目光,惊觉雪夜早晴,天际已染上昏白,身上落雪簌簌掉落。 213、重弦 一夜冥想,不觉间卯时将至,雪夜早晴,本还是深夜黑漆,此时昏暗中却透着白亮。帝王情重,王礼不知如何劝走独立雪中的嘉瑞,唯有让青莲回屋歇息,这样二人才能都休息,免了那份雪中独立的牵挂。扶着青莲回到床上,王礼难得点上了息香,祭礼将至,青莲必须好好休息。青莲临睡前则拜托王礼向乐府讨要一副琵琶重弦,以作祭礼之用。      腊月望日的祭礼青莲要求定在日落月初十分,嘉瑞命钦天监算准了时间,地点仍是圜方坛的祭台。因此行程在日暮,息香静神,青莲一觉睡到午时方起。梳洗罢,用了粥点青莲独自来到乐室,静思,最后再细细地翻看了一遍乐谱,以确保牢记于心,不愧负昨夜颜澜之魂的鼎力相助。      翻过最后一页,青莲合上乐谱,轻轻呼出一口气,倚靠着木架休息。青莲伸出双手,看着那缠满纱布的十指,然后慢慢解开,直到纤纤十指重新露在眼前,却不再是本来面目。这几日手上的伤都是用顶好的伤药养着,但是青莲的指尖看上去还是有些狰狞。有几处掀了指甲的,嫩肉微微泛着粉白,而其他部位的指节也都肿着,青紫难辨。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休养了,青莲伸出手微微伸曲了下手指,环转手腕,已感受着双手的灵活程度,以及最大张力时的疼痛程度。      感觉差不多了,青莲走到乐架前,抱下那张颜澜和自己都曾用过的琵琶,轻轻拂过那莲纹镂痕中残留的暗红血迹,微微失笑。用手指顺着琴弦拨过,泠泠声响,如珠如玉,但是这样不够。青莲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欲寻王礼,却看见秦正清站在门边含泪注视着自己。青莲方才一番凝思,竟然没有发觉身边来了人。      王礼遵照着青莲的意思去乐府讨要重弦,却带回了首正秦正清。看着自己的幺徒苍白支离的样子,秦正清心中隐隐作痛,平时看上去最乖顺的徒儿继承着非凡的命运,却敢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蓦然回首眼中的惊鸿一瞥,秦正清从青莲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曾经懦弱的忧伤,还是坚定的信心,大风大浪之后的波澜不惊。      “秦先生……”只一声,青莲便再也喊不出出口,知道如今此身注定是要辜负恩师的教诲,但是爱了便是爱了,哪怕是千万阻难,也拦不了青莲与嘉瑞之间的感情。所以再见秦正清,青莲满怀愧疚,因为自己终究成了敬爱秦先生眼中不知悔改,没有廉耻的劣徒。      秦正清发现几月未见,青莲似乎又长高了,眉眼舒展,肩背宽阔,只是再怎样变化终究还是自己的孩子。秦正清看着青莲于眼前恭敬的垂手侍立,尊敬如初,却少了原先的亲近。秦正清叹息一声,果然是自己这个先生的做得太绝啊。青莲曾经寻到韶雅乐馆,而秦正清却避而不见,任凭青莲被人奚落,最后黯然离去。所以此时青莲再见秦正清,以为他的秦先生心中仍是怪罪。      秦正清走近,张开双手抱住青莲,感觉怀中单薄的身子微微战栗,轻轻的拍了拍青莲的肩,伸手揉了揉散开的长发。“傻孩子,想什么呢,见到你的秦先生不高兴?”秦正清故作轻松道。     “没、没有,怎么会呢?”青莲讷讷辩道:“秦先生,我,好想你……”泄了心底的情,感受着久违了的长辈的关怀,青莲微微笑了,原来秦先生并没有嫌弃自己。秦正清撩起青莲垂落的长发掖在耳后,看着青莲苍白瘦弱的脸颊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秦正清也笑了,浮名虚利,计较作甚,青莲遭受了这么多苦难折磨,难道还不够吗,和帝王的爱恋连天地都不弃,自己又胡乱干涉什么。      “青莲你要的弦我带了,都是顶好的,是要天蚕冰弦,还是玄钢重弦?”秦正清收起自己的思绪,从怀中掏出两卷琴弦。秦正清在青莲面前扬了扬手,却在青莲伸出手去接的时候顿住,秦正清用另一只手一把捉住青莲的手腕,神色从惊讶变幻到愠怒。青莲试图想要抽离手腕,却因为秦正清抓得太牢而未果。      “青莲……”秦正清怒斥,“你简直就是在胡闹,都这样了还要用琴,还想用重弦,你想废了这双手吗!”一双手,是乐者另一重性命,青莲用如此法献祭,简直就是昏了头了。秦正清看到青莲无比坚持的眼神怒极,将手中的琴弦愤愤摔在地上,转身就走。      “秦先生……”青莲低低唤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去再说什么,就算这双手为了嘉瑞和他的国家废了,又如何,只是辜负了秦正清多年教养的心血。青莲单手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琵琶,缓缓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将那散落一地的琴弦拢在一处,小心分拣。      青莲默默无声,神色黯然,无法改变自己主意,所以也无从祈求秦正清的原谅。直到低垂的目光看到了秦正清所着的青衫衣摆,青莲抬起眼,看着秦正清含怒的眼中难掩关切的神色,明白了先生终是舍不得自己,心底一暖。“秦先生,帮我……”青莲哎哎请求。      秦正清板着脸扶起跪坐在地上的青莲,捡起弄乱了的琴弦,放在一旁的桌上。“你要用哪个?”秦正清沉着声问道,心理面虽然生气,但是知道素来有分寸的青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样做。秦正清回想起来时路上王礼的话,青莲如此废寝忘食,想必已经抱定决心,自己又怎会拗得过眼前这个倔徒儿,若真拂袖而去,徒伤了青莲的心。      青莲将玄钢重弦递至秦正清跟前,然后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果然是这样,秦正清在心中叹了口气,熟练地将原来琴上的旧弦撤下,将新弦换上,一一调试。秦正清全都弄妥当后交至青莲手中,青莲接过琵琶,将手掌覆在琴弦上微微向下按,然后自己转动线轴将琴弦又紧了几分。      青莲怀抱着琵琶正了姿势,左手按弦,右手指尖微微拢起,然后就是一串急速的拨弦。青莲将祭祀曲子中最繁复的乐段操演起来,感受着指下的弦的松紧程度,玄钢重弦,声声铿锵,青莲几乎屈着手指前端抠弹。      不过才一会儿,薄痂挣开,青莲指尖嫩肉便开始渗出血丝。“青莲,你的手……”一旁的秦正清不忍,出言打断,乐声应声而断。青莲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然后将断甲渗血的指尖含在口中,吮吸着。青莲含笑着抬眼望着秦正清,咂着嘴含糊不清的说道:“秦先生,原来你也会琵琶呢,这么久了也不说,瞒得我好紧。”      青莲一副孩子气的样子,也将秦正清这个老顽固逗笑了,从怀中掏出方巾握住青莲的手小心地拂拭着那受伤的指尖,笑着道:“你才多大,不知道的东西多了,难道为师要一一向你汇报不成?当年我师父,也就是你外公林子墨乐圣也擅长琵琶,还曾和月国纯月神子讨教过技法,我嘛,自然跟在师父身旁有所学啦。”      看着青莲嘟着嘴含笑的样子,秦正清心中一丝黯然闪过。青莲啊,从小我严苛相待,你敬师如父,只要是谈论曲乐技艺,你素来战战兢兢,唯恐犯错受罚,何来由今日这般撒娇,其实还是为了安慰我这个老人家吧。秦正清接过青莲手中的琵琶,在几处紧要的地方再次调试确认,也借机转过身子,抹了抹眼角,平复心事。 214、祭礼 琵琶素来为君子所不齿的乐器,秦正清一开始不明青莲祭礼为何要选用这件来献祭。但是此时严守方想起了当年暮色下操琴的颜澜,还有方才青莲怀抱琵琶正色的模样,以及此时尚回荡在乐室的余韵。秦正清忽然觉得,青莲用琵琶之乐献祭,仿佛事情本该如此一样。      难得青莲和秦正清师徒二人之间少了厉声斥责,和睦相待,但是美好的气氛终究还是被打破,王礼入内请教,珠帘外是手持祭天衣饰的一行宫人。秦正清神色黯然,不自觉的握住青莲的手,原来祭祀的时间近了呢。      秦正清牵着青莲离开乐室,回到澜台起居之所,王礼指挥宫人一一呈上膳食伤药,衣服饰物,做最后的准备。手上的纱布已经被青莲悉数拆掉,虽然有几处在方才的弹奏中重新裂开,但是青莲却不再上药。青莲端起食盘上的清粥用了些,然后就是一碗千年老参熬炖了一夜的药汤,青莲需要靠药物来维持精力。      用完膳后,王礼示意宫人递上华服,欲要亲自服侍青莲穿上。还是那套二十年前颜澜穿过的墨莲织锦服,即使隔得了这些年,在澜台还是保存的很好。青莲伸手抚摸着衣摆上的绣纹,脑海中映出颜澜和梓烨帝并肩而立的情景,一代风华双璧人。      “王公公,今日祭礼我穿不了这些,身上这套素白常服就好。”青莲推开呈上的衣服堆王礼说道。朝堂之上,身着华服是为了和嘉瑞并肩而立,而此次以罪孽之身行祭礼,青莲妄不敢再穿颜澜当年的衣服,因为在青莲看来,这是一种亵渎,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在圜方坛祭台行祭天之礼,怎么说也是大典,所以青莲这番要求让周围侍候的宫人露出了惊讶之色,包括秦正清。但是王礼却不多说,尊重青莲的意思,摆手撤去了华服,并动手帮青莲摘去了腰间的悬挂的玉佩,把束腰玉带也换成了白绫绦带。青莲不多言,报以感激的微笑。      等全部收拾妥当,已过了申时二刻,屋内除了o的衣物摩擦声,便在没有其他声响。所以当一行人踏雪抬着软轿来到澜台下的时候,屋内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上路的时候到了。秦正清抱住青莲的琵琶欲要相送,但是被王礼拦下, “秦乐正请留步,童乐师将与皇上同乘。皇上有命,祭礼一切从简,除了宗室和朝中重臣,其余人一概不得随行。”      王礼此言,让秦正清的神色迅速黯淡了下去,青莲上前从秦正清手中接过琵琶,微笑着说:“秦先生,有皇上一路同行,请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的,等回来。”秦正清哽咽着答应了一声便看着青莲慢慢的走出了澜台,曲曲长廊,人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雪中,澜台随行的只有王礼一人。      一乘小轿,青莲被抬到德阳门前,而这时广场上帝銮凤驾全部已准备好,嘉瑞领着两列朝臣敬候在雪中,一旁是腰悬飞景的童景瑜,另一旁是重裘加身的孝纯皇后。孝纯皇后缩在厚厚一圈狐毛领子里,看不清楚面色,只是原先怨毒犀利的双眼现在看上去有些恍恍惚惚的。将近六个月的身孕孝纯皇后身子已经臃肿起来,胤国的龙脉可算是保下了,青莲望见着松下一口气。      青莲还未下轿,嘉瑞就迈入雪中迎上,亲自扶着落地。不过才几日的思念却意欲成狂。嘉瑞再见青莲,也不顾众目睽睽,一把将青莲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感受着此刻的拥有。皇后身旁唯恐天下不乱的王廉撇开目光,心中黯然,终究回不到二十年前,原来自己之前所做的是那么的可笑,根本阻止与也改变不了什么。      天色愈来愈暗,钦天监的监正上前催促,于是嘉瑞扶着青莲上了帝王銮驾,果真如王礼所言同乘离开。帝辇随后的是王廉扶着孝纯皇后登上了凤驾,重臣各自乘轿,宫人侍卫一旁随行,而童景瑜则骑在马上,护在嘉瑞帝銮之侧。其实童景瑜双手再难握剑,武艺一时也无法恢复,但是仍旧得以护卫在帝王身侧,可见嘉瑞和童景瑜君臣二人之间所结下的是多么深厚的情谊与信赖。      这次祭司祈天,再没有全城百姓欢呼,礼乐震天,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萧萧的风,瑟瑟的雪,御道旁的松涛仿佛是为这场灾难的哀悼。圜方坛前长长的御道似乎看不见尽头,不知前方延伸到的地方是地狱还是天堂。按照以往祭天礼仪,前行的车架停在了圜方坛林苑外一里处,众人步行前往。      为了祭天,通往圜方坛前的御道上的积雪以命人清扫过,无奈落雪不止,如今上面又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嘉瑞扶着青莲率先下了车架,领着众人走在雪地上。青莲足伤未愈,积雪成冰,甚难行走,于是嘉瑞就扶着青莲缓行。青莲一手抱住琵琶,差不多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嘉瑞的怀里,实在是足下太疼,青莲不得不以此来保存体力。      路终有尽,进入圜方坛,一行人来到了高起的祭坛前。风雪妖娆,碎玉乱舞,日暮黄昏,天色渐暗。礼部的人在祭台周围挂上巨大的琉璃灯盏,橘红的灯光在阴霾的天色里面像是陨落的星辰,灯影幢幢,反而衬得周围天色昏暗。      来到祭台前,嘉瑞无法再陪同青莲前行,只好慢慢放开扶住青莲的手,而青莲也在雪地中站直身子。“吾王,祭天――”随着礼部官员一声高呼,青莲只好上前,可是才走了一步却还是忍不住回望,眼神再次和嘉瑞的胶着在一处,无法放开。      嘉瑞微笑着注视着青莲,给予天子与生俱来令人安定的力量,嘉瑞知道青莲在害怕什么。违逆了向神灵交换的誓言,背离了故国执意留下祭天,谁也无法想象这一场孤注一掷的祭礼若是失败,天下将会是怎样的后果。可以说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青莲的这场以月国祭司为名的祭礼上,那肩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在祭台前青莲望而却步,的确是因为心中怕,怕祭礼不成,神灵不佑,青莲握住琴颈的手收紧,重弦冰冷为手掌中印上痕迹。从青莲眼神中读出不安的情绪,嘉瑞复自走上前去,笑容像是在这苍白的世界中渲染开来的夭夭桃色。嘉瑞伸出手双手捧住青莲的下颌,然后在青莲的颊边印上一个温柔的吻。 “青莲,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覆世,直到永远,所以不要怕。”轻轻的一句话飘入青莲耳中,让人莫名悸动。“嗯……”青莲答应着,心中再没有惧怕,只剩下坚定的决心。嘉瑞便放开了青莲,向后退了一步,而青莲也转身仰望着献祭的高台。 祭台上的雪没有清扫,在白玉阶上积了寸许后,松软洁白宛如初落,却因为映着周围红红火光,染上了血一样的颜色。青莲一步一步迈入深雪,脚下传来的冷痛再也无法撼动心中的执着的信念,因为那祭司的灵魂正在沸腾,自己的,并同颜澜的。 踩着雪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一下又一下,青莲抱紧琵琶数着步子前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阵oo的响声,打破了原来的凝滞的气氛,撞在青莲的绷紧的心弦上,片刻后又寂静无声。青莲顿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昂扬着向前,不知道嘉瑞以帝王之姿率领当朝皇后宗室,文武众臣,跪倒在自己身后。 215、哀歌 青莲昂首向前,没有回头,一步步登上祭台。祭台为敬天接神所用,所以没有谁敢登顶清扫,厚厚的积雪盖过青莲的脚踝还多。青莲好不容易走到台中,而原先平整的落雪印上足迹再不完整,无形中寓意着破灭,不破不立,时代正在变幻着。      青莲站在风中,仰望着晦暗的天际,钦天监计算的时辰现在太阳已落,天色越发黑暗起来。只是漫天漫地都是那苍苍的白,映射着残光,让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诡异的亦明亦暗中,不辨晨昏日夜。雪飘飘洒洒的扬着,却丝毫不沾染在青莲的身上,缠绕起舞,一身素服的青莲几乎要与雪融为体,发丝缭乱,青莲颜面尽被遮住。 青莲抬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用自己的灵魂起誓:“月神有灵,请享用我的为您呈现的祭品,我的灵魂和身体请您笑纳!只愿此间风息雪止,云开月现,福祚绵长。”      许完愿青莲睁开眼,一手抱住琵琶,伸出一指在坚硬的琴弦上一划,指腹顿时血流如注。然后青莲将冒涌鲜血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头上额冕正中的青莲翠碧上,血染佛莲,鲜血接着深入錾银水纹,意作血染落月青湾。青莲正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灵魂献祭,行着月国最高规格的祭礼。更难得的是纯月神子的血脉,还有那千年神玉的额饰。      指尖的血慢慢凝固,青莲又狠心将伤口往翠碧莲刃上摩擦,直到血迹渗透了额冕每一处镂纹,然后顺着颊边流下,青莲才垂下了手。祭司鲜血的祭献已成,青莲慢慢跪在雪地中,向苍天神灵屈膝,将那残留着血迹的手指插入身旁的积雪中,用酷寒冰冷止血。 青莲将琵琶小心横放在膝上,然后俯下身躯,五体投地,匍匐在月神目下。青莲在心中默念着,“苍月之神,吾身予您,请千万享祭。纯月神子,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吧。”然后青莲直起身子,跪在雪中,将琵琶架于膝上,拢起手指与弦上略作停顿,然后便是一阵裂帛之声响彻天际,划开几欲尘封了的世界。      没有指甲可以弹拨,青莲用指尖作勾,抓着琴弦作响。玄钢重弦,琵琶之音不再似彤枫楼那般奢靡腐化,而是带上了些许苍凉的悲意。琵琶切切,宛如月下惊涛拍岸,卷起沉浮在海中的沙粒,撞击在焦岩上,发出铿锵之声。      手指迅速地在变换着指法,华彩般的旋律倾泻而出,丝毫看不出青莲的手指还凝着血,还断着甲。青莲此时已经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在心中默诵了千遍的旋律一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便停不下来,乐声一重盖着一重袭来,像是要压过千重雪袭来。 弹到忘我处,青莲垂着头,闭上眼睛,任发丝飞扬在空中,仿佛琴身合一,神魂已经与回荡在天际的乐声融为一体。华丽的乐章,就像是皓月下潋滟着落月波光,折射着月神的福泽恩惠。 长长的一曲弹完,回荡在空寂上空的乐声层层叠叠,绵延不止,青莲抬起头,手覆在琴弦之上,感受着流转在耳际的风声渐息。青莲垂着头,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期待着云开月光的世界。 可是,当青莲睁开眼,看到的是被雪映衬的暗灰色的天幕,如破布般的厚雪落得又急又快,整块整块的砸落。怎么会这样,青莲一阵心悸,不自觉的移后了一步,却被坚厚的积雪阻了一个趔趄。满世界都是死灰的色彩,瞬间变急的落雪,像是从地狱泛上人间的劫灰,掩盖掉了所有的希望。 眼前的世界是这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青莲不相信,转过身去,然而身后的世界亦是这样,无穷无尽的雪,并同那无穷无尽的黑暗。青莲不敢置信,自己倾尽心力用乐声奉献的祭礼,月神竟然丝毫不受,反而像是发怒了一般使雪落得更急更大,天地间汹涌着那种似是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世界埋葬的气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青莲怀抱住琵琶的手微微颤抖,然后连着整个人都在寒风中战栗。青莲的目光落下高台,便看见众人跪在自己的面前,深深的埋着头,不知眼中是否流露出的是绝望。此刻唯独嘉瑞仰着面孔,与青莲对视,头发眉目上是凝结的冰霜,留给青莲的却是安慰的笑容。 嘉瑞熹微着冻得僵紫的嘴唇,做着口型,“青莲,我爱你!很好了,回来吧,快回来吧”无声的安慰,句句撞在青莲的心里,那双深邃的眸子璨若星辰,一如当初让人倾心醉意。绝不能这样!青莲不甘愿嘉瑞眼中的希望就这样被大雪所埋没,青莲背转过身去避过嘉瑞温柔的目光,好让自己不陷溺其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神灵真的是冷血的吗,难道也要禁锢在仇恨中,报复在无辜的蚁民身上。青莲绝不相信,连自己都可以放下仇恨,苍天又怎会无动于衷?所以青莲撑着跪得冻僵了的膝盖,慢慢的支起身子,站了起来,继续未完的祭礼,身未死,说明神灵尚未享祭。      青莲仰望着深灰色的天际,将怀中的琵琶正了位置,准备再次奏乐。青莲微微拢起手指,指尖却传来突如其来锐痛,直到这时青莲才发现,方才浑然忘我的演奏已让右手指尖尽碎,血迹干涸凝固,如今是稍动一下便是锥心的疼痛。 但是这样又如何,青莲不甘,狠下心来屈拢手指向重弦扫去,却不料手指早失了力道,宫弦应声而断,发出刺耳的响声。连玄钢重弦都在指下断裂,这难道是上天暗示?青莲心上闪过一丝绝望。 可是想到身后跪着仰望的嘉瑞,青莲又怎么能放弃,断弦又如何。青莲仍旧怀抱着琵琶,指尖再次拨动剩下来的三根琴弦,演绎出五声乐调。乐声不不复之前华彩绚丽,而像是应和着此间的末世落雪,苍凉悲壮。青莲随着乐声,轻启贝齿,独立哀歌,无限悲怆。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月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复怆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过隙,然不得安乐兮当我盛年。怨兮欲问月,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雪,我心悲意兮谁与传!”【注】      满腔胸臆的悲凉之意,与此宣泄,不得庇佑的神子,就像是天地的弃儿,孤独地在人世间唱着悲歌。染血的琴弦发出瑟瑟的乐音,泠泠如泪落般的歌声让闻者泫然欲涕,黯然伤心,仿佛这天上落雪有千斤重,一寸寸将青莲的心魂碾碎,被绝望之风吹散最后的余烬。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哀殇悲?为月有灵兮何事处我百姓天南海北生死别离泪纷飞。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月兮月何殛我目下荒州……” 216、拜月 一曲悲歌诉尽满心悲哀,悲戚的歌声仿佛比漫天冰雪还冷、还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心沉到深渊之底,被绝望所埋葬。此时的青莲已经没有泪,因为心已经冷掉了,不知道是对世界的失望,还是对自己的失望。“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哀戚之声不知是对谁的控诉,最后变成自弃。风雪迷了眼睛,阖目,遮蔽住眼前漆黑的世界,但是眼前依旧是黑暗。      一缕血线顺着青莲的嘴角滑落,点点滴滴染污素白衣袍和雪地,再欲张口,青莲却已经发不出一记声音。曲未终,悲未尽,乐声独冷,层层叠叠,一重重散在风中。周围的世界宁谧无声,唯有落雪,心灰渐冷的青莲忽然张开眼睛,仿佛感知到什么似地,敛息凝神。      眼前依旧是一片昏黑的,台下一群跪伏的人被黑夜吞噬得只剩下轮廓。仿佛是月移影动的声音,青莲侧耳倾听,虽然只闻风回雪落,然而心中却有一种感知,喷薄欲出。青莲振作精神,转换了手中悲戚的乐调,依旧回复到之前的华彩乐章,仿佛在等候迎接什么似的。 手下乐音不停,只可惜终究是断了弦的,仓促间拟合乐调,祭献乐曲终究不似之前华贵。青莲仰起头,望着空无的天际,风吹得发丝缭乱,却燃起了心中的余烬。眼前景物丝毫没有变化,但是青莲就是觉得他似乎是听到了云开的声音,还有月光倾泻洒落的声音,这是源自纯月神子血脉的灵力。 难道是方才泣血哀歌悲鸣,质问天地神灵,终于换得月神享祭?青莲不敢懈怠,指下用力,却不料弦已经绷紧到极致,承受不住力量,又一根琴弦被挣断。弹起的重弦划出一道弧度,玄钢所造的琴弦,宛如利刃,生生削下青莲指尖一层皮肉。鲜血冒涌,披流整个琴面,乐声戛然而止。 因为指尖传来的锥心之痛,青莲整个人都在颤抖,此番受伤,让那原本就伤痕累累的手指在难拨动琴弦。但是就这样结束,青莲不甘心,明明再努力下去或许就会有结果的,万般情势悬于一线。 于是青莲一咬牙,将左手松开,用右手受伤的手指握住琴颈,然后缓缓移动到覆住仅剩下来的两根琴弦。风挟着余韵还未飘远,紧接着又是一波袭来,青莲扫动左手,右手用尚算完好的手指按住琴弦,乐声再起,青莲竟是互换了双手弹奏。      只可惜仅余下两根弦的名琴,所起乐音也愈渐单薄,少了与开云望月相匹对的气势,乐声轻了不少,几乎就要飘散在风中。青莲忽的抬起右手,握住琴颈将整个琵琶举高,琴身微微向外,朝着天空。本欲用飞天古法向月神献祭,只可惜青莲左肩伤重,手根本抬不高,青莲只好另作他法。 乐声稀落,青莲使力将琴身架在自己的锁骨上,右手手腕落低,左手手指轮转,乐声依旧泠泠不断。青莲虔诚地望着天际,额上神玉所映射出的光芒柔和地笼罩在青莲的周身。手指飞速轮转着,乐声一层盖过一层,青莲的心随着一波一波向前推进的乐声也逐渐升华,呼之欲出。 青莲怎么能不激动,因为当看到最后一片雪落下,眼前的世界变得空荡荡的,不再有如末世般的劫灰。雪停了,仿佛之前忽然而降的大雪落尽了上天的愤怒,少了充斥着的乱雪割裂了世界,仿佛天地间又重回了之前的平静。此番神玉的光芒绵延更远,乐声似乎就要直达上天。 青莲指下乐声不停,依旧执着的弹奏着,等待着云开月现的那一刻。可惜事情往往违愿,青莲此刻换做左手弹奏,终究是生涩,指尖受伤便曲了手指前端作钩状般弹奏,用上了最大的力道。却也应为这样,盈佩的感情全然倾泻在琴弦上,连玄钢重弦也承受不住。没过多久,只听见“铮”的一声,琴上仅余的两根琴弦被挑断。于此,琵琶四弦,尽断。 坚利的琴弦这回儿划过青莲的手掌,带出两道血痕,利痛袭来,青莲再也握不住手中琵琶,失手将琴摔落在雪地上。琴声再次断听,余韵依旧翻滚在天际,但是青莲耳边尽是断弦时那争鸣声,嗡嗡的,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包括月移云开的律动。 青莲看着摔落在厚雪上的琵琶,在片刻的失神后有重新振作起精神,没有了琴音,还有舞祭。青莲回想着颜澜当月起舞的身姿,意欲效仿,却在抬起一只脚后冻僵麻木的身子根本不听使唤,身子向前倒去。在冰天雪地的酷寒中站立多时的青莲,此一番动作简直就是要将身上所有的关节悉数掰断。青莲还没有舞上一步,便摔倒在雪地里。      青莲摔在厚雪中的琵琶上,上古名琴被压折碎裂,青莲用手肘撑起身子,哀戚地望着眼前的断琴。自己终究不是颜澜,东施效颦,祭礼不及纯月神子万分,然而上天不是没有给过机会。青莲的心似乎要被绞碎,万般辛苦努力,祭礼却毁在自己的手中,差之毫厘。青莲匍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最后的希望覆灭,经历过重重,此时心中只余绝望,身上再没了力气。 青莲跪伏在地上,不敢睁开眼,无法面对嘉瑞,更无法面对自己。虽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结局真正来临的时候,青莲才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坚强与坚定。死,并不可不怕,但是却要嘉瑞还有全天下人都陪葬,如此沉重的代价,青莲只觉得自己背负不起,万死难赎其罪。 青莲默默地跪在雪地上,手掌中抓住的雪凝成冰,化不去。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人声,青莲微微聚拢涣散的目光,心道:最后的时刻终于是要到了吗。恍惚间却看到眼前似乎是漫开的晴光,青莲有些怀疑,重新闭上眼睛,鼓起勇气再睁开,低头所见的白雪映照的晴光比之前更胜。 青莲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头,宽阔的天际不再昏黑一片,从中间裂出一隙,然后就是皓洁的月光铺天盖地倾泻而落。层云向两边移去,恭敬犹如祭礼,而如明镜般的皓月便一分分显露在世人面前,散下久违了的月光,洗涤污秽。 不多时云开两边,皓月整个显露出来,如明镜,如玉盘,光可鉴人,照耀到人心的最深处,纤尘毕现。漫天的白雪映照着清晖,让整个昏昏的世界瞬时晴明起来,皓月炽盛犹如明日。跪在祭台下的一干臣众,此时爆发出声声欢呼。祭献神灵,然后雪止云开,这些神迹此是人力可为,苍天开眼,月神显灵,庇佑天下,灾难过去,盛世再现。      所有心中的阴霾和绝望都在这浩瀚月晖中一扫而空,眼前的世界如此明亮,众人眼中都升腾出无限的希望,拜倒在青莲的脚下。青莲仰着头望着夜悬明月,两行热泪不自觉地从欲将干涸的眼中流了下来,额上神玉碧光融在浩瀚圣洁的月色中,辨不分明。青莲缓缓俯下身子,以额触雪,五体投地,仿佛是与这静好的月色融为一体,轻念一句,“恭请月神享祭”。 217、眷顾 皓月毫不吝惜她的光芒,清晖如水,铺天盖地地泻落,白雪映照着月光,整个世界竟是亮如白昼。嘉瑞仰着头,久未见日光的眼睛在明亮的月光下竟是有些睁不开来。胤国并不像月国那样礼拜月神,而嘉瑞其实对于月国的祭礼也不是特别的清楚,但是在如此短时间内上天开云现月,混沌黑暗的天地被圣洁的月光照澈,任谁都知道这是月国祭司青莲祭献的结果。      皓月之下,嘉瑞慢慢站起身来,环顾着目下的江山和臣民,头顶着的是神灵的眷顾,脚踏着的是坚实的国土。嘉瑞相信自己和青莲拼尽全力换回的晴光,定能挺过这次灾难,日后胤国也一定可以恢复惜时的繁华。嘉瑞傲立风中,跪在地上的朝臣仰望着自己的君主,“万岁”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嘉瑞在颂赞声中重新振作了信心,但是这功劳不是他的,而是青莲的,是青莲拼尽全力换回来的!念及青莲,嘉瑞望向高处祭台,等待着心爱之人与自己并肩而立,共享称颂。可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青莲跪伏在高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渐渐地嘉瑞看出了端倪,心下大惊,踩着厚雪快步登上祭台。 祭台上是血迹,断弦和裂琴,青莲白色的背影几乎要和地上的积雪月光融合成一处。嘉瑞每一步都陷在厚厚的雪中,将并不松软的雪碾踏成冰,发出细碎的响声,在宁谧的月空中显得格外的刺耳。目下星星点点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嘉瑞来到青莲身边,可惜跪伏之人没有丝毫反应。 嘉瑞半跪着低俯下身子,手从青莲胸下穿过,将青莲翻过来靠在自己的怀中。嘉瑞原本以为青莲定是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谁知撩开遮在青莲脸上的乱发入眼的竟然是青莲泪水涟涟的眼睛。脸上的热泪黏合着发丝有些已经凝成了冰霜,像是尘封住了哀伤,嘉瑞覆上温暖的手,都化不开全部泪痕。      青莲在弦断琴裂的那一刻,心也同时被碾成齑粉,原本以为自己不再会有泪,一个被苍天神灵都抛弃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哭泣。可是当看到云开月现的那一刹那,青莲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激动、兴奋、欣慰悉数感情冲走了原本的绝望。月神享用了祭献的贡品,说明自己的并未被神灵所弃,连同那旷世骇俗的禁恋。 感受着嘉瑞坚定而温暖的怀抱,青莲的心豁然开朗,望着嘉瑞的眼神闪耀着璀璨的神采。因为这不再是一段人神共弃的感情,皓洁的月光是最好的鉴证。哪怕身上再痛,此时心中充斥着满满信心的青莲又岂会昏过去,心潮激荡,因为自己和嘉瑞或许可以得到月神的祝福。 青莲想说些什么,可是方才祭礼耗尽了青莲全部气力,青莲熹微着双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嘉瑞不想青莲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臂弯一使力,站起身来,将青莲抄在怀中横抱着。青莲注视嘉瑞,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嘉瑞深知青莲心意,虽有着不忍,但也遵照着青莲的意思将他放下地。 嘉瑞动作轻缓,可是当青莲的双足一触到雪地上时,青莲还是没站稳向前跪倒。嘉瑞不得不一手环住青莲的腰,然后将青莲的另一只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借力,好在青莲身量长成,已和嘉瑞身高相差无几,所以如此姿势二人倒也不显得吃力。 嘉瑞和青莲相互倚靠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接受月光的洗礼,接受臣民的朝拜。青莲微微笑着,此时他和嘉瑞并肩而立在月光下,沐浴着皓洁月光 ,而不再是风雷惊电,不再是黯月蚀日,有的是和天下民众一同享着神灵的眷顾祝福,自己和嘉瑞的爱终于是不再被世人厌弃。      祭台下所有的人此刻都仰望着高处的并肩而立的二人,如同仰望造福的神祗一样。嘉瑞今日亦是身着素服,那日城楼割发代首,如今至肩的短发尚不能束冠,披散着。即使这样庄容不堪嘉瑞也难掩他身上的帝王气概,而身侧的青莲周身笼罩在清晖和碧光交汇的柔光中,竟是与天子一样高贵得难以令人企及。 孙承斌仰望着,祭台上的青莲还是那样一身血污,狼狈不堪,但是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的气质犹如谪仙,无容人玷污。想起之前不知廉耻的所作所为,孙承斌心内惶恐不已,想不明白自己当初居然敢对这样的天人施暴非礼,也不知神灵是否怪罪。想到此处,孙承斌冷汗淋淋,深深地拜倒在青莲座下。连同之前鄙弃青莲为妖孽的臣子们,此间也再生不出任何轻蔑之心,惟念,皇上能同这般神人并肩,何等幸事。 不多时,原先遮蔽的浓云已经散开不见踪影,皓月清晖散在世间每一个角落。嘉瑞感觉到身侧之人神情委顿,使了一个眼色给祭台下的司礼官员。随着一声“礼成――”高呼,嘉瑞再也忍不住将青莲横抱在怀中,大步走下祭台。青莲的身子是那么冷,嘉瑞再也不忍心让青莲立在这风雪之中。 从日暮黄昏时分开始,这番几经曲折的祭礼历时两个多时辰,等上了更才结束。经此一役回程的路途不再昏暗,是一片明亮的坦途。在温暖的帝辇中嘉瑞紧紧的怀抱住青莲的身子,深深的感觉到怀中之人不可抑制的战栗,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寒冷,而嘉瑞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抱住青莲。 青莲微翕着双眼,在驱车前行的马车中望着嘉瑞的眼神有些摇摇晃晃的迷离。或许是因为来时用了提神的猛药,青莲虽然精疲力竭却仍旧清醒着,也正因为如此必须继续挨着所有的苦痛。嘉瑞这个时候多么希望青莲能够昏过去,可惜事与愿违,唯有不断催促车架急行,望青莲能够早些回到宫中得到医治。 忽然嘉瑞觉得马车停了下来,前方传来骚动的声音,久不歇止之后嘉瑞忍不住挑帘探望,却被眼前所见之景惊住。车队已驶出宗庙御道范围,来时空荡荡的街肆上此时拥满了百姓,争相奔走,仰望着当头明月欢呼。虽然此番祭礼嘉瑞已经做得很低调了,但是帝王出行,排场再简也很华重,惊动了深夜中奔走相告的百姓,堵住了路途,而童景瑜指挥着侍卫也不能驱赶百姓。 嘉瑞不露面还好,此时挑帘让百姓们看到了深夜从圜方坛为家国祭司回来的皇上,全然拜倒,颂赞之声响彻云霄。无法嘉瑞只好在缓行的帝辇中对百姓们点头致意,安抚民心。看到此番民声鼎沸的盛景,嘉瑞心中亦是感慨澎湃,放下帘子紧了怀抱,低俯在青莲面前柔声道:“青莲,你听到了吗,这是你,用祭礼换回的民声和希望啊。” 望着咫尺间嘉瑞的脸,坚毅而温柔,眼中的神采让人迷醉。吐露话语时喷出的热气悉数y在青莲颊上,热剌剌的让人酥酥痒痒。青莲想说什么,可惜张口却发不出丝毫声响,但是嘉瑞看着青莲的嘴型似是明白,眼中笑意更深。青莲突然凑上前去,轻轻啄住嘉瑞的唇,而嘉瑞则深深覆下,将那句“不是‘你’,而是你我一起!”堵回了青莲的口中。 218、魇咒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嘉瑞遣散了众人,各自回去休息,望着漫天的月光,任谁心中都是无限希望。嘉瑞抱着青莲宿在了紫微殿,帝王寓所,太医院的医正们一级战备,准备好伤药为青莲换洗。青莲的双手双脚可谓是溃烂不堪,青莲手指血肉模糊,有一指节竟然还被玄钢重弦勒折,而青莲竟然在祭礼中浑然不觉。      这一场祭礼于风雪中进行,而青莲又倾尽心力,肺腑深深的受了寒气,因此青莲每呼吸一次,就像千针从胸肺中扎过一回。青莲一直醒着,醒着分分秒秒忍受着清洗换药时的痛苦,青莲压抑着呻吟和喘息,却还是被一口翻涌上来的血激得喘咳起来。青莲急急宽慰嘉瑞,但是嗓子喑哑不堪竟然到说不出话的地步,由此太医们发现青莲声带受损,倒了嗓子,只怕以后声音沉哑或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嘉瑞紧紧的抱住青莲,脸埋在青莲颈间的柔发中,泪水慢慢渗入青丝。嘉瑞努力翻转回忆,竟然回想不出听到的青莲最后一句话。原本以为努力总能够守住,总有一天能够守住,却不知失去是这样的容易,半分容不得自己异议。      青莲的清泠如天籁的声音究竟因为什么而失去,嘉瑞心中很清楚,若不是那感动神灵的哀歌祭献,青莲何至于弄得如今千疮百孔的身体。感觉到面颊上氲开的湿意,青莲抬起缠满纱布的手笨拙的按在嘉瑞的头上算作安慰,眉目间竟然舒展开释然的微笑。      失了声音不算什么,青莲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献祭,如今月神不计自己的罪孽之身,开云现月,已是莫大的眷顾。青莲抿着嘴唇,心中是宽慰轻松的,失了声音说明月神已经享用了他的祭礼。上天的承诺必当有 始有终,胤国的灾难终是要过去了吧。青莲抚摩着嘉瑞的头发,心中仍是一阵失落,以后只怕再难为嘉瑞和瑜哥哥唱歌了。      收拾妥当之后,嘉瑞拥着青莲宿在了紫微殿中。帝王起居注中记载,嘉瑞皇帝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陪伴在龙床上过夜的人竟然是月国祭司,身为男子的青莲。青莲深思昏昏,身子一直在战栗,怎么也睡不着,而嘉瑞则是让青莲枕在自己的胸膛上,相拥一夜。 嘉瑞靠在床屏上一夜未睡,时时刻刻注视着青莲,手指点上青莲蹙紧的眉间,希望能够抚平青莲睡梦中的忧伤和恐惧。第二日天亮的格外早,卯时未至外面就泛起了晴光,嘉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怀中被噩梦纠缠了一夜的青莲终于睡实。嘉瑞小心翼翼地让出床榻,帮青莲掖好被角,拉向床幔,退了出去。 嘉瑞推开窗格,被白雪映照的晴光扑面而来,竟然是有些刺眼,嘉瑞不自觉的抬起手遮掩。远眺天边,嘉瑞看到了湛蓝如下的晴空,隔着重重殿阁还看不到欲出的骄阳,但是却能够预想出当旭日高升之后,国家将会是怎样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时候宫人端着盥洗用具和换洗衣物蹑手蹑脚的上前侍候,嘉瑞穿戴整齐后含笑的望了一眼微动的床幔,大踏步迈出宫殿。嘉瑞跨入灿灿日光之中,整个人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前方是一片光明,即使是崎岖之路也被日光所普照。嘉瑞昂首,沐浴在青莲为自己和胤国换回的光明中,朝紫微正殿走去,上朝议政,整饬纲纪,挽回损失。 青莲当嘉瑞离开自己的那一刻起,青莲就醒了,若不是有嘉瑞坚定宽阔的胸膛做靠背,在深重的噩梦中沉浮的青莲又怎会睡得着觉。眼前是皓洁的月光,青莲梦见自己站在落月江畔的高台上沐浴着月神的眷顾,可惜一转眼却看见清澈的碧波瞬时翻滚成红色,像血一样夹杂着腥味扑面而来,比澜台刑室还要让人毛骨悚然。忽然一阵罡风,青莲站立不稳一头从山上栽下落月江中。 青莲忽然醒来发现嘉瑞床幔微动,嘉瑞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了。青莲冷汗淋漓,心悸不已,之前用鲜血发得毒誓回荡在耳边,“……血染落月江湾!人神共弃!永生罪孽!”,竟然犹如山崩地裂的声音。      青莲极度的不安起来,每年腊月十五在月国要行拜月祭礼,祭司登高台祈求新的一年能够得到月神的眷顾佑责,算的上是比新年祭祀宗庙还要重要的祭典。青莲以月神之灵起誓,却自己违逆了誓言,昨夜的雪月晴光说明月神接受了祭礼,原谅了自己。      但是有借有还,原先积累深重罪孽又要谁去承担,染红落月湾的血到底是谁的?胤国的百姓无辜,而月国的子民又和何怙?青莲越想越害怕,挣扎着起身,却因为四肢无力翻落床榻,恰值童景瑜转帘而入。 青莲虽然醒着,但是神思却越发混沌起来,眼前一会儿是一片猩红,一会儿又是无边黑暗。童景瑜看着青莲滚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摸索找寻什么,他急切呼唤着青莲的名字。却不知这声音落入青莲的耳中竟然化作了嘈杂的哭喊声,咆哮声,像极了是地狱恶灵的凄厉的尖叫。 青莲手上的缠绕的纱布沁出血迹,脚上的伤口裂开翻卷出嫩肉,青莲却浑然不觉。青莲匍匐在地上,散乱着头发,漫无目的地在地上搜寻。童景瑜再也看不过去,赶忙冲过去将青莲扶起,为了遏制住青莲的挣扎,将青莲禁锢在怀中。      嘉瑞朝会后留在御书房里继续处理各部衙报上来的政务,而童景瑜则向嘉瑞讨了恩典,来探望青莲。童景瑜作为臣子私入帝王寝宫,可见嘉瑞赋予了他多大的荣宠,另一方面,嘉瑞也希望自己不在青莲身边的时候青莲能有亲人陪伴。童景瑜满心欢喜匆匆赶来,却不知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面。 “青莲,青莲啊,你到底是怎么了!”童景瑜呼喊着,可惜青莲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童景瑜用僵直的双手捧住青莲乱晃的头,拨开青莲揉到眼睛里的乱发。然后童景瑜就看见青莲没有焦距的眼睛,涣散了神色,嘴角滑下血线,断断续续的传出沙哑的“嗬嗬”声。 童景瑜感觉到青莲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像是早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样,而童景瑜亦是锥心之痛。昨日月下圣洁如神子的青莲,独立在高高的祭台上宛如谪仙,而现在却是这般癫狂沦落尘泥。童景瑜缓缓松开怀抱,禁锢一松,青莲没了命似地滚在地上,爬在地上不知到再找什么。童景瑜深吸一口气,抬肘击在青莲颈部,结束了青莲的疯狂举动。 童景瑜赶忙将青莲昏迷的青莲抱回床上,让跟随来的太医上前诊治。太医院医术高明的老医正围着青莲半天也没有诊断出青莲为何突入起来的到了疯癫症,含糊地说可能是因为身子太虚,入了邪风,多多休养就好。屋子里点燃了息香,童景瑜喂下青莲凝神固元的汤药,守在青莲身边,直到嘉瑞回来。      本以为睡一觉起来青莲会恢复精神,或是嘉瑞在身边青莲就不会不安,可是没有料到的是青莲的疯症似是越来越严重了。青莲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而少数醒着的时候人却疯癫如狂。一天天过去,太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惟见青莲憔悴消瘦下去,到后来人几乎脱了形。被暴躁的帝王逼得没有办法,太医院老医正只好诚惶诚恐地说到:“回皇上,依老臣看公子这病不寻常,都说月国流传着秘术仙法,公子莫不是入了魇,中了咒?” 219、归期 青莲睁着的眼睛一眨不眨,茫然地向着远方,嘉瑞顺着青莲的目光看去,除了雪化尽后明晃晃的红墙碧瓦,其余的什么也瞧不见。青莲依旧执着地望着远方,而嘉瑞则落回目光看着怀中的青莲,现在青莲很平静的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但是嘉瑞却不敢放松怀抱。 在外人眼里,青莲似是封闭了六识,对外界失了反应,其实在片刻清醒中青莲的心思还是很清楚的,比如现在自己靠在心爱的人怀中,比如在嘉瑞怀中挣扎也是无用。青莲口不能言,望着远方的眼睛也没有焦距,早已说不出话来,而现在已经是连看都看不见了。      虽然望着远方,眼前除了惨红色的血污,青莲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青莲知道自己并没有瞎,这些不过是月神的惩罚。以前还能看到幻影的时候,青莲眼前尽是血海淘尽后支离破碎的白骨,地上仿佛伸出无数只溺水求生的手,寻求自己的帮助。在青莲还没有赶过去的时候,于瞬间幻化为白骨碎裂成齑粉,消散在眼前。 生命死去是这样容易,红颜枯骨,不过转瞬,青莲耳边充斥着凄厉的尖叫,层层交叠不散。青莲曾经在那场疫病中直面过生死,那时不过是静静的尸体青莲就已经承受不了。在如今的幻象中青莲看到的是惨绝人寰的场面,肢体碎裂时的鲜血几乎就要喷到青莲的脸上,而青莲仿佛能够听到月国子民惨死在自己眼前时骨头断裂,被磨成粉的声音。青莲竭尽所能想要去拉住那些被血海吞噬的人群,可是直到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眼前被吞噬。 青莲安静靠在嘉瑞的怀中,只有那份熟悉的馨香温暖能够让青莲暂时忘记那如炼狱般的景象。之前青莲还有力气挣扎,妄图能够拉住一二个被吞噬的人,但是现在青莲已经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就像是被命运拆碎的人偶一样。如今青莲清醒的时间原来越少,即使醒着,也已经渐渐听不到惨叫声,看不到伸向自己的白骨了 。      睁着眼睛,青莲能瞧见的只有一片血污,再无其他,就像此刻嘉瑞低俯着头,青莲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喷在颈项中熟悉的温湿气体,但是却看不见嘉瑞温柔注视的眼睛。青莲其实想笑着安慰嘉瑞的,可惜被抽空了精力的躯体仿佛不再是青莲自己的,嘉瑞怀中的好似一具永远都捂不暖的身子。 嘉瑞轻轻地吻在青莲的颊上,感受着唇下的冰冷,伏在青莲的颈边看着,青莲慢慢阖下扇睫又睡过去。嘉瑞放开怀中的青莲让他平卧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帮青莲掖好被子,再不怕青莲离开了自己的怀抱会惊醒,会疯狂,因为现在嘉瑞担心的是青莲下一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 嘉瑞把那失了光泽的碎发从青莲脸颊上拨开,露出青莲苍白无色的脸,除了那青莲翠碧额冕或明或暗的闪着幽光一如往常,青莲像极了澜台前北海湖中的青莲,慢慢枯萎。嘉瑞和衣并排躺在青莲的身边,握住被衾中那只纤细的手腕,微微用力,感受着指下微弱的搏动以换取心安。      嘉瑞望着床顶微动的布幔,眼睛有点发酸,终是要到了不得不把青莲送回月国去的地步了吗,嘉瑞叩问自己心。早在之前嘉瑞就已经相信了众人的说辞,青莲突如其来的疯症,不是病,而是魇魔蒙了心,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蛊咒。      惨淡中过了新年,尽管十五祭礼之后胤国灾难彻底过去,国家慢慢转上正轨,但还是伤了元气,又因为青莲的病着,所以嘉瑞亲政后第一次春年过得极为简单。嘉瑞本来想等青莲养好了身子再考虑回月国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容不得片刻迟缓。      护送颜铭等人回国的使臣已经从月国归来,胤国重臣携国书以示胤国的诚意。出使的吴自中也带回了月国最新的消息,听完之后嘉瑞深锁的眉头越陷越深。一路沿途快马换乘不歇,颜铭和吴自中等人终是在腊月十五子时之前赶到了月国落月江畔。 腊月十五是月国一年一度隆重的望月祭典,浅浅的落月江湾上漂浮着莲灯,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着惨惨淡淡的月色,一片宁谧的美好。吴自中驻足在落月江畔,看到的就是月国君主颜臻带着臣民守候至深夜的情形,即使隔在江畔,也能感受到对岸传来的一个国家深切的期盼。 落月湾虽浅,但是江水中是不断变换着的暗礁和急湍,所以无船可渡。好在两岸相隔并不很远,月国依照千年古法,从江边山腰降下铁索,让水性好的人携着游至对岸插好,特质带钉刺回勾的铁索链铺上木板,充当浮桥。山前降锁,百米铁链,浮沉江桥,每一样设计都是鬼斧神工,吴自中看着匪夷所思的浮桥,不过半刻钟就铺就完成,技术熟练非常。 踏在摇晃的浮桥上如履江面,周围散在的莲灯像是倒映在波光里的星辰,吴自中深深体会到了月国千古被流传为圣境的真实意义,不过是一江一水而已,就已处处透露着祥和安宁。可惜这些美好只是表象,当守在江畔上的月国君臣发现久候了的祭司并没有和颜铭左相一同归来时,月国朝廷顿时炸开了锅。 颜臻帝主亲政未久,主弱臣强,颜铭以左相的身份护着的时候怯懦如颜臻还能环转一二。如今颜铭私携月国国玺前往胤国的事情败露,再加上信誓旦旦,却并没有带回月国祭司,所以颜臻即使有心在众怒面前也再难维护颜铭。颜臻是颜铭一手栽培长大的,继承了和颜汝当年一样温润文弱,尽管聪慧却也在没有根基的时候难以独当一面维护。 虽然颜铭独自做主和胤国缔交的互惠国策为月国谋得不少好处,二十年风雨荼毒,所以颜铭此举并不为人见情。若不是这么多年来月国望月祭典上居然现月风静,颜铭只怕是真的投江谢罪了。颜臻以帝王身份力保,也没有免了颜铭擅专的罪责,只好在众人面前小惩大诫。吴自中见识到了月国刑责,回国之后仍是心有余悸。 望月祭典照常举行,古老的祭礼极尽繁复,吴自中在一旁看的一知半解,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是有一点却很清楚。失约的祭司没有被在祈天中得到祝福,最后的祭坛中熊熊烈火熔了写着童青莲的名符,吴自中猜想事情远没有预料中的简单,归国的祭司用着外姓,没有被本族认同。 吴自中把所知道的悉数告诉了自己的君主,这些消息让嘉瑞愈发不安起来。自从青莲疯症犯后,久治不愈下嘉瑞对太医院里面关于魇咒的说辞将信将疑。嘉瑞最近翻阅典籍,而吴自中在月国的见闻正好印证了史册中所书,一切太过可怕。      嘉瑞处理完政务后早早回到了紫微殿寝宫,拥着青莲冰冷的身子。心爱的人就在怀里,但是嘉瑞感觉到的是青莲的生命在自己身边一点点的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嘉瑞不想放青莲离开,但是现在却到了不得不送青莲会月国的地步,因为任谁都瞧出,躺在皇帝怀里的人没有了生机。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来自月国的魇咒,月国应该有解吧。三日之后,嘉瑞定下归期。 220、同去 风雪息止,疫病控制,在嘉瑞和朝臣的共同努力下,胤国慢慢转舵驶出灾难的泥沼。寒冬将末,风一天天柔软起来,望着尚且凋敝着的花木,满怀希望的人们都能够想象的出不久的将来会花满枝头的美好景象。嘉瑞站在澜台望着空荡荡的北海湖面,原先雪重怒放的青莲佛花竟然在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枯萎大半,好似青莲正在凋谢的生命。 布悌迎着嘉瑞去了一一检视着珍宝阁和乐室,布悌也是个伶俐的孩子,在澜台有些时日了,差不多可以细述每一样陈列的物品。嘉瑞一边走,一边听着,然后将当年那些颜澜带来胤国的古乐珍本,还有梓烨帝为其搜罗的天下名琴珍宝挑出来收好。嘉瑞亲自卷下原先刑室暗阁里那幅莲月图,收在一起准备和青莲一同送回月国。 陈列的珍宝精品去了大半,那幅澜绣放在架上愈显得空荡起来,王礼仔细的擦拭着博古架,一如往常。澜台的东西本来就是因为纯月神子才被搜集到此处,如今青莲要回月国,自然是要随着一同回去的。只是王礼这次没有再选择跟随在嘉瑞的身边,而是一个留在了澜台,如青莲没出现在这里的二十年前一样,守护着梓烨帝最爱魂归的地方。 二月二日龙抬头,展望一年之春,这片土地重现春的生机,而用生命换来的春天,青莲却无缘看上一眼就要离开。青莲陷入昏迷已经有两天了,脉搏逐渐细弱下去,气若游丝,病情无法再拖延,嘉瑞决定这日启程,亲自护送青莲回月国。嘉瑞担心青莲此番执意留在胤国献祭,如今回去月国轻易不会放过青莲,所以决定亲自护送。两国会务,胤国君主亲至以显示诚意,嘉瑞相信月国朝方应该不会多加留难。 嘉瑞临行前把国事一一都安排好,文有严守方留下来监国,武嘉瑞则托付给了童景瑜。虽然童景瑜双手被废,内伤一时之间也无法调理的好,但是说到在军中的威望,除了卸任回青州丁忧守孝的童屹,一时间嘉瑞找不到旁人来担此重任。      嘉瑞以一国君主的身份护送青莲回月国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当有朝臣反对的时候,童景瑜万分支持嘉瑞的决定。童景瑜是延尉司的都尉,按理能够随着皇帝一同前往月国送青莲一程,但是童景瑜对青莲情根深重,又岂会满足于最后的相送?      然而当童景瑜还没有来得及向嘉瑞提出来自己甘愿放弃荣华,愿作长史留在月国,守护青莲的时候,嘉瑞就将整个京城的重托交到了童景瑜手中。这份信任与重托让童景瑜无法推辞,也无从推辞,朝中局势如此,谁都明白这是最妥当的安排。可是如此又让这位情深的兄长情何以堪,青莲此去,日后千里相隔。童景瑜知道颜铭、叶定诚他们对青莲的偏见,又怎放心青莲独自留在那个虎狼之地。 即使能留在月国,童景瑜也不过是一个外臣身份,根本帮不了什么,可是童景瑜就想守在青莲身边,哪怕放弃仕途荣华,也在所不惜。然而童景瑜的愿望却因为嘉瑞的重托而落空,曾经缔造的誓言,是堪比情重的东西,童景瑜面对殷殷相顾的嘉瑞,无法拒绝。      童景瑜在夜谈中没有拒绝嘉瑞的托付,却也没有答应,而是在第二日一早就策马离开了京城。童景瑜此番任性之举在朝中惹来非议,童景瑜不比父亲有功勋和资历傍身,童思明已死,一代玄英没落。但是所有的弹劾都被嘉瑞一力压下,因为暗探回报,童景瑜出京后往青州去了,嘉瑞猜出了自己信任臣子的用意。 童景瑜去青州也有十多天了,转眼明日就是预定离京的日子,但是童景瑜还没有回来。嘉瑞知道要说服童屹回京不容易,毕竟中断孝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况且嘉瑞知道童屹心中其实对童思明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哪怕在罪己诏中自嘉瑞已经竭尽所能为童家洗白,还童思明荣勋。嘉瑞知道童屹并不领情,不然也不会有孤悬与童府匾额前那幅丧绫。童屹重回朝廷成为自己的助力,嘉瑞当然希望能够这样,但是看童景瑜迟迟不回朝,嘉瑞渐渐收了这样的打算。 二月初二按时启程,嘉瑞亲自横抱起榻上昏迷不醒的青莲,感觉到怀中之人轻如纸鹤,便不由自主的又紧了怀抱。帝辇直接等候在紫微殿帝王的寝宫前,嘉瑞不想让青莲受到一分一毫的颠簸,小心翼翼的将其送入车内。就在嘉瑞于御书房中做最后指使的时候,童景瑜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递上童屹夺情的折子。 童景瑜甚是狼狈,衣冠不整,满身风尘,一看就是匆匆路途赶来,若不是统领禁卫,童景瑜这副样子绝对不可能见到皇帝。嘉瑞看出了童景瑜的异常,从那蹒跚的脚步嘉瑞判定,童景瑜身上带着伤,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的信任的臣子,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无故消失这么久。 嘉瑞屏退了左右,而童景瑜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跪在嘉瑞的面前,请求君主能够允诺自己曾经的请求。嘉瑞不清楚童景瑜对青莲的深情并不亚于自己,以至于不理解自己的臣子为何宁愿放弃大好仕途,宁愿去做远在月国的长史。但是面对童景瑜相随至今以来唯一的请求,在所有困难都迎刃而解的时候,嘉瑞纵使舍不得,也没有决绝的理由。 于是童景瑜如愿的随驾和陪护着嘉瑞和青莲一同前往月国,然后一生都留在了那片佛莲盛开的净土没有再回来。严守方带着圣旨,亲自去童府请童屹出山,再入朝廷,共同守护胤国的江山。童府门前高悬的白绫被摘去,玄英一如往时繁华,不过纵使这样,童屹不孝之名记入史书传记,无法抹灭。 没有谁知道童屹为何会重返朝政,童景瑜为何会突然离开朝局中心。只有童屹心中明白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成全自己一个傻儿子心中的一份永远无法实现的感情。如此,即使相守,又如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为了情,就算痴了又如何?所以当在青州童家 祠堂严厉训育过,但童景瑜依旧执着心中所念之后,童屹为童景瑜心中的深情震动,不惜背上不孝之名成全了童景瑜的请求。 221、咫尺 嘉瑞这一路行程很慢,每日都用上好的人参熬炖汤药,因此青莲一时性命无虞。为了不使青莲受到旅途的颠簸,嘉瑞用了帝辇,也正因为如此招摇而慢了速度。出了京城之后,嘉瑞舍弃最快的陆路,从和州于海港乘水路前往月国,这样便可少了些许风尘。 和州是在八月灾难中受损最严重的一个州府,整个秋粮几乎颗粒无收,本来补种的冬小麦也因为连日大雪而变得岌岌可危。可幸的是,青莲一场祭礼,阻止了雪灾的继续蔓延,而覆盖在农作物上的白雪正好缓解了每年的冬寒。瑞雪兆丰年,嘉瑞由和州官员指引借此机会视察了和州的农田水利恢复,看着一片片麦田不住感慨。灾难就此过去,不久的将来胤国就能恢复往日的欣欣向荣,只可惜到时青莲看不到了 。      青莲本来是一路昏迷着,但是自从上了船之后人渐渐的清醒过来,嘉瑞看着青莲睁开眼睛,欣喜若狂。嘉瑞急命太医诊治,然而随行的医师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随着离月国越来越近,青莲清醒着的时候便越来越多,青莲只要是醒着的时候便在嘉瑞怀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嘉瑞,一刻不停。起初嘉瑞还因为青莲的清醒而高兴不已,但是到后来也察觉到了青莲的用意,嘉瑞的心情黯淡下来。 离月国越来越近了,虽说青莲性命得救,或许本就是什么咒术在作怪,但是生的代价却是离别,不管如何,嘉瑞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青莲闭口不言,那灼热的目光包含着炽热的情感,嘉瑞几乎就要溺在那汹涌澎湃的目光中。到最后嘉瑞不忍再看,而是把青莲按在自己的怀中,避开青莲的目光,因为嘉瑞知道青莲这是在透支生命,留下最后的思念。 龙船驶近月胤边界,即将进入落月湾的时候嘉瑞一行人弃舟登岸。落月湾虽然是浅浅的海峡,但是随着两岸靠近,海峡收窄,到最近处不过数百米之遥的海湾,但是里面却暗含了无数礁石和湍流,故而无船可渡。也正因为如此,千年来月国才得以脱出战火之外,成为封禅圣地。 胤国君主意欲求见,月国派专人驾着小巧的蚱蜢舟驶对岸接了邦书,再悠游回到对岸。船很小,载着一名船夫和月国使臣。看似简单的航行却是凶险万分,因为回去时候的线路已经和来时不相同了。落月湾中的暗湍礁石不断在变化着,除了生长在落月湾边的月国人,若是外人强渡,必死无疑。 月国使臣对嘉瑞和青莲有着很明显的敌意,胤国也算是岸边土地的霸主帝国,但是小小使臣似乎并不放在眼中,对于胤国的国礼相待不屑一顾。嘉瑞也倒罢了,纵观千年,来此求封的明主无以计数,就连当年的英睿的梓烨帝也是抱憾而归,所以嘉瑞对于月国使臣的傲慢并不计较。但是青莲身为月国人崇奉的祭司,在故国面前受到竟然是冷言冷语,着实让人心寒。      青莲不能说话,与嘉瑞并肩而立一同接见月国的使臣,还特地换上了月国人惯有的装束。但是那名不见经传的使臣面对着青莲并不行礼,直面相对,青莲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是 虽然嘉瑞以一国君主之姿受到月国的冷落,但是为了青莲能够顺利回国,嘉瑞耐着性子并没有多做追究。递上国书在没有得到任何表示之后,嘉瑞终于忍不住询问青莲如何归国,自己愿意亲往月国向月国君主致歉友邦。使臣对于嘉瑞相对还算客气,但是提及青莲却是一股愤慨之气。 “嘉瑞皇帝陛下,感谢您对月国的襄助,吾国君主亦愿亲至谢词。您远道而来,若蒙不弃,月国自是欢迎八方宾客沾染月神福灵。”月国使者即使面对强大的胤国一番话说得不亢不卑,然后话锋一转,怒目而视。 “至于他,童青莲!是上一任纯月神子为孽而存的血脉,本就为月神所唾弃,现今又将与月神缔结的誓言当作儿戏,毫无赤诚之心。身载神玉额冕,凝集月华之灵,却不思回报,罔顾家国。熊熊红莲火焰已经将童青莲的名符焚入地狱,如此罪孽之人不配踏上月国福地!” 嘉瑞没有料到月国人对青莲竟然会丝毫不留情面,虽然没有提起与自己的不论恋情,但是言词中丝毫不见宽恕。而且嘉瑞听出端倪,明白了青莲的病症的确是月国人做了手脚,心中虽然恨着,却仍旧只能把青莲送回那个火坑,因为只有这样青莲才能真正得解。 月国的怎能不恨青莲,不说别的,光是帮助曾经重兵压境的敌国祭月祈福这一条,就足够招人嫉恨。况且其中还夹杂着颜澜的旧事,颜铭的新恨,血脉的罪状,誓言的背叛,这些都让青莲万难融于月国。可是青莲头上戴着月国的千年神玉,月国人为了国宝不会就这样放过青莲。而青莲的母亲林素月亦留在月国,青莲也不可能抛下亲情,所以明知道是火坑,青莲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月国就在咫尺之遥,青莲面对故国相望却不能相近,此时已经能够扶着嘉瑞下地走动了,人虽然没有什么精神,但是却不再是之前祭天后徘徊在生死边缘。只是青莲再没有和嘉瑞说过一句话,起先还抱着一份希望,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青莲已经彻底死了心。      尽管不曾后悔过,可是对着嘉瑞青莲心里还是免不了愧疚和遗憾,最后竟是无法送上离别的礼物。歌声是不再会有了,但是身子还是在的,嘉瑞为了和自己这段情几乎是配上了整个国家的兴盛,所以青莲想再和嘉瑞之间留下些什么,用仅剩下的这个身子去还报。 祭天以后,嘉瑞和青莲每夜相拥而眠,之前是因为青莲徘徊于生死不思情欲,但是现在青莲逐渐恢复过来,一切都有了可能。当青莲颤抖着双手在迷蒙的月光下解开嘉瑞的衣带,用着几乎是如祭天般虔诚的心意一寸寸吻上嘉瑞的身子,嘉瑞不是没有反应,不是不想要,只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青莲原本是倚在嘉瑞的怀中,在临窗的床榻上望着月影朦胧,听着嘉瑞的缓诉。青莲静静地听着,数着嘉瑞的心跳,听着逐渐平稳的呼吸,虽然无声,青莲却觉得很心安很欣喜。只是这样还不够,青莲撑着身子反过来覆上嘉瑞,用温软的唇堵住了嘉瑞的话语,用细密的吻点燃嘉瑞的身体。解下嘉瑞的衣服,青莲细密的吻一路攀沿而下,从胸膛到腰身,再往下时,青莲身上除了覆着的青丝,再无其他。 青莲的眼上迷蒙着水汽,如同嘉瑞一样情动诱人,手如春风般轻柔的拂过碧草,齿颊间漫开的津液如细雨般微润。像是摇曳在柔柔的碧波中,漫开的感觉就像是破开蝶茧,嘉瑞仿佛可以听到身体如花木舒展的声音。可是就要在结合的时候,嘉瑞推开了青莲。嘉瑞一把拉过青莲,将他紧紧搂在自己的怀中,将青莲的脸颊死死的贴在火热的胸膛上,自己珍视的瑰宝怎能够埋首在胯下? 嘉瑞将青莲抱得很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一般,不过事实上不是下一刻,而是在三日后终究是到了与月国约定的日子,不得不相离。青莲身体的状况嘉瑞最清楚,所以在回国之前嘉瑞不会再让青莲受到一点点损害,不然怎能熬过传说中的血刑,应着誓言,血染落月以涤清罪孽? 222、拜别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嘉瑞除了必要的国务准备以外,其余的时间都陪在青莲身边。童景瑜尽可能的帮助嘉瑞处理事务,以挤出更多的时间留给两个即将分别的恋人。童景瑜咽下心中的酸楚,远望着海边相依的二人,没有妒恨,有的只是惋惜的伤感,然后心底有着些许庆幸,因为到最后,自己还能陪在青莲的身边。      嘉瑞用一件披风裹着青莲将其拥在怀中,并肩站在荒凉的海滩上远望着眼前的绿水青山。几道长长的铁索链条已经从对岸山腰处放下,连在了对岸的码头处的铁柱上。直到亲眼看到嘉瑞才真正相信的吴自中口中的鬼斧神工,不禁感叹。看着往来的月国工匠,在铁索上镶嵌牢木板,不多时一条浮桥便横在了落月湾上。 嘉瑞拥着青莲静静看着,那座索桥仿佛是通往墓地的深处,待到整个浮桥竣工,嘉瑞不自觉的紧了怀中的青莲。明日便是相聚的尽头,嘉瑞无法做到像青莲这样平静,心就像是悬在铁索上,垂荡在空中,任凭冷风鞭打,鲜血淋漓,无处着落。 二人静静的站着,不觉间夕阳瑟瑟倒映水中摇曳,再睁开眼时残阳如血。青莲靠在嘉瑞的胸膛上,感觉到有灼热的液体顺着发丝淌下,待流到颈脖间的时候已经冰冷。青莲从肩上取过嘉瑞的手,握住,然后转过身抹净嘉瑞脸上的肆意的泪痕。注视着嘉瑞的眼睛,直到里面再不淌出泪水,青莲郑重地在嘉瑞的手心中写道:二十年,好好的,等我回来! 嘉瑞十七年三月初三,恰值清明,胤国嘉瑞皇帝初登月国佛莲境地,月国举朝迎候,月胤二十年冷战于此终结。嘉瑞和青莲整晚没有睡,紧紧地抱在一起,静默地等待着天明,等待着离别,相守着最后的时光。 新月如钩,剜入血肉,待得天明,才看到一地潮湿,清晨竟然蒙蒙地下起细雨来,落月湾畔的青山愈发的青翠,每一处都染上了春的气息,却又充斥着挥之不散的悲意。所有的人都候在行宫外,敬候着自己的君主和月国祭司出行。 嘉瑞一身明黄的九龙翔天的织锦龙袍,虽然头发因为罪己而削短无法戴冠,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其浑然自成的帝王气概。而青莲为显庄重,穿上了二十年前颜澜离开月国时的那套莲月水纹霓裳。由于青莲尚属待罪之身,所以没有用车架,而嘉瑞则一路陪同步行,于横桥之前驻足。 不远的对岸一身华服的颜臻君主站在最前列,颜铭相辅左右,来人不少,嘉瑞远望依着服色辨认,只怕月国朝中政要全部到齐。隔着水悠扬的乐声传来,不似胤国礼乐的庄重雍容,传来的乐声悠扬宁静,让人还没有踏上对岸的土地,就产生了无限美好的遐思。 早有相迎的月国使臣渡来相迎,递上盖有月国国玺的礼书奉上嘉瑞,然后使臣躬身相邀胤国来访。嘉瑞本欲与青莲同行,谁知被月国使臣以青莲罪孽之身,不涉净土为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青莲登岸。一时场面尴尬万分,国礼当时,嘉瑞作为别国君主很难维护青莲。嘉瑞一转念,还不如先行登岸,等到见到了月国君主再出言为青莲开罪,或许还好一些。 于是嘉瑞用手重握了一下青莲的手腕,然后便领着众人踏上了与水波荡漾的浮桥。童景瑜念着青莲,却一路无法回首,因为作为将来要驻留在月国的长史,必须跟随着嘉瑞,亦是无法停留。胤国朝臣相随,不多时,近岸上就仅剩下了青莲和两名月国相迎的使者。 由于月国与落月湾相接为山脉,所以水畔山麓地势比对岸要高出一些。待得嘉瑞带领胤国一行人与月方致意问候之时,一番礼节下来才得以回望,于高出俯视对岸,就看见青莲小小的人影,孤立无援。事实上就是如此,青莲再怎样宽容平和,被同族这般排挤,怎能不哀伤。 之前二十年胤国与月国相邻,不相近却欲相侵,又因着颜澜的事情和叶定诚行刺的事情二国关系可谓是一度濒于崩溃。不过因为青莲,双方各有退让,而且这次嘉瑞与月方签订的国书,更是无常给了月国很多惠处。所以尽管月国人心中耿耿于怀,却也不能公然发难,因为被灾难浸淫了二十年的国家,亟需胤国资助,亟需祭司归国。 虽说双方各怀心思虚与委蛇,场面上倒也算是礼遇,毕竟月国千年于这片土地有着特殊的意义,得到神之一族的肯定,登顶月国封禅是很多君主梦寐以求的事情。二国首脑相谈甚欢,颜臻似乎是忘掉了守候在对岸乞求回国的青莲,欲要将宾客迎入国内。此时嘉瑞按捺不过去,遂向颜臻提出,胤国深感月国祭司青莲祈天之恩情,还望当面致谢之语。 谁知到不提还好,提及青莲,在场所有月国的人全都全都变换了颜色,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就连方才淡定自如的颜臻,亦是流露出咬牙切齿的恨意。毕竟是人家的国事,又加之嘉瑞对青莲光天化日难以启齿的禁爱,虽然痛心疾首,却是帮不上半分。 青莲必须回到月国,以消除身上所背负着的地狱红莲之焰所焚化的咒术,但是与此前提便要用纯净的落月之水,洗涤罪孽。背弃月神的代价,就是必须承担起违背誓言的后果,血染落月湾,当颜铭平静地说出青莲曾经的誓言,嘉瑞觉得不寒而栗,担心着青莲,却没有任何立场去维护,连同嘉瑞身旁的童景瑜,只能暗自攥紧拳头,盯着彼岸的青莲。      一叶扁舟驶去对岸,传来了国主颜臻的命令,原先留在对岸的两名月国使者轻蔑地丢下一句,“就你,也配穿纯月神子的莲月霓裳!”月国人极为防备青莲,没有再和青莲说上一句话,其实青莲那令人迷醉的声音早就被上天收走,早已说不出话来,根本没有机会“蛊惑”旁人。 使者从浮桥上退走,然后依照惯有的法子撤去了架桥的木板。原来飞渡两岸的浮桥,不多时便只剩下了一排浸在海水中的铁索。待得桥面被全部卸去,守候在船上的那名月国臣子便逍遥而去,然后岸上除了远处的守卫,此时真正只剩下了青莲一人。      铁索沉浮在海水中,黑黝黝的看不到延伸的方向,青莲静静地望着远处,感受到嘉瑞落在自己身上关切的目光。感觉到被人支持着,仿佛战栗胆怯之心也平定了下来。青莲手抚上衣襟,缓缓的解开衣带,既然是用血来洗涤罪孽,又怎能污了颜澜的华服。衣衫除去,青莲身上只剩下了白色衬衣,青莲转过身去,虔诚跪下,朝着面前这片养育过他却不是故土的国家,留下最后的拜别。早春风过,清寒料峭,扬起一片黄尘,漫过低伏着的纯白的身影,尘封十八年人生的悲喜。 222、拜别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嘉瑞除了必要的国务准备以外,其余的时间都陪在青莲身边。童景瑜尽可能的帮助嘉瑞处理事务,以挤出更多的时间留给两个即将分别的恋人。童景瑜咽下心中的酸楚,远望着海边相依的二人,没有妒恨,有的只是惋惜的伤感,然后心底有着些许庆幸,因为到最后,自己还能陪在青莲的身边。 嘉瑞用一件披风裹着青莲将其拥在怀中,并肩站在荒凉的海滩上远望着眼前的绿水青山。几道长长的铁索链条已经从对岸山腰处放下,连在了对岸的码头处的铁柱上。直到亲眼看到嘉瑞才真正相信的吴自中口中的鬼斧神工,不禁感叹。看着往来的月国工匠,在铁索上镶嵌牢木板,不多时一条浮桥便横在了落月湾上 。      嘉瑞拥着青莲静静看着,那座索桥仿佛是通往墓地的深处,待到整个浮桥竣工,嘉瑞不自觉的紧了怀中的青莲。明日便是相聚的尽头,嘉瑞无法做到像青莲这样平静,心就像是悬在铁索上,垂荡在空中,任凭冷风鞭打,鲜血淋漓,无处着落。 二人静静的站着,不觉间夕阳瑟瑟倒映水中摇曳,再睁开眼时残阳如血。青莲靠在嘉瑞的胸膛上,感觉到有灼热的液体顺着发丝淌下,待流到颈脖间的时候已经冰冷。青莲从肩上取过嘉瑞的手,握住,然后转过身抹净嘉瑞脸上的肆意的泪痕。注视着嘉瑞的眼睛,直到里面再不淌出泪水,青莲郑重地在嘉瑞的手心中写道:二十年,好好的,等我回来! 嘉瑞十七年三月初三,恰值清明,胤国嘉瑞皇帝初登月国佛莲境地,月国举朝迎候,月胤二十年冷战于此终结。嘉瑞和青莲整晚没有睡,紧紧地抱在一起,静默地等待着天明,等待着离别,相守着最后的时光。 新月如钩,剜入血肉,待得天明,才看到一地潮湿,清晨竟然蒙蒙地下起细雨来,落月湾畔的青山愈发的青翠,每一处都染上了春的气息,却又充斥着挥之不散的悲意。所有的人都候在行宫外,敬候着自己的君主和月国祭司出行。 嘉瑞一身明黄的九龙翔天的织锦龙袍,虽然头发因为罪己而削短无法戴冠,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其浑然自成的帝王气概。而青莲为显庄重,穿上了二十年前颜澜离开月国时的那套莲月水纹霓裳。由于青莲尚属待罪之身,所以没有用车架,而嘉瑞则一路陪同步行,于横桥之前驻足。 不远的对岸一身华服的颜臻君主站在最前列,颜铭相辅左右,来人不少,嘉瑞远望依着服色辨认,只怕月国朝中政要全部到齐。隔着水悠扬的乐声传来,不似胤国礼乐的庄重雍容,传来的乐声悠扬宁静,让人还没有踏上对岸的土地,就产生了无限美好的遐思。 早有相迎的月国使臣渡来相迎,递上盖有月国国玺的礼书奉上嘉瑞,然后使臣躬身相邀胤国来访。嘉瑞本欲与青莲同行,谁知被月国使臣以青莲罪孽之身,不涉净土为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青莲登岸。一时场面尴尬万分,国礼当时,嘉瑞作为别国君主很难维护青莲。嘉瑞一转念,还不如先行登岸,等到见到了月国君主再出言为青莲开罪,或许还好一些。 于是嘉瑞用手重握了一下青莲的手腕,然后便领着众人踏上了与水波荡漾的浮桥。童景瑜念着青莲,却一路无法回首,因为作为将来要驻留在月国的长史,必须跟随着嘉瑞,亦是无法停留。胤国朝臣相随,不多时,近岸上就仅剩下了青莲和两名月国相迎的使者。 由于月国与落月湾相接为山脉,所以水畔山麓地势比对岸要高出一些。待得嘉瑞带领胤国一行人与月方致意问候之时,一番礼节下来才得以回望,于高出俯视对岸,就看见青莲小小的人影,孤立无援。事实上就是如此,青莲再怎样宽容平和,被同族这般排挤,怎能不哀伤。 之前二十年胤国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月国相邻,不相近却欲相侵,又因着颜澜的事情和叶定诚行刺的事情二国关系可谓是一度濒于崩溃。不过因为青莲,双方各有退让,而且这次嘉瑞与月方签订的国书,更是无常给了月国很多惠处。所以尽管月国人心中耿耿于怀,却也不能公然发难,因为被灾难浸淫了二十年的国家,亟需胤国资助,亟需祭司归国。 虽说双方各怀心思虚与委蛇,场面上倒也算是礼遇,毕竟月国千年于这片土地有着特殊的意义,得到神之一族的肯定,登顶月国封禅是很多君主梦寐以求的事情。二国首脑相谈甚欢,颜臻似乎是忘掉了守候在对岸乞求回国的青莲,欲要将宾客迎入国内。此时嘉瑞按捺不过去,遂向颜臻提出,胤国深感月国祭司青莲祈天之恩情,还望当面致谢之语。 谁知到不提还好,提及青莲,在场所有月国的人全都全都变换了颜色,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就连方才淡定自如的颜臻,亦是流露出咬牙切齿的恨意。毕竟是人家的国事,又加之嘉瑞对青莲光天化日难以启齿的禁爱,虽然痛心疾首,却是帮不上半分。      青莲必须回到月国,以消除身上所背负着的地狱红莲之焰所焚化的咒术,但是与此前提便要用纯净的落月之水,洗涤罪孽。背弃月神的代价,就是必须承担起违背誓言的后果,血染落月湾,当颜铭平静地说出青莲曾经的誓言,嘉瑞觉得不寒而栗,担心着青莲,却没有任何立场去维护,连同嘉瑞身旁的童景瑜,只能暗自攥紧拳头,盯着彼岸的青莲。 一叶扁舟驶去对岸,传来了国主颜臻的命令,原先留在对岸的两名月国使者轻蔑地丢下一句,“就你,也配穿纯月神子的莲月霓裳!”月国人极为防备青莲,没有再和青莲说上一句话,其实青莲那令人迷醉的声音早就被上天收走,早已说不出话来,根本没有机会“蛊惑”旁人。 使者从浮桥上退走,然后依照惯有的法子撤去了架桥的木板。原来飞渡两岸的浮桥,不多时便只剩下了一排浸在海水中的铁索。待得桥面被全部卸去,守候在船上的那名月国臣子便逍遥而去,然后岸上除了远处的守卫,此时真正只剩下了青莲一人。 铁索沉浮在海水中,黑黝黝的看不到延伸的方向,青莲静静地望着远处,感受到嘉瑞落在自己身上关切的目光。感觉到被人支持着,仿佛战栗胆怯之心也平定了下来。青莲手抚上衣襟,缓缓的解开衣带,既然是用血来洗涤罪孽,又怎能污了颜澜的华服。衣衫除去,青莲身上只剩下了白色衬衣,青莲转过身去,虔诚跪下,朝着面前这片养育过他却不是故土的国家,留下最后的拜别。早春风过,清寒料峭,扬起一片黄尘,漫过低伏着的纯白的身影,尘封十八年人生的悲喜。 223、血刑 最后再望一眼身后的土地,青莲按捺住心中的留恋,虽然出生即背负着悲惨的命运,但是仍旧是有很多值得珍爱的人,还有珍惜的回忆留在这里。回想青莲的人生,好不容易认得养父,拜得良师,大家教养,兄友弟恭,却被迫母子相离,依旧苦痛;崇尚着自由与自立,追逐着梦想与爱情,却未料到从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更大的囚牢,最后竟然要背负起天下之枷锁。 虔诚的礼拜,青莲送上最诚挚的祝福,祈愿这片土地福祚绵长。礼成后青莲抬起身子,转过身去,面朝月国青山绿水跪下,从远处嘉瑞身上落下目光,望着消失在落月湾碧涛中的铁索若有所思。 没有桥面,铁索浸在水中随着涟漪轻轻晃动,纵使铁索好几股缠绕在一起,而且有很多根并排于一处,但是没有覆盖桥面,该如何于上行走这是问题。如此情势,明摆着是月国人的为难,青莲思索着对策,因为不论如何,今日都必须渡到对岸去。 过了一会儿,青莲在滩边膝行二步至水边,手抚握住定在岸上的铁链的起始处,似是想到了方法,任潮汐让自己的衣摆与黄沙混为一处。铁索虽粗,但是要行走于上是绝无可能,于是青莲想到方法,降低重心,竟然是膝行与铁索之上。 铁索几股拧在一处,青莲跪行其上,身子前倾,用手抓住身前铁索,缓缓行入落月湾中,向月国靠近。开头还好,越往水中央去,整个索桥晃得越是厉害,青莲不得不抓紧手中的铁索。铁索上布满了倒刺,是为了勾住桥面所用,如今青莲膝行其上,腿脚、连同手上都被割裂出一道道的血口。青莲深入落月湾中,膝行于铁索上海水浸没至青莲的腰际,漫出的鲜血,一缕缕地散在幽碧的水中,不留半分痕迹。      青莲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掌握着平衡,小心翼翼地膝行在铁索上。掌心的早已布满了划痕,而腿上亦是伤痕累累,可是鲜血渗入海水中,转瞬即逝,根本无法实践血染落月的誓言。不知过了多久,青莲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行一步,倒不是因为身上的传来的痛,而是因为失血过多,让一个人的觉识渐渐混沌起来。 青莲跪伏在铁索上一动不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力将竭,血将尽,再行一步或许就是坠落海中的结局。青莲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的流失,眼前的世界随着身下的波涛在摇曳晃动。青莲突然发力紧握住手中的铁链,锐刺扎入手中,咸涩的海水渗入伤口,涌来的锐痛换得片刻清明,青莲慢慢抬起头,仰望对岸。 用鲜血在跋涉,一路艰辛,总觉得这条赎罪的道路没有尽头,可是在放弃前抬眼望去,其实终点近在咫尺。海风拂开青莲额前的散发,迎着迷蒙的日光,眼前的人影在不远处晃动,就像周身的浮光。青莲淡淡的一笑,心中是对自己的嘲讽,果然是人之将死,眼前竟然出现了幻像,都是自己爱的人,嘉瑞,瑜哥哥,还有母亲。青莲似是看到林素月张来双臂,母亲宽和慈爱的笑容来迎接再次相逢。 其实青莲看到的不是幻像,而是林素月的确被月国人带到了岸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用鲜血来赎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罪。此举是颜铭等朝臣商量着做的,一来是实践了当初对林素月交换告之颜澜情况后的诺言,第一时间让她见到亲子;二来则是月方也担心青莲会死在归程上,让青莲见到自己的母亲,如此般青莲在绝境中或许有活下去的勇气。 当林素月第一时间出现在岸边,反应最大的是童景瑜,因为在童景瑜心中林素月是害死母妹的罪魁祸首,深深恨了多年。可是当见到一位林素月看见青莲受苦默默流下泪水,一脸哀伤欲绝的模样,童景瑜突然觉得十几年来愈见淡漠的恨意突然间破碎成千片,随风散了。      童景瑜扶起身侧哀哭欲倾的林素月,望着不远处半个身子浸染在冰冷海水中的青莲,童景瑜觉得,即使有什么恨青莲这些年也背了,还尽了,用他的欢乐和生命。同样是深爱青莲的人,还有什么好恨的呢,童景瑜扶住林素月的单模消瘦的肩,分担作为亲人的痛苦。 嘉瑞这是袖中紧握着拳头,指甲深刻入掌心,尽管如此也无法分担因为青莲的心痛。青莲一路行的极慢,从对岸膝行至月国近岸时,天色欲暗,落月湾畔春水瑟瑟,一照残阳晚晴。颜臻并同颜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嘉瑞说着国事,但是嘉瑞半分也听不进去,心中眼中满是那个染血的影子。如今青莲近在咫尺,衣衫已经全部被冰冷的海水打湿,贴在身上显出单薄的身子,让人心痛不已。 青莲抬着头,看到嘉瑞切切爱意,笑在心中,看到林素月张开的怀抱,青莲竟然忍不住泪流满面。一个孩子心中的委屈和彷徨,在母亲面前无法伪装,宣泄而出。青莲牵动唇角,喃呢着“娘亲,娘亲……”,尽是对母亲的思慕与哀伤。 青莲支持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突然一阵眩晕,手再也攀不住铁索,翻入海水中。见到青莲落水,林素月忍不住一声尖叫,“青莲,我的孩儿啊――”人发了狂的要冲上前去,可惜被月国的侍卫拦住。嘉瑞情不自禁亦要向前救助,却被身旁的颜臻拦住,被告知青莲身载月国通灵神玉,绝对不会在家国面前轻易死去。颜臻说地轻松,嘉瑞听得寒心,青莲千辛万苦要回到的月国,其实没有人是真心欢迎等候着他。 果然,落水后不多时,便见到青莲挣扎着从水中支起身子,抚着胸不住呛咳。说来也巧,落月湾中时时变幻着湍流和礁石,而青莲跌入落月湾,看似黑幽幽深不见底的水下尽是一片礁石平地。青莲本以为自己就要葬身海腹,却在临死前听见了母亲的呼唤,不甘心涌上心头,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中挣扎。 一路膝行,青莲腿上早就被铁索上的倒刺伤得十分严重,所以青莲在凹凸不平的焦岩上蹒跚而行,分外艰难,看似不过三四丈的距离,青莲走了好久。待青莲好不容易踏上月国的土地,竟然被岸上的软沙拌了一个趔趄,人跌倒在地,染红地上一片白沙。 青莲倒在地上,濡湿的发丝沾上了沙黏在颜面上,甚是狼狈,青莲努力撑起身子,因为他知道前方不远处,有自己的亲人和爱人正在等待。但是青莲还没有走上一步,膝弯处被木棍重击,人不得已复跪了下去。“童青莲,你身负罪孽,违逆神灵,竟然还有脸面站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丝毫悔悟之心!”说话的人是颜铭,也正是他命令月国侍卫迫使青莲跪下 。      青莲心知自己身为月国的祭司,的确是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情,违背誓言是实情,和嘉瑞的禁爱亦是无法改变,所以青莲并没有反抗,依言跪在了月国臣民面前。再见青莲,颜铭不再敬称青莲作祭司,而是直呼其名,嘉瑞本来还有些奇怪,但是当月国人呈上颜氏族谱,颜臻为青莲定名的时候,嘉瑞才恍然大悟。 青莲此行,也算是实践了当初那个“血染落月”的誓言,所以当看到青莲下半身染红了衣衫,月国之前嫌恶的朝臣也没有在说什么。只要青莲冠上月国颜氏国姓,应该就算是认祖归宗了吧。夕阳阻隔于层云,薄暮般的残照映着落月湾显得格外凄凉。早就准备好的火盆颜铭命人呈上,其中玄铁名符被烧得通红,一个泛着红光的“湮”字格外刺目。 224、廿年 童青莲这个名字被烈焰焚上了魇咒,除去咒术的唯一法子便是青莲要舍去旧名,认祖归宗。用这个法子逼迫青莲回月国也算是狠毒,若是青莲一天不回月国,就一天沉浸于血海刀山的地狱噩梦中不得解脱,只有回到月国,并用家族命运将其束缚住,才可以破除咒术。      青莲静静地跪在地上,听着冗长的敕文。天色越来越暗,云层后夕阳的余晕再也无法让天际染上红色。青莲抬起头,望着被阻隔的母亲。青莲眼前渐渐的只剩下火盆中闪烁的光影,浑身湿透的身子着了夜风,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身上的血口混着黄沙渐渐的止了,此时青莲的身体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强撑着一口气,便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母亲和嘉瑞。青莲深深记得父亲的话,只要自己好好的,终有一日可以见到母亲 。     青莲现在已经辨不清外界的事物,所有的声音在自己耳中只剩下了混沌海涛之声重重叠叠,就连被人欺上身子,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仰着头默默地受着。月国的侍卫依着上命,上前来帮青莲将上身的衣服除去,青莲丝毫不反抗,露出湿漉漉的爬满了伤痕的身躯,在晚风中不住战栗。 青莲是颜澜的孩子,在四十岁之前纯月神子为月神守护着自己的纯真之身,是不可能有子的。所以即使青莲血脉纯正高贵,但是以出身便背负了罪孽,这是不争的事实。青莲身上背负的罪状多了去了,颜铭约束随行胤国的部下,试图隐瞒下青莲与嘉瑞的之间的禁爱。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揭露出来的丑闻远比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更能惹出轩然大波。再加上青莲居然胆敢违背向月神所祭献的誓言,因为敌国误了归期,所以月国人下了狠手。 在风雨中浸淫了二十余载的月国如今少不了青莲这位祭司,为了不让青莲再次背叛家国,所以月国预备将赐予的名字和束缚的咒符烙刻在青莲身上,如此般青莲便再也逃脱不了颜氏祭司的命运。落月湾的水将罪孽之血荡涤干净,有了新的名字青莲宛如重生,童青莲身上背负着的魇咒不解而解。 颜臻亲自从火盆中用火钳夹出那块“湮”字的名符,颜湮,这便是青莲在月国的名字。湮,幻灭于水雾中,不祥。颜臻作为一国之主怀揣着恨意为青莲取了这样的名字,并且烙上青莲的心口,被诅咒的人生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当烧得通红发亮的玄铁名符按上青莲的胸口,伴随着嘶啦啦水混着皮肉被烧焦的声音。青莲头突然扬起,张大的嘴发不出一记声音,散落的头发甩开在两鬓,眼睛死死地盯着苍色的天幕。滚烫的玄铁按在胸口,停在了昔日贯穿身体的那个伤疤上,那名符上繁复的咒文几乎就像要熔了血肉,直接烙刻在青莲的心上。 青莲的身体支离破碎,再也受不了如此重创,待得颜臻将冷却了的烙铁从青莲胸口移开,随着被扯下拉的一大片皮肉,青莲直直地扑到在地。青莲面容埋入白沙之中,没了声息,等待多时后青莲依旧没有动静,月国的人这时才慌了神,上前检视,而嘉瑞则是在青莲受难之时,突然间心口剧痛难当,几乎和青莲同一时间倒地不醒。      嘉瑞作为胤国国君在月国国土上暴疾,落月湾畔顿时乱作一团,这时候童景瑜根本来不及估计青莲,只好随着其他侍卫护送嘉瑞入国中休整,因此岸边胤国的使臣悉数离去。 等到混乱结束,月国人回国神来,扶起埋首白沙的青莲,探得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祭司几乎没了气息,岸上的人才慌了神。      这时林素月再不顾上其他,拼死挣扎来到青莲的身边,抱起自己骨瘦嶙峋的孩子,痛哭不已。天越发的暗了下来,就连那个火盆都渐渐的只剩下了零星灰烬或明或暗渐止减息,像极了青莲即将离散的神魂。青莲是林素月心尖上的肉,母子连心,青莲被害将死,林素月红了眼睛发了狠,取下头上的金簪抵着青莲咽喉,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让人无法靠近。 当天天际最后一抹昏白被黑暗侵蚀,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一横落月湾像是张开的血口,吞噬着青莲的生命。这时候时间唯一的光亮便只剩下青莲额冕上微弱的碧光,岸上的人静静地注视着,没有人没有离去。 幽幽的柔光笼罩在青莲的周身,映得青莲失血的脸颊几乎透明,阖目的青莲似乎只是睡着了,安详平静,没有谁敢上前去打扰。暗夜无星也无月,只剩下寒风肆虐,吹散青莲周身荧光。本以为这是青莲消散的生命,却没想到由额冕出霰散开来的碧光越来越盛,化作流萤缠绕着寒风停留在青莲周围不散。 这番奇景,所有的月国人全部都跪下身来,折服与千年神玉的灵力,祭司已死,恭送其往生,而黑夜里,没有谁发现“已死”的青莲睁开了眼睛。青莲躺在母亲的怀中,抬头望着眼前的萤光,知道那是颜澜消散的惊魂,尽管是没有见过一面的生父,青莲还是濡湿了眼眶。一代风华,纯月神子,历尽劫数,终于魂归故土。颜澜魂飞魄散,只为代替亲子向月神请罪,祭献出全部神魂,抵下青莲一命。 童景瑜扶起床榻上的嘉瑞,一同望着窗格远处天际盛了、又散去的幽碧华光,化作漫天星辰,与月同辉。嘉瑞手按住心口,方才那突如其来的剜心之痛已经不复存在,若不是现在手脚依旧虚弱无力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其实嘉瑞不知,青莲早就和自己同命,青莲曾向月神许下愿望,用自己的半生性命在嘉瑞重病将死之时来换取爱人重生。所以如今青莲和嘉瑞性命相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青莲血刑历劫,嘉瑞亦是受到重创,不多时便又昏睡过去,待得再次醒来时急忙赶往落月湾畔,而那里早就没有半个人影,只剩下晚星欲坠。童景瑜亦是着急,天尚未晴,便陪同嘉瑞寻觅在冰冷的海滩上。没有寻到人,在失望而归的时候,嘉瑞和童景瑜在海边遇到了拄杖而行的颜铭。 昨日发生在青莲的身上的事情让颜铭深深的震撼,其实青莲若是就这样死了,不过就是一个罪人死了而已。但是青莲在月神的眷顾下重生,国宝神玉耀眼的光芒更是昭示着国之福祚,所以没有人再敢害青莲的性命。星月交辉,落月湾畔多久没有出现这样的盛景了,只因为祭司的回归,颜铭独自徘徊在海边,考虑着月国的未来,却不知遇到了神色惶惶的嘉瑞。 颜铭同嘉瑞和童景瑜算是相熟,如今青莲回归,尘埃落定,也算是没了冲突。虽然心中不容于嘉瑞和青莲之间的感情,但是也不能太拂了嘉瑞的面子,所以颜铭亦不多言领着嘉瑞和童景瑜入了山林。颜铭的腿脚在这次归国的时候的重惩中留下了遗症,等到三人登上山顶无藏寺的时候,天以大白,极目远望,一片海蓝波光。 远山深幽,无藏寺厚重的底蕴和淡淡的烟火香味让嘉瑞焦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首入无藏寺,颜铭带着嘉瑞和童景瑜在佛前莲月前上香供奉,然后便涉径而上,来到顶峰的邀月塔前。白色的六角高塔矗立眼前,此塔本矗立千年,却在颜澜死去后一朝倒塌,如今重建后终于迎回了旧的主人。 那主人不是青莲,而是青莲头戴着的额冕,这一国宝神玉,必须呈在邀月塔顶,吸收日月之精华,保佑月国福祚。青莲待罪,又不是纯月神子,不可能如颜澜般安然带着青莲翠碧。而和青莲血肉契合的额冕一时无法取下,便只好连同青莲的人一同被锁入高塔之内。 所以当嘉瑞和童景瑜来到邀月塔前,除了仰望,别无他法。刻满咒符的塔门紧闭着,为的是不让外邪入侵。除了颜氏血脉,无人能进入白塔,除非塔倒、玉碎、国破,人亡。颜铭告诉嘉瑞,青莲违逆誓言,永生罪孽,除非月神眷顾,成为纯月神子,颜湮只怕此生轻易难以离开高塔。如此般若是青莲能在风雨祭祀中活下去,嘉瑞便是廿年寒暑的等待。 225、浩水 清明时节雨纷纷,嘉瑞离开月国的时候,正是凄迷春日,嘉瑞披着一蓑烟雨离开。嘉瑞即使是三步一回首,直到最后那白塔的尖角隐匿在了一篇苍翳之中,如同青莲一般不见踪迹。嘉瑞试了很多办法,却还是没能够在临走之前再见到青莲一面,除了知道心爱之人现在未死,其余的一概未知。 然而纵使万般想念牵挂,但是盘桓多日的嘉瑞再也找不出理由逗留下去,月国需要他们的祭司正如同胤国需要他们的君主一般,所以最后嘉瑞还是不得不抱憾而归。胤国和月国签订的互惠国策因胤国大量投入,换得了月方的对二十年颜澜之死的谅解。 纯月神子无法死而复生,尽管其子青莲以罪孽之身担当祭司之职,但是不得说。当青莲回国之后,皓月晴空,净水青莲,佛花一夕之间绽放,宛如回到了盛世一般。所以这次青莲回国,胤国低姿态退让,月方便不再对多做计较。况且,这一片游离于战祸纷争之外的佛莲净土,顺千古以来应着神灵之命,平静地等候下一位造世明君封禅登顶。      嘉瑞走的时候童景瑜相送至岸边,君臣相重,依依不舍。童景瑜作为长史留在这里便失去了在朝中青云的机会,而嘉瑞也因此失去了一名值得信赖的臣子,但是二者皆愿舍,为的是青莲。既然决定要走,嘉瑞尽可能的收起那份心伤,二十年的光阴说长其实并不是很长,在这期间也正好可以做些事情。青莲受尽屈辱方能回到这片土地,嘉瑞心底暗暗立誓,自己要堂堂正正的将青莲接回到自己的身边。 童景瑜虽然如愿以偿的留在了青莲的身边,但是依旧不得见,每日闲暇时在无藏寺邀月塔下徘徊,仰望高阁雕窗,并不能见到半个人影。日复一日,童景瑜越来越焦躁,因为无藏寺太安静了,来去的风声扰动木叶,几乎可以感受到莲瓣舒展的声音却感受不到丝毫青莲存活的迹象。反倒是林素月,安抚着背井离乡,孤身一人的童景瑜。童景瑜在塔下最绝望的时候,靠在林素月怀中哭一场,久违了的如母亲般的关怀,童景瑜逐渐平静下来。 春去秋来,光阴似箭,春花谢了,梧桐焦了,已是一年秋月,守候着的人不论风雨依旧执着的等待着。按照月国的祭祀国礼,每至十五月圆涨潮之夜祭司必须登台拜月,为月神献祭秋祈福。但是月圆了又缺,除了颜氏的护塔人在邀月塔里来去,从没有看到月国新封的祭司出塔献祭的身影。童景瑜揣度着,八月十五青莲应该会出塔了吧,毕竟国书中约定,月国中秋大祭的时候,祭司会到落月湾畔的高台上,为两国求福献祭,所以不光是童景瑜,连嘉瑞都盼望着这一个可以相见的日子。 八月十一日,嘉瑞匆匆赶来胤国南疆等候,向月国递上国书,可惜落月湾上再没有架起铁索桥。小船将驻守在月国的长史送回对岸,然后嘉瑞和童景瑜两人一同在对岸守望着八月十五月圆下的碧水青山。 落月湾上,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如此又亮又圆的明月了,月晖如晴光般将整个世界洗礼,每个角落都散上皓月的光辉。今年的月国的青莲花开的特别盛,月国很多人都以为青莲佛花在多年的风雨中被摧残的断了根蒂,从此绝迹,却在今年初夏,一朵朵相继绽放。 八月十五祭天是月国盛大的节日,百姓们都盛装来到无藏寺,于月光下感谢月神赐福一年的风平浪静。即使隔着远,嘉瑞都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对岸传来的笑声,随着水波的荡漾,越发显得对岸独自等候之人的凄凉。子时已过,一轮皓月当空已见偏西,可是落月湾畔青山祭台上这夜自始至终却未见青莲的身影。 嘉瑞叹了口气,心中的希望被凉风吹散,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眼角似是撇到了一缕碧色的幽光。那样通灵的颜色,嘉瑞比谁都熟悉,心情万分激动,视线盯着对岸的青山再也不肯移去分毫。      起先那翠色光芒丝丝缕缕霰散开来,如同月下烟雾,可是到后来慢慢的盛大起来,最后如二月同辉。邀月塔顶的窗格被打开,青莲静静地坐在木椅上,仰望着窗外的明月,发丝散在颊边,额上的神玉如星,辉映着月光。 青莲贪婪的望着窗外宁谧的月空,因为若不是今日为八月十五,恐怕连窗格都不会开吧,多久了,自己没有看到过外面的天空。虽然甘心被囚禁在这里赎罪,但是青莲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外面的世界,多么渴望着与亲人还有嘉瑞相见。 青莲摸索到靠在墙边的拐杖,一手撑着扶手,挣扎着站了起来。回月国时那一路血染跪行,对青莲伤害极大,尽管青莲如今已在缓慢恢复,铁链上的倒刺到底还是伤了青莲腿脚上的经络,恐怕此生都会因此留下腿疾。青莲好不容易双手扒住窗沿站定,却惹得手脚上禁锢的铁索哗啦啦作响,青莲全然不顾,努力用手肘趁住身体,极目远眺。 邀月塔坐落于落月湾畔青山之顶,目光越过粼粼波光,落在昏黑的对岸,隔着太远的距离,青莲只能看到几星闪耀的火光。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青莲却能感觉到,火光闪耀之处,自己等待的人也正在等待着他。青莲好想用歌声和乐声来告诉嘉瑞,自己活着,很好。可惜失了声音的青莲,无法吐露只字片语,月国的太医也敬告青莲,如此千疮百孔的身体,受伤的手指和肺腑,一年之内无法再次为乐。 天渐渐亮了,皓月落入海中,晨曦如雾,嘉瑞身上沾染一夜风露,最后转身离去,心中不再悲伤,因为离相聚又近了一年。而青莲被人发现的时候,却是昏倒在地,拐杖跌落一旁,从那一场与天地神明手中抢夺爱恋的浩劫中幸存,青莲的身体实在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将养好的。 嘉瑞曾经质问月方为何要违背当初的约定,不让祭司为两国祈福,颜铭以胤国如今难道不是风调雨顺为由推诿了嘉瑞的指责。月国表示,神玉额冕为月国瑰宝,镇于邀月塔顶,没有洗清其上沾染的罪孽之前,无法轻易离开极近日月之地。如此说辞,嘉瑞无法辩驳。 等待中的时间过得飞快,北海湖的莲荷谢了又开,月国的青莲却季季常在。第二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嘉瑞再次守候在落月湾前整整一夜,虽然未见青莲,却得以乐声抚慰,声声思,诉近衷肠。最初的两三年,远处飘来的笛琴笛之乐还偶有中断,不是青莲荒废了技艺,而是曾经受到重创的身体,心有余而力不足。年复一年的等待,嘉瑞和青莲以乐声传情,等到二人再次相见,已是在十年之后,落月祭台,浩水映月,宛如当年颜澜和梓烨的初见。 落月 嘉瑞二十七年,已是青莲回到月国的第十个年头,青莲被禁在邀月塔上整整十年里。除了每年八月十五能够打开窗格,用乐声抚慰对岸孤寂的星火,平日里青莲只能透过窗格上的琉璃来仰望外面的世界。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怀着信念在孤寂中守候,青莲再没有见过家人,哪怕近在咫尺的母亲和瑜哥哥。 邀月塔顶飘散出来的乐声寄托着青莲深沉的思念,却被月国子民当作是祭司敬献神灵的祭礼。所以虽然青莲背负着罪名被囚禁在邀月塔顶赎罪,但是在月国百姓家中,为颜湮祭司立长生牌位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月国在这十年中没有再受到风雨侵袭,在胤国物力的扶持下,月国得以休养生息,与世无争的土地上又开始了新的幸福生活,颜湮祭司在民间渐渐获得了认可和圣名。 然而风暴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青莲在回到月国的第十个年头的八月十五,正好是百年难遇月蚀之日,注定有番天文大潮。那日落月湾上层层叠叠浓云压很低,天还没暗时只见天际浓云翻涌,待得天全暗了下了,丝毫不见任何光亮,月国沉寂在了伸手不见五指浓夜之中。周围除了风声就是涛声,点上火把根本无法在风中照亮半寸地方,百姓们呆在家中不敢外出,心中全是之前二十年风雨积蕴下来不可磨灭恐惧。 黑夜中咆哮着风几乎是要把整个世界给生吞活剥,在落月湾岸新驻灯塔被刮倒,惊涛潮水漫上堤岸。就在这样危难情况下,邀月塔门朝外打开,青莲以祭司身份走出高塔。虽然经过了十年修养,但是青莲还是留下了腿疾,行走在风雨山道上很是艰难。 独自人前行,除了神玉额冕上散发着柔弱光芒,其余仅余漆黑,好不容易来到祭台上,青莲浑身已经湿透。青莲从袖中取出柄短箫,朝着胤方向那片漆黑,盘膝坐在高台边缘,凝神敛气,深情抚弄。短箫乐声清脆高亮,在深沉雨夜,像是柄割破浓幕利剑,欢快曲调,让风雨带来荒凉萧索当然无存。就算是身在黑夜深处,看不见前方路途,但是因为这乐声,犹如牵引着线永不断绝希望,让人坚定着信心。 不知不觉中,让人睁不开眼睛风雨逐渐小了下来,青莲缓缓睁开被雨水迷了眼睛,眼前不再是那浓重黑,似有薄薄天光从云层中透漏出来。青莲虔诚地跪下仰望着天际,静静地等待月神赐福,像极了朵孤傲雨后佛莲。 风静静地在青莲周围流转,缠绕着云在天上散开,皓洁如明镜圆月丝丝露出真颜,黑暗实际被镀上光亮银色彩釉。青莲慢慢得撑着身子站起来,微仰着头,额上翠碧闪耀光芒与明月同辉,青莲回首望着祭台下山脚下赶来人群,母亲、瑜哥哥、还有父亲,清晖中家人微笑格外熨帖人心,被寒雨浇透了青莲再不感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觉到冷。 青莲朝着对岸张开双臂,真好想好想,好想拥住对岸同在风雨中守候了夜人。苍山清翠,皓月与日同辉,在高高祭台上青莲张开双臂,宛如只欲翔白鹤,世界因为他高洁被洗尽尘滓。十年了,嘉瑞在落月湾岸边望都痴了,这是他青莲啊,心心念念爱人那,嘉瑞抹了把脸上水渍,此时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嘉瑞万分激动,久失音讯青莲正好好向自己张开怀抱。只可惜隔了太远,嘉瑞望不见青莲掩在衣袍中手足上禁锢锁链,望不见青莲苍白面容和蹒跚步姿,望不见青莲单薄身躯背后承担着是整个月兴亡重担。可叹是嘉瑞共享了青莲生命,却无法为其分担痛苦,而这二十年里嘉瑞等待辗转哀思,是对青莲亏欠无法逃避罪赎。 风雨过后便是夕宁静,自这次过后青莲罪孽之身恶名几乎被消除殆尽,因为在月蚀之夜能唤起月神人宛如神灵,深入月百姓心中。自此过后,渐渐到后来每当十五月圆之日,青莲便会出塔来到落月湾畔青山上祭台拜月祈福,尽个祭司应有本分。尽管手脚上束缚链条没有除去,长年箍住手腕和脚踝上留下了深深磨痕,但是每月能够朝着胤方向用乐声来寄望情思,青莲已经感到非常满足。 落月湾前胤海岸因着两交恶二十多年封锁,海滩上只剩下了怪石嶙峋,孤壁荒滩。所以即使是在皓月之下,入夜后海岸上跃动着火光也显得格外明艳,青莲痴痴地在高台上遥望着,因为知道那是嘉瑞在对岸等候身影。乐声渐起渐落,火光如星闪烁,虽然隔着远,但却是夜相伴,如此,等待日子便不再是那样漫长和令人绝望。 前十年青莲被囚禁在邀月高塔之内,后十年里青莲出塔机会慢慢多了起来,从最初每年八月十五,到后来每月十五月圆之期,青莲都可以到祭台祈福。这样青莲见母亲和父亲,还有瑜哥哥机会就多了。 父亲童屹是在青莲回月后第五年来,当童屹尽己所能为嘉瑞做足切,便孤身来到月,为了心中深念素月。可惜童屹来月五年之后青莲才见到,虽然过了很久,但是青莲看到父母相伴相守在起,虽然明知道童屹并不是自己生父,而母亲直以来爱着也并非父亲,青莲仍旧感到很高兴,如今家人,齐全相守在处。 若说有遗憾便是童景瑜了,童屹没有回月时候童景瑜还能为着心中爱恋执着守候着青莲。但是当童屹来到月之后对于儿子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几经波折童景瑜和颜铭女儿定了亲。只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成亲,场急症害了那位姑娘性命,自从童景瑜立誓此生在不言婚娶,童屹也无法再相逼。 光阴似水,岁月易老,静心休养青莲似乎并没有沾染上岁月痕迹,只是由于久见不到日光,青莲头青丝犹如霜雪,仿佛是见证等待痕迹。待得十五年之后嘉瑞微服南巡次数明显增多,嘉瑞将事交给太子,自己便腾出时间来守候十五月圆之夜乐声。 嘉瑞此生育有子女,嘉瑞为帝三十七载,建立不世之功勋同时亦倾心传授其子帝王为之术,青出于蓝,未至弱冠太子就能独当面。嘉瑞朝太子不是孝纯皇后所出,而是当年溯州秋狩,嘉瑞带去随侍其中位美人孩子,而孝纯皇后所生是位公主。只可惜当年孝纯皇后十月怀胎不稳,身体羸弱经不起临盆之苦,诞下公主之后便撒手人寰,而小公主先天不足,生多灾多病。自此后位悬空,世人皆称嘉瑞皇帝为钟情之人,心念着心中至珍爱人。 二十年足够位英主开创代太平盛世,嘉瑞十六年日蚀之灾如今在胤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人民过上了富足生活。与北疆互市帮助了个民族繁荣,而在强盛力震慑之下,胤边疆在没起战事。二十年里,月对岸富民强,而在胤援助下,月也渐渐抹去了二十年风雨灾害痕迹。 月怀英帝颜臻早逝,加之女儿亡故,心伤左相颜铭也趁势退出月朝堂。新帝颜灏对胤成见不似之前,守着月古老使命,在嘉瑞三十六年,再次从落月湾畔青山上放下铁索桥迎接胤嘉瑞皇帝,登顶封禅。那年是青莲回月第十九个年头,离青莲卸任祭司之职还差年余。 这次是嘉瑞送青莲回之后第二次踏上月土地,虽然相爱二人离得很近,但是嘉瑞却没有多作逗留。新月之夜,嘉瑞驻足于邀月塔下,夜静如水,嘉瑞取出腰间系埙,轻轻吹奏。不多时便从塔顶飘下缕笛声,乐声缠绕,相通心意比天幕上孤悬参星更明亮。第二日嘉瑞便启程赶回胤去了,因为嘉瑞知道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很多事情要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 年三百六十日,最后时光过得飞快,晃眼青莲已经年近四十,被禁在邀月塔顶已经二十个年头,除了头银丝岁月几乎没有在青莲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按照月律法。祭司四十岁卸任,若是在此期间月风调雨顺,祭司便会被封为纯月神子,身份尊贵如同君主。 纯月神子尊崇,前提是祭司能活到四十岁,从此纯月神子便可随心行事,娶妻生子,再无限制,全身享受属于自己生活。只是月历史上纯月神子寥寥无几,因为很少有人能挨过风雨之怒,得到月神真正眷顾,到最后往往都是以身饲神结局,这也是月祭司宿命。 嘉瑞日日计算着相聚余日,早早来到月等候,因为嘉瑞已是得到月封禅帝君,所以这片佛莲净土不再为嘉瑞设禁。嘉瑞此时已经将王位禅位给太子,乘龙舟绕过落月湾险滩,到月东面登岸,由童景瑜引着,在无藏寺住下,静静地等候着青莲。 其实认真算起来,青莲回到月已经整二十年了,童景瑜告诉嘉瑞,今夜元月十五,青莲已经在月下受礼,被封为月第七任纯月神子,接受群臣和百姓参拜。按理来说,青莲已经可以出塔,只是由于身载额冕宝重,除去不下,不得已留在塔上,无法自由。 嘉瑞沉默不语,当夜徘徊于邀月塔下,以乐传情,声声思念,青莲用属于嘉瑞音色相和。青莲在禁锢高塔内,望着被锁窗格外斑驳夜色,笑着留下两行泪水,终于等到了自己嘉瑞,来接他回去。然而未至十五,青莲无法出塔,数着最后剩下日子,青莲将这二十年来整理古乐札记整理妥当,为最后离去做准备。 六月十五,是青莲生辰,也是月圆之夜青莲可以出塔拜月祭司时候。如今青莲尊为纯月神子,为月百姓拥戴。等到出塔那日,无藏寺来了很多祈福月百姓,匍匐在邀月塔前,敬拜下落凡间神子。那日,青莲换下月祭司繁复锦衣,着身纯白布衫,根白色绦带系在额头上。嘉瑞远远望着青莲身影,会心微笑了,他青莲即使满头白发,也和之前般高洁清隽。嘉瑞望着青莲离去背影,眼角有些湿润,抬手抹去,停留在眉鬓处皱纹上。 皓月如日,为整个夜镀上了耀眼纯白霞光,嘉瑞仰望着祭台上孤立着青莲,在天地中央,宛如只欲要展翅飞翔白鹤。嘉瑞再也忍不住,踩着月光踏上了那条通往祭台路,也正因为嘉瑞被神之族承认,是于月登顶封禅为世名君,所以才有资格走上祭台,与纯月神子并肩同立。 月华高洁,清晖将两个人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宁夜静好,月影西移,影子渐渐重叠交汇在起,分不出彼此。月历史上第次出现,也是唯次出现祭司拜月祭典上,祭坛上出现了两个人身影。嘉瑞和青莲执手而立,遥望着远方,从小生长地方片宁静安乐。直到落月,祭台上二人不过并肩而立,没有乐声,没有舞影,个没有向月神敬献任何祭礼月圆之夜风却出奇平浪静,因为嘉瑞和青莲用至死不渝挚爱献礼神灵,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当皓月泛白透明沉入海水,天际鱼肚白上逐渐染上了霞色,青莲扔掉了上山时作为助力竹杖,牵着嘉瑞手,二人依偎着沿着山径离开祭台。山脚下守候夜童景瑜迎来,领着二人于溪湾处驻足,那里泊着叶扁舟,名月船夫静静地等候在船头。 童景瑜早做好安排,这小舟将会载着青莲和嘉瑞由水路离开月,在大海上换乘嘉瑞前来月时龙舟。童景瑜指挥着手下将些箱包装入船舱,里面装都是这二十年来童景瑜收集欲要送给青莲,却没有机会送出去礼物。古谱,乐器,或是些小玩意,整整装了几十个木箱,这些将带着童景瑜全部爱意与心意同离开月。 最后童景瑜从行礼中抱出直青瓷坛,郑重地交到青莲手中,虽然早知道父母亡故,但是此时青莲仍旧止不住眼泪,因为他知道里面装是养父童屹和母亲林素月骨灰。童屹和林素月生不得所爱,即使相伴却依旧貌合神离。不过没想到是童屹去世,林素月毅然选择殉情而死,临死前嘱咐童景瑜将二人尸骨火化相容,带回故土安葬。今世无法注定无法相爱,林素月欲要用来生偿还童屹对自己深重情谊。 嘉瑞手搂住抱着骨灰坛子泣不成声青莲,手按在童景瑜肩上,问道:“景瑜,不和们同回”。感受着肩上传来信任力量,如初时般,童景瑜微微笑道:“皇上,可是胤驻守月长史啊,怎可擅离职守?”然后只手也按在了嘉瑞肩上。 嘉瑞取回手拍了拍自己肩上童景瑜手,郑重诚心地说道:“景瑜,谢谢!”说完嘉瑞扶住青莲登上小舟,童景瑜蹲下身去,亲自解开缆绳。背对着青莲和嘉瑞,童景瑜离别泪水夺眶而出,今日别只怕此生难见,童景瑜在心中默念:“青莲,保重!瑜哥哥无法再继续陪着了” 嘉瑞怀抱着青莲望着童景瑜背影,直到转过溪湾再也看不见了二人才收回目光。船夫独自在船头撑着船蒿,叶扁舟漂流在水上。晨曦映着波光,如同青莲璀璨如星眼眸,分别了二十载爱人近在咫尺,这时嘉瑞再也忍不住,个吻点在了青莲额头 嘉瑞吻带着种迫不及待狂躁,似乎是要将整个青莲吞噬,依旧如之前般霸道。青莲微微蹙眉,却双手用力环住了嘉瑞腰,紧紧收住,让二人之间再无阻隔。嘉瑞感受到青莲怀抱传来同样渴望与焦躁,嘉瑞收回吻,凝视着青莲眼睛。而在此时,嘉瑞发现,青莲绑在额头厚厚白绦上居然晕染开鲜红血迹。嘉瑞大惊,回忆起当时唇下感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急忙伸手欲要解下青莲额带探视。 青莲急忙捉住嘉瑞手,凝视着嘉瑞,剥皮削骨痛楚被青莲轻轻笑带过。失了声青莲无法言语,便伸出手指在嘉瑞手心写下:“瀚辰,这样残破,还要吗?”嘉瑞心中痛,握起青莲手按在自己鬓角,抚上那些岁月为明君刻上印痕,哽咽道:“青莲,这样,也还要吗!” 话还没有说完,嘉瑞收紧了怀抱几乎要让人窒息,然后俯身将青莲压在了甲板上。此时耳鬓厮磨二人衣衫已经散乱,紧贴着胸膛那炙热温度竟是分不清楚谁比谁更高些,两颗心紧贴着搏动,传递着无间爱意,从此相爱人再也不用分离。 青莲枕在嘉瑞胸膛上,数着嘉瑞身上吻痕,青丝白发互相交缠,无法相分。青莲用手指在嘉瑞袒露胸膛写下问话:“瀚辰,以后们去哪儿?”嘉瑞大笑不止,收紧怀中青莲,高声道:“从此天南海北,任凭遨游!”小船悠悠,清溪脉脉,浩水青莲,路花开。 【全文终】 番外之雪舞九天 淡淡清粥香味从竹舍中飘出,混合着竹香和菊香,沁人心脾。青莲煮粥技艺是越发精湛了,嘉瑞还在山径上闻到清粥香味心中如是想到,只是不自觉皱了下眉。嘉瑞抬手望了眼森森苍木上欲暗天穹,将肩上猎物向上提了下,迎合着香味快步朝山林深处间竹舍走去。 转过几道弯,沿着山溪行到云林最深处,便可见到处竹舍,炊烟袅袅,清粥香味徐徐飘来。嘉瑞远远望着那处疏篱小院痴痴地笑了,虽然从月接回青莲已有六年光景,但是嘉瑞只要想到心相爱人正在等他回家,嘉瑞就会不自觉傻笑起来。 还没等嘉瑞傻笑够,院里忠心阿黄知是主人回来了,颠颠地奔至嘉瑞脚边,可劲摇晃着小尾巴,盯着嘉瑞肩上扛着野兔,露出垂涎三尺讨好模样。嘉瑞轻轻抖开缠着裤腿爪子,笑骂道:“阿黄啊,为何总是副吃不饱模样,人家看了还以为天家养狗连饭都吃不饱呢。去去去,不知是哪条赖狗前次偷吃了整盘五珍肉,现在还惦记着这些。” 说话间嘉瑞已经走到了小院前,推开半腰高竹扉嘉瑞进门去,抬起脚向后踢将院门关上,谁知撞上了尾随其后阿黄狗鼻子。嘉瑞转身回过去,看到阿黄屁股坐在地上,伸出爪子挠鼻子,估计是撞疼了。嘉瑞笑道:“让眼里只有肉!”说罢爱抚着卧在院门木桩上准备晒月亮阿花,“还是乖啊,不像某条狗贪吃!” 嘉瑞伸手挠在阿花颈下,小母猫发出呼噜噜满足响声,歪着头蹭上嘉瑞手背,然后不屑地瞟了坐在眼地上边挠鼻子边痴痴望着嘉瑞肩上野味阿黄,骄傲地“喵呜”了声。阿黄被阿花鄙视目光再次激怒,心中火冒三丈,“难道上次肉没偷吃吗?”想到此处,阿黄不甘心“旺旺旺”大声朝阿花吼叫起来。 听到犬吠声,在厨房中忙活青莲知是嘉瑞打猎归来,眼神依旧盯着炉上微微翻腾粥罐,喊了声“在熬粥!”青莲便不理会,兀自专注看着火,掐着时间加入红枣等食材,殊不知两只大爪子已经向他靠近。嘉瑞厨房中满着清粥香味,加入红枣之后更是漫出种甜糯气味,就像青莲入口味道,让人心情大悦。嘉瑞把从后面环住青莲腰,头枕着颈窝处,像个撒娇孩子样缠住青莲。 “别吵,没看到正在熬粥那!饿了先边呆着去,把带回来东西拾掇下。”青莲不理睬在脖子上蹭来蹭去嘉瑞,将头往旁处偏,自顾用长勺搅动着罐子里粥。“就是知道在熬粥,才想要吃啊”嘉瑞说着埋首在青莲脖子上乱啃。嘉瑞这样胡来,不仅让青莲好不容易用布条扎住银发给弄散了,还让淡定青莲也开始红着脸喘气。 目前这个样子,粥是无法再煮下去了,青莲索性丢了木勺转过身来和嘉瑞相对,欲要推来无礼骚扰。谁知转过身来青莲更是让嘉瑞有机可趁,揽住青莲腰俯下身去,青莲就被压在了灶台上。旁小炉上红枣粥在呼噜噜翻腾着热气香味,边青莲被火光映得通红脸上因为嘉瑞不停舔吮几乎是要滴出血来,却又被挣扎不出禁锢。 嘉瑞笑盈盈瞧着青莲可爱小模样,觉得差不多了便放开了手停止逗弄,其实嘉瑞此时已逾不惑之年,却露出副意犹未尽表情。青莲知道自己又被嘉瑞耍了,站起来后愤愤地剜了嘉瑞眼,骂道:“死样,就知道不行!只会欺负。”然后拾起木勺开始搅拌红枣粥。 “哪个说不行!”还没等青莲盛出碗粥转过身来,嘉瑞魔抓又欺上青莲身子。“好好好,错了,不说不行,还不行么。”喑哑语音尽是楚楚可怜之情,青莲捧着碗粥吹着热气在嘉瑞面前,“来,饿了吧,今晚们喝粥。” 红枣如宝珠圆润,清粥如白绸绵密,碗在面前散发着诱人香味,但是嘉瑞却撇了撇嘴,头转向边,露出副宁死不喝悲壮模样。 看到嘉瑞这样,青莲也不强求,把玉碗搁在旁,说道:“现在正烫,晾会儿咱再喝,今天粥可是熬了下午了呢,定好喝。”青莲将弄乱了头发掖在耳后,熄了小炉上火,然后问嘉瑞:“今天又猎了什么回来,会儿咱起弄。” 青莲不顾望着粥碗脸憋屈样子,绕过他去看嘉瑞带回来猎物,谁知不看还好,看青莲便嚷了起来:“喂,怎么又是野兔啊,就不能猎些别,们都快吃了个月烤兔肉了!不厌啊!”青莲戳着嘉瑞身子抱怨。 “也之知道会厌啊,们可是喝了近年粥了!”面对青莲职责嘉瑞面上委屈之色更甚,接着抱怨:“青莲,咱就不能做点儿别,或是让行宫里做好了送过来呗,何必要亲自动手?”嘉瑞重复之前提议,脸上露出了讨好神色。 “不要!”青莲坚定信念:“不是说好了要相守过处过平凡生活,看看们这竹舍里面被弄如此奢华,哪里还像普通百姓。若是真抛不下富贵,日三餐还要人伺候,那还不如回宫当太上皇算了。”青莲佯装生气,转过身去自己端了玉碗喝起粥来,不理嘉瑞。 嘉瑞见青莲不理自己心内有些忐忑,当初确是自己答应青莲二人独住竹舍,舍弃富贵相守在起,君无戏言,容不得反悔。当年从月接回青莲,嘉瑞先是把青莲送回宫中,入太医院仔细调养了年,好汤好水喂养着,才算是填补了些许青莲亏虚身子,而青莲失去声音也在日久针灸治疗中逐渐恢复二。 养好身子后嘉瑞便带着青莲四海遨游,但是因为青莲头银发惹眼,加之嘉瑞尊贵身份,所以路上都被小心服侍和保护着。因此二人虽然没有事情要操心,但是青莲却觉得不自在,渐渐失了兴致。想来也是,哪有被群人盯着二人世界啊,所以五年之后当二人游遍胤,青莲便向嘉瑞提出接下来时间想相守着过平淡生活。 嘉瑞自然是以青莲之命为尊,在溯州秋狩猎场内辟出片山,造了这间竹舍,和青莲生活在起。只是这间竹舍虽然外貌看上去清简,但是里面却是富丽堂皇,点也不逊色与澜台宝阁。起初嘉瑞居然让仆从医师照顾青莲起居,生活和在深宫之中无所差别,若是这样有何意义?所以青莲让嘉瑞辞退所有仆从,从此这间竹舍中只有自己,嘉瑞,阿黄,后来又有了阿花,真正如愿相伴在处,无人打扰。 理想很美好,但是真正要两个人十指不沾阳春水锦衣玉食惯了大男人从头学起,照顾生活,颇有些难度。但是嘉瑞和青莲却是乐在其中,竹舍里什么也不缺,青莲学着做饭,嘉瑞则去打猎,所以年下来青莲煮粥技艺炉火纯青,而满身武艺嘉瑞在林里驰骋威风。不过遗憾是,哪怕翻着花样青莲也只会煮粥,而为了竹舍安全,没有猛兽山林嘉瑞只能打到山鸡和野兔。 青莲煮粥清甜养人,但是嘉瑞却是无肉不欢,只可惜虽打得猎物,但是却烹饪手艺不高,不外乎是煮肉和烤肉,到最后让人再无食欲。以至于前几日嘉瑞铤而走险让宫里头送了鱼肉珍品来竹舍,却不知还被占了先,嘉瑞看着埋头苦吃阿黄真是欲哭无泪。 就在嘉瑞考虑要不要和猫狗抢食以满足自己口腹之欲时,被来厨房煮粥青莲逮个正着。这下嘉瑞偷食不成,后果还很严重,嘉瑞连睡了十多天地铺,连十多天没有喝到粥。虽然粥清淡无味,喝着厌烦,但是不喝却又想得慌,只好`颜再贴上去,还好青莲心软嘉瑞三拱四拱也就原谅了嘉瑞。于是乎嘉瑞又开始了打猎、烤肉和喝粥生活。 嘉瑞小心翼翼端着碗,观察着青莲面色,玉勺盛了粥放在嘴边吹了凉,揣着讨好笑容递至青莲嘴边。“乖,青莲,们喝粥,好不好?”青莲最受不了嘉瑞用他那副帝王相摆出这种涎皮赖脸笑容,就着嘉瑞伸出手喝了口粥,面色也缓和下来。 看见青莲笑了,嘉瑞松了口气,放下碗,把将青莲紧紧抱在怀中,说道:“喝粥也挺好,只要是做,都爱吃。”青莲侧头枕在嘉瑞胸口,目光正好和阿黄样落在嘉瑞猎回来野兔上。想起自己方才埋怨嘉瑞,其实嘉瑞和自己应该是样,于是青莲微微推开嘉瑞,仰着头对嘉瑞说:“瀚辰,以后再学着做些别,看还好?” “傻莲啊,不会是和道歉吧。”嘉瑞笑着揉揉青莲头发,“今晚,咱们就喝粥了。”嘉瑞说得慷慨激昂,朝着粥碗脸上却露出了视死如归神色,这些都被青莲看在眼中,青莲思忖着道:“要不今晚们吃别?嗯……要不们出去吃吧,好久没有去集市了,要不们去逛夜市吧,吃了晚饭再回来。” 青莲说了这句,嘉瑞眼中顿时放光,头枕在青莲颈项间又乱啃气,青莲被弄得痒得不行,受不住挣扎逃开。青莲推开窗格,看了外边欲暗天色,劝着嘉瑞再喝了些粥,自己也用了些,然后便准备出门。青莲在怀,嘉瑞心花怒放,加之晚上不用喝粥,自然是心情极致,于是乎,嘉瑞脚将地上猎物踢给流着口水久候着阿黄。抱着青莲转出厨房,嘉瑞仔细帮青莲系了件狐裘披风,收拾了些东西,然后出门,院子里晒夕阳阿花已经在炉旁找到了个舒服位置躺倒,也没个看家护院之心。 嘉瑞和青莲住地方是在溯州行宫后猎场后单独辟出来座山上,转过山阴就可遇镇集。因为属于皇家猎场,所以平时不会有百姓相扰,很是清静,而是要往来于集市,也不算太麻烦。十月天,酉时未至,天已经有些暗下来,夕阳余晖被映照山巅彤云片,晕染整个山色,枫林欲晚,好派静秋风光。 山中无捷径,走山路自是要费番气力,青莲腿脚当年落下了旧疾,所以只好竹杖缓行。兴许是天色暗了,山径交错小道有些迷眼,本是要翻过做小小山岭转到山那面,谁知不择路地二位居然沿着山脊路走到了猎场中主山脉山顶。嘉瑞是识得那处“观日亭”所在,所以知道今日竟是乐极生悲行错了道。 嘉瑞紧了下怀抱,让青莲可以依偎在自己胸膛上休息,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密云蔽天,无半点星月之光,这时摸黑下山已经是不可能了。嘉瑞从怀中取出烟花响箭,正准备发信号让行宫侍卫来接,却被青莲把按住。朝嘉瑞摇了摇头,青莲开口道:“难得今夜二人登山观夜景,喊了侍卫来,半分兴致也无。” 其实,浓黑之夜,除了远处闪耀着百姓灯火,哪里还有什么夜景好看,嘉瑞知是青莲不愿隐居二人再次倚赖帝王特权,所以只好依从了青莲意思。十月夜风已经是沉凉沉凉了,体弱青莲在嘉瑞怀中不禁打了个哆嗦,嘉瑞知道登山许久耗去青莲大半体力,赶紧扶着青莲去亭中休息。 毕竟是在皇家林苑,入了秋,观日亭四周围已用厚厚毡毯围了起来,坐在其中倒也没有寒风侵袭。亭中央火盆中炭火充足,上面架着铜壶,亭中圆台上放置茶盘果盒,用具应俱全,看来此处有人精心照看。嘉瑞点燃火盆,然后将挂在观日亭脚琉璃灯点上,顿时亭中暖光四溢。 入夜后被冷风吹到现在,青莲手脚早已冰冷,嘉瑞握住青莲手捂在自己怀中。外面风阵紧似阵,嘉瑞放下最后片帘子,观日亭成了小小密闭空间,金丝碳在火盆中静静地燃着,室温暖。铜壶中水应该是烧开了,发出嘟嘟声响,嘉瑞取来茶具润过,倒上水准备喂青莲,谁知到青莲已经倚着沿廊睡着了。 嘉瑞叹了口气,看来再怎样调养,青莲身子也不可能康健了,有时青莲坐着坐着就会毫无征兆睡过去。难道真如太医所说,年轻时候受了太多罪,透支了太多生命力,以至于现在还活着,已是元气将枯,悬而未绝。 嘉瑞曾经问过青莲,当时垂危时候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救回了自己生命。每每嘉瑞问起此事,青莲总是笑而不语,被逼得急了也不过轻描淡写地说是自己曾经许了个愿望。到后来嘉瑞也不问了,因为嘉瑞渐渐想通了原由:为何当年在那块刻着“湮”玄铁烙上青莲胸口时自己会心痛如绞晕厥过去;为何虽然是二十年分别却仍能清楚感受到从心底漫开爱意。嘉瑞觉得是自己共享了青莲生命,让青莲承受了两个人困厄,因此二十年后再相聚,嘉瑞对青莲格外珍惜,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嘉瑞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外袍裹在青莲身上,然后将青莲双足抬上倚廊,让青莲在自己怀中躺得可以更舒服些。映着橘红色火光,青莲原本苍白面容上也晕染出暖色,嘉瑞仔细瞧着怀中之人恬静睡颜,只感觉到幸福和满足。或许是之前二十年太久,相思之毒几乎要把人逼上绝路,所以即使再相聚至今已经相伴了这些年,嘉瑞仍是会感觉不真实。 嘉瑞屈不由自主紧了怀抱,青莲头抵住了下颌,番动作揉散了青莲发髻,袭银丝倾泻而落,映着火光竟然是有些晃眼。嘉瑞掬起捧银发,哪怕如今青莲在怀,心中仍是免不了揪痛,那分别二十年,到底是怎样风刀霜剑,才得这青丝白雪。 嘉瑞俯下头,在青莲额上轻轻吻,系在额上发带早已松掉,如今嘉瑞唇下不再是翠玉温良,而是火热血肉。吻轻轻就像是春风拂面,因为嘉瑞唯恐惊醒了青莲,抬起头嘉瑞目光深深,凝视着青莲。退去了至高无尚额冕,青莲恢复了普通人自由,但是如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清秀容颜没有因为岁月风霜而枯萎,只可惜在青莲眉头以上,整个额头全部被疤痕占据,斑斑驳驳,凹凸不平,竟然找不出处好皮,根本看不出曾经佛莲水月印痕。看着看着,不觉间嘉瑞竟然让泪水迷了眼,当初到底是要遭受怎要痛苦才能剥离命运枷锁,退下那溶于血肉额冕啊。嘉瑞不敢再想下去,唯有紧紧地,更紧地抱住怀中之人。 夜相拥,心贴着心,从肉体到灵魂都彼此依赖着对方,失路二人竟然在都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盆中炭火渐息,帘外透出天光,青莲感觉到冷,下意识往嘉瑞怀中缩了缩,而嘉瑞却用嘴唇蹭着怀中脸,把青莲弄醒。 嘉瑞担心夜未进食青莲胃腑失了调养,所以把青莲喊醒。加上铜壶中水还温着,所幸观日亭中备有糕点果盘,嘉瑞取了片桂花糕沾着水喂青莲,青莲就着嘉瑞手慢慢咬着,最后捉弄般又将嘉瑞手指啃了番,却惹来“上下求索”还报。年纪不小二人童心未泯,滚作团,最后又以青莲哀求声告终。 青莲边与嘉瑞笑闹,边心中暗自伤神,因为他知道昨晚定又是自己昏睡过去,食言未去镇上逛夜市。这个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啊,嘉瑞笑声就在身后,青莲不敢面对,掀开帘子分散自己心中哀恸,却被眼前看到景象所震慑。 片浩瀚白,绵延至天地尽头,不,青莲深吸口气,眼前苍茫根本就没有尽头。雪夜早晴,天上还蒙着片深蓝,但是地上却已是大亮,飞琼乱舞,像是苍天碎片,从九天上落下,要将整个世界埋葬。青莲不是没有见过大雪,那日祭台上哀歌泣雪,只怕终身难忘,然而当日仰望天幕,又怎可与如今俯视世界相比。如此波澜壮阔景色让青莲情不自禁跨出亭外,步步迈入雪中,慢慢伸出双手,拥抱整个世界。 嘉瑞见青莲深入雪中,怕他身子着不了寒气,忙从亭中取来披风为青莲裹上避寒。嘉瑞用披风和自己怀抱禁锢住青莲,在青莲身边时候决不让心爱之人受到半分寒意。嘉瑞环抱住青莲腰,将头枕在颈窝处贪婪地呼吸属于青莲味道。嘉瑞在青莲耳边喃呢着:“青莲,爱,莲,爱,爱,爱……”,仿佛是在萦绕在灵魂深处回音,声声不散。 青莲动不动,任由嘉瑞抱着,喊着,雪渐渐将伫立二人包裹,像是结成雪白蚕蛹,孕育着天地之爱。嘉瑞蹭着青莲抬起头,看了眼后大惊,不知何时青莲竟然泪流满面,因为映着风,眉睫上沾染雪混合着泪凝结成冰。青莲兀自仰着头,看着满天飞雪,而滚泪无声落下,思绪飘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会如此哀恸。 嘉瑞不知道青莲为何会突然之间如此悲伤,赶忙绕到对面,拌住青莲肩头轻轻摇晃,低声呼唤:“青莲,青莲,怎么了,不舒服,还是不开心?告诉啊,青莲,青莲啊!”感觉到嘉瑞殷切目光,青莲渐渐回过神来,脸上泪痕早就被嘉瑞抹去,青莲展开抹浅浅笑,对方才失态只字不提。 其实青莲也不知道为何看到这漫天大雪会如此哀伤,许是为了自己命不久矣,许是舍不得撇下嘉瑞而去。或许是天地太寂寥,皓雪太苍茫,曾经撼动日月精魂,在此间亦不过是小小微尘,终究是不能改变什么。以前能想开,那是因为在绝境中只要能活下来就好,而下相守而人,青莲有怎甘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青莲雪重 作者:文休 再次分离。在嘉瑞殷殷忧切目光下,青莲收起莫名而来悲伤,含笑轻道:“瀚辰,想唱歌了,想听什么?” “傻青莲啊,不用事事都为着想,不开心哭出来没什么,不用顾虑感受。不要唱了,忘了太医话了?能再开口已是万幸,不要再为了不顾自己了。”嘉瑞说话搂住青莲,忽略青莲眼中闪而过黯然,爽朗笑道:“青莲啊,歌声可以开云现月,震撼天地,是见识过,佩服佩服。以前为而歌取悦于,今日就让来为舞剑场,搏家莲儿笑颜。” 青莲听了嘉瑞调笑话语,转过脸去,不作理会,脸上却是展露了笑颜。“喂喂,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曾经在竹林,对剑舞不是脸赞赏崇敬嘛,现在倒不稀罕了,来来,捧捧场,第次为献舞嘛。”嘉瑞虽说笑着,但是手上却不停,除去身上宽袖外袍,解下身上配饰,退下冠,将青莲头上散下发带将自己头发高高束在头顶,从腰间抽出薄薄柄软剑,兔起鹘落嘉瑞已经来到青莲身前。 嘉瑞挽剑花后指剑向天,光影重重,天上飞雪似是被切碎般,又似是敬畏这君主之剑,无法沾染片缕。薄剑轻盈,剑光闪闪,飞纵之间嘉瑞舞剑身姿真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漫天飞雪在周身流转,天地苍茫,舞尽九天之雪。 青莲望着嘉瑞刚劲却有翩跹舞剑身姿,注视着目光不能移去分毫,突然青莲似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转回观日亭中,取来嘉瑞腰间相系埙。哪怕再不能高歌,也要以乐声相和,青莲心道! 埙乐凄怆,但是在青莲吹奏下丝毫不见半缕悲音,乐声起落,尽然是首破阵曲。青莲娴熟技艺,小小陶埙演绎出恢弘气势,仿佛九天之下曼舞飞雪精灵折服与嘉瑞剑下,纷纷低首退让。嘉瑞和着青莲乐声,剑法愈发使得行云流水,剑乐,相互缠绕,在天地间嬉戏,却又似是将天地嬉戏。 就在这时,突然天际缕红光乍泄,然后耀眼金光像是潮水在云海上铺开,朝山顶涌来。这时青莲乐音骤然拔高,像是跃出黑暗旭日,嘉瑞剑走偏锋,跃来至青莲身侧,而高亢乐声戛然而止,余韵未歇,同日光起在天地间漫开。 嘉瑞把将软剑扔在地上,冲着青莲笑道:“怎么样,可好看,喜欢吗?”青莲见嘉瑞额上微汗,从袖中取出汗巾为嘉瑞拭去,嘉瑞笑着将青莲手按住,朗声说道:“快看,日升了,不要错过!”,说罢将青莲搂在怀中,远眺东方。 黑夜被旭日点点逼回,连同夜张牙舞爪大雪也在金灿灿日光下退却,嘉瑞和青莲沐浴在朝阳之中,脸上被日光镀上层光晕,漾开幸福笑容。层云尽染,雪舞九天,二人相拥而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