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谣》 分卷阅读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楚云谣》作者:绿 文案: 诸仙忌惮的浑沌灵气自炼成形,一化为二; 魔界圣尊遇上千年大劫,本应夺舍成茧,却不知为何,匿迹多年。 诸魔蠢动,人界脱序,三神谪世。 龙子落难女身,入世之初心已残; 天帝骄矜,横天入地从未变; 而战神勾动人心的疏朗笑容却从真心一幻而成自我护卫的面具 是谁,能将那颗残心再度拼合完全? 楔子--复沓 玉帝寝殿里的千纳须弥镜,澈底显现了初明宫祭坛里,凡尘大乱的景象。 龙王太子看见的是:地龙命定的寿岁还没有走完,却这样不按命数的骤殒,凡间世运即将全变! 而,被怨怒浸养出来的那头血龙……尽管色泽迥异,尽管仙气已失,却竟是熟悉异常── 「是遭窃百年的定海神针?!」 敖子震惊已极,询问似地抬头看了北海龙王一眼,敖顺却只是默然。 「这个凡人又是谁?他身上不带天命,却怀有足以号令定海神针的神力,处处透着诡谲……」 敖子紧盯着那个古怪特异的凡人看,遥遥望去,那人的身形……怎麽可能似曾相识? 觞微微一笑,双手抹过镜面,忽然,那凡人的脸、清冽的神态,清清楚楚反射在千纳须弥镜上;清楚得像是眼前就站着那人一样。 那容貌,活脱脱便是一个六十年前已毁身灭形的罪仙! 他被拘在地府的残魄,前几天才刚被打下凡尘投胎。 龙王太子敖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透出一股寒意。 终於,他知道这个凡人是怎麽回事了!他知道自己的十二弟究竟做了什麽傻事了……果然,觞拿下十二龙子敖子珩,投入重狱,理所应然!非关私情,没有怀恨,他只是做了身为一个天帝该做的事。 所以,父王早知道了,才会那样放任仙兵仙将把子珩拿下? 「父王,子珩他……」毕竟是自己疼了那麽多年的弟弟,心有不忍,无意识地握紧手中锦囊,敖子还想求情。 却见龙王轻轻挥了挥手,脸色竟异样平静:「该怎麽罚,便怎麽做,有劳玉帝裁示。」 只见身上几乎已无玉帝神力的觞略略颔首。 「不难,好办得很。只要将功折罪,敖子珩人世轮回一趟,依旧名入列仙册,好好做他的十二龙子。」 「人世轮回,区区一个凡身,子珩能立多大的功?玉帝这是……?」敖子恻然。功?多大的功,折得了如此令凡尘世运诡谲异变的罪?又要吃多少苦,子珩才回得了上界?更何况,仙魔人三界向来彼此制衡,人界大乱,仙界又有帝星异动,下界妖魔若无动静,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觞,意欲为何? 「让罪仙敖子珩得以立功的关键,正在殿下手中。」 「这个?什麽?」敖子诧然,他终於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一个锦囊。 「能够拘回定海神针的锁环!」觞眸中隐然含笑。 拿锁环要拘回定海神针,不难,但定海神针已经入邪了!更何况,敖子记得,那锁环摸起来不是这样的…… 他急急拆开了锦囊,里面果然是色泽暖黄、大小如指环的仙锁环,但是,本该有一对,如今只有一个! 「玉帝!锁针环向来成对,但当初定海神针被窃,其中一个锁针环也在混乱中遍寻不着,如今剩一个锁针环,叫子珩怎麽……」 「这,就是他该立的功!」觞眸底淡然:「若还想去见敖子珩最後一面,把这锁针环交给他的话,殿下要快了,再不多久,罪仙即将谪凡!」 深深望了觞一眼,知道自己求不到更多宽恕,敖子终於拱手,长揖而退。 「多谢玉帝──愿给子珩一条生路。」 但,当他一步踏出玉帝寝殿,却听见耳旁出现觞似笑非笑的声音。 「殿下,出了这个门以後再见到觞,不能叫我玉帝了。玉帝,如今已是北海龙王!」 敖子闻言一惊,猛然转身,果然看见沉默的北海龙王身上,隐约流泄出几分藏不住的磅神力。 「子,这件事,你待会别让子珩知道。」 *** 不知是看在龙王的面子上,还是觞的交代,子珩没有受太多的苦,只是枯候在清寂冷淡的大牢,等着自己的下场。 缩在大牢一角,镣铐静静垂在足边,他侧着脸凝望虚空,双手环膝,乌发散落颊畔,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它绾起。 阒暗无光的所在,让他想起傲战也曾待过这样的地方,而且景况只能比他更糟。 「清心幽的滋味,肯定不只如此吧?」 嘶哑而伤怀的声音,竟听得他自己心里一痛。 还有天官,天官怎麽办?本以为自己能保他一生,所以才那样任性妄为地把他化成傲战的模样、让他以永远纯白无瑕的姿态活在世间…… 可是,怎麽一切都与想像中不同了? 当初无能为力,没办法阻止傲战出征,傲战没有回来,他悔恨多年;後来太过自负,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一个凡人的命数,淡淡伴他一生,殊料,他终究无法守护天官到最後。 新的悔恨,现在才开始像虫子一样,自他的心里开始啃啮。 「天官……对不起。」 闭上双眼,子珩忽然感觉,自从傲战离开之後,原来自己居然一点也没长大,直到现在,真正完完全全失去了,什麽都不再拥有,才晓得自己一直在做着错事。 此时,觞也不值得一恨了。追根究柢,他敖子珩,不过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静得令人失神的大牢,忽传来一阵疾步踏来的跫音匆匆。这脚步声,让他回想起多年之前,也是这样足履战靴,兴冲冲走进自己崇冥殿的那人,就这样,踏出一段纠扯不清的缘。子珩心头一颤,猛然睁眼:怎麽会有战靴的声音? 狱门一开,明光亮晃晃地耀眼,背光站在门口那战衣端整的人影,让他的心跳几乎就此停止。 「子珩!」爽朗激动、带着点不舍的声音。 子珩不禁失笑,眼中一刺。原来是大哥。也对,怎麽可能会是傲战呢?自己不是亲眼看见傲战最後的昙花一现,也确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他的残魂早已投胎下凡了吗?他放在心底恋慕、深深向往的那人,怎麽还能在? 「大哥,宫里人都好吗?天帝,真的没有为难大家?」 「没有,大家都好,父王他如今……」敖子一时口快,刚要把北海龙王继任玉帝的事脱口而出,脑中顿时响起父亲的嘱咐,忙把话头一转:「子珩,你好不好?」 「现在还好,往後不知道。」子珩自嘲一笑。 此时,狱卒恰好开了大牢牢门,敖子急忙弯腰,把自己太过高大的身子硬挤进小小窄门,挪到子珩身边,遮住狱卒的视线,把手里的东西扣进子珩掌心。 子珩诧异,低问:「大哥,这是?」 「子珩,大哥没有什麽时间,尽快告诉你,天帝放你下凡一世,受难一轮,只要能取回定海神针,便仍同样回来当你的十二龙子!如今,大哥给你的是一只锁针环,要靠你自己找回另一只。」 「定海神针不是已失踪多年?」子珩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那股怪异而浑厚、曾在他襁褓前低语的浩盛魔气,再次浮现心头。 「方才,大哥亲眼见它再度现世!它现在已经入邪,被封印在凡人的眼中,只要你找到那个眼色带红、修了邪道的阴身,就是了!」敖子一边低语,一边释出仙力,将锁针环化成一股浅黄氤氲,逐渐漫入子珩身上。 「这环上有龙气,和你的仙力互融,附在你身上便能带入凡胎;但你投胎凡身之後便没有了仙气,它只会是一个胎记模样,你记着,若没有强大的仙力支撑,想要唤出锁针环和此刻的记忆,只能靠重伤临死前的一搏,所以,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子珩望着那些还未完全渗透的淡淡黄雾,一时茫然难决:「做回十二龙子?」 到那时候,即使得以重回仙界,不仅傲战不在了,天官肯定也不知流落何方,老病而死……他真的还能心无愧疚回到上界,好端端当他的逍遥龙子吗? 彷佛知道他心里的犹豫不决,敖子皱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子珩!你在人间犯下的那个过错,已害得人界大运骤变,如今去弥补过去,理所应然!」 「人间大运?与我何干?」子珩疑惑不解。 「子珩!那个形似傲战的凡人,手拥白虎之牙,号令定海神针一夜杀净数百人,连当朝皇帝都没有放过!仙界对他发出缉杀令,那是早晚的事,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天官?!」子珩倒抽一口凉气:「不!大哥!那人心地纯善,才练了几日武,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不可能的!」 「可不可能,你自己下了凡间,肯定看得比我清楚!」见子珩依旧执迷不悟,敖子勃然大怒,放下了子珩的手便离开,再次躬身钻出窄门後,他重重叹了口气,回头望了犹自发愣的子珩一眼。 「有时候,我真弄不清楚你为了什麽而执着到了这个地步?一屋子爱你怜你的人都在龙宫等你,莫非就比不上那个只与你相处了短短数月的人?」 牢里默然的人抬起头来,话还没有说出口,泪却早一步落了。 敖子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狱门缓缓阖上,天牢再度回归黑暗。 「子珩,别让父王盼不到你归来!」 *** 当狱门再一次透光,子珩的双眼已无法迎视大牢外的明亮,更不想看见大牢外的那人。 觞脚步轻轻,无声沉静,一挥手,兵卒便过来拉出了毫不反抗的虚弱龙子。 子珩睁开双眼,勉强看了看四周,除了觞,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是一行沉默行进的列伍,无人来送。 这些风光,会不会是最後一次掠过眼前?雷神常驻的北天门、玉帝专用的弘殿、群仙并聚的众议堂、远处那片和弘殿後院连接的满目青绿,是西王母的桃林── 他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了。诛神塔不在这个方向,往此处走,只能通往焚仙台。诛神,让神立即转世,形却不灭,永远在天上摆着首身分离的耻辱躯壳,直到赎完了所有罪愆,再次回归仙班,才能收回自己示众许久的躯壳,拿回躯壳里被存放下来的仙气灵力。 焚仙,则是烧净了罪者仙体,得以保留一点名声,无牵无挂、纯净转世,但等到归列仙班时,果然也是一切重来,过去的仙力早已燃烧殆尽,聚到了西王母的果园,化为一缕催熟桃实的烟岚。 诸神塔替罪仙留灵,焚仙台替罪仙留名,但无论是去了哪一处,都像是一种仙人们在永恒生命中偶然脱轨的游戏,总之,过往的每一个罪仙,必定都还要回到天上,继续过着这种安逸悠乐、慵懒静美的生活。 唯有清心幽,在那里灭去的仙魂,从没有再回来的。去了哪里?六道轮回,无以追踪;堕入下界受业障之苦,後不後悔?放眼寂寂,无人可答。 「这里是个好寂寞的地方啊……」忽然,子珩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将心声脱口而出,明知此处已无知音。 子珩无意识的低语被觞听见了,他只是轻声一笑,端整的冕旒微晃。 「你和傲战真是很像,你们都是这样单纯。」 子珩没有回答。 直到被缚到了焚仙台,受东君所驱策的炽火燃炙,子珩依旧一声不吭。炽火焚烧他的龙灵身,看起来便如水雾蒸腾一般缓缓淡去,好似也没有想像中痛楚,比起傲战当初要他忍下来的磨练,这一点业火,不苦。 但,觞拿在掌中一闪的物事,却让他睁大了原本淡然的双眼,火光第一次烧进了他的眸子。 那只羊脂白玉簪! 『想要吗?现在没法给你,不过我让它也跟着下凡……只要你谪凡後还记得它,必定寻得到。』觞蓄意传来的心音清晰温柔,如寒滑的绸缎溜过指尖,一点也不沾身,却在肌肤上留下令人难以忽视的触感。 子珩眼中闪着眷恋的水光,心忽然狠狠揪起,痛了。 觞,你不要骗我!他的声音已被烈火烧毁了,只能在脑中反覆着自己想说的话,只盼觞依然能听见。 映在他眼中的,是觞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疏漠,有些哀凉。 『不会的。只是,和你玩个游戏。』 突然,他脑中骤然忆起百年前在襁褓中听到的那句话!那个窃了定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神针、灵力高强的魔,原来不是真的跟他说话,也是这样传音,也拥有这样让人迷醉的醺然! 觞!你是魔? 『怎麽?很惊讶吗?呵呵……我第一次见你看着我,眼神却不是冷淡的,真好。』 子珩脑中一片混乱,顿时感到心防崩散,炽火的热度瞬间鲜明地卷上身来。 『魔?你这话说得太早,真正的魔究竟是我还是傲战,还没有定数呢!只不过,傲战是什麽都不记得了。现在,傲战下凡,你下凡,我也下凡,真正的魔才要醒来!蛰伏人间的魔,全都要醒了!』 觞的眼神,冷得烫人! 炽火蚕噬子珩的意识,全身终於剧痛难当,他意识模糊地盯着觞眼里的寒气,彷佛这样就可以褪去身上灼人的热度。 『小龙,我告诉你游戏规则。我带着这只玉簪下凡,傲战身上却是什麽也没有,如果你选了我,就是我赢,往後,你归我所有;如果你依旧选上了傲战,那麽,就是你赢,我自服输,从此──鼎力助傲战成魔!』 临别一瞥,他看见觞真心笑了。 那个魔的模样,那个魔说的话,忽然清清楚楚地映在子珩应当早已遗忘的脑海里。 魔,有一双灿烂如阳的明亮眸子,眼底却埋着一片冷然,他掌中握着定海神针,望着还是一只小小龙身的自己。 『你的仙气竟与天地同源啊?难得、难得!不过还是不足以与我为敌……这样吧!和你玩个游戏,我把自己整个都给藏起来,你来找我,想办法让我觉得这个世间依然有意思,那麽,我就暂时不要毁了三界,也不杀你──小龙,千年为期,这游戏,从今日开始!』 第一部:枉折柳(1) 接下整顿初明宫的要务,初继任宫主的殷天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遣散了初明宫里成群结队的众多爪牙。原本,九凰还想替他把所有人都做成半以便号令,不过,殷天官断然拒绝。 短短数月内,他斥去宫内原有的护卫和道僮仆从,布散初明宫里原本聚敛的大笔财物,在宫外山腰盖上几进简朴院落,自开封府内外,收了新进两个月内失恃失怙的孤贫婴孩,为这些孤儿们聘来保母、塾师,就此教养起来;皇帝对他的暧暧自守及善行义举,甚是满意,不出数日,暗中派来监视他的人便少得多了。 九凰自请留下,和少棱帮着替殷天官操办俗务,直到腊月将至,又待了几日才告辞离去。 眼睁睁看着初明宫从信众成千上万、富丽堂皇,到如今的沉寂消潜、庶民迟疑不入……九凰盯着殷天官,只感到此人眼底透露出她不解的清寒,虽看不出他究竟想做些什麽,但绝对不可能是如今的残灯荒山、清净无为。 不过,那与她无关,她只要继续做她的女仙,紧紧牵着少棱的手,回去好好过她不知还剩下多久的余生,於愿足矣。 「若有一日需要九凰的棉薄之力,九花观必鼎力相助。」套好的马车等在路旁,漫天寒气略降,九凰说起话来颇带颤音,少棱在一旁温柔地替她拢了拢绸袄。 殷天官望着眼前一双璧人,孤立在离宫三里的牌匾之下,拱手为别。 「女仙盛情,却之不恭,天官在此收下了。」 送九凰上了马车,少棱扯住缰绳一翻身,便轻巧落上御座,扬起马鞭,调转马头的同时,瞥了殷天官一眼,在九凰看不见的角度躬身为礼,低声轻道:「多谢,就算只有三年、五年,少棱也会珍惜……恩人保重!」 依旧谦恭的姿态,眉眼之间却隐约迸现了意气风发。 「驾!」 两匹快马足底泼发的飞尘,如雾落上蜿蜒初明宫外的小溪。 这条溪流,流经王黼被抄了的大宅厨房,再漫过初明宫牌匾之下,终日无休,滚滚东流。 看了看略沉的天色,这样寒意渗骨,是要落雪了吧?殷天官蹲下身,捞了捞铺了淡淡黄沙的小溪,溪底,仍像半个多月前一般,捞出小小一把不应存在水中的晶莹雪粒。 是磨去了胚的精润白米。王黼抄家後,还抄不乾净的罪孽奢华,仍旧滋润着王家余族,让他们不至於骤失生计。 将那一小把白米淘洗净了,殷天官就着微弱天光,注视着掌心上一点一点的纯净。 他知道,自己身上魂魄的主人已经转世了,自己既然身在开封府,他的魂魄必也是追了投生在此。而,最近这一个月内在开封府周遭出世,他唯一还没有收到的那幼儿,正在王黼宅里! 轻声一笑,他手里的米粒即化为灰烟,袅袅飞散。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无妨……咱们便慢慢耗下去。」 *** 王黼空宅里,正殿被封了,佣仆妾室全都望风而逃,偏殿却仍住着王黼家中逃不了的余族──缠了一双秀气小脚,娇美纤弱的王夫人、王黼年方六岁的千金王如薇、王家第三小妾半个月前难产死前,留下的那乾瘦虚弱,一落地就长了一头乌溜短发的儿子、还有那个拖着病体,死也死不去,活也活不好的王太夫人。 王黼被收至今,已算不出是第几个月了,从米仓里扫出来的残米今晨已然煮净,两个妇道人家各分了一碗稠粥,王如薇喝了半碗稀粥,留下来的小半锅米汤,王太夫人坚持拿来灌喂王家最後的子嗣,硬是不肯多给孙女一点。 六岁多的大小姐王如薇瑟缩在只剩薄被的床头,早上只分到那点稀粥,今日又冷了,既饥且寒,浑身簌簌颤抖,从没吃过这种苦的她,不禁在母亲面前嚎哭出声,哭得芳龄不过二十四的王夫人极是心烦,忍不住厉声斥骂。 「别哭了!哭哭哭,哭了就能饱肚止寒吗?大家都没得吃了,第一个就饿死你这烦人精!」 向来被王黼捧为心肝宝贝的王家千金,哪曾受过这样责备?委屈之余,她乾嚎得更加厉害了:「爹都没有这样骂过我……我要爹!我要爹……」 提到还被拘在大牢的王黼,本以为是可以仰望终身的良人,谁知前帝这棵大树一倒,牢牢压住了攀在最顶端的蔡京王黼,其他猢狲皆是自顾不暇,哪还想得到来叹望王氏残余的几个孤儿寡母? 当初风风光光嫁与美郎君,岂知落得今日凄惨潦倒,连自己的娘家人都不敢向皇帝讨饶,只不断安抚她,要她好生守着王宅,或许哪日王黼还能回来……早已守得心慌意乱、後继无力了,现在耳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里又听着不晓事的娇惯女儿哭天抢地喊爹,王夫人顿时幽苦恼恨齐上心头,气红了眼,举起手便要打:「还哭?!」 但,王如薇见母亲竟伸手要打,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哭着奔向门口,王夫人被自己的小脚一绊,扭了一下,追也追不上,只得对着王如薇小小的背影疯狂泼骂:「敢躲,你就别回来!门外都是官兵,我看你能逃去哪里!」 *** 王如薇哭着、跑着,单薄的衣裳被风一吹,更是寒冻,她一心只想着卧病在床的祖母房里,还剩下半锅米汤。 「阿婆……阿婆?」停止抽噎,她轻敲了王太夫人的房门,听不到任何回应,王如薇受不了风寒,自己开了门走进去。 只见病中未的王太夫人盖着家里仅剩的被褥,沉沉睡在房里,动也不动。床头安了另一张小榻,榻里堆满了家中所剩的保暖衣物,紧紧拢住那个因营养不良,而长得极皱缩难看的猴脸弟弟。 米汤就放在短发乌亮的丑猴脸身边。 王如薇悄声走去,望着已凝结成冻的稠米汤,咽了口唾沫,就想端起小锅躲出门去吃,偷偷摸摸之余抬头一看,那丑弟弟的眼睛居然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她,既不哭,也不喊,只是看来脸色冻得有些发红。 那双眼睛,并不难看,但这样睁在一张丑缩的脸上,更显得无比怪异,王如薇朝他扮了个鬼脸,把锅勺举了起来,急急吞了一勺,示威似地低斥:「大家都没得吃,第一个饿死你这丑东西!」 丑猴脸想来是听不懂,仍然傻傻盯着她看。 「干嘛?只是吃了一口你的饭,看什麽看?」忽然,王如薇觉得丑猴脸的眼睛,亮得似乎有些异常。 她放下锅勺,凑近弟弟的小榻,弟弟的眼神随着她的走动,也跟着动,那双眼睛,愈看愈是潮润。 「丑猴子,你这榻好暖──」嘟着嘴,王如薇心里只觉委屈,怎麽丑弟弟有得吃、有暖衣被,自己却吃不饱也盖不暖? 一时气恼,她把弟弟身上的几件衣服拿起,套在了自己身上,果然,这衣服好暖!但,奇怪的是,盖在丑猴子身上的衣服都拿掉了,他的榻上,怎麽还是这样暖洋洋的? 王如薇眨了眨眼,好奇地摸上弟弟那张丑脸,只觉得他浑身烧如滚火!她有些害怕,忙唤着床上的王太夫人。 「阿婆,阿婆,弟弟身上好烫啊!阿婆……?」 但,无论怎样叫唤,床上的祖母就是不应不理。王如薇不知所措,又是「哇」的一声放嗓大哭,惊惶茫然地跌撞出门,就要奔回娘身边,谁知门外太冷,几片鹅毛细雪已是轻轻飘了落地,王如薇跑了几步,小腿冻得打颤、不听使唤,就要仆倒在地。 才刚猛喘一口气,准备跌疼了要嚎得更大声,王如薇却发现自己没有摔在地上。 她的脸仍朝地,背後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轻轻、稳稳地被放回地面站着。 哭花了的眼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站在自己身前的陌生男人。王如薇惊吓更甚,一时忘了哭喊,愣愣站在原地掉泪。 「别怕。」那男人蹲了下来对她说话,声音很淡、很淡,一点也不像门外那些士兵一样凶悍。 「饿了吧?你看!」也不知他的手怎麽一晃,居然凭空捧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馒头。 王如薇拚命眨了眨眼,贪婪地喘着气,空气里有馒头甜香……但,她才要伸手去拿,那人手上的馒头却又凭空消失了!於是,她睁着又要掉泪的水汪眼睛,瞪着那人空荡荡的手掌看,瘪起了嘴。 「想吃,就带我去找你娘。」 「一个不够!还有阿婆,还有娘……」饿着肚子,仍有傲气的王如薇却抬起倔强的小下巴,不依了:「还有那个丑弟弟!」 「好,带我去找你娘,要几个馒头都给你!」 那人忽然笑了,站起了身子,王如薇抬头去看,只觉得光从那人身後照了过来,却像是停不在他身上一样,又滴溜溜地闪上了薄雪地。 不过,他却笑得比爹还好看。 枉折柳(2) 「你这家伙去了哪里?」见王如薇竟敢喜气洋洋地蹦跳着回来开门,王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要开骂,却见到跟在王如薇身後的那人。「咦?你是──」 「乖,待会去你阿婆房里,再给你馒头。」那年轻男人无冠束发,一身白衣,一身寻常打扮,全然看不出身分如何。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馒头给了王如薇,便要她离开房里去外面吃。 然後,他轻轻虚掩了门。 王夫人毕竟是官家小姐出身,自恃身分,顿时坐得挺直,喝斥:「哪来狂贼,擅闯王府?门外卫士怎能放你进来!」 「此来,与夫人做个交易。」那男人走近,王夫人看清了他的面貌,神采非凡,不若常人:「现在府外的驻兵被我落了术,只要夫人肯告诉我孩子在哪,在下立刻把此间的王大人遗族都救走。」 「什麽孩子?你又是什麽人」王夫人惊诧迟疑。 「在下初明宫殷天师,愿替夫人抚养王大人的子嗣。」 王夫人不知道他是谁,却知道初明宫的威望和灵显,就连先帝崩在那里,初明宫居然也没有被现在的皇上封了或灭了!倘若他真是初明宫中人,确实可能把自己救出去的。 但是,他竟要拿走王家唯一剩下的香火。 若不给他,难道要死守着那个必然盼不回来的人,活活被圈禁在此处饿死吗?反正,那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给他又何妨?只是,卧病在床的娘将那孩子看得死紧…… 王夫人一时难以抉择:「你……」 「看来,夫人是不相信了?请看!」 男人菱唇一弯,朝窗外的牡丹枯丛打了个响指,王夫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牡丹居然满树骤绿,数十朵珍贵的粉紫花苞如雨後春笋般团团冒出,被细细风雪一吹,纷纷怒放,紫的、绿的、白的混杂一处,甚是艳丽惊人。 王夫人看得双目圆睁,好半晌合不拢嘴。 「夫人风华犹茂,恰似牡丹开得正好,莫非要像这样,灭在风雪里吗……?」 那男人调了蜜似的声音蛊惑传来,风雪骤狂,将那几十朵开得硕大的紫牡丹给打伤了。 王夫人脸色煞白,眼睛忽瞥见自己这些日子因为动手操持而乾裂了的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自己不过花信之年,难道也要在此凋谢,变成一朵残败牡丹? 一咬牙,她勉强自己压下心头仅存的一丝罪恶感,站了起来:「好,那孩子给你!只是,房里的老人家不好说话,行不行,犹未可知!」 王夫人迳自走在前头引路,没看见那男人俊美的五官上,诡谲神色一闪即逝:「不要紧,只要夫人亲手将孩子抱了交给我,亲口说出王家不要他……那就成了。」 *** 早上本还阴寒着的天,终於落雪了。 正在初明宫内静修的殷天官探头望了望天色,心念一动,便向山腰那条小溪走去。 今日,小渠水位已降,清澈见底,根本不需要他伸手再查看,里头没有半粒米。 看来,王家已是援尽粮绝。 当初他遣人去找了王氏遗族一趟,才刚说出要收养那幼子的来意,立刻便被王太夫人轰了出门,灰头土脸地来回报;当时,王家还有些白米、还能拚着王黼被释放的渺茫希望,不过如今都已要过年了,皇帝毫不松口放人,兼之王宅又已无粮,该是再走第二趟了。 他就只是想留下王家那幼子,以免皇帝盛怒之下株连王黼三族,把幼子也一块杀了,并不想看着王氏老弱走投无路。再过几日就要年节了,他原先也惦记着今日要带点衣食去探探。 何以定要找到那人的转世?究竟是为了师徒一场,仍有一丝感恩;还是想把他拿在手底,免得哪日真的被他无声无息找上门来杀了? 还是因为……他,恐怕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牵绊最深的人? 「傲战,」想到子珩散形那时,傲战刻在自己心上的那一阵凄厉痛楚,殷天官不禁自嘲一笑:「其实……你也是个可怜人。」 *** 王如薇缩在王太夫人房里的屏风後,一口、一口啃着早已没有热度的馒头,直到连最後一口都吃掉了,她还是觉得饿。 但,至少有力气了,也不那麽冷了。正想起身再去前面看看阿婆和弟弟,她蓦然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娘的身影蒙胧踏了进来,娘来势汹汹的模样,让她缩到了屏风後,不敢走出去。 只见王夫人凑近床上的王太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後,王如薇清清楚楚听到本已病危的王太夫人,居然自床头发出急促的喘息和尖叫。 「你这歹毒的女人!你说!要把孩子抱去哪里?」 「孩子不给他,难不成要大夥都死在一起?」 「你!你……」床上的王太夫人一时怒极,闭过了气去。 王夫人抱走了小榻上的婴儿,用王如薇从没见过的稳健快步毅然走向门口,举起死寂的襁褓,就要交给站在门外那人。 「拿去!你说要带我和女儿走的,现在就走……」 王如薇不解地看着这一幕。那人,原来竟是来讨走丑猴脸弟弟的吗?但是,他却没有伸手接过襁褓,还露出为难的神色,避了一下。 「等等,夫人还没有说──你果然是不要这孩子了吗?」 王夫人一脸嫌恶,把手中襁褓更举高了些:「这东西出生以来便没哭过,活了下来至多也是个哑子!你若不要,最後一样是饿死的份!丈夫要是回不来,我要这拖油瓶做什麽?」 王如薇第一次看见娘的脸这样狰狞。她有些害怕,心里忽然对丑猴脸生起了一点爱怜;他,好像比自己还可怜得多,自己至少还受过爹娘好多年的疼爱,但那丑猴脸,什麽也没有,娘还想把他送走。 那人仍是没有把弟弟接过,反而双肩轻颤,竟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听到了没?听到了没?就连给你血缘的这个家,也不要你了!傲战!十二龙子早已灭在初明宫,从此而後,这整个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你的栖身之所,没有人还会等你了!还不放弃过往的记忆?还不愿哭吗?这个无血无泪无爱的人世,难道不该将它毁了?」 男人的容貌,还是一样俊朗,但那疯狂的笑声,和那些她完全听不懂的话,让王如薇忍不住感到异样的恐惧! 忽然,那人的声音转而温柔魅惑,只见娘亲愣愣地站着看那人,竟是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说。 「傲战,还等什麽……你不恨吗?只要你一滴眼泪,就能全然忘了过往的一切,重新来过;只要你发出一个声音,我立刻就替你动手杀了你杀不了的人,把你教养成三界第一人,让你拿回你应得的一切……如何?」 但,弟弟仍是没哭,那人也仍是没有伸出手去接弟弟。 「傲战!在这个没有人期待你的世间,值得一辈子这样当个无才无能的哑子活下去?还听不懂是不是?没有人爱你、没有人会等你!」 男人的脸忽然变得极其阴沉可怖,低沉的怒吼声,一句句打在王如薇胸口,就像是谴责着她一般。那人说得没错,连她自己,也从没有善待过猴脸弟弟!悠悠的歉疚感,一时涌上她心头。 「夫人,这样不听话的孩子,不如掼死算了,是不是?」 王如薇惊恐地盯着娘亲,却见她缓缓点了点头,僵硬地举起手中襁褓,声音冰冷,毫无起伏:「对,不肯乖乖的,就摔死了也好……」 娘真的要把弟弟扔了下去!王如薇住嘴里的半个尖叫,却见那人一脸嫌恶地猛一挥袖,娘高高扬起的双手又慢慢放下了。 「宁可让名义上是娘的人摔死,也不肯把命交给一个能让你独霸天下的人?哼,我看你还要撑到什麽时候!」 那人悻悻一哼,双手环胸,就这样站在敞开的房门口不动了。 门外的风雪,像是被屋里的暖意吸引了一样,挟带着碎冰疯狂涌了进来。 枉折柳(3) 当殷天官驾着装了日常用物的轻车,停在本应有士兵严密驻守的王宅门口,却只见四个紧靠在王宅墙上,酣然熟睡的武装卫士。 怎麽回事?难道府里只剩老弱妇孺,就不用好生看着?早知如此,他何必枯等多时?就算驾车来劫走了孩子,恐怕也无人知晓。 「你们──」唇边的荒谬一笑未隐,他立刻已查觉不对。 这四个人面带死气,竟是中了术!怎麽会有术者这样找来王宅?是抗王命来救人的? 急跃下车,殷天官右手一翻,手上银光匕首乍显,他在四人颈侧各自割了一道不至於流血的浅口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果有淡淡黑气从四人的颈侧伤处被逼了出来。 「天师……」四人茫然睁眼,见到殷天官,却似乎不觉得诧异。 殷天官沉声问:「刚才有谁来过此处?」 四人被问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最後,总算有个士兵拍拍身上残雪,满脸疑惑:「除了天师之外,没有人来过啊!您不是说要进去办点事,问咱们放不放人?说起来倒奇怪,刚刚天师走来时,天还阴着,尚未落雪,怎麽才一眨眼,地上的雪就积成这样啦?」 今日的雪,已下了将要半个时辰!殷天官不禁皱眉。 士兵搔搔头,既弄不清楚,也不打算探究,只是皱着眉问:「天师倒是快些决定,要进去,还是不进去?咱们兄弟可是看在天师面子上,才肯偷偷放行!」 假冒他?又是谁使的什麽计?该不会……是冲着那孩子来的?如今不进去,难不成还能全身而退? 心头一凛,他反倒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烁烁:「自然是要进去!请大哥放行吧。」 *** 好冷,好冷!碎冰连雪扫到了脸上,王如薇簌簌发抖,却见娘亲动也不动,只是抱着弟弟,任凭风吹雪打! 那丑猴脸,还在发烧不是吗?!这麽冷,娘没把他摔死,也要把他冻死了! 胸口顿时一阵热血上涌,王如薇跳出了屏风外,对着母亲大喊:「娘!弟弟在发烧!你快关门呀?」 王如薇这一喊,王夫人抱着孩子的手顿时一震,虽没说话,却是浑身哆嗦了起来。 那人双眸一沉,阴狠地盯着王如薇:「你喊什麽?滚!碍事!」 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猛击上王如薇胸膛,将她小小的身体骤抛向门外!她的一声痛喊还被寒风堵在喉里,头已重重摔上雪地,手脚再也不动,顺势滚了几滚,撞上院中大树,额上被枯枝横着刮了开来。 顿时,王夫人手里脸色青紫的婴儿睁开了双眼,直盯着门外看。 「你──看什麽?」那人轻退了一步,一时心生戒备,注意着孩子的眼神,脸上表情显然有些意外。 让他更意外的是,竟有一道无声无息的戾气,从身後朝他袭来! *** 殷天官远远奔来,一把拎起女孩衣襟,把昏闭不醒的女孩紧抱在怀里,已见她清秀面庞上那条血肉外翻的伤口;即使痊,永远也要带上一道难看的疤。 这只是个什麽错也没犯的孩子! 殷天官勃然大怒,未待看清那人模样,右手长刀一现,便向他背心砍去。 「邪道!」 那人闪避不及,猛拉住眼前的王夫人,一旋身,便让王夫人後心迎向那股锐利刀风。 殷天官将手中长刃骤缩成匕首,硬生生收住脚步,冷然瞪视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 很久不见了,老是跟在子珩身边的人。若是过去的殷天官,肯定对眼前熟人的莫名举动而茫然不解;但,现在的殷天官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人对自己,绝无善意! 他只觉得口里发苦:「离汜!你做什麽?」 「你看得见我真身?」离汜一愣,眨了眨眼,放下手上犹自木然的王夫人,了悟轻笑:「对了!天官,我老忘了你今非昔比,我这点小把戏骗得了凡人,却骗不了窃取傲战魂魄的你!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也不必再假扮了!」 附在离汜身上的一层邪气褪去,那张殷天官的面皮,顿时化为另一张端正带笑,心计深沉的脸。 「你来此做什麽?」 「做什麽?我的目标,不是和你一样吗?」离汜大笑:「只是,你来杀他,我来救他,如此而已。」 殷天官话也没说,右手直挥,刀寒立刻击上离汜面门,狠在他额上割出一道创口。 离汜没能避开,脸上大为吃痛,心底却是惊诧万分!他没想到殷天官的进境居然已达到自己难以预料的地步,知道今天必然讨不了好,离汜不怒反笑:「怎麽?来意被道破了,恼羞成怒?」 殷天官面色冷然:「滥伤无辜!这孩子脸上的伤,原样奉还。」 眼前的殷天官一身沧寒仙力,像透了觞,却长了一张傲战的脸。离汜心里一颤,多年来对仙尊傲战的妒羡、对天帝觞的隐忍、恼恨、臣服,一并化为难堪的酸意,漫上胸口。 「罢了,他既不肯跟我走,也是天意。」离汜微笑着退开几步,缓缓走到王夫人身後,拍开她的迷魂术,在她耳侧低语: 「夫人,在下救不了你,只好助你免受折磨,早些解脱了!」 「啊──」王夫人尖声惨叫,眼珠登时爆突,低头望向自己被穿透了的胸膛,渗入衣襟的自己的血,竟是浓夜一样的黑。 「唉呀,原来夫人也不是好人呢。呵呵……」 王夫人软软跪倒,手里的襁褓再也抱不住,就要滑了下去。 「离汜!」 殷天官怒喝,耳里却传来离汜欢畅的笑声:「尽管来追我啊!天官!让傲战这样摔死,正好,是不是?」 殷天官浑身一震,瞬间对上襁褓里那双异常平静灼亮的眼。这孩子,果真是傲战转世! 稍一迟疑,已追不上转身就逃的离汜。殷天官右手刀光一闪而逝,迅速伸手,接过那个即将堕地的小小襁褓。 襁褓中,是一张乾瘦青紫,发着高烧的小脸,除了那对眼睛还带些灵性,全然已看不出半点曾叱咤风云的痕迹。 「你,真是傲战?今日起,也是无父无母了……」轻叹了口气,殷天官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顿时,襁褓里的小小孩儿彷佛要发泄自己天大的委屈般,一瘪嘴,当即放声大哭了。 门外守军听见宅里王夫人的厉声叫喊,正疾步赶来。 殷天官紧抱住怀里的小娃娃,转身就要离开,而地上那一个,却是带不走了。他於是蹲下身,轻触着女娃脸上最深的那道伤痕,指尖抚过,创口逐渐收束,直到缩得比小指略短些,却是再也无法密合了。 女孩双眼竟不是紧闭的,睫毛轻颤着要睁开。 殷天官柔声说:「孩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怕是要留疤了。不过,害了你的那人,我也在他脸上刻了一道永远不会痊的伤。」 「他……逃了?」女孩牙关冻得发颤,却硬是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字、一字把话问了出口。 「对不起,来不及救下你娘。」 「你带弟弟……走?」女孩半睁开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对。他和我一样不祥,留着会害人。」官兵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殷天官悲悯一笑,掌心上的灵气拂过女孩双眸,替她安了神。 怀里的小孩儿大哭几声後,已没有了体力,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愈近,襁褓里的抽噎渐息,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紧了殷天官,瞬也不瞬。 「你懂了?此後,只能与我亡命天涯!」唇边勾勒一笑,殷天官站起身子,奔出了房里。 王如薇什麽也没看见,她只听见了两个男人的声音、感受到一只温柔和煦的掌心抚过自己的脸,冻僵的身子又暖了,却昏沉沉的,就此睡去。 但她知道,弟弟是被那个温柔的声音抱走了;她更明白,杀了娘的那人,脸上会有一道永不合的疤! 枉折柳(4) 王府的四个守军奔进了门户大敞的内室,眼前景象让他们的脸色一时垮败。 「王夫人胸口被人挖……挖了个洞,不活了!王太夫人也断了气……」 「小孩呢?!」领头侍卫怒喊。 「小的不见了,女娃儿在这里,一身是伤……咦?!没?没死!头儿,这个没死!」 领头侍卫内心惊恐,只知事情必是殷天官做的,一声断喝:「你们三个,去找初明宫殷天师!此处惨案,和他脱不了干系!」 「是──!啊!」两个侍卫已奔了出去看殷天官的马车是否还在,但,最靠近小女孩、发现她还有气的那侍卫,却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摆被拉住了! 地上满脸细碎小伤的女孩发出虚弱的声音,他凑进去听,果然有断断续续几个字。 「有两个……人……进来……抱走弟弟,是、是好人……脸上有伤的杀了娘……」 「她说什麽?!」 那侍卫其实听得不清不楚之极,只得照实回报:「她说有两个人,一个抱走小的,一个脸上有伤,杀了王夫人!」 领头侍卫脑中灵光乍现,顿时联想起殷天师第一次走来时,和第二次走来时,地上那片积雪的玄机。他们四人,怕是被那第一个「殷天师」术魇了!虽不能肯定哪一个是真的天师,但,他们驻守王府却失职,竟放两个外人进府的事,若让这将死不死的女孩报了上去,便要落实了── 领头眼中厉光一闪,走到自己那兄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张纶,咱们刚才就是看见殷天师一个人进来了,是不是?」 「可、可是大哥,她说是两个人?」张纶没有听懂,仍在重覆女孩说的话。 「傻子!」领头侍卫皱起眉,把他拉了过来低喊:「咱们就只是看见殷天师想进来,兄弟不放行,然後,他就落术魇了咱们!那殷天师自己进来作恶,把两个孩子都偷了,可不是咱们放他进来的,懂不懂?!」 「啊?两个都?」张纶不笨,懵懵懂懂的,也半懂了领头大哥的意思,他内心颇有不忍:「可是,这一个还在……」 「说你傻,还真是傻!难道要她活着供出咱们兄弟失职吗?」张纶只觉得自己的衣襟被拎了起来:「既然是被殷天师带走了,咱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天底下,都不会有人知道她去哪了!懂了没?大哥给你半个时辰,快去处置了她再回来!」 领头侍卫见张纶迟疑不动,不禁跳脚:「还愣着做什麽?不想大夥一起死,就快把她带了出去──扔得愈远愈好。」 良心和活命两件事,在张纶心里挣扎了半晌,终究,他还是屈服在活下去的欲望里。他扛米袋般背起发不出什麽声音的女娃,慢慢走向王府後门,那条通往荒山的僻径。 另外两个四处搜查的侍卫也返回了。 「找到殷天师了没?」 「没有,不过马车还在,我们牵进来系在院子里了!」 「咦,张纶去哪了?那个,刚才房里是不是,好像还有个小孩?」 「哪来的孩子?张纶就是去找那两个孩子了!」领头侍卫一脸怒气,大声斥喝:「这房里根本没有什麽孩子!」 适才慌乱之下,两个侍卫确实也只牢牢记得地上的鲜血淋漓,还有王夫人胸口上那个可怖窟窿──地上,真的有个女娃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两人彼此交换了个茫然的眼神,既然头儿都这麽说……该是自己记错了吧! 不久,张纶果然空着手回来了,看见另外两个同僚,眼神不安闪烁,双手有些发颤:「报……报,那个,两、两个小孩都找不到了!」 领头侍卫连忙朝他背上狠拍了一下,大声嚷嚷:「反了反了!初明宫反了!还等什麽?把这房间封了、那辆马车牵了,尽快回去上报!缉拿殷氏恶徒!」 *** 夜幕低垂,细雪渐止,原本吹得太寒的风,也停了,天上闪烁出布满夜空的星子,灿灿烁烁,甚是恬静。 数个月都可以毫无人迹的荒山上,今夜却匆匆走着一大一小、戴了斗笠的两个人影。 突然,小身影猝然停了下来,走在後头的粗壮人影一时煞不住脚步,差点撞成一团。 「阿笙?不是说事态紧急?还停在这里做什麽?你倒是快走哇!」 「……师兄,灵童的气在这里就不见了──咱们、咱们恐怕来迟了!」 小斗笠里的小小少年抬起清秀脸蛋,脸上神情极是颓丧。 「什麽?灵童竟死了?!」粗壮身影惊得一跳,头上没绑好的笠帽登时掉落,露出光溜溜一颗、点了戒疤的大光头。 「也不是,就是没灵童的气了……」少年皱起眉,一时慌乱难决,话也说不清楚。 「没气不就是人死了?人死了不就是没了气?说什麽胡涂话呀你!」大光头连滚落道旁的斗笠也没去捡,急得猛跳脚。 少年举手高指着浩渺星空:「灵童没死,因为天上的星星没掉……可是他的灵气全都消失,这样我就追踪不到了──」 「等等──穆笙!灵童没了灵气还算什麽灵童?!你该不会一路都带我走错了,现在发现不对才狡辩吧?!」 壮和尚眼前那张稚嫩可爱的脸,顿时露出有苦说不清的神情:「不是!就是本来有灵童的气,但是不知怎麽搞的,灵气突然不见了嘛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 穆笙一瘪嘴,露出很是委屈的神情,却不再说话了。 壮和尚知道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又见自己那斗笠滚到丛草深处,便凭空消失,知道应是掉进了什麽陷阱坑里,於是对穆笙叹了口气,拍了拍道旁大石让他坐下:「好,你先坐坐,别急!反正现在就是找不到灵童了……师兄先去捡个斗笠,咱们待会再说!」 「都怪师父,只说什麽开封府有灵童转世,务必要带回寺里给他剃度!话也不说清楚又云游去了,只叫阿笙领路!这阿笙的直觉,时灵时不灵的……」 壮和尚口中嘟哝着,摸黑蹲到了方才斗笠滚落的小坑边,伸长了手捞,还没捞到斗笠,却摸到了一手冰凉毛发!壮和尚心头喀登作响,再往左右仔细一摸── 那僵硬冰冷的小身子穿着衣裳……不是野兽!是人! 「阿笙!坑里掉了人!快来帮忙啊──」 穆笙绕到壮和尚身後,壮和尚已从直径不过两尺的坑里,拉出了一个僵直的小小人儿。微淡星光下,只见那小人儿一身粗布衣,披头散发,甚是吓人。穆笙有些害怕,双手捉住了师兄背上衣服,不敢靠近。 「师师师兄……这是……?」 「这小家伙不对,莫非乍?」壮和尚拧紧眉头,把小人儿猛翻了过来,却见小人儿肚腹上有个血迹斑斑的剑伤,普通人被刀剑这样刺透,早死了!然而,小人儿的腹上剑伤却以极慢、极缓,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细细合…… 「女娃?」壮和尚还想把那异样的伤口看得更清楚,却被後头的穆笙使劲推开了! 「不是!师兄!不是乍!」他不知哪来那麽大力气,推开壮和尚的庞大身形,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扑到小人儿身上,盯着那张脸上另一个几乎已合的创口:「有高人!不知何方神灵路过,给她度了点仙气保身,不然,她早死了!」 穆笙兴奋得眼睛都红了:「我知道灵童为什麽不见了!他的灵气被那高人隐了起来呀!」 壮和尚伸出四指,把着破相小女娃的脉,虽已很弱,但心跳还没停!只要没停,穆神医就能救! 他立刻下了决定:「穆笙!你说有高人把灵童带走,这高人,又在这女娃身上施法,是不是?」 穆笙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了。」壮和尚捉住小女娃两只僵硬的脚,轻轻松松把她扛上肩:「要找灵童,还得落在她身上!先去明潭寺挂单,把她的伤料理了,明早咱们便启程,赶回去找你爹救!」 「好!」穆笙骄傲地抬起小下巴,再次恢复了自信:「师兄!看到没有?说什麽我时灵时不灵的……阿笙我可还是很有用的吧?」 壮和尚白了他一眼。 「哪里有用了?还比不上师兄一顶斗笠──帮个忙捡捡!」 枉折柳(5) 宫里无论是贵人还是下人,所谓自由,大概便只有这样谎称自己睡了的夜里。 文珞在精致的锦被里调匀最後一轮运息,听见自己房里果然已没有了丫头的动作声响,唯剩下细细的打呼声,她睁开明亮的双眼,毫无声息地翻身下床,穿上自己偷偷预备、塞在床底的鞋── 自己这双没缠的脚是天足,她已不知自己究竟偷偷听过多少宫娥的暗中窃笑了。 她们说: 想不到现今皇上就爱这样的粗俗女子,脚也没缠,手上本还长了茧哩! 皇上自小身子弱,看上这种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江湖女子,想来是一时兴起。 什麽文丞相後代呀?至今连个亲人也没找到!我看还是假冒的吧? 你们没发现皇上近日也不怎麽来找她了吗?哪有一个宰相孙女长成这样的?我都比她有模有样些! 不过,上回她夜里莫名其妙躲了在哪个亭台楼阁假山旁,大夥没找到,去报了皇上,你们都不晓得,皇上急得跟什麽似的!一下朝得空就要过来探探……看来,也不是对她不上心的嘛? 对呀,上回找不到她,还是皇上不知怎麽走的,去九曲桥边的假山後头找到了!当天轮职却没找到那女人的宫娥姊姊,隔天便被调往别处受苦了…… 罢了罢了,哪女人的闲话,还是别说了!讲讲怪可怕的!她不是有武功吗?谁晓得她听不听得见呀? …… 女人多的地方,便是这样。让她想起了极幼极幼时,家还没散,祖父还在,家里的众多妾婢使女,多半私底下也是如此碎嘴。 自嘲一笑,文珞蓄意推开窗,自窗口窜了出去。 上回她受了气,也不直接发作,就像这样夜里溜出房,让那群宫女好找。但,本来只是想要戏弄那群嘴巴太坏的宫娥罢了,她没料到赵桓竟为她失踪而那样恼怒,立刻把当日轮值的倒楣宫娥给调走。 据说,是从伺候贵人的工作,变成了伺候被单衣服。 那日很快就被赵桓亲自找到了……她总算记起,自己并不是不认得赵桓。 *** 在她很小时候,祖父偶尔下了朝,会带一个病弱苍白的小哥哥回文府。她那时不超过五岁,是个极野的女孩子,某个夏日午後,她从厨房偷偷抱走一颗勉强搬得动的贡瓜,扔进了後院小溪,用自己的竹笼箍住了瓜,让溪水流不走。 小溪边有座很大的花石假山,每当下雨时,就会白蒙蒙地晕开一片雾气,爷爷最喜欢这块大花石,自她幼时常抱她来看,她也好喜欢。 於是,等那瓜凉透的时间,她便躲在花石假山後睡起了午觉。 午觉才睡到一半,却被一个怯怯的声音喊了。 「喂,喂?小丫头!小丫头?」 她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对上一张略显苍白而焦急的脸,那张脸望着她睁开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什麽事呀?」她凶悍一吼,只见那个不过十岁左右的文秀小哥哥吓得倒退一步,红了脸,说话结巴起来。 「我我,我只是迷路了……」 她颇不耐烦地跳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要去哪?快说。」 「相、相府大厅……我要,回家。」 她张大了嘴:「大厅?那很远耶!你怎麽来这里的呀?不如我带你从後门出去吧?」 他细白的脸更红了。「那个,就是迷路,我不走後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小文珞看了看午後幽暗的天色,待会便要下雨了!她顿时想起自己的瓜,也没来得及去理会那迷路的人,一把将他推开,跑去捞起自己的竹笼,一摸,瓜凉透了! 她开心地呵呵笑,心念一转,招手把那小哥哥叫了一起去廊下坐:「你来你来,吃个瓜再走,反正我吃不完!」 这人说要从前门走,理当是客,她请客人吃瓜呢!到时候就算被人发现是自己偷了瓜,不过客人也吃啦!要罚她,想必也重不了,是吧? 看那小哥哥果然愣愣走了过来,文珞喜极而笑,让出了自己平时坐的位子给他。 「给你坐,咱们看雨吃瓜!」 「你是文相府里的小……丫头吗?」那人迟疑半晌,拍了拍木板後才怯怯坐下。 「什麽呀?我就是爷爷的小丫头!」文珞呵呵傻笑,举起瓜,便摔到了廊板上,破个四分五裂,汁水淋漓、甜香四溢。 那人显然吓傻了,呆望着红通通一片飞溅的瓜肉,也没想到去擦拭溅到自己脸上的汁液。 「我……姓赵名桓!你不带我走,便替我找个人跟他说,我赶着回家……好不好?」鼓起勇气,赵桓又小声开口。 文珞根本没理他,只见廊外雨点泼然洒落,花石上蒸出白烟氤氲,便兴奋地把赵桓的脸转了过去,要他看。 「你看你看,下雨啦!石头生烟啦!漂亮吧……」 石头生烟?赵桓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揉揉脸。那蒙胧烟雾,却真的飘到了廊下,薄薄笼住了自己和小丫头。 文珞捡起一片比较完整的瓜,塞进了赵桓手里,自己举起另一片瓜吃了起来,咧开小嘴,话说得囫囵不清:「小哥哥,吃瓜看雨!看完再带你回去!」 赵桓傻傻接过,竟乖乖的,和小丫头分光了一整颗瓜,被小丫头拉去淋雨,躺到了白烟弥漫的大花石上,再缩进花石假山底下,爬着玩得不亦乐乎。 赵桓第一次把自己弄得这样脏兮兮,却也是第一次,觉得脏得很有趣,脏得不讨厌。 小丫头吃饱玩够了,又睡了,赵桓陪坐假山底,穿着一身湿衣服,也打起了瞌睡。 当宰相府里出动了所有人,总算找到赵桓时,他睁开眼睛,知道自己的头已经烧晕了,却还记得要清清楚楚的说那一句话:「别……别罚小丫头。」 文珞那时自然也被众人的惊喊阵仗吓得醒了,还来得及听见小哥哥替自己讨饶,後来果然没被罚。 当时还想着哪天他再来,记得道谢呢!却没等到他再来那天。 文相病逝,流离失所……不只是小哥哥的名字,她把整件事都给忘了。 没想到,赵桓竟还记得。 *** 那日,赵桓在假山底找到了倚石打着瞌睡的她,露出一脸松了口气的喜色,忘情的搂了她的肩,把她抱在怀里。 他以为她是睡着的,在她耳边轻喊:「小丫头,找到你了!」 她睡得脑中模糊不清,不自觉地呢喃:「小哥哥……雨停了?」 却见赵桓在她蒙胧的视线中,那张清秀的脸直红到了耳根,犹如被烫到一般把她放开,羞窘慌张,与平日的优雅自适大异其趣。 「小丫头,你!你想起来了?」 接着,失态的皇上急退几步,红透了脸,只匆匆留下一句话:「你,你的家人,朕有眉目了!找到以後再来见你!」 然後,整整半个多月都没来找她;所以,她殿里的宫娥才又敢开始说起闲话。 避开巡逻侍卫,拉住了她这几天才在自己院中好的秋千,冷风寒荡,早已不是幼年时的那个凉爽夏日午後雨。 但,她仍是那个轻狂的小丫头。所以,文珞依旧踩上秋千,足间一蹬,使了内力,便把自己高高荡起。 荡起,望见宫墙边几根疏落梅枝,梅枝旁边,是一扇还透出灯光的窗,她完全不知道那是谁,除了自己这院,宫里的其他地方,她哪儿都不能去;荡下,寒风钻进了衣裳缝隙,落入眼中的是赵桓为她摆设起来的文故相府後院……只差没摆上一颗价值连城的雨花石。 她知道,赵桓跟他那浪漫靡费的父王不一样,他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去大搜天下,运上一颗雨花石。 文珞愈荡愈高,几乎要把自己抛上远远的星河。 「往後的日子,便是这样过了?」轻轻一笑,泪水被风吹过,滑进了被梳得整整齐齐的鬓角。 直荡到鬓角散开了,她伸出一只手,摘下发饰轻抛落地,摇摇头把整个髻都甩脱,风梳开一头如云长发,文珞灿灿然,畅快朗笑。 *** 赵桓听见了风中传来的银铃样笑,於是从自己的书房抬起头,温柔的眼光直盯着那头院里正在高飞的秋千,唇角噙笑。 他把文珞安在自己书房左近,而不是他已摆了几个嫔妃的後宫,更不是其他遥远的地方。如此一来,便可以在公文批累了时,看看她的歇息处。 当初还没找到她家里人,让她的身分真正落实,小丫头是没法明媒正娶的。 但是,这几个月没白忙,总算让他找到了!从桌边摸出一颗拳头般大的小石子,寒夜里,赵桓的笑却愈发轻暖。 见他站起身要出门,内侍连忙送过袍子给赵桓紧紧裹上。 「朕去文姑娘那里,掌灯。」 *** 累了。文珞停下秋千,坐在秋千上半仰卧着望天,乾乾净净的长空里,星子满天,无月。 他总是在高处出现,不晓得今夜是不是也在哪里看着她? 脑中突有奇想,文珞怵然一惊,险些摔下秋千。 「他怎麽会在!文珞!你傻啦!」 「你说……谁不在?」 裹着笑意的声音暖暖扬起,文珞心里狠狠一揪,惊呼出声! 「你──?」 枉折柳(6) 回头一看,两盏由内侍手执的领路灯正悄悄隐到树丛後,竟是一脸宠溺笑意的赵桓。 「什麽你啊我的?宫里岂能这样喊?果真还是那个小丫头。」 赵桓的笑容温暖极了,不是她想像中那张带着促狭浅笑的脸。 文珞心里略觉失望,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长发披散有多麽不端庄,脸颊瞬间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地红了起来。 她温婉行礼。「皇上。」 赵桓却笑着伸出手,扶住文珞小臂,没让她跪落,声音愈发轻柔:「没有外人了,小丫头,还把我当皇上?」 文珞止住自己的跪势,抬起了头,墨玉样的美眸深深凝视着赵桓,认真的口气里,却没有一丝暧昧的情意:「君臣有份,这一点,永远不能乱的。」 她的没心,怎能听不出来?赵桓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文珞。 「对,你说得很对……那麽,朕往後要文姑娘在此院单独见到朕,一律免跪。君要臣如何,臣总不能抗了吧?」 「是。」赵桓赌气的神情,让文珞想到了过去那苍白秀弱的小哥哥,忍不住笑开了眉眼。 见文珞毫不避嫌,长发轻拂中笑出了梨涡,赵桓心头一阵骚乱,倒又生不出气来。赵桓这一细看,才注意到文珞在寒凉月色中不合时宜的单薄衣着,又皱起眉,本想脱下自己身上外袍,心里却又明白文珞必不肯披上,徒然多添一番争执,於是,本已拢到衣襟上的手,又停滞了。 「夜深露重,怎麽穿得这麽单薄?」 「文珞习武多年,哪怕这点风?」正说着不怕,却见赵桓脸上又是掠过一阵带点自责的懊恼。文珞了然,止住话题。不知为何,只要她提到自己多年来辗转江湖的事,赵桓总会像这样反应过度,要不是突然闷不吭声,不然就是一脸自责。 文珞垂首闷住唇边浅笑。 明明,该在意的应该是她才对;怎麽,皇上倒像是比她还在意?说来也奇怪,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自己竟好似没那麽在乎家破人亡这件事了。 居然还有些缅怀浪迹飘泊、写意自适的日子。 但是,所谓自由……她哪来的自由?除了与殷天官在一起的那短短数日,她哪曾领略过自由的滋味? 难不成,自己怀念的不是什麽自由,而是──殷天官?! 文珞倏然惊觉,脸上血色褪去,一时竟写满了复杂难辨的情感。赵桓见她垂首不语,只以为她又想起了飘泊流离时的伤心过往,心里微痛,手不自觉又按到了自己襟上,顿时碰到了藏在怀里的那颗石子。 「啊!差点忘了!你看,这是什麽?」赵桓有些激动,忍不住执起文珞的手,捏开她的掌心。 文珞正为他反常的举止而诧异,才想把手缩回来,却感觉自己掌上已落下沉甸甸的一颗温暖石子。 石头上,被微光照出乳白色泽,云似的纹路,中心嵌着一颗半圆浅黄琥珀,有如山中云月一般,在文珞指间幽然灿照。熟悉的图样,让文珞忍不住惊呼出声:「浮岫云生!怎麽会,怎麽还能找到……」 那是故文相府的那颗雨花石上,五岁的小文珞视线范围唯一看得见的奇石景观。 自文相府败落之後,那颗价值连城的雨花石假山便是第一个被取出来兜售的物品,然而,众所皆知,那麽贵重的雨花石便是出自文相府,即使买得起,谁敢要? 於是,巨大的雨花石在文府里被偷偷切割了,再一块、一块夹带出去卖。价格喊得最高的,便是文珞如今手上这一块。 轻轻握着文珞的手,赵桓目光柔暖:「浮岫云生?原来,这石头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文珞双眸泛泪,指尖微颤,只觉得赵桓的手略握得紧了些,彷佛在给她勇气,於是勉强一笑:「这是太公给那块石山取的名字。因为它每逢阴雨,就要生烟泛雾,就像云气从山里飘出来一样……所以,就是浮岫云生了。」 赵桓呼吸一滞,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激荡,双手环起,不容拒绝地把文珞拥进怀里。 「朕只是要告诉你,一块石头也能找回来,只要你家中父兄还活着,没有理由找不回来的!只要把他们找回来,官复原职……朕就能堂堂正正娶你为妃,不必再把你藏在此处受委屈了!」 文珞心思紊乱,身子微晃。耳里听着赵桓的低语,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应,任凭赵桓抱着,把手里的雨花石捉得更牢了些。 蓦地,一阵北风迎面卷来,清冷无比,冻得文珞微一哆嗦,这才惊觉赵桓的气息就附在自己颊边!脸一红,顺势挣开了。 她急退了几步,边作出簌簌发抖的模样,边对赵桓颤声道:「皇上……外头太冷,是不是该回……」 赵桓见她颤抖不止,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怜惜,忙过去扶了她的肩,连声附和:「早说了你会冷。傻丫头,回房吧!」 掌灯的内侍匆匆趋前领路,明黄的袍子护着轻颤不已的长发纤影,缓缓去了;直到再无人声,秋千下委落一地的发饰,静闪着幽幽冷光。 骤风扫过,竟将花钿簪子吹得翻动了一下。 带笑的悠远嗓子自高处扬起,低低散进了吹满宫廷的寒风。 「浮岫云生?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名字。正好,你既还没有取名字……此後便是王岫吧。」 纵身而下,轻灵的挺拔人影静立宫墙枯柳旁。殷天官已脱了外衣,包住怀里小儿,小娃儿看来躺得甚暖,沉沉睡去,皱乎乎的小脸蛋上青紫色早已消褪。 殷天官朝自己褓抱中的孩子轻声一笑,举起掌心,便覆住小王岫顶上灵台:「不知你怎麽回事,谪凡投胎竟还带了一身狠戾?总不会连前世记忆都没消净?今日替你封住了,免得那群魔头再来找你我麻烦。」 风起,宫墙枯柳款款曳动,枯黄无叶的垂枝旁,一片空荡,河面早已冰封,就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漾起。 却有一声悠长如叹。 「什麽都忘了,正好。从此,你没了牵挂,我也没有牵挂了……」 *** 北方已雪,南方亦寒,绿叶已泛黄的树林里,纷纷送来阴郁凉风。 正坐在门外煎药的男人抬首望天,天边那颗青光熠熠的星忽地暗了,微微晃动,便似要坠落了一般。 男人不禁苦笑,一时忘了煽火,煮药的小火在风中扑闪一阵,终究还是灭了。 「这该来不该来的,怎麽一下子都来啦……」 「穆成尧,你不好好看着药罐,自言自语什麽?」屋里女子听见了男人的低喃,忍不住举烛来探,恰好看见穆成尧脸上浅笑,以及隐在那一脸髯里的凛凛豪情,她心头不禁一动。 上回穆成尧这样笑,是半个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前的事,他说,玄武神器有主降世;再上一回,穆成尧这样笑,是因为几个无名毛贼试图潜入传说中藏有玄武神殿的死湖,却落进了他设下的剧毒陷阱里。 虽然逃走了,但毒针也扎在入侵者身上带走了,中了穆氏的毒,又不找穆氏去解,便是死路一条。 这回又是什麽,可以让这痴子神医呆看着废了一壶好药?她随着穆成尧的视线望去,只见满天星光闪耀,一点特殊之处也没有。 「晚柔,等阿笙回来,别再让他整天往和尚庙里跑了,让他替你持家,你丈夫可得去召回穆氏族卫,重作一回冯妇了。」 「你隐姓埋名了这麽多年,如今生计安稳了,还要去理会这些俗事?」严晚柔的声音里充满诧异。 「玄武的主子降世,他的死对头不日也要降世,天下岂有不乱之理?我虽这样与你隐於世外,心里却晓得苍生有难,哪还能像过去一般开开心心的、什麽也不管?」穆成尧大笑了起来,满腮髯微动,倒衬得双眼很是明亮:「最糟的是,你丈夫功底太差,实在看不出这两人究竟降生何处,只好早日启程,去有钱有势的南宫家讨救兵啦!」 枉折柳(7) 「哎唷,阿弥陀佛,魔降了魔降了,快走快走,否则要赶不上了呦──」 明明是年节将至的清晨,山林里应是清净寒凉,此时此地,却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幽邃淡漠的温热腥甜。 孤身无伴,颤颤巍巍走在偏僻山径上的驼背老和尚,口中一边喃喃低语,好似是叫自己要快些赶路,脚下步伐却是全然不见加快。 反而因为想要走快,险些绊倒,走起来只显得更慢了。 「这位师父,可需要帮个忙?」 健壮的年轻樵子从老和尚身後晃了出来,扶住了老和尚那件处处补痕的旧袍袖,口气里尽是热忱。 他一早就砍了满筐乾枯好柴,正要循山路回村庄里,赶紧送柴返家,却在远处看到这老和尚走得颠颠倒倒,原本就有意要来帮忙,现在一走近他身边,耳里又听见他开口闭口都是「快点,要赶不上了」的忧虑自语,於是乾脆直接过来搀他一把。 「师父上哪去?我是郑家庄的阿虎,看师父一路上都与我同道,也是要往咱们郑庄去是吗?」 老和尚佝偻着背,连连颔首,说出来的话却叫郑阿虎听得一头雾水: 「哦!原来叫做郑庄啊?是啊!你往哪边走,老衲便去哪里罗!还好你赶上来啦!现在的年轻人呀……走起路来怎麽这麽慢?实在太慢啦!」 郑阿虎摸摸脑袋,张大了口:「啊?师父,你这是在说什麽?」 「我说,你走得太慢了!老衲这沿路上都在等你啊!你家在哪?」 「就在那里……师父去我家是找……谁?」郑阿虎才要把手指向山脚下的家里,连一句话都还没问完,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滔天巨力猛然包攫了,身子连飞带摔,双脚腾空离地,向山下自家的破草屋撞了过去! 「天天天天哪──」郑阿虎惊恐嘶喊,却被寒风灌进了口里,呼喊骤止,後话全都哽在喉中。 除了剧烈的风吼,耳畔还清清楚楚传来老和尚语带抱怨的焦虑声音: 「你看吧?老衲沿路就说你太慢太慢啦,要你快赶上呀!如今这样回你家,岂不快多了?再不快点,就要出大事啦!」 *** 地近夔州,距离河岸沃土还有一段距离的郑庄,向来贫瘠、少有过路客,即使是年节将近的此刻,也不过是在这十多户人家门上,多贴了些扎眼的鲜红剪纸,村子里的气氛平静如昔。 唯有一户人家特别不同,微敞的柴门外围了不少策马静立的灰衣人,默然守住了门口,既不谈话,也不喧闹,倒像是等着什麽似的。 农户门内甚是幽暗,异常死寂,连一点人声也没有。 不多时,郑庄上本还悠蓝清寒的天空,一下子聚起厚云,不多时,竟隐有闷雷声,轰然震动,惹得农户门口那匹唯一鞍上无人的骏马骤甩鬃尾,猛踏了几步。 室内忽传来一阵异样细微骚动,简陋的柴扉被一股巨力撞飞,儿啼声大作,伴随着海珠大小的雹,纷然聚集,猛烈击向滞留小农户外的人马! 天生异象,却没有任何人露出丝毫诧异之情,连那数十匹坐骑,皆是沉静垂首,任冰雹打在身上。 只有那匹无人骑乘的雪白骏,怒喷了口热气,朝空发出无声的长嘶,放开四蹄冲向门口那个抱着婴儿的蓝衫男子,就要撞了上去。 「技不如人,被我教大仙给收了,你就不再是龙宫仆从,不过是头供我骑乘的哑畜牲罢了!我手上这凡人小娃,早也不是你龙宫里的主子,莫非还护主心切吗?」 男人一声蔑笑,手里捉住腰间长鞭一甩,狠打在白马脸上,痛得左目紧闭,雪色鬃上立刻渗出红痕。不知那鞭上还浸染了什麽东西,融入白马伤口,本还暴躁不定的白马,慢慢稳下脚步,变得像四周静默的人马一样,呆板死寂。 十多名灰衣人同时开口,威吓的音调反覆,整齐划一:「万神宗法,举世无双,御降三合,唯我圣尊!」 男人手中的婴儿犹自号哭不休,哭声却被掩在万神宗的口号里;天上猛烈的冰雹颗粒也因为白马的沉静木然,而逐渐势弱。 「够了。咱们完成任务回到本宗,开了坛後再喊给圣后听吧,肯定有赏!走!」男人手一挥,唇角扯笑,停住了一群灰衣人的歌功颂德。 喧哗的众声,又立刻整整齐齐地停息。 男人满意地将长鞭一束,把那甫出世、已哭得脸色发白,再也无力出声的婴儿缚在自己胸前,一把提起缰绳,便要跃上白马。 却没有人发现破落的小柴门内,倒卧在地、村野打扮的年轻少妇匍匐着,缓缓爬出。她那张即使染血,仍看得出秀气的脸庞,瞳孔正对着男人怀里依旧悠泣不停的婴儿,固执地撑爬了过去。 黄土地上,顿时蜿蜒出一条令人心惊的稠重血河。 *** 近百名浩浩荡荡、各自配了刀剑、长弓的人马,正由南朝北,向着通往郑庄的小路死命赶路,一路奔得烟尘飞昂!然而,眼看着就要到了郑庄,领头那两人却同时急勒马疆,剧声大喊。 「南宫红衣卫,勒马!」 「玄武家的,全都停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两个声音一秀一豪,却全都清清楚楚地鼓进众人耳中,後头跟随的人马,顿时听命而止。但有个红衣卫冲得太快,还勒不住马,眼看就要奔入郑庄那小小入口,只见领头的髯汉口中大喝一声:「回来!」 从他手里迅速飞出一条粗索,所有人眼中还只来得及捕捉那条长索残影,下一刻却见那名红衣卫已被粗绳卷了落地;原本红衣卫骑乘的马,无人控制,飞马犹自撒蹄,却在前足踏入郑庄的一刻厉声嘶鸣,确实是进了郑庄──但那马竟是在空无一物的郑庄口,如被什麽利齿瞬间扯咬一般,在众人眼中裂成两块,血肉模糊、内脏离体,朝郑庄里飞抛了进去! 领头的文秀男子恨声低喝,煞气隐隐:「是万神宗的左护法,『啮空』!」 近百人马,登时默然,静定的愠怒,在空中漫延开来。 「阿颉,仍是被万神宗早了一步!郑庄全庄都给下了咒界!」髯汉子扯住手里长绳,把那位眼看着座骑在自己眼前撕扯飞裂的红衣卫拉了回来。 腰上配剑的红衣卫脸色带青,却丝毫没有惧意,看到自己眼前的两位头领,立刻回神跪落,以额猛然叩地:「谢穆族长救命之恩!南宫沉万死不辞,必报大恩!」 「不谢!临死而面不改色,不愧是南宫家的好汉子!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这番大礼,可要折煞穆某了──」穆成尧收回了手中粗绳,胡乱绑回自己衣襟稍敞的腰间,手忙脚乱地对地上那人呵呵笑。 原来,那粗绳是他一身粗陋布衣的腰带。 跪在地上的南宫沉却没敢起身,只是再朝着穆成尧身边那人的方向重重叩首。 与穆成尧并肩的那人,一身银衫,颀长风雅,不同於南宫红衣卫们的单剑,他背上双剑柄镶着灿蓝宝石,莹莹生光,远看便似个翩翩佳公子,被粗豪的穆成尧一衬之下,更是秀俊非凡。 然而,他的眼神不是温驯的鹿,却是狠戾的狼。 「穆族长既救了你,你的命此後便是欠给了穆氏,往後不必再跪我,穆族长要你起,你就起!去!」 南宫颉嗓音温和,袖子只是轻轻一挥,地上的红衣卫却觉厉风撞上膝间,他不由自主被推着站起,狼狈退向了穆成尧身後的队伍。 南宫沉脸色一白,已知自己是让族长除了名,微一咬牙,解了腰上长剑,脱去那件绣了朱雀的红色外袍,默然缴去给了自己过去的伍长。 於是,他只剩下一身靛青的里衣。穆成尧见他神态懊丧,心里有些不忍,转头暗示自己的玄武卫士全部带刀下马,把南宫沉也一起带了过去,攀伏在郑庄口的矮丛边,等待突袭。 南宫颉毫不理会那个只言片语间就被自己除去身分的红衣卫,他把目光转向穆成尧,扣紧缰绳的指节几乎泛白。 「穆大哥,多谢你这趟前来报讯,那万神宗几十年前大张旗鼓灭了白虎神殿,四圣殿连气同枝,南宫氏居然救护不及,多年来害得家父耿耿於怀!後来大哥教子不严,又发生了那桩丑事,牵累我朱雀神殿受天人之罚,颜面尽失……如今万神宗再次现迹,必有害於世,他们要抢的这所谓转世灵童不论是男是女、是真是假,我南宫氏必定都得要保了下来!」 听见南宫颉语气虽谨切,却隐约透露出对穆成尧的不信任,玄武族卫中已有几个心思较为活络敏捷的,脸上微现不忿之色。 穆成尧却是和南宫颉自小认识的,他熟知南宫颉虽重规矩,却很讲道义的顽固性子,更何况,南宫颉当初也对晚柔有意,最後晚柔却跟了自己……如此狠狠挫过这倨傲兄弟的锐气,他还肯这样与自己协力合作,风度已很难得了。 於是,穆成尧对南宫颉的口气也不怎麽在意,只是搔了搔一头乱发:「愚兄抛却族长之责,隐居乡野不再问事,这麽多年了,预知能力确实也不晓得还行不行,真要多谢你还肯信我。」 南宫颉脸色平静:「大哥过谦了,你的预知能力再怎麽不去使用,也是天生天觉,上意所授,由不得我不信。只是,这下子来得太晚,魔头已在里面作恶!那万神宗里虽没有什麽高手,但只要让他们逮到机会,施法放出邪术咒界,便棘手得很!咱们两支武卫战力虽高,也冲不进啮空的结界,可得靠大哥再开金口;孩子是必定要救的,却怎麽救?」 「我也只看出了此行有惊无险,必是能成功救人归去才是!」 却见髯下的脸庞神色凝重,穆成尧眉头紧锁,望了望郑庄上忽聚起一层黑云的天空,双眸骤亮:「阿颉!咱们守在此处等等!这乌云里有神光……必有高人在附近,待会这结界铁定能解!」 枉折柳(8) 刚从狭隘山径掉了下来,脚踏平地,郑阿虎犹自头昏脑胀,却发现老和尚拉住他的手劲突然一松。 「糟啦!来不及?」 年轻樵夫昏花的眼前,正对着自己家门。除了一片奇怪的灰暗,他只看得见自己家门口昨天就剪了贴好的喜气红纸。 ……不对,不是门上的纸,那一道刺眼的红竟是摊在地上,正慢慢蠕动! 难以置信的景象,在郑阿虎的眼中逐渐清晰。瞬间,他的耳里只听得见那个熟悉却微弱的怯怯声音。 「孩子……还我孩子……」 然後,不再有丝毫声响,血河也不流了。 他霎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那是自己浑身沾血的妻,已没有气息,却还作势要爬向门外,爬向那个正要跨马而上的蓝衫男子! 脑子里一片空白,郑阿虎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不能思考了,他只知道,自己拔出了砍柴的利斧,就冲了过去,他要护着自己的女人、自己的骨肉── 「不要过去!」好像听见了老和尚的声音,但他眼里只有那个抱走了孩子的男人,耳里只有妻低微的呼唤声音,郑阿虎着了魔一样的,只知道要冲回家。 蓝衫男人转过身来,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彷佛只将他当作一只无足轻重的小飞蝇,脸上神情满不在乎。 才一踏进郑庄地界,郑阿虎的咽喉瞬间便被巨大的无形锐齿咬住了,那股强力将他精实的身子猛然甩起,重重扯开!还来不及感到痛,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飞向了家门口,眼中却竟看见自己紧握利斧的健壮身体。 颈口血溅三尺,结实的身子仍强撑着向前撞了几步,少了头的躯壳,没能走回家,便颓然倒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咕咚一声,郑阿虎的脑袋落在断了气的妻子身旁,他没有闭上的双瞳里,深深刻着一幕;妻的大肚子已没有了,泥地上这麽多血,原来是她被开膛,破了肚。 孩子,让那男人抱走了。 *** 「阿弥陀佛!天意啊──真是不可违吗?啮空!老衲人在此处,你都看不见了?竟在老衲眼皮子底下杀人?修魔修出一身霸道术法,却修到连眼睛都瞎了,是吗?」 老和尚原本驼厚的腰杆一扯而直,顿时从个平凡无奇的老和尚,站成了双目矍铄的挺拔身形,满是皱纹的脸孔红润放光,手里握住了本挂在胸前的黝黑木念珠,脸色虽平淡,口中发出的沉喝,却愈来愈是铿锵有力,直如雷鸣! 那苍凉的声音一贯入耳,原本已显得神态僵直的白马,顿时又暴跳起来,猛然冲进那一群灰衣骑士之中,扬起满天尘土。 「无灭老头?!」 啮空听见那震如雷鸣的声音後,原本淡漠自得的脸色蓦地一变,视线猛转向声音来处,但正如无灭所说,他眼前蒙胧模糊,什麽也看不清楚。 他这些年修来的异能,虽可以设出隔绝外人的强悍结界,但眼力和五感却大为削减,随便那个武林中的高手,只要能突破结界、进得他的身,他就毫无胜算,所以,他才会率领这一批脑袋虽不灵光,战力却极强的半,一同来取圣后所要的婴儿。 能破他啮空结界的凡间修道者,屈指可数,恰好,眼前这个老得都快要一脚踏进棺材的无灭老和尚,正是他的克星! 无灭和尚生带天命,身怀异能,绝对不能主动犯人,造下丝毫恶业,否则立刻便要遭到报应;平时只要不去惹他,这老和尚根本不足为惧,但是,若在他面前蓄意夺去众生性命,哪怕只是虐杀一只小虫子,无灭和尚的异能就可以靠平日不断诵经静持的黑檀六十四珠启动,代天惩恶!眼前人造业愈大,无灭和尚所能调动的惩治神力就愈强;若让无灭有机会放出恫雷,他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但,无灭很老了,老得大家都认为他再也唤不出天雷。 啮空还在盘算着是战是逃,怀中婴儿已再次发出嘤嘤不断的哭声。郑庄上还没散去的云,一时密密聚合,落下了异常的鹅毛雪,细雪中隐约烁出七彩光泽,一飘上身,啮空只觉得自己的魔气像是被轻轻盖住了,愈来愈难以施展。 是怀里这娃娃弄的把戏?!啮空大为惊诧,顿时心生惧意。怀里这天人转生的小娃,虽没了仙力,却竟拿自己一世福泽换来满天雨雪霏霏,就是想拖住他,让无灭和尚来得及召出恫雷! 随着初生婴儿的低微悲泣,那七彩细雪里,悠悠晕开一股毫无来由的绝望哀恸。 座骑无法驾驭、结界即将施展不开、强敌又近在眼前……啮空毫不犹豫地把距离自己最近的灰衣半推下马,喝令他持刀冲向无灭和尚的声音来处,自己飞身跨上那半原本骑乘的马,放弃了自己的龙宫骏,领全队冲向郑庄最大的出入口。 无灭手上的黑檀六十四珠正要催动,却被狠命砍来的刀光打断了!他飘然骤退,躲过灰衣半不甚高明的刀法,却不能杀了这个并没有在自己眼前造孽的人,一时无计可施,果然被牵制住。 眼看就要顺利奔出郑庄,啮空暂时收回那个笼罩整个郑庄、撕噬了庄内百余口人命的结界。 收回咒界,他的魔力更强了,但,眼前却也更加模糊不清,耳力愈差,连怀里小儿的啼哭声,他都几乎听不见!啮空心里暗自着急,他知道,这个躯体再也不堪使用,立刻就得换一个新的! *** 穆成尧远远便听见了无灭和尚沧桑的痛喝,又见郑庄内隐约有淡淡的七彩神光流动,脸上喜色大动:「阿颉!我听到老和尚的声音了!魔头怕老和尚催动雷罚,一定会从这个入口逃出来!你牢牢守着,别让魔头逃了,我这就把老和尚带过来!」 他一勒马缰,布衣粗豪的身影便循着郑庄外围的疏林,连人带马钻了过去。 南宫颉向朱雀红衣卫低喝:「围庄!弓手预备!待会见有人骑马出来,玄武家的先砍了他们的马,弓手瞄准那群魔头的心口便射!」 将弓箭手安置定位,南宫颉果然感到有股温热腥风,打从郑庄里向外溢流!他放落手中缰绳,抽出背上双剑,足间微微运劲,策马退入外圈持剑的红衣卫里。 南宫颉眯起双眸,棱角分明的脸傲然抬起,幽微天光照耀着双剑,刃边泛出了清澈浅蓝,锋锐逼人。 在他的剑煞无双之下,这些屠了郑庄的魔头,一个也别想留命! *** 混在玄武族卫间埋伏的南宫沉,手握着上带玄武族徽的阔刀,只觉心中如万蚁咬啮,痛苦不堪。当初,他被选为南宫氏的朱雀族卫,那是众所皆知的无上光荣,此刻却这样被逐出了红衣卫,扔给势薄无名的玄武穆氏……尽管穆族长确实救了自己一命,南宫沉却实在不甘心!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赶紧立下大功,再去恳求一向爱贤惜才的族长收回成命,让他复归原位。 於是,当笼罩郑庄的咒界开始削弱、那数十个蒙胧人影终於在郑庄口现形时,他比任何人都还早举起刀,悄然迈步。 *** 「该死!老秃驴还有伏兵?」啮空才一收回结界,便即感受到郑庄外埋伏的沉滞杀气! 心知不好,他於是扯紧缰绳,让一左一右护着自己的两人先行奔出,耳中果然立刻传来模糊的马匹嘶鸣,啮空视线蒙胧的眼前,勉强还能见到两个半一跌落地,就被一个飞快奔来的青影迅速杀倒。 但啮空一下子意识到的,却是不远处那个煞气惊人的凡间高手!瞬间,啮空脑中窜过一丝奇想:这一身已承受不住过度魔气的破败躯壳,马上就得要换了……他向来只挑健壮的男人躯体寄生,这样才能勉强扛得住魔力加身的损害;即使如此,他仍得每隔约十年便换一具身子。 他,还从没有机会寄生在一个武艺几乎已臻化境的高手身上。 那个策马静立,身上杀意凝聚的男人,既可以把自己锻链到这般地步,他的躯壳,是不是可以盛纳更多魔力?是不是在魔力加身之下,依旧有办法保持灵敏的高手五感,而不受邪气腐蚀? 只是,那人实在站得太远了,而且,恐怕自己还近不了他的身,便要被他一剑穿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而眼前,正有一个武艺也不差的健壮身子,自己送了上来! 电光石火间,持刀飞奔的青色人影已杀到自己眼前;啮空诡谲一笑,任凭他把自己的座骑砍翻。 南宫沉本已要转身去砍其他马匹,却在震天厮杀声中,辨出一丝微弱的婴儿哭声,从已落马的蓝衫男人身上传了出来!南宫沉双眼泛红,盯紧了地上那个动作极不灵活的男人──夺回灵童是何等大功,还怕自己回不了红衣卫?! 被「建功」两个字冲昏了头的南宫沉,全然无暇去细思蓝衫男子身上的异常之处。比如说,此人身上为何完全没有兵刃?比如说,一个要夺走灵童的魔道中人,怎麽会在落马後动也不动,彷佛在等着他自己走过来…… *** 穆成尧凭着天生极佳的方向感,抄小路窜到紧邻着陡峭山径的另一个入口,没多久,便找到了被持刀半追得四处逃的无灭。 「老和尚!过来!」 随着穆成尧的呼喊声,粗索如蛇,灵动飞去,缠住半握刀的那只手臂,狠狠一扯,那半的右臂从肩下迳直被卸脱关节,软软垂下,再也无法举刀。 半虽然没了过往记忆,只懂听令行事,但痛觉仍在,一时疼得嗷嗷直嚷,顾不得再去追人,声音甚是凄惨。 「哎呀,阿弥陀佛!你──」无灭见状,心生不忍,皱眉念了句佛号,口里嗫嚅,似还有话要说,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策马奔来的髯大汉拦腰扔到了背後。 「等等!先别说教啊!就是知道你见不得血腥,我才没扯断他的手!」穆成尧大喊:「老和尚!往哪里追才对?」 无灭伸出瘦如枯枝的手,颤颤指向郑阿虎家门外的那条小路。「从这里走,最快。」 顺着无灭的手看去,那两具离自己家门不远的惨死首,骤然落入穆成尧眼中;两双还不肯闭起的含冤双眼,彷佛在他的肚腹上狠狠打了一拳。 整座郑庄,皆是门户紧闭,已没了活人生气。 穆成尧脑中一热,耳中嗡嗡作响。都怪自己……明明看见了天象,为何来得这麽晚?如果他能早点到,这个纯朴的小庄,是不是就能躲过大祸? 他眼瞳狠缩,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只为趁灵气最盛时取得灵童,便这样杀人取胎;整个庄子的人命,都被拿去转炼魔气……老和尚,你事後若要怪我,那就怪吧!老子可要大开杀戒了!」 无灭却只是闭上双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掌心再次握住颈上那串没能来得及催出恫雷的黑檀念珠。 「今日,老衲不看便是。」 穆成尧使劲踢起马腹,朝前疾奔,口中一声断喝,手里的粗布长索忽地碎裂飞散,满天扬起的白絮里,露出掩不住的灿然精光。 粗布腰索不见了,空中一阵精铁交迸的脆响,自穆成尧手里闪现的,赫然是条前端布满尖利倒勾的百炼钢鞭! 枉折柳(9) 南宫颉只望了奔出郑庄的人马一眼,立时估出对方数量不过四、五十人,只要没了啮空的咒界,区区五十个半,还远远敌不过他所带来的近百精锐。 第一批锐箭已发,最早冲出郑庄的那十多个灰衣半既中了箭,又被埋伏的玄武族卫砍倒,队伍登时大乱。 但,啮空何在?他抬起眼,朝那一片黄沙飞扬的杀戮场上更仔细凝探。 南宫颉曾听父亲南宫阔说过,凡是在万神宗里排得上名、曾於江湖露面的魔头,不知为何,每隔数年便会换人!也不知是用了易容法,还是真的汰换承继了,总之,从相貌是认不出人来的,只能以他们的服色做为位阶的象徵。 万神宗崇拜日月,他们的左右护法,亦象徵了一昼一夜,所以,必有一名服色是清朗天蓝,另一名,是深夜墨色。 就在红衣弓手团团包抄的地上,果有一条蓝影摔马,护着胸怀滚了半圈,闪过马蹄,便再也不动。 必是啮空! 只要杀了啮空、夺回灵童,诛尽此间魔道,必能一举赢回南宫氏在江湖上的声望美名!南宫颉内心一阵激荡,手中双剑随之朗朗清吟,他正要指挥弓手先瞄准那个蓝衣人,却已见有个奋不顾身的持刀青影扑了过去,刀子狠狠一劈,只朝啮空身上招呼! 而且,穆成尧也载着无灭和尚奔回来了,不知为何,一脸杀气腾腾,手中的百炼钢鞭精光大烁,每一挥出,鞭上倒勾便要扯下大片血肉!战况已极其明朗,己方胜券在握,如今就看是谁最早立下大功! 「弓手朝外退,其他人上前杀!一个都不能逃了!」南宫颉双眼一眯,策马当先、奔突上前,双剑飞虹闪烁,即使在疾奔的马上,仍是出剑精准,沿路穿透六、七名半的心口。 他在乎的不是这些容易打发的半,而是正逼近了啮空的那个使刀人──此役,绝对不能让穆氏先立首功! 然而,放眼望去皆是厮杀缠打的重重人影,有断了前蹄的马、血肉模糊的半、伏击的玄武刀卫、朱雀红衣卫的剑阵……南宫颉处处受阻,动作一慢,内心正自焦急,身边却窜出一匹尚未被去前脚的狂马,直冲向他座骑! 南宫颉闪避不开,皱起眉心施力一蹬,才刚跃开,白马已撞倒了自己的赤马!他在空中无以借力,於是扭腰翻身,左剑护住自己上身,右剑直指白马颈子,坠坐到那匹狂马背上,登时就要发劲刺下。 岂知白马如有灵性,感觉到背上有人,并不将他摔落,反而是无声欢鸣,四蹄泼飞,灵活至极地带着南宫颉左钻右突,奔向他原本杀气直指的地方──啮空所在处! 莫非狂马竟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要领他去杀啮空?南宫颉心里诧异,手中杀招因白马的异常举止,一时按下不发。 *** 南宫沉实在没料到建功居然如此轻易,他只是一刀砍去,那男人连避也避不开!盯着眼前那名被自己砍断右臂的蓝衣男人,南宫沉心头狂喜,毫不犹豫地趋前去抢他怀中灵童。 啮空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那只被削断的手,他在乎的是,眼前这个男人距离自己够不够近! 太远了……还不行……再靠近些…… 那男人的手飞快伸来,拉住婴儿就抢,这一瞬间,他整个上身都弯向啮空,让目力已极差的啮空,仍旧得以辨出他心脏的位置。 总算,够近了!啮空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恻一笑,任他把婴儿夺走,早就蓄在左手掌心的内丹骤然发动,快如鬼魅,拍上了青衫人的心口。 一般人看不见的灵力内丹,瞬间自肌肤表层窜入南宫沉强健跃动的心脏,像颗种子被风吹落似的,深植进了南宫沉体内,隐而不发。等到啮空蛰伏的内息终於熟悉了这个躯壳,也就是这颗种子得以发芽、把南宫沉意识吃光的那一天! 南宫沉的应变极快,才刚被轻拍上胸膛,右手立刻施劲,一刀凿穿啮空。 一击得手!那男人就如同万神宗里任何一个普通的半一般,心脏才被刺透,就软软倒下,再也追不上来!南宫沉手抱灵童,内心跃动着立下大功的狂喜!因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蓝衣男人身上的活人气息,早在一掌拂上自己胸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完全失却。 啮空颓然倒下的一刻,南宫颉恰好赶上!白马果真是要带他来击杀啮空,因为,白马载着南宫颉迳自停在啮空身前,探出蹄子,重重踏住了地上那缺了右臂的首,鼻端狠狠喷气,却是傲然伫立,再也不动。 「你是──」南宫颉凝视着杀了啮空的这人,他手里虽是提着玄武族卫所用的刀,却并没有穿着玄武族卫的褐色外袍! 却见那青影抱紧了怀里小儿,旋身跪到南宫颉面前,将灵童高高举起,扬声喊:「南宫沉戴罪立功,夺回灵童,还盼族长收回成命,让小人重回红衣卫伍!」 「你立了大功,何止回归红衣卫!」南宫颉朗笑:「诛杀了万神宗左护法,光是这一条,大可升你作乌衣卫伍长!」 乌衣卫!自从朱雀神器被当初的乌衣伍长南宫错监守自盗、复又透过天人归还之後,朱雀族卫里地位最高的乌衣卫,就一直没有再选出伍长! 乌衣卫的伍长,从来不让外人来当,族长这是在暗示……自己往後便是南宫本家的亲信了! 南宫沉心头一阵激荡,眼眶热气上涌:「多谢族长!往後南宫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南宫颉听见四周杀伐声渐熄,马蹄声逐渐整齐,便晓得杀戮已止,穆成尧正在重整队伍。於是,他就着自己衣摆拭去剑上残血,引双剑回鞘,纵身下马。 「你起来吧。这便是灵童?」南宫颉伸手接过了小孩,他看见小娃极纤弱的泛红脸蛋犹自轻颤,双目紧闭,脸上还布满泪痕。 「是这人从郑庄里抱出来的,理应没错。」南宫沉站了起来,随南宫颉走回队伍集结处。 静定的白马也缓缓跟了上来,颊侧轻柔蹭着裹住了小娃娃的布袍。 不知为何,在葬送了这麽多人命的地方,怀里却还能抱着一条崭新的生命,让南宫颉觉得内心异常平静。 他轻声道:「还好,你还活着……南宫家一定要保住你的。」 穆成尧整了队,让玄武族卫入郑庄巡看是否有人生还,接着脱下外衣将自己鲜血淋漓的钢鞭裹了,仍旧卷回腰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鼻端充斥着睽违多年的血腥味,心头有些空茫。 「老和尚,我又造了杀孽,你骂我吧!」 「老衲忙着超渡冤魂,哪来时间理你?」无灭转过身去,果真取下颈上念珠,迳自喃喃诵起经。 穆成尧苦笑一声,见南宫颉走了回来,手中还抱着一团小布包,忍不住凑上前去看。 一见那张通红的小脸,穆成尧低声道:「哇!我家阿笙刚出世时,少说也有他的两倍大!」 闻言,南宫颉一时想起了家中的事,心头泛暖,神色平和地望了穆成尧一眼:「大哥,兄弟离家时,内人怀胎近十月,如今孩儿也该出世了,大哥若不嫌弃,带嫂夫人和阿笙过来小住几日,喝了满月酒再走吧?咱们……很久没有叙旧了。」 这兄弟,似乎已对晚柔的事释怀了?自他与晚柔隐遁後,几近十年,这还是南宫颉第一次亲口邀他夫妇二人上门作客。 穆成尧满腮髯一晃,心里激动,还未说话就先傻笑了起来:「好、好啊!当然好!」 空中的乌云,一直没散。在一行人联络官府、帮着收拾了郑庄里的首之後,临去之时,细细的雨点终於飘落了。 南宫颉将原本那匹赤红宝马赐给南宫沉,自行骑上了乖顺宁静的白马,怀里系着小小婴儿,胸口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另一个极小极小的跳动。 即使漫天凄寒,还留着一个初萌的希望。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穆成尧只听见南宫颉轻声低语,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麽。「阿颉?你说甚麽?」 南宫颉摇了摇头,温雅一笑:「没什麽。只是,总要给他取个名字。既姓郑,来时又是细雨霏霏,便叫做郑思霏吧!无论是男是女,都能用。」 枉折柳(10) 「启禀皇上,那初明宫殷天官不知为何,擅闯王黼家宅,害死王夫人,掳去王家一双儿女!如今已畏罪逃逸,没有回初明宫,不知所踪。」 赵桓面对着静跪阶下的武装卫士,默然听取汇报,内心一阵混乱动摇。正是新春初降,到处喜气洋洋,他心里却是盛满不知所措的空虚。 昨天才刚找到了故文相府里的那颗石头,也听闻当初他记得相貌名姓的文家子孙已有下落,正自赶往京城途中,这是个多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啊!然而,他的密探却立刻带来了这样一个坏消息。 真正令他眉头深锁的是……这两件事并不是彼此好坏抵消了,而是合在一起之後,反变成一道更糟的讯息! 小丫头说过,她识得殷天官,只因她的奶娘是殷氏的人。但,他这段时间不动声色查探後,发现此事处处透着诡谲──文相府聘过的乳母,根本不曾听说有任何一个姓殷的,而且,自从文氏家败之後,仆妇尽皆散去,哪有仆从还肯留下来?更何况,他查出的消息显示,文珞明明在六岁左右便被文氏支族的不肖子弟拐带去卖给道观,没多久前才被转入初明宫,身边,怎可能竟会带着一个奶娘?如果小丫头真骗了自己,那麽,那老妇是谁?她又是在何处识得殷天官? 想到殷天官那副俊秀逾常,令人一见难忘的相貌,赵桓心里不禁一拧。 现下,他已找到了文珞的四哥文胥善,小丫头对自己的欺瞒和谎言,会不会就这样被轻易给揭破? 那殷天官,如今又犯了这样一桩异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常诡谲,他绝对不可能轻易饶过的事!莫非,小丫头和自己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什麽人有心安插在他身边的? 就像过去,初明宫赠给父王的那个什麽天人一样? 想到此处,赵桓心口微疼,双手有些发颤,忍不住连声咳了起来。 跪在阶下那一身普通侍卫服色的人,第一次抬起头来,神态有些担忧:「皇上!龙体可是欠安……」 赵桓提袖掩唇,挡住自己的咳嗽声:「够了!你立刻去找画工,绘上殷天官的图像,打成江洋大盗,要各大关隘渡口注意,发现形迹可疑者,立刻通报;也让师门以剿灭魔道为名,全江湖通缉,悬赏黄金千两,活逮了给朕送来,不许杀!」 阶下人迟疑了一会,方才垂首接令。「……是,小人告退。」 就如来时悄然,刚刚跪在阶下那个来自江湖名门、武艺颇高的暗侍头领,瞬间又不见踪影。 赵桓揉揉额,理智告诉他,文珞有事瞒他,定然要弄个清楚!却有另一丝情感在娓娓诉说,要他别去追究、不要找出真相,相信小丫头的笑,相信她的纯真可人,和那一声清脆无忧的「小哥哥」…… 小丫头,你真是魔道派来骗我的吗?想让我像父王一样,为了捧住心尖上的一个人,便荒废朝政、成为一颗任意受人摆布的棋子吗?想到痛处,赵桓连声剧咳,只知胸口愈发滞闷了。 向後躺上椅背,他能感觉胸膛里细微的真气已在紊乱鼓荡。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无论再如何延命,最多也不过十数年……不会再更多了。即使靠着师门的灵丹妙药、凭藉着奇妙的炼气法门,也没法再替他天生虚弱的身子骨撑着太久。 所以,他才会这样自私地把小丫头藏了起来,还没决定下一步之前,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能不能顺利娶了她,是一回事;能不能保住她,却又是另一回事。 值得吗?明知道,那瞳眸勾人的小丫头显然在欺骗自己。 问了自己一个必然答不出的问题,赵桓苦涩一笑。也许,自己终究还是继承了父王的痴性,只不过是埋在心底,藏得更深了些吧! *** 新春时节,百业皆歇,偌大一个江陵府中,唯有最富盛名的云乡楼仍持续开张。虽没有住店客,但此处既遥对滚滚江河,景色颇优雅,精致的料理手法又向来闻名四方,初四这日近午,已有不少订桌客人来了,将这间大客栈坐了个八、九成满,人声鼎沸。 被屏风隔开的静谧偏间里,精致酒菜摆了满桌,清蒸鱼圆、东坡肉、茄汁鳜鱼、腊肉炒藜蒿…… 此楼名酒「水云边」正在小瓷壶里温着,散出凛然幽甜的烈香。从屏风外乍然望去,只闻得淡淡酒香,不见人影,直到跑堂的绕过屏风,送进最後一道鲜香四溢的工夫菜,才隐约可见此间居然有人。 桌上有两只酒杯,杯子旁坐着一个长发垂额,松松在脑後束起的青年男子,以及一名珠饰华丽的女子,她斜倚持杯,在酒雾氤氲中时而浅啜,姿态柔媚入骨。 「送完这道菜,别再进来打扰!」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块沉沉银锭,扔给了那跑堂,跑堂喜上眉梢地去了,果然放下门口的珠穗长帘,於是,雕镂屏风外再也看不清小隔间内的景象。 画窗上的彩色花鸟被阳光一透,倒映在女子身上,甚是冶艳,她娇宛的声音一绽:「啊唷,离大人不是早已经羽登仙界,得了个青春永驻之後,几十年不回来啦?如今这样千里迢迢下了凡,脸上挂了彩还没来得及治好,便这样猴急邀约奴家,还请店家备好了软榻……叫奴家怎能不想入非非?奴家真是心头小鹿乱撞,不知如何是好哩!」 「伏魇,少说几句风凉话,你会断了舌头是不?」提到额上伤口,离汜端整的五官上神色略沉,不动声色地把落在颊边的发,更向额上伤痕收拢了点。 娇冶艳丽的伏魇低吟浪笑:「哦?看来,离大人虽是技不如人,嘴上还是挺有雄风的嘛!离大人找奴家出来饮酒作乐,奴家乐意得很!脸上有伤就更显男儿气概,奴家可不在意;但若不为风花雪月,而是谈些无聊的事,奴家这可就要走了?」 伏魇的声音依旧酥嫩,但这回,瞟到离汜脸上的眼色已带几分凌厉试探。 离汜躺到椅背上,长吁一口气,毫不在意伏魇话里的酸意,似乎早习惯了:「伏魇,我问你:万神宗蛰伏这麽多年,人间势力培植得如何?」 「第三辈弟子努力在人间打理了初明宫和九花观,如今清源真君疗伤去了,啮空和奴家代管总门,除此之外,还有大小分堂渗透了江湖门派……不知大人可还满意?」将万神宗的势力一一数来,伏魇亮丽的脸上尽是得色。 离汜闻言蔑笑。 「初明宫和九花观,现在没了赵佶的支持,都已反叛无心,初明宫被外氏夺走、九花观如今恐怕亦是阳奉阴违了吧?除了总门还能调出千百人马,那些大小分堂根本不能统合一致,四圣殿若联手,一攻即破!你和左护法不汗颜,我都看不下去了。」 「离汜!你这是来找我吵架的?」伏魇怒掷酒盏,眯起的桃花眼中隐约竟藏了怨色。 离汜卷袖接住伏魇扔来的酒盏,面容冷静如常。「不是。现下魔尊已转生,二十年间必须全力壮大本宗,否则若是害得魔尊觉醒不成,以致圣后降罚,谁也承担不起。我这是来指点你一条明路,让大家都能安生过日子。」 「什麽明路?」 「这东西,你再看清楚些。」指指自己额上的伤口,离汜轻笑。 伏魇这才俯身凑了过去细看。离汜额上的伤口虽结起了淡红疤痕,却再也无法痊,竟是因为附着了一层霸道神力! 她心里猛然一跳,再难自持,扑到了离汜胸前,把他额上的发勒开,凝睇那道虽细微却恐怕足以致命的伤,声音微颤:「这是,这是天帝神力?这……这和你修的魔相抵触啊!数十年前,你这身子连噬血钻心都受不住,如今这样,怎麽、怎麽顶得住?你不是被天帝收去作左右手了?他怎会这样待你?」 离汜皱了下眉,却未曾拨开她的手,只是任伏魇纤指抚摸。 「别担心,一时片刻死不了;这也不是天帝弄的,是那个接管了初明宫的凡人!不知怎麽回事,那人逆天手拥天帝神力,他还夺走了让魔尊复生必备的那两名灵童之一!不过,这人势单力孤,容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心软,又是个傻子,不懂绸缪心计,自己逃了,却还扔了个牵绊在人间,今日,我就是来与你谈这件事。」 伏魇心思活络,即刻从离汜暧昧的神情中领悟:「牵绊?是女人?」 「呵呵,最有趣的是,当今地龙也对这女人有意,若是控住了这女人,还怕万神宗施展不开来吗?」 伏魇躺在离汜怀里,抬头盯着他,眼色极尽缠绵哀婉。 「……离汜,你老实告诉我,梦儿我……可曾是你的牵绊?」 枉折柳(11) 离汜浅浅一笑,不曾伸手去抱伏魇,也没有推开她的身子,在那张青年的端俊脸庞上,竟闪烁出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暮年沧桑。 「梦儿吗?那倒是。曾经有一个叫做梦娘的女人,是书生离汜的牵绊。不过,当梦娘成了万神宗的右护法伏魇;当书生变成了施术失败、比半都还不如的废人,被清源真君随手送人之後,离汜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麽牵绊。」 「汜!你,你还怪我当初没有替你说话吗?当初,我以为你也会熬过来,成为左护法,伴我永生……谁知你的魔力转换失败……那时我太失望了,只想闭关冷落你几日,没想到等我再出来,真君却已经把你给送走!真的,你别怪我!」 离汜终於起身,轻轻移开了伏魇抱在自己胸前的手,一脸嫌恶。 「别以为你换了世间最美的躯壳,就可以耍弄全天下的男人!这副没用的样子,既不配做万神宗的右护法,更比不上当初那个傲气十足的凡人梦娘!」 他背着手,对神色凄苦的美人冷道:「怎麽?别哭丧着一张脸,等我死了再哭不迟!待会那女人的哥哥便要过道此处,你勾引了他,尾随他上京,等他得了一官半职,再做成半拿来操控吧!这一点把男人耍得团团转的媚术,多年前的梦娘已是佼佼者,身子愈换愈美之後的右护法大人,现下想必手法更是精湛了!光是这张怨妇脸,就让离汜内心大受震动,还以为右护法大人果真曾为离汜心痛呢!」 离汜阴阴的口气让伏魇心头一寒,她收起了满面悲色,深深望进眼前男人的双眼。 那里,没有半点光芒。 伏魇自嘲一笑,伸手取过离汜酒杯,斟了一盏温酒,满盏迅速饮尽。一道透明酒液自伏魇的唇边恣意流淌,染湿她上身的黑纱,胸前丰郁因而若隐若现。 当她拿开酒杯,已是红潮生颊,满目春情荡漾,方才的悲伤模样再不复见。 「离大人真是说笑了,奴家今日才刚要小试身手,便败在大人阵下,叫奴家哪来的自信勾引那人呢?」 伏魇娇声说着话,一边曳裙下地,手里仅仅用食指勾住的酒盏,在她搂上离汜颈子的同时,颤然落地。 「右护法大人可还需要什麽?」离汜任她如蛇一般轻柔缠上,毫不动摇。 「离大人觉得,怎样才诱人,就怎样摆弄奴家呀!待会那男人一来,奴家好用梨花楚楚的模样承恩受露……如此一来,想必那人也会像过去的离汜书生遇上正因被逼婚而伤怀落泪的梦娘一般,就此魂牵梦萦吧?」 离汜心头一刺,眼底血光稍纵即逝。「右护法大人若需协助,离汜自是当仁不让!」 伏魇只觉後腰一紧,离汜的薄唇已近在自己眼前,她正启樱唇,要吻上离汜,他却已把气息转向她的脖颈,轻柔舔拭她方才刻意滴落的酒浆。 她心神一荡,紧紧闭上了双眼,只觉一股强悍的力道将她推上墙角软椅,胸前衣襟便被轻扯出缝隙,裙摆脆然的裂帛声,响入耳际。 裙角却只撕到她膝上两、三寸,离汜温热的身子便离开了。与此同时,他不冷不热的声音扬起。 「够了。右护法如今媚态,大可诱仙思凡!」 「多谢离大人相助,接下来如何勾人,那是奴家的本分行当,不劳大人费心。」 离汜轻笑转身。 「等你勾上了那个文胥善……记得,他那宫里的妹妹还得拿来作人质,不许杀了。离汜这就回到开封府的万神宗分堂,静候右护法佳音!」 伏魇眨眨长睫,望着离汜消失的背影,明眸里染了一股狠绝的魔魅。 *** 不久,云乡楼外传来几声马嘶,随即走进一个高瘦书生,姿态甚是踞傲,才进门便恍若无人,迅速朝忙碌的店里大喊:「掌柜的,开个隔间,摆上两大桌酒席!」 然後,他也不等候领位,迳自便走进客栈内那个用长条画屏牢牢隔起来的厢房,只见店小二脸色一变,匆匆奔了过来。 「你不是城东那个替人抄信的酸儒?哪来的钱摆酒席?」店小二挡在他面前,毫不退让:「这厢房有人了!店里只剩下外头那两张空桌,要吃饭,坐那边去!」 高瘦书生脸色顿时赤红,拔高了声音:「有人?怎麽屏风这儿看过去,半个人也没瞧见、半点声音也没听见?我告诉你,你别狗眼看人低,我文胥善时来运转,这趟上京面圣,连官差都得让我三分,我可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落水狗了!」 「面圣?就凭你!我看你是作梦……」店小二神色的嗤笑声还没停,见门口走进服制严整的十多名官差,立即不动声色拉住了文胥善的背後衣摆,将他扯离厢房口飘飞的珠穗长帘,对官差换上一张笑脸,大嚷:「,官爷吃饭吗?请坐!」 文胥善犹是不依不挠,但力气比不上做惯了粗活的小二,硬是被他拉得倒退数步,险些蹶倒。 「官爷,吃点什麽?」剩下的两张桌子显然坐不下这十多个人,但店小二心知官差得罪不起,朝几个跑堂端菜的使了眼色,让他们赶紧添椅子,接待得甚是殷勤。 岂知,椅子摆妥了,那领头官差却不坐,而是四顾一望,找到店小二口中那「酸儒」,走了过去,正对着脸色铁青的文胥善,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文少爷此番作东,卑职替兄弟们先谢过了!用过了这顿,咱们还得尽速赶路,莫让贵人久候。」 「刘大人,你让众兄弟先喝点酒暖暖身,我倒要瞧瞧那隔间里究竟是藏了什麽!硬是不让人看?若是里头出了点违法犯纪的事,正好让刘大人上报领功!」文胥善瞪着瞠目结舌的店小二,满心不悦地一哼:「就由你配菜吧!倘若大夥吃得不尽心,有得你好受!」 语毕,文胥善也不搭话,快步走到屏风後,才要勒开帘子,却听见里头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出一个颤颤然的女子话音。 「是……是大人吗?大人,您回来了?奴家,奴家方才不是故意把酒泼到大人身上的,求大人宽恕,饶过奴家这一回吧……」 温婉娇声,幽微欲泣。 文胥善不过十七岁时家就败了,还不曾享受过富贵带来的奢靡好处,至今也未娶妻,哪曾听过这样娇嗔的美妙声音? 他脸上大红,胸口噗通乱跳,那长达自己膝头的帘子也不敢掀了,连声道歉:「抱,抱歉!姑娘,请恕小可莽撞,不打扰了!」 面红耳赤的文胥善正要离开,却听见隔间里女子愈来愈近的幽泣。 「求求你……梦娘求公子别走……奴家的大人被奴家惹恼,不会再回来了……梦娘如今的模样,出门只会叫人笑话……公子行行好,进来救救梦娘……」 一双天然未缠,却细白佼美的小脚已摇摇摆摆,从帘下隐约透出。文胥善只觉得浑身燥热,一时口乾舌燥。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需要什麽?小可立刻去给你找位仆妇……」 口中虽是这样说,文胥善的双眼却已钉紧了那双纤纤足踝,动弹不得。 「别,别,公子若肯做好事,就别让奴家变成江陵城的笑柄!你一个人进来呀!要公子一件外衣便行,求你了……」 一只柔荑已探了出来,颤抖着捉住了文胥善的衣角,轻轻一拉。 也就是女子的手,那样轻轻的拉。文胥善面上红如滴血,口里犹自低声连道「不可不可」,却不知为何,就这样被梦娘拉进帘里去了。 江南弄(1) 烟花江南,热闹的上元节庆才过不久,正是杏花飘香、该要收了玩心,静待春耕的二月,然而,洪州里的百姓却彷佛要迎接另一个新春般,异常欢欣。 因为,掌管朱雀神殿的新任族长南宫颉喜获麟儿,在二月初五这日当晚,便要摆起汤饼宴,所有的客店,进驻了大批装束不似普通庄稼人的外地大汉,全城的大小酒馆更是自二月初一起,便被南宫家包了下来,连续数日,只要有人上门,说声:「小公子千金万福」之类的道贺彩头,便可就座吃饭喝酒,如此抛掷万金,大宴邻里之下,不仅轰动全城,更有南来北往的商旅躬逢其盛,将南宫家的名号大大传扬了开来。 洪州地处水路要道,成团的旅人来来往往本不稀奇,然而,半个月间便聚集了这麽多平日难得一见的江湖人士,着实叫良民百姓们既惊惧,又兴奋,终日翘首观望。可惜南宫家行事严谨,宴请乡里的酒肆和招待江湖门派的客店明显经过规划,路线互不干扰,此举本是南宫颉不愿打扰乡亲的一片好意,却让许多无所事事、就爱打探的人们大失所望,只好每日尽早在酒肆中占据了靠窗的好位子,一边大啖免费酒席,一边对那些送来贺仪的江湖门派弟子品头论足。 尤其是汤饼宴当天,整座城几乎都沸腾了起来!远道而来的门派大多是赶着当日来,住到隔日再走;少数自矜身分的道贺者,也是今日才一一出现在渡口,从那条铺了青石、迳直通往南宫大宅的道上经过。 从一大早开始,那或大或小的贺仪阵仗,便让洪州的百姓们看得瞠目结舌、赞叹不已──就算他们看到的,多数只不过是裹了喜气红布的箱子。 近午时分,当青石道上出现了几名骑马而过、面貌姣美的白衣女子,众人围观的兴致骤升到了最高,喧闹、议论,热闹纷呈。 距离青石道少说有百来尺远的下等酒肆中,今日也已聚满来吃酒的人们,闹哄哄的,也没人注意此处,一名显然已醉了的壮汉瞟着远方那列白衣纤影,朝身边不认识的髯汉子搭话,口气中不无艳羡。 「嘿,别光顾着喝酒!你看那边!正向着南宫家去的,怎麽是群好俊的娘儿们?难道那麽正派的南宫族长也……也好这一味……」 「老李!胡说什麽?我看你是喝醉了!那是要向南宫族长家去道贺的,哪能任你这样胡说八道?」眼看着列伍中有一名白衣女子眼波流转,竟是悄无声息往这边瞪来,附近几个认识醉汉的人吓出了一身汗,忙要住老李的嘴。 然而,壮硕的老李一掌便把众人的手拨开,醉眼蒙胧之中,全然没注意到那列伍中眼神最锐利的女子已脱了队,带了一名少女,朝此处策马而来。 醉汉犹自胡言乱语:「说就说,这麽远还怕她们听见啦?几个美娘儿这样招摇过市,要是不想给人看,干嘛不像黄花闺女一样乘轿子?」 老李身边的髯汉子闻言大笑,微红的古铜面膛上,目烁如星。老李见有人发声附和,话说得更起劲了,高亢的声音愈发肆无忌惮:「就是嘛!兄弟你看!这是不是又要作婊子,又要立牌坊……」 「啊,李兄弟这句话未免说得太过了点!那醉华阴里的美人儿,背景可是雄厚得不得了!咱们小老百姓惹不得啊惹不得,咳──」髯汉子背对着酒肆门口站了起来,似乎没料到老李说的话粗俗至此,一口酒没喝妥,诧笑着朝老李面前喷了一地。 老李还要笑,却听见四周人群惊叫避退,蒙胧的双眼这才瞧见,髯汉吐出来的那口不是酒,却是艳红欲滴的血。 髯汉「砰」一声倒下,结实的身子推了老李一把,这一推,老李浑身酒气都醒了!眼看着髯汉唇角带血,重重摔倒、翻覆酒桌,汤水四处喷溅中,惶恐的老李第一个挤在人群里,立刻开溜。 门外那无声无息发了一掌的白衣女子嫌恶蹙眉,策马後退。众人心知惹事了,推挤喊叫,顿时竟散得乾乾净净,只剩下傲然的白衣女子和她背後的白衣少女,以及倒了个髯汉子的杯盘狼藉。 韶华不过二八的白衣少女,甜美面庞上既是诧异,又是同情:「晚英师叔!你怎麽对普通人发掌?他这是死了吗?」 地上的髯汉子动也不动,混着那一大滩血渍,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 严晚英抬起下巴,傲瞪着地上那条趴成大字型的人影,凛冽声音中满是厌弃:「霜伶,你看清楚点,别像你晚柔师伯一样,被这种明明该死、命却长得很的臭虫给骗了!」 「咦?没死吗?」坐在马上的严霜伶睁大眼,不可置信。她刚才本以为师叔是要对那满嘴胡话的男人略施惩戒,哪知师叔全力一掌拍出,竟不知怎麽失了准头,却是拍在这个替她们醉华阴说话的路人身上! 脑中想不明白,单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的严霜伶嘴里倒是说了出来。 「师叔,你本来就要打这人吗?说胡话的那人好像跑了……」 严晚英秀眉怒蹙,白净的美丽颊上顿时飞红,她执起短马鞭,指着地上那髯汉大喊:「穆成尧!你这臭虫!多年不见,移形换影练得愈来愈好了嘛!你再躺着装死,我就让翠驹将你活活踏毙!」 「穆……成尧?!」听到那个在醉华阴的第五代弟子之间传诵不已、她们都耳熟能详的追爱故事男主角,严霜伶说起话的声音拔高了好几阶:「就是那个把晚柔师伯从南宫族长身边抢过去的玄武穆族长?!」 「你怎会知道这事?」严晚英诧怒不已,一时顾不了要策马去踏死那只装死的臭虫,回身怒瞪严霜伶。 严霜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对震怒的师叔,脸色发白,张口结舌:「啊!师叔息怒!那个……就是,我也是听霜芊说的──」 原来,她们这些醉华阴「霜」字辈的五代弟子,三年前一见到温文俊俏、隐有王者之风的南宫颉上醉华阴替掌门师祖祝寿,几个小女娃为之大掀情浪,芳心动摇之余,还四处向人探询这位南宫四少是否婚配、怎不曾听说醉华阴里哪位师伯师叔嫁入江湖势力庞大的南宫家?结果,却意外挖出了一件爱恨情仇交缠的往事── 醉华阴是个只收女弟子的特殊门派,向来以培养色艺双全的美人出名,凭藉着掌门的绝佳眼光,挑选名门世家或商户的优秀子弟,靠联姻来巩固势力。数十年来,除了联姻一事惹来不少私底下的舆论争议,醉华阴整个门派上下行事倒是光明磊落、美名传世,得以与醉华阴联姻的名门大派,无不备感荣耀。 而醉华阴挑女婿的眼光,向来精准,早早在南宫颉少年时,便注意到了这颗明珠,自然是在当时的族长南宫阔默许之下,配了四代弟子中资质最佳、容貌最美的严晚柔给他。 十二年前,醉华阴便趁着南宫阔五十七岁寿宴的机会,派遣年方十六的严晚柔去祝寿,实际上是去与当年十八岁的南宫颉好生培养感情。 天意难测,南宫颉确实是对严晚柔锺情了,严晚柔也在那年遗落了一颗心……却是掉在令众人然不解的人身上!那人,原本也是四圣殿的继承人,应当是江湖名门之一,却在儿时遭遇了一场突来的大洪患,将玄武神殿沉到了大湖底。来不及救出玄武神器的穆氏,此後厄运连连,先是穆家的商队在丝路上遭劫全灭,後来更碰上大瘟疫,穆氏几乎绝子绝孙! 疫病席卷,穆氏只留下了一根独苗──穆成尧──被朱雀神殿当时的族长南宫阔领回去养了起来。 就是此人,不知如何破坏了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竟还勾引了秉性固执的严晚柔一心向他,非他不嫁! 本来不可能允婚的醉华阴掌门,设下了重重难关给穆成尧和严晚柔,殊料那名不见经传的穆成尧,居然一一过了关,最後,连掌门都无计可施,只得忍痛将自己最疼爱的二弟子严晚柔逐出师门,放他们消声匿迹自由去了。 这故事荡气回肠,听得醉华阴的五代弟子们个个联想浮翩,每个人心中都自行勾勒了一个英挺超群,遗世独立,叫人一见倾心的「穆成尧」! 结果,那个「穆成尧」竟是个连师叔的一掌都躲不开,还要躺在地上装死的肮脏无赖! 「师叔,就是这样,其他我们真的都不知道了!大家本来都想着玄武穆氏不晓得是什麽样子,谁知道是长了这副德性?真不知晚柔师伯是看上了他哪里……」迅速把前因後果说完,严霜伶咬唇垂首,面带幽怨地盯着地上那团仍是丝毫不动的肮脏男子。 听到「晚柔」二字,严晚英似乎更生气了,短鞭在空中「咻」地一挥,便指住了严霜伶:「严霜伶!你胆子未免太大!连二师伯的坏话都敢说了是吗?在背地里是不是也这样说我?」 「霜伶不敢!是霜伶的错!师叔息怒!」严霜伶连忙翻下马,白衣巧妙避开地上一片汤水,跪到了严晚英的马侧,真的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起来!大街上的不要丢了师门的脸,回去再罚!」严晚英依旧一脸愠色,自行下了马,一边斥喝,一边将严霜伶拉了起来。 「穆成尧!你听够了没?还不起来?翠驹!去!」严晚英凝起一张冷艳面孔,果真执鞭拍了拍翠驹的臀,低声喝令去踏地上的穆成尧。 「咦?你──!」 就在翠驹撒蹄前奔、猛然踏上那人形的瞬间,严霜伶听见严晚英一声诧呼,还弄不清发生了什麽事,眼前竟闪过一个只着粗褐里衣、蓬头垢面的精壮影子,耳里听见的是操着南方粗俗口音的豪爽男声:「小师妹,二姊夫谢谢你的马啦!不快点回去,要被你二师姐骂咧!待会阿颉家见!以後记得别拿欢花掌打路人呀!会打死人的!」 「是翻花掌!」听到他的戏谑口音,严晚英和严霜伶同时怒喊了起来。 但是,翠驹已滚开四蹄,载着穆成尧叫人气恼的开朗笑声,飞尘去了。 「师叔,他受你一掌,吐了这麽多血……为什麽还能这麽灵活?」严霜伶盯着地上一大摊血迹,惊疑不定。 严晚英走到那摊嫣红「血迹」旁,立刻嗅到浓浓的草腥气,她一下子想到穆成尧过去总是随身携带的小小果囊,气得跳脚。 「这不是血!方才那一掌被他卸了力,根本没打到他身上,这是他随身带来配药用的槟榔!」 严霜伶自小生在北地,根本不知道严晚英口中的「槟榔」是何等样的东西,更不敢问师叔,为什麽会知道那是穆成尧随身携带之物── 只听得自己的棕骝嘶鸣一声,严晚英已俐落上马,伸出手来拉她:「走!咱们去和你师父会合,赶过他,还能告上一状!」 江南弄(2) 「啊!真是个珠圆玉润的小公子!秀姊不愧是江南第一美人,生的孩儿也那样好看!」 锦缎绣户的华丽暖室中,三名少妇装扮的女子坐着闲聊,其中一个细眉细凤眼,身穿鹅黄衣裳的,极为小心地怀抱着被彩织缎料紧紧裹起的婴孩,边端详着孩子的可爱睡容,边赞叹,脸上还流露出掩盖不了的淡淡落寞。 此间装束最为齐整,脸上妆容精致完美的丽人掩唇浅笑,她身上的紫贵织锦把这一粲衬得愈发娇媚。 「什麽第一美人?涵妹子快别这麽说,自己听了还好,让别人听了,徒惹笑话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话虽这麽说,秦秀本就美丽的脸倒是因为这句赞美而更加光彩烂然。 此处是南宫大宅的内室,本为朝官千金的南宫夫人──秦秀──身旁正围着少年时期的两位姊妹,她们一个个都嫁进官家当了官夫人,唯有秦秀的亲事,是订给了大茶商南宫家的四少南宫颉。 原本秦秀这两个姊妹,都对此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百思未得其解,但秦秀文定後没多久,南宫家就出了事,迅速召回那时尚在太学就读的南宫颉继承家业、紧急完婚。 在秦秀归宁那日,当时还未婚的她们才在秦家屏风後,得睹秦秀容光焕发的炫示,以及南宫四少风度翩雅的真容……那一瞬间,或许这三人闺秀时期的真挚友情,就已沾惹上了点不再纯真的嫉妒。 「秀姊本来就是美人,生了娇儿之後,身段居然一点不走样,才真真是天生丽质,涵妹妹可没说错啊!哪像我,生了个胖娃娃,连自己也胖了。」 双颊丰润的红衫女子,眼中尽是羡慕。 「妤姊,你还算好命了,才嫁过去一年多,就给夫家生了个胖娃娃,哪像苦命的妹妹我……」抱着孩子的许若涵,一双细眉不合时宜地一蹙,让秦秀也因她的不识时务而拧起眉来。 「涵妹子,看在你还称我一声秀姊的份上,快快收起了那张苦脸吧!你哪点伤心事,怎样也不该现在提起!今日可是我家孩儿的大好日子!」 一把从许若涵怀里抱过自己的宝贝儿子,秦秀美艳的面容上露出不耐。 许若涵确实不比张可妤和秦秀好命。她已出嫁两年多,仍无所出,受到姑翁的压力,只好放任本就英俊风流的年轻丈夫把相好的歌姬和貌美的丫头都娶进来收了房,如今忍不住触景伤情,说起话来也就不够慎重了。 「是是,谈这些难看的家里事做什麽?小妹真是对不起秀姊了。」许若涵勉强打起精神一笑,粉色胭脂却仍盖不住她眼尾的哀愁。 向来不爱沉滞气氛的张可妤见秦秀脸上仍有不豫之色,忙笑圆了一张脸,试图转移话题:「对啦秀姊!妹子大老远赶来,途中就听好多人说起你这孩儿生带异象,怕是天上的哪颗星宿转世哩!这是怎麽回事?你可得好好说给咱们听!」 谈到宝贝儿子,秦秀果然得意了起来,美眸中波光动人。 「唉呀,姊姊我也不晓得啊!这小索命鬼出生的时候,正是亥、子交接,姊姊我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疼得脑袋都昏沉了,也不知发生什麽事,只听丫头仆妇们大声嚷起,说什麽『天上掉了星星!落在後院里!』这孩子那时才刚落地,生得我去了半条命,可没力气去管教她们!」 秦秀温柔洋溢的面孔,盯紧了怀里雪白可爱的孩子,续道:「歇了半晌脑子清醒了,才晓得这孩子出生那一刻,天上划下一道紫光来,便落在院里,有胆大的人去探,发现地上凭空出现一只质材绝佳的羊脂白玉簪,不知为何竟是紫闪闪的,直到这孩儿放声大哭,那紫光才慢慢退去;後来这索命鬼放声哭个不休,又有下人把那簪子捡进来让我看……说来也奇,这孩儿手里一握簪子,便乖巧了!」 此事奇哉怪也,听得张可妤和许若涵半信半疑。 许若涵小心翼翼地开口:「那簪子,可还在吗?」 「怎麽不在?就在我的钰儿手上!」秦秀一脸傲然,轻轻拨开襁褓,在南宫钰蜷起的小掌中,果真横握住一把流光四溢的温润玉簪! 一见簪子,张可妤和许若涵齐齐低呼了起来。她二人什麽珍宝没见过?就没见过这样好的一块羊脂玉,竟舍得被拿来雕成如此一把素朴无华的男用簪子! 无论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只要有了这把异样简素却价值连城的宝贝,再怎麽不信,也得被迫要相信了。 「秀姊,妹妹想细看……」张可妤的知州丈夫极爱罗古玩玉器,她更能理解这把簪子的不凡!於是,她瞪大了双眼,正想问能否取下来看看,门外却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来人是个仆妇,声音颇是仓促:「夫人,郑小姐吃饱打了隔,奴婢将她送回来了。」 张可妤一下子捕捉到秦秀脸上一闪即逝的嫌恶,她的声音甚是冷淡:「吃饱了?就送进来。」 仆妇轻声开了门,抱来一个粉红色织锦的襁褓,仔细放到房里的婴儿小床上,接着,似乎极为惧怕秦秀喝斥,又匆匆退了出去。 张可妤本以为这张婴儿床异样的巨大华丽,是南宫家为了显摆而特制,没想到竟是放了两个孩子! 哪来的第二个孩子?而且,这位「郑小姐」显然极不得秦秀欢心! 许若涵怕惹事,不敢多问,只是凑过去看了几眼。张可妤却直接问了:「秀姊!这女娃怎麽回事?」 「是我家官人出门几日後带回来的,说是有个郑庄被灭了,她是唯一幸存的孤女。取了个名字叫思霏,要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与钰儿一同养大!」 敏感的许若涵立即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产生联想:「难不成是假托之词?会不会是外头养的人生了……」 「涵妹!我家官人从不做暗事!」想到之前曾听说过南宫颉在婚前曾有过一段江湖姻缘,秦秀心头蓦地一刺,声音不知不觉拔尖,将怀里和小床上的两个孩儿都给惊醒了。 床上女娃只是嘤咛一声,便瘪起了小嘴,气息浅促,再也不作声;但南宫钰听见了那个低泣声,却猛然大哭了起来。 秦秀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将宝贝儿子的襁褓拢紧,放在床上,与那孤女并肩躺在一起,南宫钰的哭声竟就此停了。 张可妤和许若涵互视一眼,面面相觑。 「看到了吧?这小妖女真不知是什麽东西!自她来了之後,钰儿只要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要这样大闹不休!」她原本也不想把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从外头捡回来的乡下野种养在一起,然而,这状况实在发生了太多次,她只得屈服。 「秀姊,你就不想撵这小妖女走?」张可妤红袖掩面,遮住一脸惊诧。 「能撵我早就撵了!」 「不对,秀姊,这小妖女无论身分如何,绝对不能撵。」许若涵此时反而宁定了,语出惊人,眼中闪着异常冷静的光:「南宫官人要你怎样照顾,你一定要顺从,但是,绝不能让这妖女离了你的视线!这样,两个孩子都可随秀姊你的心意调养了……」 秦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秀闻言一惊,心里似乎雪亮了起来。「涵妹子,你这是在说什麽?」 「不管她是南宫官人造的孽,还是乡下来的野种,那又如何?这些事既弄不清楚,咱们就都甭管!堂堂南宫夫人拉拔她长大,她难道不该心存感恩?虽说是和南宫家的少爷一同长大,但也不过只配当个替少爷提鞋更衣的丫头!这一点,这妖女长得再大,也不会变的。」 秦秀不禁迟疑:「那,如果,如果钰儿竟是因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之情……而喜欢了这贱婢呢?」 「那又有何难办?!」许若涵苍白的脸上绽笑,那笑容却映得她一张瘦削脸蛋甚是扭曲:「秀姊你从小就得耳提面命,这样教久了,莫非孩子能不听娘的话?还有,他想要小妖女便给了他,又算什麽?最多不过是个填房丫头,就算有了孩子,想办法别让她生!她的地位还能高到哪去?有秀姊这样紧紧压在她顶上,这小妖女哪能作怪?」 对,许若涵说的一点也没错。与其把这妖女送了出去,不知儿子何时又可能在外与她相遇,倒不如由自己来牢牢看死了。秦秀望着这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执着异光的瘦弱妹子,彷佛是今日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这全然是一条秦秀从没料想过的途径,如此匪夷所思,却又那样合情合理! 「对,涵妹,你说得真对。」秦秀静静凝视着窗外的阳光,耳里听见因迎宾而敲打起来的鼓乐,唇角勾出充满主母威严的冷笑。 江南弄(3) 那厢是欢天喜地的鼓乐,这头的南宫家宅客房却窜出了个蓝衣美少年,满额大汗,灵活的眼中盛满焦急。 正是随着父母到此小住的穆笙。 「穆梅到底去了哪里?爹不见了,娘又采药去……怎麽办……」 上回穆笙从开封府捡回的那女娃,醒来之後不晓得是不会说话还是不肯说话,总之是半句不吭,看到穆笙,她还不怎麽惧怕,但一见到满腮大胡子的穆成尧,却是惊如脱兔,惶恐不已!穆成尧无奈之下,只好把她交给严晚柔照顾,经过一番调理,女娃身上的伤痊得快,唯有额上仍留一道粉红伤痕,倒也不难看,状似细枝上开了朵纤巧梅花。 於是,严晚柔给她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穆梅。 这趟到南宫大宅里,不能不一同带上穆梅。穆梅这几日和严晚柔同房,极为依赖严晚柔,今日一大早,穆梅还在睡,严晚柔已准备要出门,她还曾提醒穆笙,要他多注意些,但穆笙却贪练了几趟拳脚,练得忘了时间……现在穆梅肯定是醒了,身边没了严晚柔,自己跑去找! 穆笙聪明,只往湿气极重的地上找,果然寻到一排小小脚印,朝後院外绵延出去,穆笙抬头一看,那道通往外头的小门果然开着! 他循小路奔出去,不久後便出了南宫大宅,接上宅子外的山林黄沙道,眼力极好的穆笙,立刻在百尺之外见到穆梅的粉绿小衫…… 竟是被一个骑着马的白衣女子用长鞭卷了,吊在树梢上! 「你做什麽?」穆笙朝白衣女子怒喊。 「哪来的毛孩子?姑奶奶我的事,用不着你管。」那白衣女子相貌美,声音亦是极美,但口中所说的话听在穆笙耳里,却是令他大为愤怒,他一时气血上涌,横了肘,就使劲冲上前去。 白衣美人皱了皱眉,把鞭柄交给身边那名面上蒙纱的少女,见穆笙冲来要撞马,本已预备拔剑出鞘,却在细看见他的脸容时迟疑了一下,就这麽一停顿,穆笙的身影骤然消失无踪。 「穆家的移形换影?!你是谁?等等,咱们是自己人……」白衣美人的脸上愈发诧异,只见穆笙不知从哪又钻了出来,已纵身拧翻了持住鞭柄的少女手腕,那少女意想不到,一声痛呼,鞭子便撒了手,粉绿衫子顿时下坠。 白衣美人脸色一变,那白衣少女更是放声惊喊。 「啊!」 穆梅却只是睁大惊惧双眸,盯住满身大汗的穆笙,沉默依旧。然後,闭上了不想再睁开的眼。 可是,她很快就落到地上,却不怎麽感到痛,只觉得摔在了一块柔韧的垫子上,听见「喀啦」一响,和一声闷哼。 鼻端,还有一阵温热汗水的气味。 惊诧之中,穆梅定睛一看,竟是穆笙朝她掉下的地方奔扑,拿自己的背接住了她! 她就这样实实,正跌在穆笙大腿上! 穆梅倒抽一口气,颤抖着不曾练过武的孱弱身子,跪趴在穆笙的脸颊旁,只见他双睫闪闪,额上汗珠正自大点大点滴落:「我不要紧。闷葫芦你没事?没事就好……」 他苍白的面容,让穆梅心里猛跳,那样苍白,让她想起死人的脸。 穆梅放开哑如小兽的嗓子,痛嚎出声。 *** 严晚织耳中辨出穆笙左髀骨被压脱了的声响,又听见女娃叫他穆笙,已肯定是师姐的儿子了!无意中让师侄伤了腿,她心里一痛,忍不住斥责:「毛躁东西,事情也不问清楚,简直跟你爹一样莽撞!我是醉华阴来的,你还得叫一声师叔!拿自己的身子去英雄救美呀?什麽叫做你不要紧?断过腿後,你一身移形换影的功夫那叫白练了!活该痛死你!」 她一纵下马,急忙要过去看穆笙伤得如何,穆梅却一反刚才的默然,拚命朝严晚织又踢又打,就不让她靠近穆笙。 严晚织轻巧避过,穆梅的花拳绣腿没有哪一下碰上她衣角的。「你看!小妹妹,方才问你想不想学武,吭也不吭,现在晓得来不及了吧?不学武,女孩子就只能像这样,白白给人欺负了。」 「霜芊!把她抱走!」严晚织伸出手来,将穆梅微微一带,便将她引了开去,穆梅只觉得自己轻轻撞到马肚子上,头顶探出一双手,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她看见严晚织替穆笙翻过身,「喀」一声替他接回了腿骨,然後,本来疼得脸色死白的穆笙只是唉唷一声,立刻便从地上又翻起身来,站直了…… 穆梅哭着、看着,脑中不禁清晰浮现出刚才那白衣女人对她说的话。 小妹妹,长得水灵灵的,根骨也不错啊!你这模样,一看便知是长大後要被男人欺侮的……不如加入我门下习武吧!怎麽样?咦?不说话?你不信吗?好!姊姊露一手让你瞧瞧! 「我学,我学!你教我武功!」泪眼蒙胧中,穆梅终於喊了出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总算等到你开口!」严晚织闻言一喜,转过头问:「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 穆笙在旁边嚷嚷:「咦!穆梅你个闷葫芦!原来会说话的?」 穆梅抽噎渐止,瞟了穆笙一眼,便向严晚织回话:「我叫穆梅,没有家!」 「说自己没家,也姓穆?」严晚织狐疑地朝穆笙看了一眼:「师侄,这是你妹妹?你爹胆大包天,竟在外头养小的?」 穆笙年纪虽小,但在乡俚野地长大,粗鄙的话听得多了,倒还晓得严晚织在说什麽,只见他秀脸涨红,挺直了腰杆:「我爹才不会在外头胡来!她她她是……她是……」 然而,穆笙支吾了半晌,实在也说不出穆梅来历。 严晚织见穆笙既遗传了严晚柔的清美五官,也生了一张穆成尧的豪爽脸膛,红起脸来实在可爱,於是,她唇边带笑,倒是逗起了这小师侄:「哦?说不出穆梅的来历?师叔想,你爹肯定不敢娶个二娘!我看你这样担心穆梅,难不成穆梅竟是你的小媳妇不成?啧啧,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晓得惹一身风流帐……」 「师师师叔你胡说!」穆笙的脸愈红了,说话更是结巴。 那边的争论不休,穆梅一句也听不懂,但她却听到身边那个拉着马缰的蒙面少女忍俊不住,轻逸一笑。 她抬头一看,正巧见到轻纱飞起的一瞬间。精致纤秀的俏丽脸蛋,让穆梅几乎看呆了。 「姊姊,你真好看。」 面纱重新落回严霜芊脸上,盖住她的浅浅一笑,铃铛般甜润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师妹,二师姐告诉你,我还没见过师父这麽坚持,硬是要收人为徒的!想必假以时日,你会生得比我还要好看。」 江南弄(4) 此刻,严晚柔正在南宫主宅的厢房里,身边站着两个随侍丫头,替苍老虚弱的南宫阔诊脉。直到她熬好了一碗掺有醉华阴灵药的安神汤汁让老人家喝下,南宫阔舍不得闭上的眼神依旧紧随着严晚柔。 但他眼中看见的,不是已作少妇打扮的严晚柔,而是十多年前那个白衣巧笑的貌美女孩;而,自见到严晚柔那一刻起,南宫阔视茫茫的眼就不停搜寻着另一个挺拔有神,曾大声唤他「阿爹!」的那个爽朗少年。 但,严晚柔手里端着空药碗,似乎知道南宫阔在找些什麽,优雅的面容上微现不忍,她摇了摇头,轻轻拍抚南宫阔早已不再壮实的削瘦肩头。 「南宫伯伯,阿尧还不在的。他答应过师父,要娶醉华阴弟子,就得隐居十年,不许在江湖上露面,不许打扰南宫家,今夜子时过後,才算到了时间。」 所以,穆成尧一家虽是来到南宫大宅作客,却是没通知任何人,也只是住在不远处靠近官道的偏邸,而非主宅的厢房。 「我知道,阿柔,我知道阿尧这孩子死心眼,最守诺,」喃喃低语,失去神采的南宫阔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陷入了回忆:「是我那时想不开,太自私,一心只肯把你和阿颉配成双,才闹得不可开交,害你被留仙逐出师门,尧儿也……再不回来,再也不喊我阿爹!这麽好好的一个孩子,阿柔,你替我告诉尧儿,要他还认我作义父……」 药力逐渐发作,南宫阔的声音愈来愈模糊,他接着再说的话,严晚柔已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听见床上老人家浅匀的呼吸,确定南宫阔沉睡了,她把手中药碗递给丫头,悄声开门,走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南宫颉见严晚柔蹙着眉,忍不住趋近过来,清俊面容上尽是焦急。他低声急问:「爹怎麽样?自从二哥被天人惩处,拘禁清冈山巅静修後,爹的状况一日比一日差,每天都要把穆兄和你的名字问上许多遍!」 严晚柔扯住南宫颉的衣袖,把他拉到院子里说话。 「伯伯他今晚定然是不能出去了……南宫师兄,最後让伯伯好好过,一切顺着他,别忤逆便是。」 南宫颉深深叹了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那一笑却透出惨然。「是吗?外头请来的大夫,没一个人敢说真话,只说是忧劳过度的臆症,多用滋补药材便会好转!明知道他们说的八成是假,我还是宁愿相信。师妹,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没什麽傻不傻,师兄你凡事看得清楚,这样的人往往心里最不好过;如果是像现在的伯伯一样痴傻了,只要哄他一哄,有人陪他说说话,他反而就开心了,这样,不也挺好?」 严晚柔轻笑,阳光洒在她的粗布白衫上,南宫颉一瞬间却错觉她仍是穿着一身醉华阴的月白绸缎。 他的眼神一时放软了,差点便忘情,要像许多年前那样,举起手去碰严晚柔素挽的青丝。幸好才一举起手,南宫颉立即惊觉不可,硬是握起拳来,背到身後。 「柔师妹,穆兄夜子时前还不能露面,你却得带阿笙入席,劳烦你替爹爹看病,花了这麽长时间!我让下人带你去梳妆,打扮了起来,好不好?」 严晚柔却想起什麽似的,边摇头,边笑得灿然。 「我倒忘了,师兄一向爱看美人,如今见阿柔这一副黄脸婆的模样,肯定是担心汤饼宴上阿柔让众宾客倒了胃口!」 「不,师兄不是这个意思,阿柔!你在师兄眼中……」急急否认,南宫颉显得有些局促,才向严晚柔走近一步,却发现她浅笑嫣然,也轻飘飘退了一步,开口断了他的话头。 「师兄,今日最好看的定是嫂子,最开心的该是师兄呀。听说嫂子是洪州一带赫赫有名的美人,师兄和嫂子的孩儿必然生得极好看!阿柔已经神往了。」 南宫颉心里五味杂陈,勉强一笑:「那麽,就算师妹说得对,师兄办的宴上,师妹怎能这样就入席?岂不是伤了你醉华阴师姊妹们的面子?」 一听到「醉华阴」三字,严晚柔心头噗通直跳,连声音都轻颤了:「师兄是说……此宴竟能邀上阿柔师门?」 看严晚柔激动,南宫颉心里犹是一阵涟漪微泛。他一双锐目中盛满笑意:「是啊,这还是看在师妹你的面子上,否则,醉华阴哪能轻易邀得动?可惜你大师姐嫁入侯门,没法过来,倒是晚英师妹假托归宁,迳离夫家回到醉华阴,这趟想必是不见到你不肯罢休!如此一来,柔师妹还是执意布衣赴宴的话,晚英师妹肯定是饶不了穆兄哪!」 想到自己情同姊妹的严晚英和穆成尧向来不合,老爱彼此捉弄的过往,严晚柔在清泪漫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漫中仍是心头一甜:「是,师兄这话说得倒是!」 见严晚柔默许,南宫颉轻一挥手,召来了檐下静候的几个丫头:「领穆夫人到晓月别苑去梳妆,晚些再去偏邸,把两个孩子也带过去,一同打扮了赴宴。」 「咦,师兄不管尧哥了吗?他倘若到了子时还那样赴宴,肯定更要吓坏了宾客吧?」 「他吗?」南宫颉双眸微闪,扬起的朗声饱蕴笑意:「别忘了,你南宫师兄可不喜欢看见难看的东西!他向来最讨厌仪式打扮,这十年肯定做野人做得太开心,叫师妹不时气恼吧?师妹放心,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师兄今晚就替你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打理一遍!」 严晚柔纤掌一拍,眯眼大笑:「师兄猜得神准,果真如此!这十年来,阿柔还真是憋得慌!既然如此,便多谢师兄费心啦!」 *** 身上已脱去外衣的穆成尧,戏弄了许久没见的严晚英,一时童心大作,酒兴正好,在回到南宫偏邸的沿路上,找遍了十几户小酒家,把手上的小酒葫芦喝了又添、添了又喝,等到他醉醺醺地倒骑翠驹,唱着山歌晃入南宫家宅范围内的密林道,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头上竟落下一张大网,兜脸朝他铺盖而来! 他就如醉透了的酒鬼一般,惊跳一下,便倒头栽到马屁股後。 奉命躲在一旁埋伏的南宫沉,看准了整匹马已在网子的笼罩下,也没见到穆成尧逃出来,即刻扯住大网,紧紧收了。 马匹立刻被收进了网里,看似训练有素,在网中处变不惊,背上无人後便停步不动,马脚边蜷了一团大黑影,定是穆成尧!他心头一喜,只觉得族长太过小题大作,交代此事时,何必要他当心再当心?那穆族长已醉成这样,还不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穆族长,南宫沉得罪了──」面露微笑,南宫沉从暗处走出来,靠近那团紧束在网里的影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颈後寒毛一竖,竟已被抵上一道冰凉! 穆成尧再清醒不过的喝斥,鬼魅似出现在他身後。 「做什麽?说清楚!」 「穆族长!在下南宫沉,奉族长之命前来迎接你!」鼻端虽嗅到穆成尧身上的淡淡酒气,但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体温、更听不见他的呼吸!南宫沉连冷汗都滴了下来。 「哦!南宫沉……我记得你!看这阵仗,铁定不是好事。你回去告诉阿颉,就说你没捉到人,让我逃了!只要照实说,他不会为难你的。」穆成尧一声轻笑,南宫沉只觉得抵在後颈的冰凉物事被挪开,穆成尧竟是要开溜! 让他逃了,那怎麽行!南宫沉自知追不上他,於是也不转身,便按照族长所教的话,一字不漏的大喊:「等等!穆成尧!你忘了当初还答应了阿颉一件事吗?」 南宫沉的声音还回荡在林间小路,身後却是一阵沉默。直到他心头惨然,正要放弃等待,回去覆命时,那股淡淡酒气又飘了回来。 这回,穆成尧扰乱的呼吸声清晰可辨。「真是!谁让我这一辈子就欠了他这份还不了的情……你说吧!阿颉要我做什麽?」 南宫沉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什麽,只是要请穆族长到子时前都待在偏邸的房里罢了!小的会带路。」 「啊!烦死烦死了──你早说是阿颉要我替他办的事就好!用什麽网子!还以为哪路仇家竟能躲在南宫宅子里,害我连里衣都脱了!这样很冷──你知不知道啊!」 里衣? 南宫沉愣了一下,细看了看马匹旁的黑影,果然是件缝补过的粗布里衣,回头一看,穆成尧双手环胸,浅褐色的精壮身子赤裸,迎着二月寒风,一脸愠赧,整个上半身,只剩下手上那只还舍不得抛的酒葫芦! 看到穆成尧那把大胡子里露出的孩子气,南宫沉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这个被族长称作「大哥」的穆族长,在领队时又那样老练,少说也该四十好几了,但如今看来,却像是还很是年轻的模样? 南宫沉诡谲一笑。 或许,今日族长交代他一定要办妥的事,大概不会太无趣,还可能……挺有意思的! 江南弄(5) 夜幕降临,直到预先卜定的吉时──戌时,南宫大宅的厅外,整齐点开了三百盏大红灯笼,三百名仆役各执一盏,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宅子外左右排开,绵延近一里,直排到了大门之外,一遇上手持请帖、送来贺仪的宾客,便大声报开来人名号,声浪浩荡,连锣鼓翻腾的热闹汤饼宴场内,都清晰可闻。 「恭迎梓州黑龙帮吴帮主!」 「成都浣花门弟子来贺!」 「恭迎宁杭绣坊刘老板!」 「潭州五色堂游堂主来贺!」 「恭迎松越书院李先生──」 南宫家素日往来交游,真是九流十教,无奇不有,宾客们按照请帖上早已列好的座次入席。与南宫颉曾有师徒之谊的几桌文院武派,皆是恭恭敬敬地被安列在主桌旁坐定,而那主桌,至今还没有人去坐。中间留出了一大片铺着轻软红毡的空地,搭了个精致台子,鼓乐团就在台子旁卖力演奏;中後段那区平日和南宫家有商业往来的大户、或是曾合作过的江湖门派,几乎都已坐满了。 百来桌摆开,整个会场被布置得四望无遗,宽敞舒适;唯有靠近主桌而偏西的一个角落,被绣屏围了两面,透过光烛灯影,还可勉强瞥见里头独立安了一桌,坐着四个姿态娴雅的素白身影。 不懂事的後生光看到雕花桌上摆满了的精致瓜果糕食,就已啧啧称奇,惊叹不已;然而,稍有见识的老江湖们,对那些喜气的桃瓣凉冻、红枣镶团子、金丝糖霜饼、雪片核桃糕看也不看一眼,而是自己斟上了茶,转起眼珠,不时朝绣屏处悄悄望去,只因他们晓得,即使看不到那几名女子脸貌,回去後也得以向同门大大炫耀一番! 这样的举动自然引发了後生们的疑问。 鹰刀门的年轻弟子首先沉不住气了:「师叔,怎麽好些人老向围起来的那边看?」 蓄着山羊胡的男人猛灌了一口茶,忙回身一嘘:「小声些!」然後,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你既没见识,还是少说话的好!那里头可是连南宫族长都求娶不得的仙女,是仙女啊!」 小弟子自然听过大家暗地里传得香艳火辣的江湖传言,眼睛都亮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噢!是醉华……」 他实在喊得太大声,有好几个人循声怒瞪过来,山羊胡连忙把他的嘴了,四周人声顿时静默,於是,在悠扬的鼓乐声中,众人清清楚楚听见门外一声清亮通报:「恭迎国子监秦祭酒!」 眼看着鱼贯进入厅里的,是一小队文诌诌、姿态傲然的戴冠儒生,领头的五十多岁书生容貌甚雅,蓄了把漂亮胡子,身着正式华丽的暗红袍子,毫不客气坐进主桌。 主桌终於坐了人,大家的好奇心一时转移。 「国子监祭酒?是怎样的官啊?很大吗?」一时,这群不懂文官制度的粗人们又窃窃私语起来。 「啊呀那些咱们不用管,这个就是南宫族长的泰山大人哪!听说南宫老族长病着,今晚这场宴席里,就数此人最大啦……」 「对了,你觉不觉得哪里奇怪了?」 「什麽东西奇怪?」 「就是这场子啊!你可曾见过一个小儿汤饼宴居然办得这样盛大豪华的?不是吃碗面了事吗?」 「人家高兴,你管得着?说不准这南宫家是有钱没处花,显摆着哩……」 *** 屏风外聊得开心,屏风里的严晚英却肃着一张脸,随手拈了桌上的零食小点就放进口中嚼,一语不发。 连带坐在下首的严霜伶和蒙着面纱的严霜芊,只能相视苦笑,只敢斟茶来喝,不敢多说话。 严晚织倒像是心情极好,虽也不说话,但居然轻声哼着小曲!忽然,严晚英召来侍儿,指着被她一个人吃空了的四色点心大盘:「再拿两盘来!」 当侍儿瞪大双眼把空盘端走後,严晚织终於说话了。 「师妹,这样吃下去,会胖的。」 「多练几趟掌就消食了,今日我若不好好吃点东西,解不了恨!」严晚英恨得牙痒:「那死家伙究竟浪荡去哪了?!居然没回南宫宅里!我的翠驹──」 想到跟了自己近十年的翠驹就这样无声无息不知所踪,她着实心疼。 「那还不简单?待会见了晚柔师姊,不就有了翠驹和姊夫的下落?」严晚织轻轻一笑:「我看,师妹你不是怕翠驹回不来,而是多年没见晚柔师姊,心里紧张吧?」 心事被说破,严晚英艳容一红,撇过脸去。 「师妹,你别忘了师父说过什麽,那些事情,过了就别再提。」 「可是,我就是讨厌他骗走了阿柔师姊!本来,师姊和南宫师兄是多好的一对……」说着说着,严晚英的眼圈竟微微红了。 「那是你看着好,人家晚柔师姊觉得穆族长更好。啊!你看!」严晚织笑着指向绣屏外,那边正走出一对衣着甚是搭衬的男女,後头跟着两名乳母,各抱了一个娃儿。纵使远远看去,也能感到那紫裳男子的儒雅风采。 主人一出,满场演奏也就停了下来,众宾交喝声大作。 「是南宫师兄和嫂子!咦?」 嘈杂喜悦的气氛中,只见南宫颉带了紫衣华裳的雍容妻子入座後,自己却不坐下,而是回过身去,又迎出了一名清雅脱俗的盛妆丽人! 那丽人髻垂粉红流苏坠,步履轻扬如羽。随着她的婀娜步伐,流苏碎珠飞也似地逸散风中,衬在她端美的面容旁,流彩四溢,却一点也不显轻佻;一身月白绸,缎上绣着嫣红含苞的花骨朵,竟是娇羞如新嫁娘。 顿时,满场俱寂。离那浅笑丽人近些的,连大气都不敢稍喘。 那丽人身後,紧接着跟出一对玉雪可爱,红衣灿灿的小儿女,一看便知她已为人母,然而,岁月却那样眷顾她,居然将她少妇的面貌雕润得愈发圣洁,把她一双杏子星眸淬炼得更加耀目! 已有人忍不住细声惊喊:「天啊!是醉华阴严晚柔!她怎不是坐在绣屏後?!」 南宫颉俊容甚是傲然,极为喜悦,竟引白衣丽人和那对孩子坐到主桌的下首,众人一时倒抽了口气,瞬间只觉南宫颉恐怕要不顾礼法地坐在她身边了! 幸好,惊世骇俗的事没有发生。南宫颉只是对那女子浅浅微笑,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妻子身边,低声对脸色难看的岳丈说了几句话,不晓得说了些什麽,语毕,秦祭酒的脸色才缓了下来,也朝那白衣丽人颔首示意。 「是柔师姊!」严晚英痴痴盯着盛装娇丽的严晚柔,她这样和南宫颉站在一起,怎能依然那样登对?她双眸泛泪,不自觉已站了起来:「三师姊你看,他们还是那样,璧人成双!」 严晚织不像严晚英那样率真无邪,已注意到秦秀美丽面庞上一闪而逝的阴暗,於是,她不动声色蹙了一下眉:「啧,南宫师兄……太不应该。」 主桌坐定,南宫颉立刻起身,双手抱拳四面虚晃,以谢众宾。 「多谢诸位此来赴宴,今日不仅是小儿满月,南宫颉更要替这个十日前由郑庄救回来的孩儿祈福!众位皆知,我南宫氏祖上有训,须得侠义处世、善恶分明,自祖辈以来,忝为四圣神殿之首,往後由南宫颉掌理的日子,必定谨遵祖训,不敢有违!就如同南宫氏必将尽心尽力,以对待骨肉的态度抚育这名遗孤成人一样,对於所有公理正义,同样是人饥己饥、人溺己溺,尽我南宫氏棉薄之力!」 这段清朗激越的祝词,由南宫颉本就字正腔圆、柔缓雅致的嗓子诵开来,众宾只觉内心有如也被燃起了一把小小火焰,忍不住大声叫好,高昂的气氛很快就把方才开场时严晚柔突兀现身的暧昧给冲淡了。 接着,主桌几位长辈恭勉贺词已毕,喜乐再奏,热腾腾的菜肴迅速上桌,饮筵才正式热闹欢畅了起来。 席中,众人看得最多的自然是南宫颉那个紧握玉簪的骄儿,还有救自郑庄的小女娃,以及他从未公开露面的美貌娇妻;然而,举酒涌向主桌敬贺的众宾,也有些醉翁之意不在祝贺……而是想将姿容姝胜的严晚柔看得更清楚些。 严晚柔倒是不在意众人眼光,自己笑吟吟举了杯,向秦祭酒、南宫颉夫妇道贺後,便只是专心照顾起身边一对怯生生的孩子。 最奇怪的是,酒过数巡,众人皆微酣,两个孩儿也被抱进去歇下,连南宫夫人也退下去照顾孩子……却是不见绣屏後的醉华阴前去祝贺。 满心想看看绣屏後是何等光景的众客们,眼见是等不到了,宅外又传来子时的敲更声,心想如此撑着也不是办法,正在踌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间,五色堂堂主游季尚已按耐不住、假借酒醉失仪,睁着一双昏茫半闭的眼,趋前便向南宫颉辞别。 「南宫族长,礼轻情意重,这酒也喝饱,菜也吃过,在下还得连夜赶回潭州,再不走,都要醉得看不到路、骑不上马啦……」 「游兄劳烦再等等!」却见南宫颉淡雅一笑,止住了游季尚,倏然站起,朝门外守候多时的仆从一挥手,只见门外高燃的灯笼顿时被取下,灭了光。 「诸位莫急!今夜除了小儿汤饼宴,还有一桩喜事,要在场诸位做个公证!」 瞬间,众人忍了整晚的窃窃私语顿时爆发! 「我就说该要有事!那严晚柔可来得太奇怪啦!」 「又不见穆成尧,难道南宫颉强夺人妻?」 「什麽强夺人妻!当初可是穆成尧拆散鸳鸯!如今那叫作物归原主──」 低语声极细,又离主桌远,南宫颉未必听得见,却逃不过醉华阴众人的耳朵。绣屏後传来强自遮掩的噗哧一笑。 笑花烂漫,正是严晚织。 「三师姊!柔师姊被说成这样,你笑得出来!」 「即使晚柔师姊听到了,也会笑吧?你现在搞不清楚,那是因为师父交代事情的时候你不在场……我看,待会他们可就更有得说了!」严晚织笑灿了脸,转身倾向掩着面纱的严霜芊:「芊儿,你说是不是?」 面纱微摆,严霜芊显然也忍不住笑意。 眼神不停追随着南宫颉一举一动的严霜伶,同时与绣屏外的宾客们发觉门外的异常动静,灯烛暗下的门口,竟然出现了…… 「那又是谁?」严霜伶心里噗通一跳,双眼圆睁,拚命想把门口那人看得更清楚些。 众声然,听来对此人毫无印象,却又因他的打扮而震慑不已! 严晚英循声望去,只微愣了一下,便咬住银牙,恨道:「就算变成这样,还是该死的臭虫!」 「什麽!那是穆成尧?怎麽可能!我不信──!」严霜伶连矜持都忘了,难以置信的尖叫声满足了整个厅里近百双正急於接收新讯息的耳朵,於是,厅里轰一下如炸开的滚锅般,闹了起来,连游季尚那双本来「醉得看不到路」的小眼睛,都亮晶晶地,拚命撑大了向外看。 严霜芊闻言,抬头向门口望了一眼,虽默不作声,颊上却是薄薄红了一下。 江南弄(6) 若非绣屏後这一喊,当场来贺的众人,还真没有哪个认得出脸上乾乾净净、剃光了胡子的「穆成尧」──除了那条紧紧缠在他蜂腰上的百炼钢鞭。 正是玄武族长世代相传的印信。 门口那人,绦红束袖的合身织袍微敞,衣襟没有拢紧,在微风中不时翻出内里的皓色缎子;古铜色的挺鼻深目上,月光薄薄洒下,穆成尧唇角紧抿,深邃的眼如豹,只盯住了主桌,眼神逡巡在一派悠闲的南宫颉、以及那个一直没有转身看他一眼的粉红流苏坠上,桀傲不驯。 即使看不清脸面,但,远远看去,那一身宽肩窄腰,宁静如岳的轮廓,已令人忍不住屏息。 座上的文人还因那身太过显挑合身的衣着而皱眉,习武的却都清楚,那副精壮而锋锐外现的身子,得凭藉着最野性而从不休止的锻链,才得以维持! 南宫颉挑了眉,起身走近正抿唇窃笑的严晚柔身边,伸出手,躬躬谨谨将她虚一挽起:「就要各位做个见证,我南宫颉,要在今夜里讨回十年前丢失的那样东西!」 见状,本来静默站在门口的穆成尧,倒是不必吩咐就迈步自己走了进来,只是一言不发,深邃的眼瞳愈来愈暗了。 喧哗的众声一时全然静默。因为,大家诧异无比地看见……穆成尧身後还站着一群人,全副武装,是南宫氏武艺最高的乌衣族卫!也就是说──分明是南宫颉故意把他放进来的! 眼见来者不善,南宫颉和严晚柔身上又看不出佩了武器的痕迹,绣屏里的严晚英已站了起来,暗中抽出自己的袖里剑:「猴子即使穿了南宫缎庄的绣衣,也不是人!破坏人家的好姻缘,还是那个穆臭虫!穆猴子!」 却被严晚织纤掌一伸,拍上了肩头。 严晚织脸上带着隐含威胁的浅笑:「师妹,你还是那样冲动?三师姊现在命令你,坐着,看戏便是!」 *** 似乎还觉得对方的脸色不够阴骘,南宫颉走在前头,竟还拉住了侧身在後的严晚柔,便朝穆成尧迎了过去。 直到两方被台子隔住了,南宫颉俊眸一扬:「怎麽?像不像十年前你带着晚柔师妹,到阿爹面前讨人的模样?只是如今,风水轮流转,你的角色,可要换人了。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心头所爱──那时,阿颉的痛……你可知道了?」 穆成尧仍旧微声不出,但注意着他的近百对眼睛,都看见他胸膛上异常剧烈的起伏。不知是愧,还是恼恨。 严晚柔的美目中,盈盈波光却是精彩极了。她半个身子都藏在南宫颉身後,穆成尧只看得见她微颤的身子,淡淡泛红的眼圈…… 穆成尧心里一痛,依旧没说话,左手拉高红袍衣摆,毫不迟疑地抬起一双长腿,飞身纵上高逾二尺的台子。右足一落,却不是停在台子上!而是足尖借力一点,身似飞梭,立时窜到南宫颉眼前,身手就去拉他後面的严晚柔! 见穆成尧猝然发难,台子旁那六桌身怀功夫的宾客一下子全都「呼拉」站起!苦於自己是进厅来道贺的,身上不能带兵器,於是,一个个要不是捏住筷子,便是纂紧小酒杯,眼看就要找机会朝穆成尧身上扔去。 穆成尧冷着一张脸,才刚拉上南宫颉紧捉不放的那只手,却听得噗哧一声,清脆的笑声如涟漪般漾开:「嘻!」 诡异至极。 声音清清楚楚来自三人之间!那样脆软的声音,只可能是严晚柔发出的!然而,她仍是如方才一般美目婉约、如泣如诉,一对粉红色的美丽唇瓣,动也没动一下。 凝滞傻站着的六桌宾客面面相觑,就连出手如电的穆成尧,也呆住了! 别人可以听不出来,但他穆成尧怎能听不出这是谁?低头一看,他愣住了。 那嫩嫩的童声开开心心的大喊:「阿爹!阿爹!是阿爹!」 一只小手臂被自己和南宫颉一同牵住的,却是穆笙!严晚柔步子款摆,已从南宫颉身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後走了出来,一手住自己泪花带笑的娇美面容,无声窃笑着,一手牵起了穆成尧,轻倚在他肩头,遮住自己的泪光闪闪。 她边笑,边在穆成尧耳边低语:「阿尧,你待会别妄动,乖乖听南宫师兄的。南宫家的乌衣卫,今晚全被派来守在大厅每一个出口,你逃不掉啦。」 红白相错的喜气华衣,一个壮美、一个娇俏,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契合。 只听严晚柔这一说,穆成尧立刻心头雪亮!敢情自己竟是被南宫颉设计了?他一张飒朗俊脸登时恼怒烧红,呆呆地任穆笙像小猴子一样在他袍子上攀滚,还好他肤色深,红了脸,夜里看不清楚。 南宫颉轻轻一咳,忍住笑意,伸出双手安抚站得直挺的几十名上宾:「多谢各位路见不平,这是喜事,杯碗瓢盆都不必动,请大家安坐下了。南宫颉过去弄丢了什麽,今日又要拿回什麽……还待家父来说!」 台子旁的众人这才发声交谈、此起彼落地回座。众宾被方才没头没脑的局势一乱,多是酒意半醒,这回,可清清楚楚看见本以为是回去歇下的南宫夫人秦秀,带了四个小丫环,紧搀住一个苍老慢步,驼背轻颤的老者,从後堂走了出来! 穆成尧启唇微动,却仍旧是一个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眼里带着腼腆、羞愧、自惭之色,果然转身就要逃。 但,他的手被严晚柔警告似地紧紧扣住了。而门口正如她方才所说,乌衣卫守得黑压压一片。 「阿尧,你看清楚南宫伯伯!他老了,後悔了……只想你再唤他一声阿爹!其他什麽话,现在都别乱说,回去再说!」 严晚柔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穆成尧肩上,几个手法一捏一揉,发劲替他冲开了自下午就被南宫颉跑来封住的哑穴。 穆成尧刚才被骗了,有千言万语要向严晚柔、向南宫颉大吼,那时是说不出口;如今什麽都明白,又可以说话了,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更不敢抬头看南宫阔,只是愧然想走。 南宫阔被搀着走了几阶,直登台上,本来空无一物的台子,已在方才被摆上两张紫檀大椅、一座放了茶盘的茶几,盘中有几杯甜香四溢的水浆。南宫阔坐到其中一张紫檀椅上,另一张却没有坐人,而是摆了一块牌位。 六年前病逝的南宫老夫人。 南宫颉揽住了秦秀的腰,微微一纵,便与她一同站到南宫阔身後。 秦秀脸上嫣红,心头情思缭绕;南宫颉俊雅一笑,声音极是清昂:「十年前,众所周知,为了一桩随手可解的小事,我爹失去了一个好儿子,南宫颉失去了一个自小一块长大的哥哥!如今,与醉华阴相约的十年之期已过,南宫氏不愿让穆大哥、穆大嫂再这样躲躲藏藏、不能见人……今晚,就要在场各位作个公证,补办南宫颉这对兄嫂的婚宴,众客的贺仪,一律全免!临去之时,还要请在座众宾全都领块写了名姓的牌子,往後三年,只要持牌出入南宫氏遍布各府的饭馆、茶行、绣庄、客店,吃喝穿住一律由我南宫家支付!至於方才起身要襄助的山派、河蛟派、鹰刀门、浣花门、雪天门、五色堂六桌侠士,南宫颉难报大恩,只能在此承诺,若是有朝一日贵客手头紧了,只要持牌押给南宫氏的钱庄,无息出借百两银子,三百年之内还清即可!」 厅内一时震惊欢声,然喧腾! 在座宾客,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三年之间,吃住穿喝,那是多大一笔开销?更不用说什麽三百年内还清的百两银子……根本就是变相的送钱了!方才原本因为被戏耍而有些恼怒的那六个门派,此时却是喜上眉梢,既得了南宫族长几句诚恳的重谢,又轻轻松松赚到百两雪花银,已把刚才的羞窘都给抛诸脑後;连带四周的几桌不禁有些眼红,心里暗道:怎麽不是自己坐在那台子旁?要不然,这会儿能拿那百两银子的就是自己了! 「南宫族长好大手笔!」浣花门及河蛟派的几个小辈弟子,遇到这样意料不到的喜事,酒兴上涌,即刻十分配合地与临座欢呼起来。 「恭喜南宫老族长!恭喜玄武穆族长、恭喜穆夫人……」 在满片喜气喝采声中,沉默许久的丝竹终於又扬开了,这回,是连串热闹美好的吉庆曲子,连绵不休! 见穆成尧垂首,迟迟没动,脑袋还不太清醒的南宫阔,已是老泪纵横。 「阿尧,阿尧!你真的再也不认阿爹了吗?你只要娶阿柔,不认阿爹吗?十年,十年!你已经离开阿爹十年了,阿爹恐怕没有下一个十年可以等你……」 严晚柔红着眼眶,瞥了瞥木然不动的穆成尧,却突然噗哧一笑,拉住穆成尧和穆笙,就跪到南宫阔面前:「南宫伯伯,不是这样的!阿笙!你告诉阿公,你阿爹在干嘛?」 她一推穆笙,穆笙就弯着腰,压压自己秀气的小脸,从穆成尧低垂的面容下偷瞧,接着,十分忠实地又跪正了,向南宫阔脆声大喊:「哦──阿公!阿爹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儿……啊唷!阿爹你干嘛打我!」 「没大没小的毛猴!在阿公面前胡说八道什麽!」穆成尧拿窄袖抹过脸,才一抬头就给了自己那单纯不懂事的蠢儿子狠狠一拳。 「呜哇!阿公你看,阿爹打我──」穆笙住其实不大痛的肩膀,非常精乖地遵照母亲的暗令,朝南宫阔身上挤去,抱着撒娇,惹得南宫阔一张老脸上,又泪又笑。 南宫阔一双本来不太清醒的眼,现在终於闪烁出蓬勃的生命灿光来。 南宫颉朝丫环微一颔首,便有两个丫头端着茶盘走到严晚柔身边,严晚柔拉住了终於肯说话的穆成尧,一张美丽的白皙脸容泛红,被掩在喜乐里的声音娇羞,甜软无比。 「阿尧,这十年你虽从不提南宫家,但我知道你会想家的。如今,南宫伯伯让你回来了,认了你也认了我……咱们成亲以来,还没有给长辈奉过甜茶,如今,你我一起奉茶,好不好?让晚柔真的有根有据,从此就让人叫作穆家嫂子,好不好?」 穆成尧心一软,抬眼就见严晚柔眸子里的波光粼粼,和那张芙蓉面上幸福的绝美笑靥。 他认命地随严晚柔拉着,两人一同奉了第一杯茶,给南宫阔,南宫阔那一句颤颤的道贺,他知道自己心底盼了许多年;第二杯茶,穆成尧端给了南宫颉,南宫颉笑着拍拍穆成尧的肩,一句话也没说;第三杯茶,严晚柔亲手奉给秦秀。 秦秀这时已能断定,自己的丈夫与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晚柔之间,必然是光明磊落的了,於是对严晚柔的脸色和悦已极,还拉着她的手,大大方方地道贺几句。 走回台前,穆成尧轻声叹气,转过僵直的身子,强令自己要正视眼前那个老迈的身躯。十年前他离开时,南宫阔还不是这样子的。这十年,义父倒像是老了三十岁。 在南宫阔缅怀的眼神中,穆成尧轻拉严晚柔一同跪落:「爹,阿尧不孝,阿尧,带媳妇回来见您了。」 接着,他放开严晚柔的手,自己恭恭敬敬地朝着义父三叩首、六扣首、九叩首…… 直到在座每个宾客都已经由南宫家的仆从各奉上一杯桂圆甜茶,同沾喜气,他仍是叩个没完。 直到一个娇甜带笑的声音悠荡了起来:「够啦!难不成穆族长这十年被我师尊明令禁止踏入江湖後,竟是练起了铁头功想报仇吗?」 绣屏後走出了一对娇美纤白的身形,轻飘飘便跃上台子。 一个是看来不过双十年华的精致美人,另一个是掩着面纱,身形还未完全开展的少女。 美人拱手,娇滴滴的声音穿透喜乐,清清楚楚荡到每一个人耳中:「醉华阴此番前来,由四代传功弟子严晚织,谨按师尊吩咐,传令给穆氏夫妇──第一:逆徒严晚柔,十年前学艺未成,又不尊师令,师父整整十年都没理会你,这下子恩怨相抵,往後又是醉华阴门人,随时可回山里一聚!」 听到此处,严晚柔已惊呼出声,站了起来,泪光闪闪的就想朝严晚织跪下,叩谢师恩。不料却被严晚织一双纤手给挡了下来,她笑嘻嘻的脸上充满诡谲之气。 「慢着!孽徒此时还不用跪,师父还有贺礼要给,收下以後再和你那混了番邦血统的猴儿丈夫一起谢恩不迟!第二:」严晚织转向毫不搭理他,仍在朝着南宫阔叩首的穆成尧,笑意难掩:「穆猴子你听好!爱抢是吧?抢了老身最锺爱的二徒儿,如今让你不用再抢,老身大发慈悲,这就把老身的二徒孙严霜芊也赏了给你!如此大恩就不必上醉华阴来道谢啦!醉华阴欢迎严晚柔,不欢迎你……」 严霜芊的面纱微微一动,眼波再次瞟了僵在地上的穆成尧,浅笑柔声,轻道:「穆族长,往後霜芊便要麻烦你了。」 正在喝甜茶的众人,有好几个把茶给喷了一桌。 穆成尧终於停止磕头,跪直身子,古铜色的隽朗相貌上充满惊人的煞气:「回去告诉严留仙那死老太婆!这贺礼老子不要!」 严晚织面色无辜,立即转向正在袖手旁观看好戏的南宫颉:「师父还有令:如果穆猴子胆敢拒绝贺礼,那就把这份大礼转给老身一心锺爱,可惜没能变成老身女婿的阿颉……这样一来,阿颉你也不用再跟那头猴子争啦,又是老身的家里人了!如此甚好!皆大欢喜!呵呵呵呵──」 严晚织最後这猖狂却甜美的笑声,仍然是在模仿严留仙,简直像了个八九分。 方才没把甜茶喷出来的人,这下子全被呛倒了,整座大厅此起彼落都是闷不住的咳嗽声。 严晚柔住羞红的脸,因为自己师父那睚眦必报的坏个性,愧於见人;南宫颉和穆成尧两人互望一眼,傻在原地;秦秀更是气得发抖;唯有南宫阔抱着穆笙,整个人都被逗乐了,呵呵呵地笑个不止。 却见语惊四座的严晚织,传完师父命令後,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凑到严晚柔身前,欢欢喜喜地拖住她:「师姊,师姊!晚织好想念你!我带你去见晚英师姊,她也好想你,这里好乱,咱们交给霜芊处理就好啦!」 「师妹还想跟师姊讨个人,求师姊务必答允……」她对严晚柔眨眨眼,一下子就把她拉下台去,一对俏丽白影瞬间隐到绣屏後。 *** 南宫阔看着两个儿子窘迫不堪的脸,只是抱着穆笙,丝毫没有帮他俩一把的意思:「你们自己惹了留仙,个人造业个人担,我老了,管不动。」 接着,迳自取了自己腰上几块九连环纯金锁扣,拿给穆笙玩。 严霜芊身子娇柔,却勇敢站在台上的模样,与十年前的严晚柔……极是相似。 「穆族长?」她轻轻把手搭在跪着的穆成尧肩上,穆成尧如被火烧了一般,迅速跳了起来,绕到南宫颉身边,一脸阴晴不定。 「太荒唐了!我们哥俩都不收你!你跟你师父怎样来,就怎样回醉华阴去!」 「这……穆族长和南宫族长都不要,霜芊比之当年的晚柔师伯,处境只有更糟,眼看就要被逐出师门,走投无路了……」严霜芊如受重击,幽怨的眼底水波一闪,轻轻揭开脸上面纱,悠悠跪在了台上,一见她脸容,台上台下的抽气声一时并发。 「阿柔?!」南宫颉脸色一变,惊喊出声。 娇小甜嫩的瓜子脸,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长睫弯弯,如桃花瓣的水润唇畔,有一枚画龙点睛的小小红痣。 若没有这颗痣,她简直生得与严晚柔年轻时一个模样! 然而,却也因为这颗陷入酒窝里的痣,让她苦苦笑起来时,更添妩媚,撩人心弦。她甜笑着朝南宫颉伸出手:「南宫族长,见了霜芊的模样,可是改了主意?」 秦秀的脸才怫然变色,秦祭酒也险些要从主桌上跳了下来,穆成尧却比他们都更快一步,摘下自己发间饰玉珠子,一指悄声弹向严霜芊腕窝。 严霜芊柳眉轻蹙,缩手要避,没能避开,只觉珠子来势汹汹,撞上她後滴溜溜落地,腕上便是一阵麻痛!她抬起水眸,正要装出委屈万状的模样,一看到穆成尧的脸,却愣住了。 「那死老太婆那麽护短,你又生了一张让她心疼都来不及的脸,她怎会不要你?还是说,这根本不是你天生的长相,只是用醉华阴里高超的易容术造假的?你还是趁早给我滚回醉华阴去,别来撩拨阿颉。」 只见穆成尧浮浪之气尽去,脸色极是肃然凝沉,竟慑得她真的不敢再擅动。穆成尧原来是个装呆的精明人,师祖定然还没有对他痛痛快快的报复过!难怪师祖虽时常想念晚柔师伯,却对此人恨之入骨,甚至还令她来大肆胡闹── 严霜芊心里窃笑不已,於是不再动手,拿一双翦水眸子瞅住南宫颉,幽怯含情:「只要南宫族长说声好,霜芊便留在南宫府里了,十年前族长没得到的东西,今日便有了补偿,晚柔师伯至今仍对南宫族长无意,霜芊却对南宫族长甚是向慕,如此一来,难道不是真正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皆大欢喜?」 但,南宫颉却不再是方才心旌动摇的神色,反而一脸怅然,朝严霜芊拱起手,轻叹:「南宫颉见过你的脸,就晓得礼是什麽了。过去,南宫颉锺情的人不会再回来,也没有人能代替,从此便只活在我的记忆里,再也没有後续了!请姑娘回去告诉仙姨,这礼,南宫颉收了,往後更不可能去打扰自己的兄嫂,请仙姨放心。」 秦秀站在一旁,就快要忍不住满眼委屈,却觉自己颤抖冰冷的手被一阵暖意包裹。她惊诧抬头,只见夫君对自己明朗浅笑,眸里极是温柔:「如今,我有妻有儿,万事皆足,少年时的小情小爱,早是过往云烟,不重要了。」 严霜芊眨了眨眼,灿然笑出一对深陷的酒窝;这样再一看,和没有酒窝的严晚柔便不像了。 「南宫族长真是聪明,既然族长懂了,霜芊不敢再胡闹,这张晚柔师伯的脸确实是易容的,但霜芊不能擅自以真容示人,还请见谅。」严霜芊站了起来,边说边戴回面纱,双手俐落拱起,眉眼依旧弯出甜美弧度。 「但,礼还是要送的,请南宫族长拨给霜芊纸墨笔砚、书房一间,醉华阴为祝族长喜获麟儿,要霜芊带来三部独门医书、三部内功心法、十帖药方,恭贺南宫族长!」 台上峰回路转,眼见无惊无险的收了场,众宾欢声雷动,笑闹道喜声,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了,南宫颉笑着大声喝令厨房抬出酒窖里的好酒,继续上菜。 严霜芊走过站在台阶旁的穆成尧,看也不看他一眼,迈步下阶。 然而,穆成尧耳里悠悠传来严霜芊极细微的戏谑声音:「好聪明的南宫族长……好不怜香惜玉的穆族长!」 看见严霜芊纂得紧紧的右手拳头,穆成尧眉头微皱,把自己落下一绺的头发捞到耳後,朝方才玉珠掉落的地方看了一下。 不知何时,地上已没有了那颗珠子。 江南弄(7) 用过午膳後,春末夏初的阳光晒得人发懒,四处皆是缓缓的悠闲步调;花猫懒洋洋地走过南宫大宅的屋顶,找个阴凉处,趴倒就睡;书房外的丫环本该随时等候屋里头先生的吩咐,却一边听着屋里那绵长叮叮的呜悠琴声,站着站着就打起瞌睡。 书房外琴音袅袅,雅致缭绕,悠闲得令人神往,然而,美好的空灵乐曲才一结束,房里就传出了令人精神紧绷的严肃喝令。 「轮到你了,弹一遍我听听。」 「啊?可是先生,你只弹了一遍……」 「胡说!这曲子,昨日你已练了不下十回,早就练得好好的了!你学艺不精,时好时坏的,若不每日验收,肯定又要忘了!」 教琴的梁老夫子站了起来,让座给身边的青衣少年。梁老夫子眯着他那双早已昏花不清的眼,佝偻着挺不直的背,一脸肃穆地举起戒尺,站在凝正危坐、双膝规矩并拢的纤窕少年背後。 青衣少年端鼻秀目,眼角微微斜挑,抚琴的动作极是优美;可惜紧抿的红唇和深蹙的眉头,一脸绞尽脑汁的苦思模样,完全泄漏了他的底细。 果然,弦上才断断续续悠了半曲,梁老夫子已听不下去,戒尺破空打在少年的小臂上。 戒尺声一响,门外那瞌睡的丫头顿时惊醒,神色慌张鬼祟,直向半敞的门里偷瞧,只见戒尺再次挥下,又是响亮一声。 「音没错,心错了!」恨铁不成钢,梁老夫子恼怒非常:「一点意韵也没有!好好一首〈三春雨〉,给你弹成了狗喘气!南宫钰!枉费你一身聪明,总是这样不用心!再好好看一次!」 素来知晓梁老夫子外刚内软的个性,他不敢缩手,硬是接了两下狠打,接着立刻恭恭敬敬地站起,把座位让出来,屏气凝神的盯着夫子,看来是极为认真的把每一个音给深深刻在脑中。 最後一拨,梁老夫子心头恼怒未静,啪一声弹断了弦。 南宫钰立刻俯首,俊秀的神色带愧:「夫子,都是弟子不对,您别气坏身子。」 几句温软劝慰,好似压平了梁老夫子心头的一股气,他拉住断弦,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也不是你的错,是我修为不够。」 「不,都是弟子不用心,才让夫子气恼,弟子以後不会了……」南宫钰的头愈垂愈低,咬着下唇,白净俊秀的脸上满是自责,眼圈儿还微微红了。 南宫钰这一招,屡试不爽。梁老夫子果真摆了摆手,站起身来:「罢了,今天就这样吧!把夫子要你读熟的诗背一次,便去歇着吧。」 「是!」一听背书,南宫钰即刻精神抖擞,琅琅背了起来:「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泰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得鱼忘筌──」听南宫钰一口气把诗背完了,梁老夫子似乎满意了,抬眼瞥着南宫钰:「可还记得是什麽意思?」 以前总是背过诗就可以走,今日梁老夫子却还多问一个问题,南宫钰不禁愣了一愣,才朗声答道:「记得!夫子说过了,自然记得。庄子的意思是说,用篓子捕了鱼之後,就达成目的啦!那麽,便不需要篓子,可以就此忘了它。」 「是吗?」梁老夫子多看了南宫钰几眼,也不说些什麽,直看得他心底发毛,有些惴栗不安。梁老夫子似乎想对他说些什麽,不过到了最後,还是没说。他只是站起来,收回戒尺:「去吧,下回得把这〈三春雨〉练好了,否则,可不是两板子了事。」 「是!多谢夫子!」端端正正鞠了躬,南宫钰难掩兴奋的声音,一转身便飞快奔了出去。 梁老夫子眼光尾随着南宫钰,见他一出门,外头那个颇有点姿色的彩月丫头也紧随着追了上去,不禁长长一叹,拆下断弦,举到自己眼前。 「不成才啊……聪明有什麽用,都用到哪儿去了?」 那丝弦的断面,却是一片几乎平整的切口,竟不是自然断裂,而是被利器割过的。 *** 门外的彩月和南宫钰毫不避嫌地并肩奔向後院,直到跨过第三道月洞门,跑到了荷塘中心的亭子里,距离练琴书房够远了;彩月也不顾自己还在喘气,便把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南宫钰推到亭沿石椅上,举起他被打的右臂,迅速勒起袖子。 「!你别……」 南宫钰秀脸一红,待要缩手,已来不及,两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道紫红紫红的拍痕,已经落在彩月眼里。 「那琴师老头,打得这麽使劲!打坏了叫他怎麽赔?」彩月怒跺了跺脚,取出怀里的一小瓶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南宫钰薄薄抹了:「就猜到你今日要被打!明知这老头子严,昨天还不乖乖练琴?要不是我精明,把那只宝石戒子塞给你割弦,还不晓得要被打几回呢!」 南宫钰还要分辩:「我哪知道今天会突然──」见彩月把药抹好後,还执着那只被打过的手,盯着自己的脸发愣,南宫钰不动声色抽回手,轻声一咳,他那张虽还未完全长开,但已现俊美的脸上,扯出一抹颇带深意的笑:「彩月姊,你这是心疼……谁呢?」 彩月一时醒觉,羞得满脸通红,娇叱:「不就是你?我还能心疼谁?」 南宫钰大笑,坐到亭子上後仰,微侧着脸朝湖面看去,敛了笑,眯眼凝视荡漾的水波,自嘲似地低语:「嗯,彩月姊,你听过城外那首歌没有?有一句『南玉美倾城』,就是说的这张脸。」 良久,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办完,心里打定主意後,邪气一笑:「彩月姊,我挨打了,心情不好,出去透个气,你替我悠着点,如果娘找起来,便说我闭门练琴,谁都不许打扰!」 一听他要出去,彩月马上摇起头来:「不行,太胡闹了!老爷这回出远门,我已经太纵着你,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要出去──不行不行!」 但是,南宫钰可不管她,跳下石椅,站正了比彩月还高的身子,迅雷不及掩耳就往彩月颊上摸了一把,惊得彩月跳了起来,差点失足落水。 彩月这一惊,已追不上纵如脱兔的南宫钰。只听到他毫不掩饰的清亮笑声脆脆扬起:「我只出去跑两圈马,真的会回来练琴的!」 「你这惹人精,你就不要回来,让夫人发现以後再打一顿棍子算了!」彩月住自己被偷袭的颊,玉腮烧红,羞窘大喊:「气死我了!」 *** 南宫钰兴冲冲奔进马厩,哑白马一见他,便无声欢鸣起来,他心情极好,抱着白马的脖颈轻磨,窃笑道:「涌浪,咱们出去──好好遛一遛这张坏心肠的脸!」 放开了涌浪,南宫钰持鞭跃上无鞍的马背,拉起缰绳,驾轻就熟便朝向大门奔了出去。一路上遇上不少侍卫随从,他只是把一张俊美带怒的傲脸抬得老高,没人敢拦,因为南宫府里谁都知道,别看南宫少爷平时温和儒雅,只要他一骑到马上,手上那半长不短的鞭子可从不打马……只打挡路人! 看众人面带惊畏,就是没人敢出来拦着自己,他只觉心头一股悲伤沸腾,脸上再次浮出异样的浅笑。 「驾!」 涌浪似乎感到背上少年的心头激荡,前蹄猛跃,便飞身窜出大门。 不久後,整座城里荡开了此起彼落的女孩娇笑,偶尔还伴随着南宫钰目中无人的飞蹄声。 *** 南宫钰孤骑奔马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几乎惹开半座城里的年轻姑娘,让她们全都赶集似地挤在道上,兴奋围观。 「真的是南宫少爷?」 「真的是啊!你没见他发上的簪子?那就是他生来就带下的玉啊!」 策马飞驰的南宫钰似乎舒心快意了,朗声笑着,一边将视线溜过每一张看不清楚的少女脸庞,一边畅怀地搬出前几天才从《世说》里看过的「看杀卫」,改编起歌来:「南钰才策马,闻者倾城看,围观如堵墙,群女势若虎!美质弱不堪,恐把钰看杀──」 声如泠泉,清凉入耳,也没什麽人细听他在念些甚麽,只是脸红屏息,睁大眼猛瞧,直到南宫钰大笑绝尘,飞起的满片泥灰散去,才有人取出纸笔来:「刚才南宫少爷念了什麽?什麽墙什麽杀的?快说快说,抄下来呀──」 「咦?怎麽好像……不大对劲?这是什麽?众女势若……虎?」 众女拼拼凑凑,总算抄出了南宫钰口里的诗,有几个闺秀辗转得了这首诗,娇羞扭捏地拿了回去,让饱读诗书的兄长解诗,却惹来哥哥们张扬传诵、拍案大笑、喷泪叫绝,这才知道南宫钰竟然是拐个弯说自己是个被母老虎们围观、差点被看死的弱质美少年…… 不过,这些都是後来的事了。 此刻,猖狂无比的南宫钰正绕出城外,对着旷野长空朗声又把这首歪诗复诵了几次,最後一次,他甚至忍不住啧啧赞叹起自己的捷才。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他才边窃笑,边拍着涌浪,直奔回南宫家的马厩。 满身大汗的南宫钰开心哼着小调,见四下无人,转身便闪到马厩旁的泉水前,对着水里那张精致脸容作了个鬼脸:「让我顶着这张脸替你上课挨打,还要让大家都亲眼看见你骑马出城、不让人察觉你偷偷躲在家练功……我就叫你一逛招人、二逛招摇、三逛招人怨,名满洪州!嘻嘻!」 江南弄(8) 端了盆水,溜进马厩旁的小屋,一看见简陋但乾净的榻上叠了自己的一套杏黄衣裙,他忍不住眯眼微笑。 「就知你舍不得。」彩月虽说不理他了,还是替他把该换的衣装准备妥当了嘛。 「南宫钰」取出怀中瓷瓶,将瓶内粉末倒进水盆融了,掬水拍面,醉华阴易容霜的兰香顿时溢了出来,伸指剥掉耳侧两块黏土团,那张修长优雅的俊脸,一下子变成纤巧的瓜子脸;白净的肤色也洗掉了,变得晶莹如淡黄水晶;再洗掉眉眼上加深的炭色,一双澄澈的灵巧眼眸乍现。 汗湿的外袍一脱,她至少还层层裹裹穿了三、四件长衫,让自己显得不那麽瘦弱。 「这样穿鞋,真是疼死了……」稚气未脱的少女拉下长靴,赫然从里头倒出一对厚达寸许的木片,还有一双穿好了绣鞋的纤足。 脸容稚秀,还没长开的少女长吁了一口气,揉揉酸疼的足踝,紧盯着水面。她身上唯一还没有变回女子的,只剩头上的玉簪和那一挽髻。 「彩月姊喜欢你,家里人都宠你,跑个马也要被围着看……」伸手抚上那只簪子,她颊上淡淡飞红,这是妒意吗?她是像半座城里的姑娘一样偷偷喜欢他吗?但是,她们不晓得南宫钰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她却清楚得很;可是,向知南宫钰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偏偏自己总是没法拒绝他的要求,恐怕自己中的毒比谁都还深了。 「讨厌鬼。」 换好衣服,摘下玉簪,她替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梳上了燕尾髻,水面上又映出了她个头小小、垂眉敛目的乖巧小姑娘模样。 刚才那个飞扬跋扈、天之骄子的华贵公子,根本不是她,如梦似幻全非真,叹了口气,她把南宫钰从不让别人碰的簪子,珍重地拢到袖里,等着待会还他。 正要把南宫钰的一身衣服塞进榻底,她这才看见榻沿摆了一张纸,纸上乌压压画了一个拉着马的小厮,轮廓清晰的手笔,显然是画惯了绣样,却不识字的彩月! 她不禁失笑,牵马的小厮……倒也没错──南宫钰总是称她小思,要她做的总是扮了装替他上课、替他露面示人、替他写字背书一类的事。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南宫钰虽聪明绝顶、凡事一学就会,但他生平只爱练武!对於其他学问,要不是故作专注心头疏懒,就是佯装呆痴漫不经心,只要南宫颉不在府里,南宫钰就会偷偷找上她,叫她替自己去上那些琴文书画课。 昨天早上南宫颉还在府中,过午才走,精乖的南宫钰好端端地弹了两个时辰的琴;今天他就本性发作,让她顶替自己去上课,也没替她想想後果,只是迳自拉了南宫沉,去练他从藏经阁里挖出来的武功秘笈去了。 「郑思霏啊郑思霏,你这样到底算什麽?在南宫钰心里,怕还真是个小厮了!」 自嘲笑笑,她从地上捡块小灰石,在画像上随手写了一行草字:「跃鲤奔龙一朝飞」,对着舞动的字迹发愣半天,郑思霏揉了纸泡水,确定墨迹字迹全糊了,便从墙上取下那块长逾一尺的木头,翻过来,那木头上竟安了粗陋的七条弦。 南宫钰房里有琴,但她不能随意进他房里,免得被南宫夫人发现,只好自己琢磨着弄了一块系弦木,权作一把琴来练。 膝上摆着自己的「琴」,她脑中一时响起梁老夫子空鸣低回的琴声。弹琴的行云流水,让郑思霏一时陷入沉思。其实,她并不讨厌替南宫钰上这些课,甚至可以说很喜欢,若不是今日实在没来得及把曲子练好,她也不会做出拿戒子割弦这等事来。 郑思霏细细回想,紧绷的肩於是松沉,她指尖自然流泄出方才只听梁老夫子弹过两次的〈三春雨〉;弦上的微雨声轻扬,飘入无声的涌浪耳中,舒适地动动尾巴,拍走小蝇,然後闭上眼,凝神倾听了起来。 *** 只不过,美好的时光只维持了半个时辰,她被彩月气急败坏地拉走了。因为南宫夫人整天找不到她,也找不到「据说」策马已归的南宫钰,神经兮兮勃然大怒,眼看要大搜宅了,彩月只好把她拉过去听训,平息这场小小风波。 南宫夫人午睡刚醒,正坐在自己的北厢房里,雕门大敞,美丽面庞上满是疑虑和怒气,一见郑思霏,她紧捏起的拳头略略放松,站在一旁的仆妇连忙替她捶起肩来。 南宫夫人秦秀瞟了低头站正、衣着齐整的黄裳少女一眼,沉声问:「知不知道少爷去哪了?」 「回娘亲,不晓得。」 虽然口里称「娘」,郑思霏的语气却像是下人回主母一样恭敬。秦秀似是很习惯把她当成下人了,又质问:「一大清早的你不见人影,半个下午也不见人,都去哪了?」 替你儿子出城丢脸。心里窃笑着回答了,郑思霏脸上却不敢造次,按照南宫钰教她的说词答了:「钰哥哥……少爷不久後就要离家上书院,他要我去家里的茶仓替他看看,找些适合的茶,好让他带上去做拜师礼。我也要上醉华阴学艺了,阿爹昨天临走时要我做些新衣服,就顺道也去了绣房一趟。」 她今日真的借了钥匙去过茶仓和绣房,不过,只是假意晃了两圈。 秦秀皱起的眉心却松开了,她在乎的并不是郑思霏去过哪里:「你没和他在一起?」 「没有,但少爷爱读书,想来是在藏书阁。」郑思霏低眉敛首细声回答,彷佛自己真的是个丫环似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南宫钰究竟缠着乌衣卫的沉叔叔去哪练功了,这说法是南宫钰教她的。南宫宅里的藏经阁有三处,一是储凤阁,二是追雁楼,三是锁鹏台,三处都是占地数亩以上,就算认定了这三处去找,想找到他还得费一番周折。 秦秀终於松了一口气。十二年来,她这儿子什麽都好,夫子说他读书聪明颖悟,丈夫赞他习武进境极佳,拥有超乎同龄的冷静,长相更是遗传了她的娇美和南宫颉的俊秀,出类拔萃。 只有一点让她担心:他就是改不掉什麽事都定要找上郑思霏的坏习惯! 南宫颉很疼两个孩子,但她就是没办法喜欢眼前这个总对她敬而无违的女孩──长得丑些便罢,南宫钰和他爹一个脾性,讨厌不好看的东西──偏偏,郑思霏一直没有如她所愿地长出一副村姑相,反而愈长愈是细嫩水灵,令她心惊。 尽管秦秀不敢真的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些什麽,但,主母不喜欢这个外姓孩子的事,下人们闭上眼睛都感觉得到,於是,只要南宫颉不在府里,便没有什麽人肯去服侍这小女孩。 只有十五岁的彩月丫头,是南宫钰奶娘的孩子,自小和南宫家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与郑思霏感情好;她甚至听下人嚼舌根时说过,彩月也常单独和南宫钰在一起……秦秀看了眼门外一脸焦急担忧的彩月,心里盘算着,也该把她嫁出去了。 既然知道儿子不和她在一起,秦秀几乎毫无皱纹的冷丽面孔板起:「一个早上没来请安,让人找了半天,罚你去後院扫山!扫完了再回来吃饭。」 「是。」扫山,又是扫山!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自己要被罚扫山坡上的阶梯,因为那里是整座南宫大宅里距离藏经阁最远的处所! 乖顺谦卑地退下,彩月正要跟在她後面一起去,却被秦秀叫住了。 「等等!彩月,你留下,」秦秀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叫阿舟去帮她就行了。」 *** 阿舟是个足有残疾的瘸子,虽说是让他来「帮忙」,实际上完全只有拖累她的份。她本来只要半个时辰就可以走到通往佛堂的石阶前,却整整等阿舟拖着脚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再不快点扫地,酉时前是别想回去了,郑思霏无奈地看着气喘吁吁、一跛一拐的瘸腿阿舟,既不忍,又无奈:「阿舟,你去吧,陪我走到这里已经够了。」 阿舟感激无比,拖着跛足一拐一拐的又慢慢走了回去,留下郑思霏在一片浓荫禽鸣声中抬起头,对着绵延到山腰佛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堂的五百石阶兴叹。 何等壮观啊,整整齐齐的五百青石长阶! 「扫完以後我就成佛得了,还拜佛哩……」长叹一声,郑思霏把自己漂漂亮亮的发髻拆散,把那些闺秀才用的美丽发饰收进怀里,认份地盘出一个简单牢固的团髻,随手摸出袖里的唯一一只簪子缠牢。 她喜欢这把温雅柔润的羊脂玉簪子,更喜欢南宫钰头上戴着簪子的模样,不知从几岁开始,她便会看着这样的他,移不开目光。 「见玉如见人,你就和我一起被罚吧!」 自小工具间抽出一柄堪用的扫帚,她认命地一阶、一阶向上爬,将成片的落叶仔细扫去。 江南弄(9) 鸣禽归林,斜阳未下,山色已悄然悠转,浓荫林子里便先暗了下来。这是郑思霏被罚扫佛堂石阶时,最喜欢的时刻。这一小段时光,南宫家的下人还没有来佛堂上点灯,寂寂无人;皓雾自林间蒸腾,霞色满山,只要身在四百阶以上,就可以远眺横贯山头的江流,此时的江面,更是粼粼壮阔,金光遍洒。 「第四百六十阶!好!」终於扫到了预计要小歇片刻的位置,郑思霏抛下扫帚,忍不住欢呼。 要将这五百阶扫净,可没有那麽容易!每隔五十阶,便有一个宽逾三尺的小平台,供人稍歇,小平台上落叶总是极多;每隔百阶,便有一座石雕大灯柱,灯柱里的飞灰杂尘也得要清理乾净!好不容易数到熟悉的那片石阶,她弯下身揉揉僵硬的腿和略酸的手臂,一屁股坐上最喜欢的青绿苔痕旁,痴痴盯着眼前的夕照,以及江上金光,脑中想着自己的事。 南宫夫人不喜欢她学东学西,希望她背得最熟的文章是《女诫》、希望她学得最好的技艺叫扫地……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把几乎半数的课都让给她顶替,更没料到南宫沉自从南宫钰八岁练武开始,也同时暗中持续教她浅易武功、以及来自醉华阴的内力秘笈──虽然义父从没在她面前说过关於练武的事,但她完全相信忠心的沉叔是听取了义父的暗令,才来教她练功。 沉叔说过,义母不想要她学太多杂功夫,所以义父当然不会公开表明自己让她练武,郑思霏精巧懂事,自然也不会莽撞去问。 不过,义父在这趟离家前却主动说了,醉华阴有意将她列为不挂名的实习弟子,可以找个日子送她上醉华阴学艺;醉华阴在她每年生辰,都会遣来「霜」字辈的姊姊们亲自递送一份小礼,她们明媚朗快的自信模样,让她对从来无缘得见的醉华阴,向来无限憧憬。 「今年来的是霜梅姊,听说她要嫁人了……不晓得会嫁到哪里去?这趟上山,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她最後一面……」 拄起扫帚,想到容貌极美、对自己又像是待亲生妹妹一样好的严霜梅,郑思霏内心不免惆怅。 忽然,鸟鸣声变了,从闲适转而促急,郑思霏略一凝神,了然浅笑──定是沉叔叔听说她又被罚扫地,来看她了! 她这麽努力在夕阳西下前扫到这里来,自然不仅为了此番美景。郑思霏知道,向来疼她的南宫沉,一知道她又被罚了,时常在她周遭默默相陪,待四下无人的时机,便现身在某排石阶上,考较她的武艺进展。 但,沉叔叔的武功实在太高,只要声息不露,她实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不过,今日有点不一样,她竟能发现树梢间禽鸟异常的动静和不同以往的警戒鸣叫!郑思霏忍不住心头喜悦,看来是沉叔故意显露行踪,让她得以发现吧! 既然沉叔不说话,郑思霏也不出声,只是悄然运起一身内力心法,定神细听,果然听到一个绵微悠长的呼息声,就在自己身後不远处。 握着扫帚,她在心中暗自盘算着:比自己高了约两尺的沉叔,大概会站在哪一阶上。 沉叔和自己的身高大约有两阶半的差距,所以他在──四百七十阶?不,没有那麽远;四百六十八……应该差不多!正好是她再踏两阶後反身後仰、推掌可及的位置。 於是,她假意放下扫帚,伸展一下身子,娇声嚷开:「柳暗花明夕阳好,想来再上两阶,景色更好!」 接着,倒退了两步,那呼吸声丝毫不动不乱,果然近了些。 郑思霏灿然一笑,迅雷不及掩耳一个後仰,翻掌推出:「沉叔!这下可捉到你了吧!」 本来预计定能捉到南宫沉的袖子或衣角,不料右手阖起,竟扑了个空,郑思霏诧异万分,在阶上猛然半旋身子、扭头去看!只见夕阳光漫,和她差不多高的一袭青衫融在翠峰之间,束发的素绸迎风摇曳,白皙如玉而尚带稚气的美丽面容上,挂着一抹玩味神态…… 「小思,你把我当作谁啦?」南宫钰晶亮勾人的凤目微眯,扬开了还没变声的清脆嗓子,朝她伸出手,昂然站在刚才她以为自己数错的第四百七十阶上! 「少爷?」郑思霏手里一时捉不到东西,无以借力,认错了人心里又慌,大为惊怯,就把惯常在义母面前对南宫钰的敬称喊了出来。 她一喊出口就知道不对,南宫钰最讨厌她用这麽生分的方式唤他!只见面前白玉似的脸庞果然瞬间灰了,刚刚还伸出去要拉她的手,一瞬间又背回了身後。 他压低嗓子叱喝:「什麽少爷?你在叫谁?」 郑思霏立刻晓得,南宫钰不高兴了,此刻绝对不可能会伸手拉她一把──眼看就要撞上石阶,她认命地闭上眼,迅速蜷起身子,以免待会摔得太疼。 南宫钰面色冷凝,纹风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女孩蓦然摔倒。不过,一眼瞥见她发间那丝熟悉的白润光华,南宫钰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些,他轻声一哼,将袖中物事迅速甩出,恰好掉在郑思霏左肩即将重重撞上的石台。 郑思霏只觉得自己迅速落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骨头撞击声,而是压在一小团方才地上还没有的柔韧物事上。 不算太痛,却摔得很狼狈。她趴在阶上,一头雾水地睁眼,只见本来已被她扫得乾乾净净的石阶,突然出现了一卷陈旧泛黄的厚厚绢帛,自己本来应该要摔得最重的左肩,此刻正险险压住了绢帛。 绢帛正面刻着几个古篆字,她在扮装替南宫钰上课时,教金石铭刻的夫子让她认过这四个不太难的字。 勾陈秘门。 卷好的轴被她压散了,露出半幅粗糙简易的山势图,这一眼,记忆力极佳的郑思霏便把那半幅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图刻在了心里。 不过,她没有时间细看,头顶上已传来南宫钰恍若无事的声音。 「你换回自己的衣装,还戴我的簪子作什麽?若是懂得要把我放在心上,就不会忘了该怎麽叫我。你自己说,该怎麽叫我才对?」 在义父面前要称南宫钰为「哥哥」或「兄长」;单独在南宫夫人面前,要改称南宫钰为少爷;自八岁起,南宫钰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却又强迫她在两人独处时得要换个称呼!在义父面前叫错,南宫颉顶多是蹙眉微笑,要她改口;在南宫钰面前叫错了,却会被他藉故捉弄;若是在南宫夫人面前叫错了,那可不得了,义父在家时还好,顶多责备几句,若是现在这种南宫颉不在家的时刻,被南宫夫人听到她私底下怎麽叫南宫钰,她肯定是一整天连饭都不用吃了。 郑思霏脸都黑了,她现在只想对南宫钰大喊:「叫你什麽?蠢蛋一个!」 不过,低垂的眼光一瞥到南宫钰向她步步逼近的绿衫,她满腔气焰都提不起来,满面通红,一心只想赶快摘掉头上那个曝露出自己太多心思的玉簪。 郑思霏佯作弯腰捡书,咬唇嗫嚅,发出来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是,钰哥哥。」 此刻,若是要说谁比较蠢,那肯定不会是神态自若的南宫钰! 江南弄(10) 听到郑思霏闷在唇里的声音,南宫钰站定在她身旁,稍有不满:「对,娘不在的时候你这样叫我就行!什麽少爷不少爷的?你又不是下人!往後别再叫错了。」 见到她低垂的头上还紧扣着自己的玉簪,南宫钰阴沉的心情顿时又好了些。 秦秀从小就教南宫钰,无论哪一方面,都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因为这整座南宫府,还有朱雀神殿的族长位置,未来都属於他;连带从小一起长大的郑思霏,南宫钰也觉得这就是他的东西,毫无疑问。 那时,郑思霏当然是称他为少爷的。南宫钰受到母亲的影响,只把她当成家中一个地位高些的丫环,这样的叫法理所当然。 对天资聪颖的他来说,凡事都不难,认字、背书、弹奏、书道、品茶,没有一项是需要苦练的,再加上管教严格的爹时常不在家,娘亲却是对他疼宠至极,因而,南宫钰自小养出了一身目中无人、天不怕地不惧的严重骄气。 这样的情况,直到八岁那年,爹找来乌衣卫伍长南宫沉传他武艺,才算有所改变。 一开始,南宫钰自恃天资,练武并不积极,尤其是刚开始那一个月,南宫沉只传授他奠基的苦功夫,南宫钰更是兴致缺缺。 见状,南宫沉脸色微变:「阿钰,待会咱们出了演武场,南宫沉是该唤你一声少爷,但只要在南宫氏的这场子里练武,别忘了你还得叫我一句师父!」 南宫钰笑得狡狯,马步一歪就自己站了起来槌腿:「可是师父,你净是教徒儿一些不想学的东西,叫徒儿怎麽提得起劲?你让我马步得再好,能蹲着对敌吗?这腿踢得再高,比得上我一勾指头就可以叫身边的高手护卫去杀人吗?师父,阿钰这话可有错?」 「是,你没错。」闻言,南宫沉也不生气,只是轻声一笑,深深望了明显不耐烦的南宫钰一眼:「阿钰,你当真以为,天纵奇才便天下无敌了吗?」 南宫钰虽大逞口舌之快,却还怕这师父去向阿爹告密,此刻被南宫沉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顿时收起惫懒神态,回马步,拿自己惯常对母亲撒娇的口气,转移了话题。 「哪,师父你看!这样对吗?」 那天,南宫钰以为自己就要被阿爹责罚了,不料却是风平浪静,什麽也没发生;南宫沉更不再严厉纠正他的懒散和分心,南宫钰大大松了一口气,着实过上了好几个月畅快偷懒的日子。 *** 第四个月,南宫沉开始教他拳术,跃来纵去的身法极是流畅美观,南宫钰终於上心了,摹形拟状,认真学了起来。 一套迷踪拳才练了三日,天资甚高的南宫钰已把每招每式熟记在心,自己觉得可以再向下一门拳术进展了,南宫沉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拆招给他听,教他如何对敌。 第七天,南宫钰的耐心也到了临界点,这日,南宫沉却不多罗嗦,只是看他流畅自如地把一套拳打完,笑道:「这套迷踪,你果然已经练得很漂亮了,咱们学些新的,你去兵器架那边拿剑来。」 「要练双剑了?」南宫钰忍不住心头激动,喊出声来。他看过自己阿爹练武,那套一长一短的双剑舞起来,真是光影重重,煞是精采好看! 「还没呢!记得,你要去南门边那个兵器架上,那里才有剑可拿。」南宫沉轻笑,指挥南宫钰去距离场中心最远的那个兵器架旁。 南宫钰毫不犹豫,喜孜孜地去了。然而,还没走到兵器架边,便觉右耳後一股急烈风声,追击而来! 他心里一惊,不暇细思便使出迷踪拳里练熟了的盘云换步,迅速翻身避开,回拳就打。 翻身,南宫钰亲眼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蒙面人,身着自己的白色绣衫,身段矫健地後跃。 流畅的动作与他一模一样,也是迷踪拳里的换步身法! 南宫钰既惊且诧,盛气怒喊:「哪来的贼?为什麽穿我的衣服?」 那小贼却恍若无闻,脸上露出那一对乌灿眸子,牢牢盯住了南宫钰,双足几乎轻不点地,围着他飞绕。 南宫钰心里狂跳:这人的身形竟比自己还快!他若出手攻击,自己未必挡得了!他不禁向南宫沉大喊:「师父……师父!有贼!」 却听见南宫沉悠闲的声音从演武场中传来:「双龙吐珠、丹凤朝阳、魁星踢斗!」 蒙面小贼听见南宫沉的指挥,身法即刻变换,连续三招,招招击向南宫钰! 全都是刚刚南宫沉才仔细教过的拳法招式! 南宫钰惶怒交加,耳里不时传来南宫沉对那蒙面贼的指点,慌促之中,他也下意识地以相同的招式与那蒙面贼拆对,却觉他的身形比自己轻灵太多,虽然出拳不重,但迅速逼近,竟已把他逼退到墙边! 「最後一招!钻天伏地!」 退无可退,南宫钰想也不想,随着南宫沉的喝令,便是和眼前蒙面贼一样,伏低身子,一拳击出,两只小拳头正中彼此指节,喀啦一声,南宫钰指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剧痛,冷汗涔涔之下,脑中顿时响起了南宫沉反覆对自己交代再交代的一句话── 以拳对敌,拳头一定要松空握紧,否则伤敌不成,先伤己…… 但他却因为那样握拳看起来不够漂亮,所以只把南宫沉的纠正当做耳边风。现在,虽一拳击中敌人,但指头果然重重被挫伤了! 他眼前一花,蹲下身去,紧咬着嘴,不肯吭声,却见眼前那双乌亮亮的眼眸里透出焦急之色,也蹲了下来,就要开口对他说话。 却被缓缓走来的南宫沉阻止了。南宫沉让白衣小童站到一边,扶起南宫钰,拉出他伤了的右手,猛然一扯一推,指骨复位,剧痛停息,只剩下微微痛麻。 南宫钰秀丽的小脸阴晴不定,也不向南宫沉道谢,只是指着穿了自己的衣服、身形年纪看来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武艺却比自己还高的白衣小童怒问:「那是谁?!」 「他与你一样,是我的徒儿啊!」南宫沉微笑,挑了下眉,牵过白衣小童的手,把怯生生的他拉到自己身边站着:「你被迫练武,不得不拜师;他却是求之不得,一心苦练!他的天资和你一样高,你白日练武三个时辰,他每日却只抽得出睡前的一个时辰,却练得比你好──阿钰,你一拳把自己打伤了,他却一点也没事!」 南宫钰脸一红,心里大为愠怒诧异:「到底是谁?」 「让他自己告诉你吧!」只见南宫沉对那蒙面小贼鼓励一笑,拍了拍他细瘦的肩,小贼於是慢慢取下自己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张被汗水浸透,颊色嫣红,却极其明亮灿烂的瓜子脸膛。 「对不起,打痛了吗?」她怯怯浅笑,很不好意思。凡事过目不忘的南宫钰,一时居然还认不出这是谁来,直到看见她娇怯垂首,低喊:「少爷,对不起!是沉叔说这样可以帮你,我才答应的。」 南宫钰大惊,记不得她,是因为她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抬脸,也从来没有展露过这麽快乐的笑脸。 「你是!那个……那个……」他连自己义妹的名字也无法顺利叫出口。 「是郑思霏,少爷。」郑思霏低着头,有些委屈地替南宫钰补完。 听到一个刚刚才把自己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女孩,如今垂眉顺目地喊自己「少爷」,南宫钰白玉似的脸轰然一下烧了起来。 什麽少爷?她一定在心里认为,他不过是酒囊饭袋一个! 「不要叫我少爷!你该叫我哥哥!」南宫钰心里大为惭愧,急着要她改口:「不对,你也不是我亲生妹妹……对了,我也不叫你妹妹,叫你小思,不过,你从今以後只要见了我,就要喊一声钰哥哥!」 南宫钰噘起嘴,瞄了惊惶不安的郑思霏一眼,只觉得以前怎麽没发现,她原来是生得很好看的?还有……她那还没长开的身形,和自己很相像。 她的发髻没有好,落了几茎长发,在嫣红的颊畔飘荡。 「你的头发是哪个丫头的?怎没好?」 「没有丫头,都是我自己弄的,今天沉叔要我赶快穿戴整齐,所以疏忽了。」 南宫钰心里一动,从头上抽出自己从不肯让别人碰的羊脂玉簪,递给她:「给你,簪起来我看看。」 她伸手接过,惊诧不已,抬头看了看南宫沉,南宫沉只是耸了耸肩:「他怎麽说,你就怎麽做吧,此地没有其他人,无妨。」 郑思霏无奈,只好拆散了长发,重新盘髻。她边边抬头,看了漂亮的南宫钰一眼,南宫钰正一脸专心地注视她发的动作。 「少……呃,钰哥哥,好了。」 细白的羊脂玉簪,刚好衬她浅浅柔黄的肤色;最重要的是,竟和南宫钰有五分形似。南宫钰满意地笑笑:「嗯,很好,往後这簪子我可以借你,但不许给第三个人碰到了。」 「喂,小思,上回你是不是跟彩月偷偷站在我书房外听课?」 确有其事,是彩月拉她去的。彩月想偷看南宫钰,她却是听着夫子讲课,听得出神,没想到竟被南宫钰发现了。 郑思霏忸怩道:「是。」 「你喜欢上课?」 沉默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点头。 「可是你要知道,娘不会让你跟我一起上课的,爹也觉得女孩子不要学太多得好,所以不会专程再替你聘西席。」 郑思霏知道,南宫钰说的都对,心里微酸,又是好一阵沉默。 「不过,」南宫钰话锋一转,灿然笑开:「我告诉你,往後我会想办法让你上课!」 郑思霏诧异不已,猛然抬头,却见南宫钰已经转向南宫沉,脸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师父,以後我会好好练功,真的!」 南宫沉忍不住一笑:「那,阿钰今天不学剑了?」 南宫钰又红了脸,这还是郑思霏第一次见他端正眼眉,低头认错。 「不了,还是先把那套拳练好吧。今天和小思一起练?」 「可以,不过此处人多,随时可能有人看见,这样对思霏不好。阿钰,你娘不喜欢思霏和你走得太近,别勉强她那样叫你,她若是不叫你少爷,回去一定被夫人责罚。」 南宫钰瘪起嘴,好半晌後才对郑思霏丢下一句:「好啦!少爷就少爷,不过,倘若只有我们两人在,你可别忘了叫我钰哥哥!」 南宫钰只是不想被郑思霏喊高了身分,一个曾经打败过他的人,怎麽可以那麽生疏地唤他? 在南宫钰的眼光下,郑思霏连忙低头,遮住自己诧异不解的表情。那也是第一次,她听见南宫钰居然愿意妥协。 虽然还有些不情不愿。 江南弄(11) 自从那场小插曲过後,南宫钰对待其他人的坏脾气虽没有变,对郑思霏却是另眼相看,更是转而对武艺刀剑兴致有加,就算流连藏经阁,也光是翻查南宫家独藏的武林秘谱,研究各门各派的优劣。 郑思霏没办法像他一样潜心练武,虽然南宫沉依然偷偷教她武功,但那些进展很快就被南宫钰追上了。南宫钰明知郑思霏不是天资不如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时常令她拿醉华阴的易容术假扮成自己,趁着他俩身形还相差不大时,尽量把书房里的课都让给郑思霏去学。 南宫钰生来没学过什麽叫做体谅,只认为自己已很替她着想了,却没想过郑思霏可能遇上的种种问题。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他常常抱着期待,等着她对自己表达一丝感激,但总也等不到;又见郑思霏在她面前老是低声下气,那习惯怎麽改也改不过来,好像从没把他的话听进心里,於是,南宫钰心里一个别扭,待她也就蛮横了起来。 不过,现在看她摔了那一下,却毫无怨言,只是捡起书後,低眉顺目地呈了过来,南宫钰心里却又有点过意不去。 「你的东西,还你。」郑思霏取下羊脂玉簪,连书一起递给南宫钰。 「嗯。」南宫钰别过小脸,故意不去看她,只是随意伸手接过东西,站在原地等着她再开口同自己说几句话。 但,石阶上静了好半晌,郑思霏一句话也没说。 南宫钰脸上挂不住,不甘心地扭过头来,自己问她:「你怎不问我那是什麽书?你不好奇吗?」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好奇。算了算时间,看来今日一顿晚餐就快要没得吃了,郑思霏只想扫完地赶快回去,或许彩月还给她留了冷饭!所以,她没有时间跟南宫钰继续磨下去。 郑思霏乖乖照着他的问题问了一遍:「呃,那是什麽书?」 听到她这一问,南宫钰笑得异常狡诈。「这本书上写了一个江湖上的大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郑思霏头痛起来,彻底静默了。 南宫钰跨过两阶,与郑思霏并肩站在一起,他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点,若是两人身形相差太多,以後就没法让她假扮自己了。 这样不行,郑思霏要是不能假扮自己,对於他那个寻找江湖秘密的小小冒险计画,大有妨碍。 「你都不吃饭的吗?」南宫钰皱皱眉,从外袍里摸出一个锦帕小包,递给她:「给你吃,要长高才行。」 锦帕上有彩月的针绣。这分明就是昨晚彩月拉她去厨房,两人偷偷做起来的松子赤豆糕!做好了以後,彩月还不让她吃……原来是要给南宫钰的!结果,人家女孩子说不出口的情意,却被他拿来毫不在意的转手送人。 郑思霏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但在南宫钰即将失去耐心的眼神之下,她还是伸手把小包接过了。 明明是收了个令人坐立难安的小馈赠,却还是得道谢,郑思霏笑得有点僵硬:「谢谢。」 南宫钰却不是就此罢休,见她直接就要把糕点又收在怀里,立刻挑了一下眉:「你不吃?」 「待会要用晚饭了,我先收起来,饿了再吃。」 「不行!眼见为凭,现在就吃。」南宫钰双手插腰,平时拿来呼唤下人的神态一时毕现,俨然小霸王一个。 「让我先把地扫完吧?」她努力扯开话题拖延。郑思霏一点也不希望彩月难过,她需要时间思考一下,该怎麽把这份心意确实送回南宫钰肚子里。 「吃了以後我就让你扫。」南宫钰毫不退缩,指了指山边即将落下的夕阳:「你再不吃,天就黑了,地也扫不完,怎麽回去跟我娘覆命?难不成明天还想再爬一次五百阶来扫地?」 郑思霏拗不过他,眼看天果然就要黑了,跟他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微微一叹,在心里向彩月道歉再三,打开锦帕,闭上眼睛当作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速战速决便将半个拳头大小的甜糕塞进嘴里,大口咬下── 「咦!你等等!」却听见南宫钰诧异的声音,接着,她刚刚才递到嘴边,咬了一半的糕,立刻从指间消失不见。 茫然睁眼,郑思霏一眼看见南宫钰把那块被她咬过的糕拿在手中,脸上是理直气壮的谴责:「说了要让你吃,但可没说我不吃啊!」 南宫钰悠哉地把那半片糕放进嘴里细嚼,咽下之後,还有模有样地给了评论:「好甜!也太乾了……若能沏上一壶建溪春就正好。」 「你──你往後不要在别人面前做这种事啊!想害死我?!」郑思霏满脸胀红,跳了起来,指着南宫钰的手,都有些颤颠了。 「什麽?不过是半块糕,我随时可以找人做了给你……你为这东西对我发脾气?」南宫钰拿眼瞅她,美玉般的脸上雪凝霜冷。 不愧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南宫大少爷,做了这种若是不小心传出去,必定会让南宫夫人把她往死里虐、让彩月就此恨上她、让她自此千夫所指的妖孽事,居然一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郑思霏甘拜下风,连解释都懒了。 「不是啦!哎呀!算了算了!总之你别在其他人面前这样!」 话刚出口,她立刻觉得不对,这样说话,好像在告诉南宫钰,这事只有他俩私底下的时候才可以做…… 她的脸,熟得可以收成了。 还好,南宫钰从头到尾都不明白她在说些什麽。不过,他原本不错的心情被她这两句莫名其妙的编排给惹砸了。 「算了就算了,我可警告你,要是你再不长身子,让我太早追过的话,你就没办法上书院了!」 「书院?女孩子上书院?我?」郑思霏瞪大双眼。 南宫钰双手环胸,甚是傲然。「谁说女孩子不能上书院?你没听说当今圣上龙体欠安时,还让文皇后替他掌权,上朝议事呢!据说,今年科考後,文后对新科进士全都不满意,还提议往後也让女子加考,要设立女官呢──」 女官!寄人篱下的她,也可以当官?郑思霏从没听说过这麽多超乎想像的事,顿时惊喜交加,一下子忘了尴尬:「真的吗?夫人和阿爹都答应了吗?还有,醉华阴不也邀我上山学艺?难道就不去了──」 南宫钰神色倨傲如常,给了她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去就行了!想得那麽多,不累吗?」 「我可不像你,等着继承朱雀神殿就好,可以什麽都不想,」郑思霏对他的满不在乎微微一怒,抬起与他同样骄傲的脸,轻声道:「我才不要这辈子只能扫地,背《女诫》!」 南宫钰对她的讽刺毫不生气,只是眯着眼笑:「你看!把心里想的事都说出来,岂不是简单多了吗?只要你想去,我就让你去得成!你在书院好好学,我也不会输你。」 忽然,郑思霏激动无比的脑中窜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但,一时又说不清是什麽。 见她沉思,南宫钰伸手过来,胡乱揉散她一头没绑好的青丝,浅笑:「把头发盘好,留着你的脑袋,上了书院以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再想吧!我得躲进藏经阁去让他们找了,你快扫好地回来吃饭!」 斜阳余荫落在迈步就走的南宫钰身上,郑思霏一眨眼间,那抹青影已展开新练成不久的轻功,在阶上飘然点纵,逐渐远去。 望着南宫钰被圈出金边的背影,山下,正是孤阳远照倚江流,他看起来竟像是飞跃在滚滚涌浪之上,那就是她一直以来都羡慕不已的南宫钰──她永远无可企及的飞翔,不敢逼视的自由。 可是,南宫钰只用了一句话,便燃起她奢求的火苗! 郑思霏正自恍神,一道不合时宜的向晚蝉声却猛然吱起,像一串垂檐雨珠,泼啦啦坠在她心湖里,愈演愈烈,泛成阵阵无比渴望的涟漪。 江南弄(12) 她果然来不及吃晚饭。直扫到常驻佛堂的仆佣们都下来点灯了,郑思霏才拖着疲倦的身子,翻过小半座山回去。 一个人吹冷风,走在蜿蜒溪涧旁的幽灯小径上,她才被风吹得一点、一点地清醒,然後,她觉得南宫钰话里有话,不能轻信──如果女子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书院,她不就不必再扮成男生了吗?南宫钰干嘛一直要她多吃点、长高些? 这个脑子里不晓得在想些什麽的小霸王,他许下的诺言能信吗?为保平安,以免自己每日都得扫地,总是离他愈远愈好! 不过,她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南宫钰所说的话,能够光明正大去上学、不要依附着南宫家,而是自食其力,对她来说是个多大的诱惑啊! 因而,夜里随南宫沉练功,她难得分心;南宫沉自然发现了,皱眉朝她膝窝一踢,她的功架立刻垮下。 「怎麽回事?」南宫沉虽没有对她板起脸,但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格:「若是白天扫阶扫累了,一开始就要说,我也不强求。如今既来练功又不认真,徒然浪费你我时间!」 郑思霏向来把南宫沉当作亲长一般敬重,此时受责,自知不该,只是惭愧低头,恨不得把自己给埋了:「不,不累!只是想点事……对不起!沉叔叔!」 南宫沉见她那只被自己踢过的脚显然极痛,已在微微发颤,只是硬撑着站直,一下子想起她才不过是个十二岁多的女娃,顿觉自己确实要求过度,不禁叹了口气:「思霏,沉叔不是故意要骂你,只是,你要晓得,这里不是你真正的家,南宫家能给你该给你的,已经全给了。若你想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便得要靠自己去挣!」 南宫沉这番语重心长,从郑思霏八岁习武以来,就一直不断重复,她听得极熟;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南宫沉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沉叔……原本也不是南宫本宗的人,也是如此一路爬上来的!」 「咦?沉叔统领护卫神殿的乌衣卫,怎能不是南宫本宗的人?」郑思霏第一次听到南宫沉谈到他自己的事,诧异之下猛地抬头,刚好迎上南宫沉怅惘的脸色,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凝滞。 「傻孩子,你莫非以为沉叔生来就是乌衣卫的头领?这世上可没几个人像阿钰一样好运气!我本只是南宫分家红衣卫里的小卒,只因学什麽都比同伴认真,二十三岁那年就被提拔成了红衣卫中仅次於伍长的弼佣,有幸遇上了一宗大任务,却因年轻气盛,差点白送了命,更连一个弼佣之位都保不住!」 想起当年郑庄喋血,即使身在微的夏夜风中,南宫沉依旧悚然心寒;不过,见到当年被自己救下的那小娃娃都平安长大了,正肃立眼前,一脸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他不禁心头一暖,放软了口气:「还好有你──说起来,倒不是我从郑庄救了你,却是你救了我!」 「明明是沉叔从恶人手底救了我,没错呀?这件往事,思霏可听阿爹说过好多次!」郑思霏眨眨星辰一样闪烁的眸子,小脸上满是讶色。 南宫沉却不回答,话锋顿转:「这个暂且不管,你今日这样分神,可是因为南宫钰那个藏不住话的小子说了什麽?」 郑思霏更诧异了,瞪大了双眼:「沉叔怎麽知道?难道……难道……他说让我上书院,这事是真的?」 「阿钰沉不住气也就算了,你虽资质与他一样好,命数却大大不同,可不能和他一样冲动。往後,什麽事都得放在心里,别多问、别多说,更别让人看穿心事!」 南宫沉面容再次森然,重新命她摆开功架,去练这两日新学的拳术。 郑思霏果然只敢把满腹激动给吞下了,在夜虫长短不一的鸣声中摒却杂念,穿掌奔跃,骤然窜入扶疏叶底。 然而,爬在她心里的疑惑,却随着愈夜愈盛的昙花香气,悠悠漫放。 *** 又过了近半个月,什麽事也没有发生,南宫钰也不再向她说些什麽;南宫沉却已拿了两张帖子上呈秦秀。 一张是预料之内的帖子,来自同湖书院,如期邀约已满十二岁的南宫钰上山入学。 一张却是比预期之中早了好几个月的帖子,来自醉华阴。 秦秀向来不曾去看江湖门派送来的帖子,那都是南宫颉会自行去处理的物事,如今南宫颉既不在府中,自然是她得要做个裁断。反覆看着那封醉华阴邀郑思霏入门学艺的帖子,她的眉心皱得死紧。 「之前明明听说醉华阴要等到秋後年末,怎麽这麽快便送了帖来?光是要打点阿钰上学的事,便忙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去替思霏整治行装?醉华阴这事,还是等老爷八月返家後再行处置吧!」 其实,秦秀自然是觉得愈早让郑思霏离家愈好,但,这回两张请帖同时送来,她却又不乐意了!同湖书院和醉华阴,都位在庐山附近,更是分处相邻的两座山头,这下子,岂不是把南宫钰和郑思霏放在一块,她反而监视不着吗?若是有些一来二往的…… 这一想,秦秀脸色更是阴暗。 看出秦秀的犹豫,南宫沉心下了然,搬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词:「夫人放心,那同湖书院的山长,正是秦祭酒的得意门生,学规甚厉,虽不让少爷吃苦,但也不允许学子任意出入;而醉华阴只收女弟子,所以门规更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繁复慎重,除非任务必须,否则,未学成的门徒绝对不能轻易离开。夫人必是担心少爷和郑姑娘感情太好,传了在外,对姑娘家的名誉不妥吧?属下在此担保,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未婚男子,进得了醉华阴的门槛之内!」 秦秀从不晓得那醉华阴管得如此森严,听南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沉这麽一说,她倒是被打动了。转念再想想,要是藉醉华阴之手,将她给圈禁山中,未尝不是好事。现下在她眼前的,是最受夫君看重的乌衣伍长,听他的口气,应当是认为自己对郑思霏关照有加,倘若做个顺水人情,在这伍长面前显出自己的大气,倒也未尝不可。 看秦秀脸色舒缓,显然心头松泛,南宫沉不动声色再道:「若是夫人难以裁决,便等到族长回来吧!如此也好,同湖书院每年八月十五都有一场诗会,可容学生家人探视,郑姑娘和少爷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姑娘还可以在诗会上与少爷叙叙旧,秋後再上醉华阴学艺……」 闻言,秦秀脸色又变,勉强笑道:「不不,那不必了!醉华阴这样盛情,又是老爷的旧识,定然不会亏待思霏,这就让她去吧!」 南宫沉双手抱拳,朗声再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请夫人将帖子交还属下,以便尽快给醉华阴回帖!」 秦秀毫不怀疑,便将醉华阴的浅绦色帖子递给身边仆妇,让她拿去给南宫沉:「江湖上那些事,我一个女人家不甚清楚,老爷不在,就偏劳伍长了。」 「理所应然,夫人无须挂怀。」取回那封帖子,南宫沉不动声色收回怀中,朝秦秀恭敬再拜,随即转身离去。 如他所料,南宫夫人对江湖事务一概不通,极易蒙骗,南宫颉又不在,一切顺利。踏出南宫家宅大门,南宫沉轻轻一笑,将怀里那封假帖子收拢了点,预备待会回到自己房里,便将它焚去。 江南弄(13) 南宫沉前脚才走,郑思霏立刻被叫进了秦秀房里,要她预备行囊,三日後随南宫钰的车一同出发。 「那同湖书院规矩很严,无论哪家矜贵公子都不能带书僮上去,乌衣卫伍长会替少爷和你安排妥当,一同上路,先送少爷去书院,再送你去醉华阴,一路上可得记着你的本分,不可矩了。」秦秀难得待她和颜悦色,郑思霏却听得心里喜忧交加,喜的是,终於能离开南宫家,上醉华阴学艺了;忧的是,原来南宫钰说她也可以读书上学这件事,果然不是认真的。 秦秀叨念半晌,说得自己都口乾了:「……都听懂了吗?」 「回娘亲,思霏都懂。」郑思霏望着秦秀,颔首应声。 她真的都懂。她依旧是南宫家一个外姓人,即使去了醉华阴,顶多也是与严霜梅一样,得以嫁入豪门大户便是最好的归宿……将来,仍是让人估价待聘的命;还谈什麽上书院,什麽女官?不过是南宫大少爷一时兴起,随口说说;自己太傻,痴心妄想。 「那好,再背一次《女诫》我听听,然後去找彩月,这两天别乱跑,你俩收拾收拾,带些好衣裳上去,别让人以为咱们家亏待了你。」 秦秀拿起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地抿了抿唇,那悠哉的模样,有些像南宫钰偶尔对她下令的狂态。郑思霏心头微滞,不知为何扯痛了一下。 「是,」她再次垂首,不想看见秦秀那张精致白皙,却对自己不带感情的脸。「生女三日,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郑思霏脑袋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发出呆板平淡的声音,念出早就烂熟於胸的那千余字。真的,南宫夫人常要她背《女诫》,或许真是有点用处,这麽一次又一次的背下来,她原有的那一些些奢望念想,果然都被温顺贤淑的忍辱含垢、三从四德给浇熄了。 *** 正自心情低落,老天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硬是要她祸不单行──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她偶然碰上南宫钰和彩月,他俩并肩站在回廊下,不知在说些什麽,南宫钰一贯维持着在众人面前的翩翩君子模样,一脸知书达礼的笑;彩月则是娇羞着脸,朝南宫钰递了东西过去。 只匆匆瞥了一眼,郑思霏立刻转身,绕道而行,胸中不知涌起什麽情绪,直涨到太阳穴上,一颗心砰砰直跳。 名义上,彩月是她的丫环,实际上,她们却时常一起被秦秀呼喝着去做些杂事,简直分不出哪个是姑娘,哪个是丫头;正因她俩总是形影不分,所以,彩月很快就察觉郑思霏竟会假扮成南宫钰去上课,但,彩月十分仗义,当场答应郑思霏绝不告诉南宫夫人,条件便是让郑思霏想办法多替她制造出和南宫钰碰面的机会…… 那时,彩月见了南宫钰後那张嫣红甜蜜,极其在意的脸庞,让郑思霏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惆怅。 当她是郑思霏时,南宫家没有哪个仆婢将她视为主子,一直只有彩月会偏帮着她;在她扮成南宫钰时,却尝到了下人们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照拂,全然是天壤之别。 所以,连彩月也倒戈以後,她才感觉原来自己仍是那样孑然孤寂。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老是追随着南宫钰的身影,究竟是像彩月一样喜欢他……还是她压根儿就渴望自己变成南宫钰? 虽弄不清楚自己对南宫钰是哪一种在意,她心里仍是把彩月当成姊姊一样看待,撞见彩月和南宫钰私下在一起,心里总是极不自在的。咬着唇,她烦得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 胡乱走了走,她习惯性地绕到涌浪的马厩旁,远远就看见无声的涌浪朝她缓缓跪下,彷佛热烈欢迎,郑思霏一路忍着的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 涌浪虽是哑的,也太老了点,但却是一匹骏,而且是极有个性的好马,南宫家中只有三个人可以碰,一是把带回来的南宫颉、二是南宫钰,第三个,便是她郑思霏了。 「涌浪,除了阿爹和沉叔对我好,只有你陪我的时日最长。」素富灵性的涌浪前足跪倒,维持着一个极不舒适的姿态,让娇小的郑思霏得以抱住的颈子,轻抚颈背上的鬃。 「我搞不清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郑思霏缩着身子跪坐下,小脸挨上涌浪温暖的颈吻:「都是那个讨厌的南宫钰!如果他没有让我代他上课,如果我没有学了那麽多学问,是不是就会觉得每日扫扫地,背背书给夫人听,被下人们叫做郑姑娘,去醉华阴好好学习如何服侍未来的丈夫,养到及笄後就让阿爹安排个不坏的夫家嫁了……这样就挺好?」 涌浪自然没有回答,只是回蹭了蹭郑思霏,让自己略带粗糙的鬃毛,抹掉她小脸蛋上坠势汹汹的泪珠。 「可是我读了书,沉叔也教我要知恩图报,我却又想离开这里,脱身而出,好好用一双眼去看世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你说,我该怎麽办?」 喃喃半晌,郑思霏赌气似地把头埋到涌浪耳边,嗅着身上清爽的乾草气味,自暴自弃之下,带着哭腔低喊:「算了,算了!南宫钰那讨人厌的家伙说话不算话,食言而肥、信口开河、逞凶霸道、小头锐面、尖嘴猴腮、人前人後两张脸、不仁不义伪君子……涌浪,咱们以後都不要再理会他了!你说好不好?」 忽然,无声的涌浪燥动了一下,静谧的马厩旁随即爆出一声怒喊:「好啊!怎麽不好!」 这声音?!郑思霏全身僵硬。 「臭小思!我让你上课,你就学了忘恩负义?不理我是吧?很好,很好!」 那不顾形象、异常恼怒的吼叫,就近在三尺之内!郑思霏刷地一下涨红了还带泪痕的脸,往涌浪颈侧埋得更深。 完全没有勇气转身去看暴跳如雷的南宫钰。 她不肯转过身,这时的南宫钰却也不像平日一样,过来催她解释清楚,只听见他余怒未消的足音毫不犹豫,渐行远去。 郑思霏直等到心跳终於平复後,才怯怯探头,向外一看,早已没有了南宫钰半分残影。奇怪,南宫钰没来追着她吼叫使性子,本该是耳根清静、感到万幸才对,怎麽,竟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预兆? *** 出发当日的凌晨,郑思霏收妥了自己并不多的行装,就着星沉月残的夜色,在屋内的幽微烛光中与彩月道别。彩月的双眼这几日已哭肿如核桃:「思霏,你究竟什麽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彩月已问了好多次。郑思霏苦笑:「我也不晓得,或许两三年学成之後,便可以返家吧?」 「这一去,何时再见呀……」彩月欲语还休,眼睛一眨,又要哭了。 闻言,郑思霏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真想问彩月,究竟是比较在乎哪一个人离去,又是担心自己与谁难以重逢呢?是她,还是南宫钰? 不过她秉性温和,这话毕竟说不出口,只是拍拍彩月的肩,轻声安抚:「彩月姊,我不知何时归来,那倒无所谓,不过少爷却是五年内必会返家……他毕竟是要赶科考的。」 谁知她这句安慰,却惹来彩月哀怨的眼神一瞪。「谁在说少爷了?我是说你啊!少爷就算回来了,难道还是我一个小小丫环能轻易见着的人吗?你这家伙,枉费我为你白流了半天眼泪!」 郑思霏心里又酸又甜,忍不住用力抱了彩月一下,掩饰自己半红的眼眶。 直到门外传来鸡鸣,天色蒙蒙亮起,两个女孩不敢误了出发的时辰,又哭又笑的说了小半晌话。 「喏,夫人和少爷正在用早膳,既没来叫你,一定也不会替你留,这包小吃是我这两日攒下来的,你带着吃,别饿着。」依依不舍之际,彩月又塞了一包零食给郑思霏,才把她送出房门外。 彩月盯着郑思霏小小的背影,她走了出去的每一步,都规规矩矩踏在青石之上,一时之间,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前几日我去找少爷话别,鼓起勇气,想与他说说心里话──你晓不晓得他跟我说了些什麽?」彩月倚门低喃,脸上神色很是黯伤:「他说,只要身边有你,他就不觉得自己离开了家,所以,也没什麽好话别的……思霏,我还从不曾见过他笑得那麽好看!」 *** 门外,秦秀正在忙着替儿子清点行装,就怕漏了些什麽,让南宫钰在外受苦。故而,马车虽有两辆,但其中一辆就塞满了南宫钰大大小小的行囊。 南宫沉驾着另外一辆空车,在一旁守候。郑思霏不想去打扰那一头的热闹纷杂,於是先走到了南宫沉身旁,默默候着。 见她只带着一个塞了几件衣裳的包袱,再提上一个食物小包,南宫沉有些诧异:「思霏!你……就带了这些?」 「是啊。」郑思霏虽觉得沉叔的神情很是怪异,却仍温婉答道:「思霏的东西本就不多,想来生活所需醉华阴里都备齐了吧?」 一听她提到醉华阴,南宫沉的脸色更是掩不住吃惊:「什麽?阿钰竟没有告诉你!你这是要去……」 南宫沉的话没有说完,秦秀已将南宫钰的行囊点数妥当,随南宫钰走了过来。南宫钰一身靛青衫子,颇带点儒雅之气,只是脸上神色不免狂傲,总藏不住那份练过武的英锐。 与秦秀道别後,南宫钰旁若无人,对郑思霏看也不看一眼,自顾自跨上车厢坐定了,经过郑思霏身边时,还抬高下巴,引得发上玉簪雪光一闪,有意无意地发出一声冷嗤。 「哼。」 那股冰棱也似的怒气,比朝露还侵人,冻得郑思霏一个哆嗦。秦秀却显然对儿子绝情冷心的表现甚为满意,又见郑思霏恭恭敬敬地向她拜别,一身灰色衣装质料虽佳,却是规矩有礼,比丫环还像个丫环,於是,不多刁难便放郑思霏也上了车去──当然,她只能坐在门边的木板座上,与南宫大少爷所坐的那个铺了厚垫的舒适位置,离得老远。 「钰儿,中秋赛诗会,娘和爹便去看你了!那同湖书院的许山长,论辈分,你私底下要称他一声许伯伯才对,许伯伯会照顾你的。这一去,外边不比家里,你且忍着些。」 秦秀在车外反覆叮咛交代,说着说着,美丽的凤眼中不免也有了水光。 素来不太习惯这样的情景,郑思霏别过头去,有些不自在,南宫钰却只是轻轻松松向眷恋不舍的娘亲一挥手,笑道:「娘,阿钰都知道了,你整晚没睡好,赶紧歇着去,阿钰十二岁了,不会给南宫家丢了颜面!」 在众人对南宫大少爷的朗声祝福中,两辆马车趁天未甚明时,悄声出发了。 马车刚一离开南宫大宅,南宫钰立刻收回唇角满满的笑,瞥见郑思霏,冷冷又是一哼。郑思霏再次头皮发麻,只觉得马车里阴风阵阵,直教人坐立不安。 此人向来翻脸如翻书,人前恰似暖融骄阳,在她面前却是一条不知何时会掉下来,边角锐利的垂檐冰柱。不过,今天这冰柱比之平日还要厚上几寸、利上几分,倘若让他发作起来,恐怕马车还没走到醉华阴山脚,就要将她一刺穿心而死! 郑思霏十分乖觉,随着马车的晃动伸手掩唇,打了个假呵欠,直接装睡,乾脆一句话也不说。 南宫钰见状,脸上冰霜更甚,「刷」的一声迳自将身上腰带解开,用力脱下自己那一袭青衣外袍,解衣的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作,迅速确实、怒气腾腾! 南宫钰发出的诡谲声音,让郑思霏睁开眼,瞬间坐直,警戒地把身子缩近正在驾车的南宫沉,一脸难以置信:「你──你在干嘛?!」 南宫钰边动作,边寒着一张俊美的脸,凤眼朝她幽怒一瞪:「干嘛?你管得着?」 然後,郑思霏只觉得眼前一黑,南宫钰衣上常带的玉兰薰香猛然扑来,盖上了她的脸! 正被薰香气和南宫钰的体温蒸得脸红的郑思霏,忽听见他愠怒的声音从青袍外闷闷传来:「愣着干嘛?换你脱了!」 郑思霏的脸色骤变,顿时褪得跟那件外袍一样铁青。 江南弄(14) 郑思霏用力屏住呼吸,拒绝让南宫钰霸道萦绕的气息侵蚀她的脑袋,然而,仍然不免傻在木板座位上,心里一片呆滞空白。她还没办法反应,马车已骤然顿止,狠颠一下,南宫沉强自压抑的笑声探了过来。 「你们两个!都给我等等!阿钰,你先说,你在干嘛?」 「换衣服。」 「那你让思霏做什麽?」 「换衣服。」 「你有没有告诉她为什麽要换衣服?」 「……」南宫钰这下子不能对南宫沉冷哼一声就了事,更不想说出自己其实是被郑思霏几句话伤了心,镇日在赌气。他默然以对,脸色极难看。 南宫沉敲敲车厢的板子,转头看了一眼还被南宫钰外袍覆盖着的郑思霏:「思霏,你别愣着。不用怕,衣服也不必现在就脱……」说到这里,他几乎已快要忍不住笑声:「阿钰袍子里的衣服已经穿好了!他是要你穿他的外袍,继续扮成他,好上书院念书去。」 郑思霏迟疑着,动作僵硬地把南宫钰的袍子往下拉,那股淡淡的薰香气再次泛滥。她偷偷向南宫钰望去一眼:果然,南宫钰身着素白夏衣,浅绦色腰带得好好的,衬出一身宽肩窄袖。 只是,那脸色依旧难看得像是正要出门讨债。 马车再度答答答地缓缓行进,郑思霏才真正开始咀嚼起南宫沉所说的话。 穿南宫钰的外袍,扮成他,上书院?! 「啊──上书院?」郑思霏慢了好几拍地尖叫了起来:「我可以上书院?真的吗?真的?可是,可是我的易容霜、雪匀膏和鞋垫子……都没有带出来呀!怎麽办?怎麽办?」 南宫钰看着她慌张失态、无所适从的紧张模样,不情不愿地开口:「……你的东西都在另外那辆车上,我叫彩月带了。」 彩月!郑思霏脑中一热,颊上透出感激的晕红,她紧抱南宫钰的靛青长衫,双睫轻盈如蝶,眸光真诚:「少……钰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是我胡乱说话……我早想跟你道歉了,可是你那样的脸色,我实在找不到机会说……你原谅我,好不好?」 南宫钰心里一动,看她示软,虽吞下了半口气,却还有半口气不上不下的,硬是咽不进喉里:「你只晓得自己好就好了,怎麽也不问问我要去哪?」 她心底正是满满的温暖流窜,毫不在意南宫钰挖苦的语气,认真说道:「我代替你去念书,你自然是像以前一样,去练武了呀!或许和上次那本书有关?那书里的山势图我後来去查了,简直与庐山一般无二,我们这一趟又是要上庐山附近的,岂不正是个好机会?只是,我若是不去醉华阴,那边又该怎麽处置?」 听她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显然并不是对自己毫不上心,南宫钰脸色一霁:「这就要靠你自己的毅力。沉叔已和醉华阴连络过,严婆婆对聪明人总是很开明,她说,你可以先进书院读书,每隔六旬再进醉华阴学艺五日,在你要离开醉华阴前,只要通过她的考核,就能继续回书院读书!」 南宫钰不了解严留仙的古怪脾气,将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郑思霏听在耳里,自然是感激万分,对这位从未谋面但想必十分慈爱的「严婆婆」,拥有了先入为主的亲近之意。 「我一定会把两边都兼顾好的!」 她猛然吸了一口气,着实没有想到,生平第一次脱离南宫大宅的桎梏,怎麽就有连篇不断的好运呢?如此美好的未来!她就快要不敢相信了! 於是,被好运淹没的她顿时想起了一个大问题。 「可是,我是女的。」 南宫钰抬起眸,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虽是比我还黑了点,不过确实是女的。那又怎麽样?」 「谁问你黑不黑!」抿了抿唇,郑思霏嫩黄的颊上微微泛红:「我是说,同湖书院虽不能带侍读,而且进了书院便是人人平等……但总不可能一个人一间房吧?」 「是两个人一间。」南宫钰答得里所当然。 郑思霏脸上更红了,晶莹的双瞳染着些许羞怯:「那我要,要跟男……男的住一起?」 南宫钰眯起眼,竟带了点挑衅的意味:「你敢!」 「不然呢?虽然在家里给你喊成小厮喊惯了,好歹出了门,你也把我当成姑娘看吧!」郑思霏喊得激动,马车又狠颠了一下,害她差点咬上自己的舌头。 南宫钰当然听懂她的弦外之音,眸光闪动:「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外头,没有什麽不一样,你就算去了书院,也还是我的小思啊!」 见她咬起下唇,异常无奈羞窘的恼怒,南宫钰总算满意了:「你忘记我上次说的话吗?真的有姑娘家也上书院的!若不是有她在,我自然会想法子让你独个儿住一间。」 「咦!原来你上回跟我说的,那是真的?」郑思霏睁大了眼。 「是啊!她尽管一目十行、天资聪颖,也得乔装成男孩子才进得了同湖书院。因为此人行迹可疑,老是孱弱称病,每个月都要有几天是下山养病的,又长得异样娇嫩,我才去命人暗中查她底细,全书院还没人晓得她的真实身分!」 「当初安排房间时,她背後有个连我也查不出源头的势力保着,让她一人住最後一间房,就这样平安度过好几个月,没遇到太大问题;只是,如今又多了我要入学,那股势力再怎样庞大,也没法改掉书院建筑,凭空再多生出一个房间给她,所以硬是要求往後每个房里都得加上一块隔屏!不过,她真正的出身……不大好看,一定是对所有人都隐瞒了,你可别随意去对人家探听。」 「幸好,有伴了!」郑思霏轻拍胸口,紧绷的神经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顿时放松,小身子一下子摊在座椅上。 「有她时常病弱告假的先例,你每六旬告假五日,应该也不怎麽惹人注目。」南宫钰摘下自己头上的簪子,递给郑思霏,警告似地沉下脸:「不过我可提醒你,不许让她知道你是女的,你一进书院,就是『南宫钰』!若是被人拆穿了身分,你糟我也糟,还会害了沉叔!」 郑思霏心头一凛,再次坐正。她晓得南宫钰说的没错,接过玉簪点头不迭。「嗯,我知道!」 南宫钰左手持发带,右手拢住了自己散下来的发:「不过你放心,她如今晓得自己身边要多住一个名满洪州的南宫大少爷,只怕是比你还要惊恐,不但不会想要靠近你,可能还会再多告病几天,暂时躲起来避避风头!」 「那她叫什麽名字?比我大还是小?」郑思霏满怀憧憬,彷佛自己要多一个姊姊或妹妹一般。 「和咱们同年,应该比你还小了一点。书院里登记的名字叫『邵峰』,峰回路转的峰。至於是不是真名嘛……不得而知,不过,照理说来,她的真名应当不会与假名相差太远,否则被夫子和同窗们叫来叫去的,岂不容易忘了回应、露出马脚?」南宫钰边束着发,慵懒俊美的脸上,忽然爬出狡狯一笑:「或许她的本名就叫邵枫,不过是片渔火江枫,那也未可知呢!」 「邵枫,邵枫……」 郑思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 在她的逸想中,孤独却坚强的纤细美人邵枫,打伞独倚桥畔,岸上种满两排秋来火红的枫树,并着江上的渔舟灯光,点点粼粼,将她病弱的身形照映得更加楚楚可怜── 小枫儿,你别怕!如果有人胆敢欺侮你……姊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在郑思霏那颗充满了亲情缺憾的心中,彷佛已把邵枫的遭遇和自己的身影联结在一起,顿时充塞了对她无比的认同与怜惜,更是顺便将自己升格成她这辈子还没机会当的「姊姊」! 「对了,钰哥哥,那你要去哪?」 「这个嘛,你在书院里等我消息就是。」南宫钰神采飞扬的兴奋模样,几乎与郑思霏一般无二:「还有,你在书院里假扮我的头一个月,将雪匀膏慢慢减量,以後就不必再用了!那雪匀膏虽是一用见效,但成分里有太多矿料,我问过咱们家的柳大夫,他说久用不宜。」 「为什麽?」郑思霏不解,脑中却飞快思索了起来。 雪匀膏是让肤色雪白的珍贵调料,肤色较深的郑思霏能顺利假扮南宫钰,雪匀膏占了很重要的地位。如今南宫钰让她一个月後不必再用,会是什麽意思?他究竟要去什麽地方,难不成会把自己晒出一身黑? 「下回你看见我,就知道了。」南宫钰依旧故弄玄虚,他的头发已全部起,露出雪色後颈,颈上泛出激动的浅浅晕红。 郑思霏一眼就瞥见那抹霞色,只觉得自己不该去看,一边心跳加速,还一边浮上莫名的罪恶感,她不太自在地低下头去,假装整理手中青袍。 她想,所谓美人,必该是南宫钰这般模样。不像她,一辈子也不会变成冰肌玉骨的窈窕佳人,即使女大十八变,她也不信自己的微黄肌肤能褪成白色! *** 此时,马车正奔向南宫沉早就在庐山下添置的据点,以便南宫钰和郑思霏交换身分。 南宫沉边驾着车,边听着马车里两个孩子的快乐交谈;有时候,他也感到奇怪,自己怎麽会肯为这两个孩子做出这麽多大胆违纪的计划? 在为南宫钰和郑思霏安排这些事的时候,他会从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冒出一股激越的快感,那样的感觉,像极了这些年来屡屡为南宫家杀人建功那些瞬间的噬血兴奋。 「真是奇怪。」 或许,他是提早开始忠於南宫家的下一任族长也说不定。他自嘲一笑,顿时又觉胸口剧痛,但才一皱眉,那股异样的痛觉又消失了。 这五年间,老是如此异痛,暗中寻访名医,换了多帖药方,从不见起色。不过,自从他的胸口会偶然发疼开始,他对於危险的直觉也更敏锐了,因而,他这五年间为南宫氏历险犯难、屡建奇功,才让南宫颉对他如此信任,不但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他调理武艺,更放心在离家谈生意时,把一切对外事务都交给他代管…… 「要变天了。」眼见远方山峦之间黝暗一片,显然不多久後便要下大雨,南宫沉收回自己的忧虑,指挥另一辆运送行李的车子,一同趋向最近的一家小旅店去避雨。 *狂贺新春番外章* 初一大清早,号称「小洞庭」的洄远湖旁,龙王庙里人声鼎沸,人人不畏寒冻,都想大过年的在庙里求个来年好运,挤个水泄不通。街上的商贩生意极佳,尤其是庙门外一个解签的小摊子,还得排队等候。 「好了,今日老儿解签已毕,下一位夫人别苦等了。」 李老半仙向来每日解百签,多一支不肯解,少一支不收摊,就连大年节的也是一样,毫无例外。 然而,他今天却只解了九十九支签。 排在第一百位,戴着纱帽的女子还没有说话,她身边的俏美丫环已经急了:「那怎麽行?老先生素来解签百支,我家夫人恰好排在第一百位,我都算了好多遍,哪里有错?」 李老半仙悠哉地抚抚自己一把白胡子:「常积阴德读善册,多行端方吐嘉言。想要去除过往罪孽、求索子息……该怎麽做,邵夫人想必比老头子我还要清楚才是。」 闻言,那少妇装扮、手持签诗的女子浅笑出声,银铃样的声音轻吐,听起来娇媚无伦,犹如春风拂芳:「老先生果然高明,既知妾身夫姓,必也晓得妾身的来头,还敢如此相拒?莫非您年纪太大,已活得腻味?」 那李半仙一点也不畏惧,坐在摊边的椅子上,呵呵笑了:「非也!非也!老头子还想留着这条老命,所以这可要告诉夫人,并不是老头儿不给夫人解签,而是不敢瞒骗夫人……老头一看夫人形貌,便知夫人此生已不可能有亲生子嗣!这件事,夫人只要找个名医来瞧瞧,结果定也相去不远!」 那小丫环才掩嘴惊呼,邵夫人却浑身一颤,惨惨笑了。 「先生果真实话实说,一点也不骗人。确实,妾身遍寻名医,一个个也都说妾身浸淫奇药过度,身子受药气蚀扰,是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来了!不过,先生您猜猜……这些名医下场如何?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怎麽了呢?」 「邵夫人,老头子就明说了!不给你解签,只为了等那第一百人,给你一个孩子!」 听到此节,邵夫人眼神一厉:「什麽孩子?妾身自己既生不出孩子,怎麽会要别人生的孩子?」 「那麽,夫人还未嫁之时,曾有过一位结拜姊妹,那姊妹所生的孩子,夫人也不肯要了?」 闻言,邵夫人顿时捋开了自己的罩纱,露出一张端庄清雅,眼波带媚的激动面庞:「先生说什麽?!自从王黼被押禁之後,妾身再也探听不到芸妹那儿子的消息──难道先生有线索?」 「呵呵……带着那孩子的异士,正是老头今日在等的第一百人!夫人若不嫌弃这地方窄小难耐,便坐到那厢茶楼上,等着老头的暗号吧!」 *** 「李老爹,都要傍晚了,您从午後就不再解签,怎麽还不收摊回去歇着?」 面对隔壁香烛摊老板的问候,李老半仙捋捋胡子,双眼瞬间瞥见远方那个手抱袱裹、轻灵行来的轩昂人影。他长吁了一口气,微笑:「快了,老头子今日的第一百人,就到了!」 *** 那人,果真停在李半仙的摊子前。 他悠然的嗓音响起:「据闻先生卜术、医术俱高,晚辈这里有一个孩子,生来便带了重症,想请先生瞧瞧。」 「好,好!」李老半仙站直了身子,把襁褓接过,仔细盯着那个脸蛋微红,细发乌亮的婴儿看,沉吟半晌,才伸出手掌,抚住婴儿的额。 然後,李老半仙抬起头,把孩子还了,说得轻描淡写:「这位公子,这孩子,老头儿不看也罢。」 那人接回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微一挑眉。 「先生何出此言?」 「老头儿眼力没有那麽差劲,这孩儿不是病,是前世未饮孟婆汤便下了凡,生带戾气!公子既已用仙法将他的前缘给封住了,何必再来找李老头?」 那青年轻声一笑,此刻才抱着孩子,对着李老半仙微微揖拜。「李半仙名不虚传,晚辈得罪!我不晓得这孩子居然受不住仙法,如此一封之下,他便是高热不退。敢问先生,如何是好?」 李老半仙再看了青年一眼,忽然起身跪下,拱手长拜:「公子命数特异,身怀左右时局之力,还能心地良善,实乃苍生之幸!李老头子在此为苍生谢过公子!」 发垂颊侧,看不清相貌的青年脸色微变,已伸出手来,轻轻扶住李老半仙。 「先生多礼,晚辈是无福之人,受不起。」 李老半仙却不肯站起来,只是再拜,朗道:「公子此生福报,都要靠自己去挣,没什麽不好,只是,长处公子身边的人,注定折寿少福。公子可曾想过,您手里这孩子也是个要紧人物,若一直跟着公子,恐有不妥!」 青年微微一僵,闭上了双眼,低叹:「……先生直说,只要为这孩子好,晚辈都能答允。」 李老半仙站了起来,双目矍铄而明亮:「公子若肯答应,老头子就有话直说了!这孩子的生母,本是青楼名伎,这青楼却不是一般青楼,而是一个势力庞大、秘而不宣的江湖密门,每逢世道大乱,这密门内便有奇人应运而生,有朝一日机运开启,便得通天人仙法,一统纷乱江湖!老头子算出这孩子生带此命,如今一看,更肯定了!」 「先生如何确定?」 「公子可知这孩子为何承受不了仙力?」李老半仙伸手探去,轻轻拈下婴儿头上的一根细小乌发,将那发丝放在掌中,朝青年递过去:「请公子以仙力催之,答案便在此处。」 青年伸出右掌,虚虚拂过那根细发,那乌发随即浮空,变成一段约有小指长的乌亮光丝。 金属之色流转,锐光甚厉。 青年面色一沉:「先生!这不是人间物!这是……?」 「这是地府才有的惩仙异物,号称玄铁丝。」李老半仙眉心紧蹙:「但是,这孩子身上的玄铁丝别有不同,不仅带了阎王鬼气,还混了魔道邪气,此子生来虚弱,大半便是这太过霸道的玄铁丝所害!」 「如何救?」 「十五岁以前,此子必须充作女孩来养,再辅以那密门的灵药,便能压制玄铁盛气。除此之外,一定要赶在他二十岁之前,找出一项同时带有仙气和魔气的物事,让他长久配在身上,可保一世平安,否则……弱冠之後,日益虚弱,五年内必亡,大罗金仙也难救!」 「先生言下之意,是要我把孩子交给密门?」 李老半仙仰首,伸手向不远处的茶楼一挥:「公子,不只是把他交给密门,你自己已是俎上鱼肉,虽有撼天仙术,却也难免黑白两道不自量力之士的烦扰……是以更需要这个密门的掩护!此地,已有密门中人守候。」 「原来,先生竟晓得晚辈的身分?也罢,一切听凭先生发落,不过,晚辈过往贱名,倒是不可再用。」 李老半仙嘻嘻一笑,将签筒递了过去:「公子抛弃别人给的姓名之後,便自己抽个签,替自己取个名吧!」 盯着签筒,青年眼神一锐,一根木签乍然窜出筒外,摔到了桌上。然而,再定神一看,那签,却是裂的,只有半支! 签上寥寥数字,残碎不全:「风……浪……中秋」、「神……降」。 青年左手抱着婴孩,昂然肃立,面上略带哀色,足边风沙顿起:「这签,也解不了我命。」 李老半仙无法置信地瞪着桌上残签,双目圆睁,悚然再拜,手中的签筒已开始微颤:「公子请恕老头失礼!老头子冒犯了,不该妄想窥探公子天机──」 青年一叹:「先生切莫惊怪,晚辈早知如此。」 他灿亮的眸子透过垂发,看见了正从茶楼走下来的一对婀娜身影:「那边走来的,便是密门中人?」 李老半仙此刻连头都不敢抬起:「是。」 「那密门何在?」 李老半仙未答,婀娜走来的邵夫人已脆声道:「我密门勾陈,正在江州庐山下,隐身弄玉采星楼!」 他一眼瞥向头戴纱帽的少妇,低笑:「那麽,我往後便是青楼的护院打手?」 邵夫人看清他丰神秀俊的相貌,一时微愕,但立刻便回了神:「不,公子护送妾身侄儿有恩,若肯委屈青楼,妾身倒有一门生意,可以完全移交予公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子掌管。」 「什麽生意?」 「自然不是乾净生意,是个凭武力竞标的场子。」邵夫人掩唇一笑:「不过,公子容貌实在太好,不免让您委屈,可得做张面具遮住。」 青年朗笑:「夫人说笑,若不遮了这张脸,怕也要给夫人带来麻烦。」 那小丫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俊美逾常的一张面貌,眼也不眨,口中低声呢喃:「公子……公子还没告诉我们家夫人,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自嘲一笑,菱唇勾动,把婴儿抱给小丫环,右手拈起桌上半支残签,将签再折成两半,剩下二字,递给邵夫人:「就这样吧!」 降神。 龙笛行(1) 天色阴沉,位於山腰的宁静书院中,辰时便落下了绵绵细雨。 在同湖书院,每堂课的时间都固定,上午的课是巳时开始,下午的课是申时和酉时,由好几位专长不同的夫子轮流授课,掌院人由众夫子推举,被众夫子尊为「山长」。 未到上课时间,各教室和藏书室可任由学生去找副掌院签名核可,自由进入使用,但每处每个时辰只容两人进入,如有破坏或污损,当晚便由副掌院开价,命仆役快马赶到学生家中索赔,再犯者立即赶出书院,永不得入学。 因此,尽管这书院里的学生几乎全都大有来头,在自家里个个娇生惯养,却全都被一条又一条极严的学规所制,不怎麽敢在书院里任性妄为。 不过,夫子们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同湖书院里的学子既不能带上侍读使唤,又不能毫无理由就轻易离院……这些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血性正旺的大少爷们,就不免有几个来头不小、身形强壮些的,干起了欺凌弱小的勾当,享受着被同窗们视为首领的快感。 自然也有人对此野蛮行径大为不屑,於是,看似平静的书院之内,十多个学生之间实则分成了两、三个阵营,暗中较劲、争执不断。 唯一能超脱於两派斗争之外的,便只有时常告假的那人了。 *** 雨声微微,一阵清咽低微的幽响自学寮边间开始,随着雨点飘然洒落;笛声先是清脆欲滴,蜻蜓戏水;既而绵长如丝,细致婉约,紧接着声量逐渐加大,悠悠漫入整个书院。 但,苍白唇畔那一曲未终,笛声却如绸缎乍裂,随即是连串剧呛的咳嗽,一声急似一声。 边间里的吹笛人,身形被倒映在糊纸门上,只见他低着一头乌黑长发,手中的笛子已垂落,纤细的肩头猛颤,只手掩唇,咳嗽过後,便是轻喘不休。 本还宁静的门窗之外忽传来一阵骚动,好些声音细细争辩不休。 「邵弟又发病了!我在此守着他!姓伍的,我知道你在窗下偷听,你快去找许夫子来!」 一个沉稳的青年从门扇边声音急急传来,看他的动作,竟是想设法撞门进去。 如他所说,窗边果真藏了人,呼啦一声站起来,身影显露在微潮的窗纸旁:「姓刘的,你又算什麽东西!竟敢指使我们胜哥?」 那人身边立刻站起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看来是蹲着偷听一阵子了,刚站起来时脚麻,有点摇摇晃晃,指着门口的手不免缺乏气势;不过,他口中骂人的话倒是连珠炮一般,劈哩啪啦。 「刘仲士,你肉不肉麻?邵弟也是你叫得的?你对小峰那点龌龊心思,只要长了眼珠的都看得出来!小峰从来对你不理不睬,你照顾他?搞不好是监守自盗!」 「伍临胜!你说谁龌龊了?!刘兄翩翩君子,龌龊的怕是你自己!」 出身世族的刘仲士,身边自也有一群人相帮,一时之间,门旁窗边隔空叫嚣谩骂不绝於耳,有时夹杂几句市井俗话、有时讥诮不带脏字……伴随着屋里人愈来愈虚弱的咳嗽声和喘息声,简直奇闻壮观。 终於,有人发现边间里的咳嗽声非常乾脆地停止了。 「等等,胜哥!咱们先停停!好像,那个,听不见邵峰的声音了?」 屋内那抹纤细身影,果然已从门纸上消失无踪。 「哎呀!我的小峰!你没事吧?」一声痛惜的哀嚎,随着纸窗的破裂声一同撞进了邵峰房里。 翩翩君子刘仲士一见伍临胜健壮的身子马上就要挤过窄窗框、伸手「染指」地上那个刚晕厥不久的素衣身子,情急之中忘了礼仪,也几脚踢开无栓的门,就要奔到乌发掩面、蜷缩在地的少年身边。 「邵弟,刘大哥救你来了!」 眼看刘仲士就要比自己还快碰到邵峰的身体,伍临胜一急,用力猛挣,窗框受不住他的蛮劲,顿时整片掉了下来,随着他落地後,拚命去撞刘仲士的巨响,砰砰啪啪几声,极是热闹。 「伍临胜!你这蛮狗!」虽然後边有人将刘仲士撑住了,但他仍是被撞得七荤八素,忍不住心头恼怒,破口大骂。 「你说谁蛮狗?」身材高挺、五官确实不太像汉人的伍临胜登时大怒,冲过去用力往刘仲士书卷气浓厚的脸上挥了一拳:「我娘是堂堂西夏王族旁支的公主!」 「不行,不行啦胜哥!你再打架,就要被许夫子赶出书院了──」 不过,伍临胜的这记重拳被自家小弟死死扯退了。两边这下可不再是隔空叫嚣,空气中剑拔弩张,双方怒火蓄势待发。若不是几个小弟还记得书院学规甚严,硬是拉住伍临胜,恐怕刘仲士早被打得鼻青脸肿。 因而,被这阵异常声音惊动的许山长,恰好看见的是两群人彼此互瞪,正要开打的景况。还有,邵峰的房间被破坏得一塌糊涂:门扇歪了,窗户整片木框都摔在地上扭碎变形,而房间的主人倒卧在地,显然已完全不能阻止房里的失序。 「你们这些个孽徒!到底在邵峰房里做什麽?!全都给我跪下了!」向来严厉的许山长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抡起手上龙头重拐,立马将眼前这两个带头的混蛋东西就地正法。 「陈禄、陈佑!把邵峰送到山脚汪大夫那里去!」跟在许山长身後的一对孪生兄弟连忙赶上,驾轻就熟把地上的娇弱同窗扶了起来。 邵峰身子被翻动,悠悠醒转。他知道自己又是病发要被送下山,轻挣着要对许山长跪拜:「夫子……弟子又劳夫子烦忧……咳、咳。」 面对天资颖悟却身骨虚弱的得意门生邵峰,许山长暂压下了心中对其他不肖弟子的怒火,朝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柔声安慰:「邵峰,不要多礼,快下山去调养身子重要。你这回病发比往日都早,还是多休养几日再回书院;待你下次回来後,房里就多了一个南宫钰,两个人住一起,也好照应。」 「是,多谢夫子。」邵峰被乌发遮住的眼瞳里,几不可察地闪动一下,硬撑着虚弱的身子,又说了好些话:「这位钰兄弟文武全才,名动江南,『南玉美倾城』之名,邵峰神往已久,往後烦扰钰兄弟的地方,必定所在多是,邵峰这回下山也该备个薄礼致赠,才合礼法。」 「好,好孩子,你比这些年纪大的都懂事多了!年纪大有什麽用?不单学识没长进,连修养也大不如人!」口中称赞着邵峰,许山长的眼神却是极其不满扫过地上那几个跪成一排的孽徒。 许山长对邵峰这几句看似不经意的话还没有听出什麽门道,但一直对邵峰很上心的伍临胜和刘仲士,此刻却心有灵犀地互望一眼,心头齐齐掠过一丝别扭和不悦。 向来待人极其淡然不亲的邵峰,竟在言谈间对南宫钰显出甚为向慕的样子?这两人此时此际已在心里凭空横出了个疙瘩,将那素未谋面的「南宫钰」当作联手对付的标靶了! 龙笛行(2) 南宫沉驱车兼程数日,一行两辆车在傍晚赶到了同湖书院所在的山脚下,这里有一组小院落,便是他为了此事而添置的私产。 这小院雇了一对面貌仆素的张氏老夫妻,白日会来负责打扫,南宫沉向他们拿了院落的钥匙,便遣走了两人。此院还置上马厩,南宫沉会留下一辆马车停在此处,让南宫钰和郑思霏自由发落。南宫钰独自待在大厅里冲茶饮酌,他得静待夜里南宫沉送郑思霏上山後,再和南宫沉筹画自己的状况。 郑思霏一心只想着前途美好,当然不知道自己还没入学,就已被两个同窗给恨上了。 她正待在配给自己的那间房中,先把自己带来的一点单薄衣装行囊放在这间房里,收拾妥当,再拿南宫钰的靛青长衫,将自己打扮了起来。假作南宫钰,是她早已做得驾轻就熟的一件事,不过,手中握着南宫钰的簪子,她心里愈发感觉有点不妥,想了想,还是用束带先行了发,手握簪子走出去找南宫钰。 南宫钰本是举盏默坐,不知在想什麽,见郑思霏完全扮成自己,神采昂扬地走出来,便是凤目闪亮,笑开了眉:「嗯,原来我这麽好看!」 「小思,喝过茶再走。沉叔去清点屋子里的琐物,待会就可以带你上书院。」 他赞自己赞得毫不脸红,郑思霏想笑,却硬生生忍住了,继续扮她那个玉树临风、容色恬淡、万般吹不动的倾城南玉。她优雅至极地坐到南宫钰身边的位子上,拱手为礼後,便取了茶盏、举在唇边:「多谢。」 「嗯?我的簪子呢?怎不别上?」本来盯着郑思霏浅笑的南宫钰,此时看出了她这身打扮有点不对,伸手便朝郑思霏头上的发带捋去。 却见郑思霏眉心一皱,左手还捧着茶,右手巧劲一施,便隔开了南宫钰的手,沉下声音,脸上大有不豫之色:「兄台无故动手,太过无礼!」 南宫钰愣了一下,被眼前那张自己的冷面狠狠刺伤,心里猛跳。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对郑思霏大发脾气,但,再一转念,立即想到她这是在扮自己……确实,他南宫钰待人总是如此傲慢!偶尔,他对郑思霏也是这样。但是,南宫钰现在却发现她竟也能对自己抛出清漠的眼神!不对,这样不对。 南宫钰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的小思向来对他毕恭毕敬、片言不违,不该也不能对他如斯冰冷倨傲! 「你──」南宫钰怒瞪着眼前目空俗尘的另一个自己,心里不安跳动的速度愈发加剧。 眼前人却毫不理睬脸色骤变的南宫钰,端足架子抿了一口茶後,才放下茶盏,精灵的眼珠子中总算闪烁出属於郑思霏的清澈。 她放开一笑,跳下椅子:「怎麽样?钰哥哥?我扮你像不像?这回可吓到了吧?我是想告诉你,连你都会被我吓着,这簪子就不用了,是你生来便有的,还是该让你带在身边才好!」 郑思霏边说,边把收在怀里的簪子拿了出来,巧笑倩兮地递过去给南宫钰。 「钰哥哥?」 南宫钰没有伸手,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异样。郑思霏吐了吐舌,摆出个惊惧不安的神色,她猜南宫钰一定是生气了,所以立刻乖乖垂首靠过去,温言道:「对不起,钰哥哥,惹你不开心了……不过,扮你若扮得不像,想必更为不妥吧?」 忽然,郑思霏感觉南宫钰伸出了手,却没有接她手中簪子,掌风迅速,竟是覆上她的後腰,把她用力推向自己。 郑思霏一下子撞上南宫钰的肩,惊诧不安中,她只知要握紧簪子,别让簪子不慎滑落,毫无防备间,南宫钰的呼吸就近在她耳後。 被南宫钰的力气和怪异举止吓得浑身一颤,郑思霏心头急跳,眼神惶然,只能落在南宫钰的素色夏衣领子上,那里是南宫钰线条漂亮的颈子,竟不因练武多年而变得太过壮实。 这时,脑袋空白的她却只想到:真的,南玉果真美倾城,长大後,不知多惊人。 「不是要你少用雪匀膏?」南宫钰的眼神停驻许久,也在看她涂膏抹出的雪色颈子。随着说话声,他抬手滑过郑思霏唯一没有抹雪匀膏的耳珠。他满意地看着郑思霏没有上膏的耳,整朵嫣红起来。 「你……做什麽?」 南宫钰没有回话,只是温柔接过她牢牢捏住的玉簪,重新替她簪在头上,然後才放开郑思霏。 郑思霏一摆脱桎梏,立即惊恐地跳了出去,盯着脸色转趋平静、神色自若,看不出在想些什麽的南宫钰,她的眼神疑虑不定。 「我的簪子,你还是得戴着,」南宫钰悠闲躺回椅背,取起早就不冒热烟的茶,再喝一口:「这簪子向来跟着我南宫钰,太有名了,你不戴,徒惹人生疑。」 郑思霏愣愣地看着南宫钰,南宫钰变得好奇怪,他不太一样了! 「怎麽了?」 「你喝冷茶?你以前从不喝冷茶。」 南宫钰轻笑,放下茶盏:「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南宫大少爷,而是张伯和张婶的儿子张卓然,要上庐山一个小门派去求作初阶弟子,到时候何止冷茶?连冷饭都得硬吞进肚里。」 「为、为什麽?!」郑思霏诧异不解。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为了找出那个神秘的门派──勾陈!」南宫钰眼神烁灿:「南武林中所有重要门派的武功练法和秘笈,我南宫家的藏经阁里齐备,就只有这个勾陈,付之阙如!」 郑思霏脑中一晕,按照南宫钰的说法,那不就表示这个所谓「勾陈」不是什麽重要门派吗?有必要让他这样费尽心思、隐姓埋名去拜师? 但,不等郑思霏提出疑问,南宫钰便站了起来,走到她身旁。郑思霏这才发现,南宫钰彷佛比已经踏着鞋垫子的她,又再高了一些。 「小思,你看清楚,」南宫钰张开自己的食指和拇指,立了起来,放到郑思霏额上:「等到有一天,你跟我的身高已经相差了这麽多,到那时,鞋垫子也不济事、你我身形也会不一样,事情容易被拆穿,我们立刻要再换回身分,你上醉华阴、我回书院读书。所以……」 南宫钰一双凤目威胁似地眯起,伸指轻弹郑思霏的额:「记得我的话,多吃些,长高点!否则,很快就不让你念书了!」 郑思霏皱眉揉揉额,挺起腰,很不服气地盯着南宫钰:「你又知道我长不高了?」 南宫钰却只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眼色深沉地多加了一句话:「还有,别忘了你的身分,你不是真正的南宫钰,而是小思。」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郑思霏被他这句话堵得气恼,转身望向门口,假意探视南宫沉回来了没有。 因而,她没有看见南宫钰微笑的唇形,无声又添了几个字。 永远是我的小思。 *** 等南宫沉清点妥当,酉时刚过,南宫钰那些为数众多的行李,已被南宫沉整里得只剩三大袋。 南宫沉驾着车,让郑思霏坐在自己身边。南宫钰站在幽幽檐下,夏夜雨後的风很凉,熹微月光把他的轮廓照出蒙胧柔边;郑思霏记得,几日前南宫钰离家,神情也没有这样的凝郁不发。 「阿钰,你过来把大门闩了,先去歇着,等我两个时辰回来。」 「待会,等阿钰看不见马车以後就上闩。」 「那你小心些,别被外人看见了。」 南宫钰的声音很冷静,但冷静之中……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别情。郑思霏转头看他,心里像是堵住了一样。她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体会,自己往後是真正的无亲无依无靠了!蓦地,她竟有点想念起本来被自己视为监牢的南宫大宅,至少南宫家真的把该给她的一切都给了。 否则,她本来只应是郑庄的一个小小村女,这一辈子,连出不出得了郑庄也都未可知,更遑论是认字看世界?忽然,郑思霏心里涌起了一股深刻的自卑,她真的不是南宫钰,扮他又如何?自欺欺人罢了。 两行泪无声滑落,她轻轻擦去,她终於了解,她,郑思霏,就应该当自己才对。 南宫钰看着马车上的那一个自己,正做出一个他这辈子有记忆以来几乎不曾做过的动作,不禁眉头微皱:「喂,小思!想哭就趁现在,痛痛快快哭出声,等到了书院,你可不许再哭了!」 郑思霏拭去眼泪,正色道:「是,我当然知道!离开这道门後我就是南宫钰,南宫钰怎麽会哭?南宫钰是什麽样的人,我最清楚!」 「……小思,保重。」 「钰哥哥,你也是。」 马车渐行渐远,南宫钰果然站在檐下目送,但她只看了他一会,便转身面对眼前的黑暗山径,心头却一下子雪亮光明起来。 无论往後有个什麽样的未来,从现在开始,她就是郑思霏,再也不当别人了! 龙笛行(3) 马车行在颠簸山路上,不多时,便停了下来,眼前是一长排石阶梯,马车再也上不去。 郑思霏抬头一看,过往每隔两三日便在南宫大宅扫阶的她,立刻默算出石阶的约略数量,她诧异开口:「沉叔,这里有两百多阶?上山读书的人又不能带仆役,那岂不是……所有少爷都得在此下马车,自己扛着行囊上去?」 「是啊,思霏真聪明。」南宫沉面色平静,口气十分温和:「这两百阶过了以後,便有一座亭子可供稍歇,再走二十尺便进了书院大门。同湖书院的许山长收徒极严,这亭子被书院里的仆役戏称为『去骄亭』,你只要能独个儿把自己的行李全都搬到去骄亭里,便通过第一关,自会有书院里打杂的仆役过来领你去找许山长。一般人得要通过许山长考核学识的第二关,才算成功入学;不过你不用担心,光是看在秦祭酒的面子上,许山长也不至於为难南宫家的大少爷。」 看郑思霏望着阶梯出神,南宫沉皱眉道:「怎麽?你好几年来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这两百阶……莫非就难倒你了?」 「不,沉叔。」郑思霏回过神来,立刻跳下马车,去搬自己的第一袋行李:「只是,思霏一次拿不动所有行李,必得分三趟来回,这袋里有我的易容用品,放在那去骄亭上……能保无人翻动,绝对安全吗?」 闻言,南宫沉眉心舒展,伸出右臂朝树上一挥,立刻有一抹黑影跃出。南宫沉朝黑影低声道:「你上阶,到去骄亭边守好行囊。」 「是!」黑影迅速奔纵上山,几个跳跃之间便不见人影。 郑思霏讶道:「沉叔!我假扮南宫钰的事,南宫家还有许多人知道吗?」 南宫沉大笑:「你放心,他们是我私下召来的侍从,不是南宫家的人。」 可是,郑思霏可以看出那人所施展的身段,分明是朱雀神殿乌衣卫的功法!郑思霏不知为何心头惊扰未定,她不太清楚自己无意间察觉的这件事究竟代表了什麽,更不相信沉叔会骗自己,但,如果沉叔没有说谎…… 那,身为乌衣卫伍长的沉叔,竟是把南宫家最上乘的武功私下外传了吗?这件事,南宫钰知不知道? 心跳不安加速,她想问些什麽,却又不知如何启齿;还在犹豫间,南宫沉已对她露出极其慈爱的笑容:「思霏,你放心,沉叔就在这里等你走完三趟;一个月後,沉叔再来看你。」 「好,谢谢沉叔!」 郑思霏垂首应声,背好了一袋行囊,再望向南宫沉的眼神里,已转趋平静。她怎麽能怀疑沉叔?一直以来,只有沉叔待她最好、最像亲人。就连她和南宫钰对调身分,都是沉叔一手掩护的! 虽已决定要完全相信南宫沉,但,她边爬着阶梯,边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听着背後传来的低微马嘶,她心里却隐约浮上一些不太妥当的预感。 *** 听说这日夜里南宫钰要上山,伍临胜和刘仲士头一回瞒着自己的跟班们,休兵合作,在上过最後一堂课、吃过晚饭後,就一起躲到去骄亭旁的草丛间,等着给南宫钰一点颜色瞧瞧。 不过,雨後的丛草间蚊虫甚多,两人等得极不耐烦,又见树梢月斜,时间已很晚了,沉不住气的伍临胜不禁低声抱怨起来。 「搞什麽东西!难不成连这区区两百阶,那南宫钰都像你一样没用,得要爬爬停停、歇个几刻钟?」 刘仲士白了他一眼,向山下继续翘首观望:「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是爬惯了山的乡鄙粗人。」 「姓刘的,你找架吵是不是?」 「嘘!有人上来了!」 刘仲士正注意着阶下,只见黑影闪过,立即压住了伍临胜,伍临胜定神一看,台阶上却是空无一物,只有树影仍在微风下轻颤。 「吓谁?没有人啊!」 「奇怪……我明明……」刘仲士揉揉眼再看,台阶确实清寂无人。 「嘘──不对,好像真有脚步声?」 还是练过几年功夫的伍临胜耳力佳,听见山下果真传来几个细微的脚步声,但却不是一阶、一阶喘着气爬上山来的声音。 而是轻灵无比的跫音。 「怎麽回事?」 正当两人摸不着头绪时,阶上微光终於映照出那抹一纵数阶的青衫,背上虽还扛着行囊,但纵跃之间,毫不稍迟。 不多时,那小小身影已稳稳踏越两百阶,迎风顾盼,看来是在寻找些什麽。 於是,躲在草丛里的两人先是看见他头上闪烁的玉簪,认出这必定是南宫钰,才看见他抬着下巴,傲然瞥过来的面容。 刘仲士心头才一颤,伍临胜已忍不住倒抽了半口气。 若不是已早先认识了邵峰,这张脸,便足够让他俩呆立半晌!本来是说好要给南宫钰一个下马威的,如今面对一个轻松飞纵两百阶、面如冠玉惹人喜爱的美少年,还找碴吗?看见身边伍临胜盯着南宫钰发痴的样子,刘仲士心知自己一个人怎麽样都打不过南宫钰,心里不禁重新盘算了起来。 「喂,伍临胜,待会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要随意动手,也别胡乱说话!」 「什麽?」 伍临胜还在恍惚之中,已被刘仲士一把推了出去。 *** 郑思霏一眼便找到了去骄亭,却不走过去,她听见草丛边异样的声。 「姓刘的,你推我干嘛──」 「伍临胜!又想欺负新来的?」 在她故作镇定的冷漠眼光下,草丛里滚出了两个各比她高了足足两寸有余的少年,其中一个跌得猝不及防,还在嚷嚷,另一个面色温文和蔼的已拍拍自己的衣裳,站起来朝她拱手:「想必这位便是南宫兄弟了?在下扬州刘仲士,久仰大名!今日听说有人蓄意要来找南宫兄弟麻烦,刘某特来阻止──」 刘仲士说完,立刻指着还在地上弄不清状况的伍临胜:「就是此人!」 「哦?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阿钰哪里得罪?」 郑思霏放下行囊,微偏了偏头,晶亮的眸子直盯着地上那个看来颇为健壮的少年。 伍临胜被她一双凤眼看得脸上大红,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又羞又怒:「我我……我没有!刘仲士!明明是你邀我来找南宫钰麻烦的,现在倒推得一乾二净?你卑鄙!」 刘仲士居高睥睨,瞅住了伍临胜,眼睛瞬也不瞬:「你竟连这样的谎话都说得出来?南宫兄弟可以去问问整个书院里的同窗,我刘仲士和伍临胜向来势不两立,我会去和他多说两句话?哼!滑天下之大稽!」 「既是如此,多谢刘大哥襄助,阿钰还有行李在山下候着,不能久谈。」 「愚兄在此替你看着行李,必不让小人有机会去碰。」说到小人二字,他还朝伍临胜投去几眼。 郑思霏不欲惹事,又怕南宫沉久候,想到自己的行李反正有人暗中守着,便对刘仲士一拱手:「有劳刘大哥,阿钰还得下山两趟,失礼。」 才一转身,青衫旋即没入夜色。刘仲士心底一凛,再次庆幸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伍临胜显然没弄清楚状况,愤声低吼:「刘小人,你失心疯了是不是!」 「嘘,别让南宫钰听见!」刘仲士皱了皱眉:「你小声些,南宫钰武功很高,你也看到了,我们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刚才要是不那样说,若是我们躲着被他发现了,如何脱身?前几日许夫子那麽生气,要是再被他捉到我们的把柄,真要被赶出书院了。」 伍临胜依然怒气冲冲:「那你凭什麽让我枉做小人!」 刘仲士眼里闪烁着异光:「这样吧,我问你:伍临胜,你可喜欢邵弟?」 伍临胜脸上又是一红。他出身富贵,在十六岁上同湖书院前,早已晓得娈童之事,也曾倚仗身分,动过家中几个貌美的侍童,此刻当然知道刘仲士所谓「喜欢」是怎麽一回事。 「喜欢又怎样?至少我敢说!倒是你,伪君子!果然如我所想,心思龌龊!」 「那正好,伍临胜,咱们作个交易;往後我不再为邵弟找你麻烦了,不过,把南宫钰留给我。」 伍临胜愣了一下,张口结舌:「什麽?可是他的武功……」 刘仲士背起了南宫钰的行囊,脸上神色很是不耐:「这就不劳你费心。和你这样斗来斗去,你不烦我都烦了,这书院一定要读完,日子难熬,现在多来了一个好相貌的,你我岂不是分匀了?只要你答应,往後两两相帮!怎麽样?」 「你帮我?」 「对。你别忘了,我刘家还掌控了半个江南的药材生意,要什麽奇门异药没有?或许还可以想办法替你拿到珍贵药材,讨邵弟欢心。」 「真的?」想到刘仲士确实有办法,伍临胜心里有些动摇,眼看山下那抹青影又已渐渐纵身跃上,他咬牙摇了摇头,努力抛去南宫钰那张绝尘美貌在他心里造成的火热:「好!你可得信守承诺。反正南宫钰眼看着是要讨厌我了,我就乾脆欺负他到底,让你有机会借慰问之名对他下手吧!」 龙笛行(4) 那许山长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待她极是亲切,只问了些「读过什麽书」、「学过什麽乐器」、「可练过骑射」之类的基本问题。 取出早就预备好的茶砖奉上,郑思霏一点也没有受到刁难,笑得眯起双眼的许山长即刻命令一名仆役,将她领到了书院深处的学寮里。 木造学寮颜色单调,甚为简朴,最雅致的景色便是沿廊两排种满了四季都开的木樨,黄白交错的小小花朵,在夜里散发着甜香。郑思霏掩不住内心的雀跃,努力打量着此处充满书香气息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脸上却不敢作出兴奋之色,只是微蹙着眉,反而显得面色忧郁。 那仆役只把郑思霏当作第一次离家的大少爷,现在开始想家了,於是,替她打开了边间的门之後,便把房间钥匙放到她手上,亲切地交代:「少爷,小的名叫吴丁,专门负责少爷您和峰少爷两人的生活所需,进门右侧是峰少爷的床位,有屏风隔着,峰少爷向来讨厌生人靠近自己床位,您千万别走错;您的行李小的给你放在进房左侧,这一路从书院外搬进来,真是重得很,小的如今还腰酸背痛哩!」 郑思霏毕竟没有出过远门,也弄不清楚这吴丁实则是变相的在讨赏……虽觉得这仆役说话甚是奇怪,对自己也未免亲切了点,但她并不多想,只是挥了挥手,依照平日南宫钰对待下人的习性,淡漠说道:「有劳。你可以走了。」 「啊?」吴丁愣了一愣,完全想不到南宫钰竟对他这样不客气!想当初那个名不见经传、全然不知来头的邵峰才进了书院第一日,便客客气气地将书院里的大小仆役都打点遍了,给赏最丰厚的,自然是他吴丁! 「还有什麽事吗?」 南宫家不识相的大少爷就站在房门内,带点凌厉的凤眼扫在吴丁身上,吴丁既恼又怒,脸上通红一片,但却反而陪笑道:「没事!只是提醒南宫少爷,每日辰时,所有人都得聚在点睛堂吃饭!南宫少爷还是早点歇着,明天可别迟到了!咱同湖书院里有个内规,凡是集合时无故迟到的人,当天晚课结束後,便要当众拉裤管打小腿的!」 郑思霏心里一寒,凛声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你也早点安歇吧。」 语毕,郑思霏迳自阖上门板,急着要去把她行李中的易容用物收起来。但,才刚走近自己的行李,她立刻想到自己不晓得点睛堂在哪,那吴丁,是忘记说了吗? 她急急再一开门,不过转眼之间,却已没了吴丁的踪影。 「这吴丁!走得倒快!」郑思霏浅笑,无奈低语:「罢了罢了,人家也要歇着,我还是明日卯时就起来,早点去找那刘大哥问问吧!」 再关门,郑思霏细心地上锁。她知道在同湖书院里的学生,一过子时便不许点灯、不许离开学寮的范围,於是,她就着门外两盏灯台的微光,仔细观察着属於自己这一边的摆设。 一个带锁的大柜子,一张书桌,一把木椅,一张茶几,一张大床──连着一层厚纱帐! 「有了这纱帐,每日子时过後又不许点灯,没人看得到我的脸……」她心里一喜。看来,在弄清楚书院里的状况之後,她或许可以每日都卸了妆粉再睡! 对於邵峰那边,郑思霏心里还是极为好奇的,不过,却又记着吴丁说过的话,不想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妹妹」失礼,於是,等她整理好了自己的琐物,将醉华阴的易容用具藏到床头的木板夹层之後,便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那一边,透过隔屏的细缝,向邵峰那里张望。 整齐清爽,书桌上除了纸镇砚台之外,别无他物;连床上的薄被木枕都摺叠得极好,墙上还挂着一把看不出质地的笛子,在微光里幽幽闪烁。 想到沉叔答应几日後会替她带上南宫钰的那把琴来,郑思霏不禁微笑:「这位妹妹,看来也是爱乐之人!」她还想细看那把笛子尾端特殊的浮雕,忍不住更朝隔屏靠近了些。 「咦?好香……」 隔屏之外,飘来一阵细微的幽香,清冷薰然,香气染上郑思霏鼻端,她只觉得心头澄澈,醺然如醉,身子逐渐沉乏起来。 「不对劲!」郑思霏皱起眉,身体虽还贪恋那一缕冷香,心头却极其不安。她挣扎着退离隔屏,走到自己的窗边,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 她往日都是随南宫沉练完武後就寝,子时过後方睡,一点也不奇怪,怎麽才闻到那股异香,就觉得身子昏沉沉的,直想倒下? 她只手扶额,跌坐到床头,脸上潮热,心头猛跳。 难道是邵峰怕有人靠近,身分被拆穿,所以才在自己的床位旁下了奇怪的药物吗?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奇怪。 敌不过睡意侵袭,郑思霏掩唇打了个呵欠,她脱下外袍,眼前已蒙胧。还是先睡再说吧!反正,明日卯时醒来,赶快找人带自己去那点睛堂就好了,她一定可以准时醒来的…… *** 当郑思霏透着隔屏、嗅到异香时,浑然不觉屋外树上传出的两个细细娇笑。 那低微的交谈声,被夏夜虫鸣全然掩盖了。 「春雪,没想到这南宫钰身上虽有点武功,但可不是个登徒子呢!与咱们美名远播的少主住在一起,竟连屏风都没跨过去,该赏该赏。」 那个被唤作春雪的女子轻哼道:「我说啊,这不过是个不知人事险恶的娃娃,得罪了人都不晓得!被下人骗了也不知道!什麽辰时集合?这书院分明就是卯时二刻集合,读完了学规後,卯时三刻开饭!这家伙要是傻傻的卯时才醒,明日必得要先挨一顿板子再说!」 「嘻嘻,挨打也好!这麽好模样的孩子,咱们馆里那些孪童和他一比,可正是一朵美芍药,压倒梨花满树!我明儿傍晚就来瞧瞧他被掀了裤管打的样子!少主既还不打算要回来,夜荷我便趁夜把南宫钰骗出房,好生安慰安慰……唉呀!想起来姊姊便心痒!」 蓦地,一直注意着学寮边间的春雪脸色一变,阻住了胡言乱语的夜荷。「……等等!夜荷!你看清楚那个『南宫钰』……我们用烟管下在少主房里的玉露残,用在馆中不听话的姊妹身上,便是迷药;而身带武艺内力的男人闻到之後,若不给解药,应该是会心神轻微丧乱才对,怎麽可能倒头便睡?可是你看!那个南宫钰……」 房里的郑思霏,此时已拉紧了纱帐,帐内顿时悄无声息。 树上轻轻一晃,两个穿着黑衫子、戴着黑纱面具的窈窕身形终於隐约显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露。 夜荷的眉头都打结了:「天哪!这南宫钰竟是个女娃!?那姊姊我明晚的美少年抚慰计画,不就泡汤了吗……」 春雪用力白了她一眼:「你还在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少主被他那冷冰冰的师父教得极疼女孩,要是知道我们给一个和馆内毫无冤仇的女娃下迷药,害她明日醒不过来、当众被掀了裤子打──少主一定会大怒的!」 夜荷一听,眉头也皱了:「可是,少主又不肯让我们进他房里,咱俩现在也不能拿解药进去喂她呀!不然,这事别告诉少主?」 「不行!知情不报,到时连夫人都要罚我们!」 「那怎麽办?在房里下点玉露残测试测试南宫钰,原本就是你我一起想出来的主意,我们哪知道她是女的?」 春雪脑筋灵活,立刻拉起了夜荷的手:「这样吧!现在就回去报知少主,听凭他发落。今日馆子里有场武竞会,丑时才要开始,少主一定还没睡!」 商议已毕,两道黑影迅捷万分地窜下山,不多久便回到城中的秦楼楚馆区,窜梭进愈夜愈热络、粉阁内正是莺啼燕啭的华丽阁楼後门。 华丽阁子的正厅上,高高挂着一块字迹妩媚娟秀的牌匾──弄玉采星。 龙笛行(5) 山露润叶,荷塘蜻蜓款款,学寮里明光照耀,早已习惯书院作息的少年们,一个个陆续起身梳洗。 如果邵峰还在,边间总会在此时传来柔韵笛曲;不过,邵峰发病下山已是第五日,连续五天听不到悠扬乐曲,这边间也已沉寂寥落了五日,不过,昨日便听说有幸与邵峰同住一室的南宫钰已住了进去,今日倒有不少人蓄意路过边间,探头探脑的,就想先睹为快。 不过,无论怎麽看,被屏风遮住的那半间房里,都只是一床宁静厚实的白色帐子,隐约映出床中的薄薄被单,也看不清是否有人影。特意来窃看的几个人,彼此交换了几个促狭眼神,极有默契地悄声走远,直到距离够了,应该吵不醒房中人,这几人才交谈起来。 「听说这南宫钰生带异象,又是文武全才的神童……如今这一看来,再怎麽神,也是会赖床的嘛!」 「哈哈,咱们刚来时,负责打扫学寮周边的下人,不是都会千交代万交代,让我们一定要早些醒来,别迟到吗?这南宫钰果真是个恃宠而骄的,竟敢睡得这样沉!待会有他好看!被曾夫子那几棍打下去,就算还能待下来,不但丢脸丢大了,整整三四天可都走不动啊!」 「你猜,会不会有人去叫他?」 「谁要去?你没见胜哥和刘兄对这南宫钰竟能与邵峰同房,可眼红了!现在敢去叫他的人,不是明摆着和这两人为难?」 「唉,只怪这公子哥儿流年不利,自己又不争气,咱们走了走了,别看到时辰过了,和他一起跪着被打!」 「第一天就这样,一力举荐他入学的许山长,这下老脸可丢大罗!」 郑思霏素来习惯辰时就醒,可是,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她却是脑中清楚,身子不知为何,怎样运劲都无法动弹!门外那些充满戏谑的对谈,一句一句,都像是在她心上狠掐一样──偏偏,眼皮确实不争气,就是动也不能动! 细碎阳光已透过窗缝照在她额上,晒得她满头惊汗。 第一天!第一天!才第一天!本来自信满满的她,就要给南宫钰和许山长丢脸了! 忽然,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南宫兄弟?南宫兄弟?快醒来,要迟了!」 是刘大哥! 郑思霏喜得想大嚷,但,仍是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听不见房里回应,刘仲士唤得愈急:「南宫兄弟?大哥要进你房里叫人了,见谅!」 不,你不要进来!不对,还是该进来赶快把我摇醒才好……郑思霏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对,急得要命。 可是,她立刻知道自己根本不必烦恼;昨晚一进房,她一反手就牢牢上锁了!刘仲士用力推门,自然只碰出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声响,门板文风不动。「锁着?糟糕,不行!」 「刘兄,你在这里做什麽?你忘了邵峰还没回来吗?今日见不到他的。」 「……嗯,我知道。」刘仲士不愿过早曝露自己对南宫钰的那点心思,迟疑了一会,已被路过的几人拉着去了。 「一块走吧!早到无事,迟到可不妥!」 门外的谈笑声,逐渐都远去了,到最後,耳力极佳的她,连一丝声音都再也听不见。 她不爱哭的,然而,紧闭的眼睫却一下子露湿起来;同时,却有一个秀气温柔的微声,瞬间萦绕在郑思霏耳畔。 「抱歉,都是我的侍儿胡闹,在房里下药,害你赶不上时辰……趁现在,大家都走了,我才能现身救你。」 接着,便是一只带着晓霜微寒的手,如风抚上她的唇,唇畔顿时渗入一丝凉香。郑思霏浑身一僵。房里什麽时候有人的?她怎能毫不察觉?此人又是谁?要害她,还是帮她? 见她连颊边冷汗都冒了出来,那声音再次清媚低语。「你别怕,我就是住在隔屏边的邵峰,自然是拿钥匙进门来的。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身分特别,不能曝露……所以,如果你还想待在书院,待会都听我的,好吗?」 邵峰!居然是邵峰!还来不及思考邵峰是怎麽看透自己的身分,郑思霏已大大松了一口气,猛然点头,凝在眼里的泪珠安心滚落。 那只冰冷纤细的手移上面颊,替她拂去泪珠,除了怜爱叹息,还有一丝笑意隐隐:「真是很对不住,让你吓成这样……不过,你没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吗?快起来吧,还躺着?」 郑思霏猛然睁眼,不顾身子还有些僵直,硬是翻身一滚,双腿颤抖落地,横里伸来一只白袖子,把她撑稳了。 看清那个白衣清丽的身影,她登时傻住。郑思霏住在南宫大宅,自小看惯俊美高雅的人,更是每日必得见着相貌佼佼的南宫钰,本该对美人已免疫了才是;然而,她几曾见过如邵峰这样的人? 昨夜分别时,南宫钰穿着束身紧的白衣,神采焕发、傲气凌人,灿烂得令人不敢逼视;邵峰也是一袭白衣,他幽邃发亮的乌发整齐垂肩,隐在发中的双瞳极其黠魅,正斜望着她──却像是流淌在树梢叶隙上,一道让人不禁想伸手去轻轻攫取的白月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郑思霏被他含笑的眼神瞅得心里一跳:若不是已知道邵峰的真实身分,她恐怕没办法这麽泰然自若地看着他,还能轻易开口说话。 「你……真是好美。」她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 「胡说什麽?吃了解药却还没醒吗?」邵峰柳眉蹙起,面容虽还稚气,竟已泛出水样妩媚的诱人风情。 郑思霏被他含嗔一瞥看得晕昏脑热,心里不禁替邵峰担心了起来;还好他现在年纪小,不全分辨得出性别,若是他二八年华後这副相貌依旧不变,甚至绽放得更美,到时还要假扮男子混在书院中,真会叫所有人都生疑。 「真的,峰妹真美。我唤你妹妹可好?」 邵峰被一头乌发衬得苍白的鹅蛋脸笑纹弯弯,一侧身就举起手中笛子,轻敲郑思霏的头。 「想害我?不准叫妹妹,叫我邵兄弟、峰弟都好。」似水美目上下打量郑思霏几眼,邵峰嫣唇藏笑,笑里藏刀:「你这男儿扮相也很美啊!若不是早知道你是女孩儿,敢这样调戏我的男人,我必让他往後有嘴可张、没舌头说话!」 「那还好,看来我的舌头不会丢。」郑思霏露出促狭的神情,香丁微吐。 她那一双属於南宫钰的凤目还含泪,桃花面却已凝笑,面对眼前这个只是闻名已有好感的「妹妹」,她现在亲眼见到了,更觉得无比亲切、极其喜欢,开开心心地扑上去想抱他:「妹子,你真凶!不过,若是没有你,姊姊可惨了……现在该怎麽办?昨夜那吴丁明明跟我说是辰时集合,他竟骗我!」 邵峰纤眉一挑,拿笛子抵住了郑思霏就要扑上来的肩,微微苦笑。 「等等,你别顶着这张脸靠近我,我下意识会打人的!正经点,待会书院里掌罚的曾夫子恐怕就要来兴师问罪了,你现在按照我教你的做……」 *** 向来严肃的点睛堂,今晨的气氛却是别有古怪,众生虽像往日一样鱼贯进入堂中,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候读学规,却不免挤眉弄眼地朝门口偷瞧。许山长不像平日一样端坐在他的主位静候,而是一反常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眉心层层叠叠打了好几个结。 眼看着卯时二刻就要到了,那南宫钰竟没有出现!这可让许山长烦透了心。南宫钰这一迟到,若是照规矩打他一顿嘛,偏偏此人是恩师千托万嘱的嫡亲外孙,又是自己一力推举而来,这一打,岂不是把自己和秦祭酒的两张脸都给打掉了? 不打的话,只能更糟!同湖书院之所以能在众书院中独树一格,每隔几年就教出一批济世之才,全是因为严谨的学规,以及那一入书院後就不分尊卑和主从、人人平等的惯例;好不容易建立的名声,却只要一步做错就可能全盘毁去,有太多人等着看从来不曾犯错的同湖书院哪天出丑,这第一日入学便迟到的学生要是不打,连今日这些乖乖坐在点睛堂里的学生,恐怕都要不服管教了! 好一个南宫钰!千万别第一日就让我为难啊!迟一些还无所谓,你好歹现在就出现吧?天不从人愿,尽管许山长在心里对南宫钰腹诽有加,暗地里骂了百来声,门外还是空无一人。 负责点名的曾夫子手握厚厚一片戒板,将厅内巡视了一遍,回道:「山长,卯时二刻已到!除了因病告假的邵峰和新生南宫钰,其余人等全员到齐!」 许山长抑住自己的忧虑与微恼,再回身时已是往昔肃穆崇高的模样:「刘仲士,今日由你领读学规吧!」 「夫子,夏日天亮得早,南宫兄弟初来乍到,邵峰又刚好不在,留他独个儿一间房,或许还不习惯书院作息,是不是再稍等一等?」刘仲士其实也不断在朝大门处偷觑,想到昨夜惊鸿一瞥的南宫钰笑貌,再想到曾夫子那从不留情的几棍子打来,必要伤了他玉雪冰肌,心中油然泛起不舍,还想替南宫钰拖点时间。 刘仲士正苦思如何拖延之际,偶然向门外再瞬一眼,却见不远处有个纤细人影小步跑来,不禁喜得低喊:「夫子!那边是不是有谁来了?」 是南宫钰?他不是还没醒吗?怎麽能来得这麽快?众人心里都是一诧,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外。 许山长心头却是喜得一跳!若是南宫钰现在能立刻奔进点睛堂,还不算太晚,疾言厉色责怪几句便可罢休,还有转圜余地!他脸上的沉静顿时有些垮了,一个急转身,也朝那碎步声企望。 龙笛行(6) 然而,那人影迅速奔来,大家这一下子都看清楚了,那不是一个人,却是一前一後两个婀娜人影。这两个丫环装束的女子,在座几乎都认得,是邵峰家中两个年方二八的侍儿小婢,只要邵峰发病,就是这两名侍女来接,叫做春雪和夜荷。 两个妙龄女子在不应该的时刻,奔进不应该进来的处所,顿时引起点睛堂里一干小书生的然。 曾夫子和许山长也愣住了,一时没想到要制止众生喧哗。 夜荷先冲到了点睛堂外,正要跨进门槛,却被追得气喘吁吁的春雪一把扯住:「夜荷,你别这样冲动,会吓到大家……」 夜荷的奔势被止住了,她也不稍停一停,便直接对着堂中的两位夫子大嚷:「夫子!夫子救人!我和春雪昨夜在别馆里没看好少爷,今天早上起床要伺候少爷吃药,房里却四处不见少爷人影,只见桌上一张条子,是少爷手书,说要趁卯时之前回山上拿东西!」 手持戒板的曾夫子惊诧不已:「邵峰?他回山上了?无人通报啊!」 春雪从夜荷身後露出半张白皙娇柔的面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正站在门口的许山长,眼中已是水光盈盈:「曾夫子,您别吓我姊妹俩!少爷这几日总念着他的龙笛,虽在养病,却怎麽也睡不好,所以留了字条从别馆驱车上山,要拿回笛子,结果那驾车的仆人在山下等了许久,见天都快要亮了,少爷还没下山,心知不妥,也回头来找我们俩……夫子!少爷现在人是进了书院吧?」 许山长取过字条细看,条上两排乾净俐落的行草:「无乐相伴,夜不成寐,回书院取龙笛,卯时必归。」 确实是邵峰削长明丽的手笔。 「不可能,如果邵峰上来了,值夜的应当会通报,怎麽可能没有一个人晓得这件事?丘辛!」许山长叫住了在一旁等着端菜上厅的仆役丘辛:「昨夜里轮值的是谁?」 「夫子,昨夜和今晨,负责轮值的都是吴丁,待会公子们用妥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早点,才轮到沈庚去值班的!」 许山长一听,转向二女的脸色更加严厉:「你们又是怎麽进来的?大门外难道没有吴丁在守着吗?」 夜荷急得声音都比平时拔尖:「值夜的小屋锁住了,书院大门却没锁,半个人都没有啊!我跟春雪在门外从天色还暗等到了天亮,想到少爷该吃药的时间都快过了,怕他又发病,实在等不下去,才闯进来的!」 沉下脸的许山长又向众生喝问:「今天早上有没有人注意邵峰和南宫钰的房间?里头除了南宫钰,可有其他人在?」 座中二十多人只想到自己要赶上时间,大多没去注意邵峰房里可有异样,自然是一片鸦雀无声。 伍临胜却想到昨夜和刘仲士的协议,顿时灵机一动,皱眉回道:「夫子,大家都知道邵峰不在,怎麽还想到要去看他房里的状况?这些事端,应该要找那个和邵峰同房的南宫钰来问才是!偏偏他又偷懒迟到!」 刘仲士立刻站了起来,正如往常地和伍临胜唱反调:「夫子!或许是真的发生了什麽事,我今晨路过邵峰房外,不见南宫兄弟,於是喊了几声,房间是上了锁的,却不闻里头有人回应!」 「春雪夜荷!你们在点睛堂稍坐,邵峰如今到底在不在书院里,待会便有分晓!」许山长怒气腾腾,喝斥:「学寮里究竟出了什麽事,二十几个人竟没有一个可以说得清楚?哪天书院里遭窃了,恐怕在座这麽多人,也没一个发现!全都跟我去学寮那边看看!」 「多谢夫子!」春雪和夜荷一脸感激地低头称谢,直到最後一个人也走出了点睛堂,这才彼此递过一个机灵闪烁的眼神。 *** 一行人由许山长带头,浩浩荡荡地走向学寮边间,却看到南宫钰装束整齐,青衫玉簪,双颊红润而神采奕奕,眼看是醒来许久了,毫无睡意。他正小心地悄声阖上门,一转身看见众人,南宫钰脸上虽露出不解的神色,却立刻迎上,向许山长和曾夫子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二位夫子来得正好!弟子遇上棘手的事,正不知如何是好!」南宫钰唇角带着礼貌的微笑,眉心却蹙起,不等二位夫子说话,已抢先把自己刚遇到的怪事交代清楚:「弟子向来习惯寅时起身,找无人处练功,没想到卯时多回房里,准备要到点睛堂,附近却找不到半位同窗,进到本来上锁的房,却见隔屏那头晕了个人,身旁还掉了椅子和一把笛子!刚刚弟子才把他扶上床安顿妥当,正要去找夫子呢。对了……夫子和大家怎麽会过来?不是辰时才集合吗?」 「你房里果然有人?去把门开了,我看看!」许山长眉头紧锁,一面快步走向边间,一面喝骂:「是谁告诉你辰时集合?早饭分明是卯时二刻!你已经迟了,该罚!」 南宫钰秀丽的凤目瞬间显出诧色,低声道:「是昨夜引阿钰上来那位吴丁大哥交代辰时集合的!」 「吴丁!又是吴丁!」许山长大怒之余,再一次听见吴丁的名字,简直是火上浇油,他让所有人站在门外,只叫南宫钰带自己进房,他那张床上薄帘敞开,果然躺着面容纤致的邵峰。 邵峰长睫轻眨,缺乏血色的唇发出微微低吟,眼看是要醒了。 「邵峰!你什麽时候来的?」许山长走近床边问。 「啊!夫子?」邵峰皱眉揉额,挣扎着坐起半身:「约莫寅时。本想趁大家还未醒的时候带了龙笛就走,夫子,都是弟子不好,我不想惊扰大家的……」 许山长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南宫钰,又问:「你进来的时候,房里可有人?」 邵峰摇了摇头。「没看见。我一进房就锁门,拿椅子垫高,想取墙上的笛子,头一下子却又晕了,然後……然後就只记得这位兄弟把我扶了上床。这位兄弟与邵峰同房,莫非便是南宫──」 「正是南宫钰!」南宫钰双手环拱,脆朗的声音犹如钻过竹叶的轻籁,畅然荡出,连站在房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夫子!是弟子不曾预先打听书院作息,该罚,弟子毫无怨言!只不过,眼下可能有更重要的事该办──弟子家学渊源,曾修习了一点医术,这邵兄弟面色愈来愈差,是否顽疾在身,应该服药?」 许山长望着不卑不亢的南宫钰,看不出他有任何一丝犹豫畏怯,那双晶澈的凤眼透亮而澄明。 「……你是该罚,但情有可原,问题最大的人不是你。便罚你今日不许吃饭、不许离开学寮半步!」 「是,多谢夫子!」 许山长这样疾言厉色一喊,门外众人都有点诧异,禁足禁食一日,罚得不轻,况且,此事显然错不在南宫钰,许山长竟也对他毫不偏袒!这时,不少人倒是都对坦荡磊落的南宫钰佩服了起来。 「至於邵峰,你明知自己身子不行,还这样不告而别,等你身子好起来後,也该罚!现下可还走得动?」许山长转向倚倒床上的邵峰,後者蹙着眉试了试,接着便是颓然摇头,脸色只是更显苍白。 许山长叹了一口气,面对身负异疾的邵峰,他确实无庸置疑地偏心。「南宫钰!你学过医术,待会我让沈庚拿邵峰的药来,今日你禁足,便在房里照看他吧!」 龙笛行(7) 交代已毕,许山长走出大敞的房门,带着一干人又浩浩荡荡地去了。 人群中,伍临胜全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担忧和占有,边走边回身,直勾勾盯着邵峰看,偶然也不经意瞥向南宫钰的脸;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藏在人群中的注目,南宫钰并没有发现,邵峰却一眯眼,锐利捕捉了那人流连在南宫钰身上的算计与贪婪。 「小姊姊,你扮的这脸太好,一来便惹了个麻烦的人呢。」邵峰躺在床上,分毫不动,极轻的微寒声音却带着兴味。 郑思霏微微抬眸,一下子对上伍临胜的目光,落在行列尾端的伍临胜脸一红,立刻疾步走入人群。 「叫做伍临胜,是吗?」郑思霏皱了皱眉,玉容疑惑:「不知怎麽惹上的,一来便要找我麻烦。」 「不是他。明着来的敌人不麻烦,暗着来的才是心上刺。」见所有人都离开了,邵峰握住枕畔笛子,便从床上俐落坐起,低声笑道:「『南宫』姊姊,你难不成真是南宫家的千金闺女?实在单纯得可以。」 他的脸色虽还苍白,但和方才病恹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个人。 郑思霏被邵峰那双比任何人都多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波光的眼眸看得浑身不自在,再听到他戏谑的几句话,更是双颊微红。她长吁一口气,站在门边认真对他说道:「别这样,你明知我不是南宫钰;我是南宫钰的义妹,姓郑,名字是思霏。你呢?邵峰?你的真名是?」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吗?思霏,你的名字真冷,像是盖了一层霜似的,冰天雪地……」邵峰却不答她,自顾自地闭上双眼呢喃。 忽然,他秀长的眉一蹙,猛咳起来,又倒回枕上,眉心聚出一道极其细微的黑气。 郑思霏吓了一跳,她确实曾向南宫沉学过一点粗浅简单的医术,邵峰的样子果真是宿疾在身,而且,恐怕还病得不轻! 「你发病了?是不是真的得按时吃药才行?」 她忧虑地凑近床头,举起自己因练武而四季都暖的双掌,轻覆邵峰寒冷纤细的手。邵峰掌指纤长,清瘦露骨,并不是看起来那样柔弱细嫩的触感;他身上还有一丝凉薄悠淡的气息,在几个呼吸之间,那股子淡淡寒气又消失无踪。 被她温暖的掌心一熨,邵峰的急喘渐渐平复,他调息一阵,压下自己额上剧痛,直到脸上的黑气也褪去,复又睁开眼。 他把脸转向门外,轻声嗤笑:「药?我身上有病是真的,定时发作也是真的,至於有药可医──却是假的!待会沈庚从我侍儿那里拿过来给你的药,不过是剂谁都可以吃的温补药方,只是药材稀奇难得,让书院里的夫子们看了也挑不出毛病,作作样子罢了;我这症状,至死方休,药石无医,也不知什麽时候没命可活!」 郑思霏静静听着邵峰说话,只觉得他的语调虽平和,却满是哀郁,顿有一股不属於自己的痛楚紧紧盘绕在心上,难以排遣。 「过得一日,便算一日吧。」 邵峰没有叹气,也没有颓丧之色,他抽回自己被郑思霏握住的微凉手掌,淡淡的眼神望着敞开的大门,彷佛能透视满片青翠山林之後的远方。 没有表情的眸子,全无血色的唇和颊,一双太美的媚眼此时却异样地炯炯有神。不知邵峰如今在想什麽,又是看着什麽?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还是在挣扎着活下去时仍有一丝藏在心底说不出口的渴望? 他过度淡漠的模样,惹得郑思霏心里蓦然一痛。她觉得自己似乎能懂,懂得邵峰为什麽即使抱病也想上书院、懂得他为什麽宁肯假扮男子也要读书的心情。 若非如此,抱着一身不知何时就要失去的生命,还能有什麽期待和想望?就像她,如果没有沉叔相帮,如果不是机缘巧运,现在也仍拿着竹帚站在佛堂前的阶上,只能看着江上日复一日的朝阳夕照,扫着自己寂寞得无以复加的命运! 如今,与邵峰相比,自己还有大好的美丽将来,精彩可期,小小挫败再多,又算得了什麽?郑思霏咬咬牙,心里突然深深涌出对眼前病弱人儿的保护。 她再次坚持地握回邵峰的手。 「什麽命啊运的,既然看不破,想它做什麽?至少你在这里,而如今,有个人很高兴自己能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了你,这样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的事吗?」 邵峰有点惊讶,弯眉浅笑,转过头来想看着她说话,但一对上郑思霏那张「俊美」的脸,心底一股别扭油然而生,又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细微脚步声,他不禁皱了皱眉,努力试着抽回自己的手,郑思霏却更紧握不放。 邵峰刚岔过气,力气不足,百般尝试却挣不脱,眸色不禁一沉。郑思霏见邵峰一脸固执,只怕他情绪低落之余胡思乱想,心头猛窜上一股热气,乾脆强硬地把他的手牢牢举到自己胸前,声音铿锵有力:「你听好,邵峰!不管你对自己怎麽想,我就是喜欢你!这回遇上你,无论往後再苦再难,你我总是得一起闯过!」 啪! 门外传来一阵慌乱捡东西的声响,还有一个结结巴巴的道歉:「呃,小的、小的不是故意要听,南宫少爷……小的是沈庚,给峰少爷拿、拿药来了……小的放在门边几上,这这这这就走!」 正一脸认真,努力表白心绪的郑思霏浑身一僵;邵峰眉心紧锁,颊上透出一丝晕红,耸了耸肩,任凭她握住自己的手,方才咳得微哑的嗓子低语:「现在放手也来不及,沈庚反正是看到了。你继续吧,爱握多久便握多久去。」 郑思霏一脸木然,缓缓松开邵峰的手,僵硬地转过头,大敞的门扉还在轻摇,只闻声,不见人的那沈庚,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耳里却传来邵峰的无奈轻叹:「……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自己这张脸,努力了多久才让大家相信我不好男风?往後,你我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等郑思霏再次回神,已是双眸莹然,再多妆粉也盖不掉的双颊通红,嗓音极细、极怯,可怜得像落水後刚被捡回来,还在瑟瑟颤抖的小狗:「对不起……那,现在该怎麽办?」 「是你硬要拉我的手,现在问我怎麽办?就这样了,还能怎麽办?」邵峰倒在床上,硬是忍着自己止不住的笑声,几乎又岔了一次气:「还有,算我求你──我说过了,别再用这张脸靠近我……还对我露出这种任凭谁看了都要误会的表情!」 邵峰望着眼前的郑思霏,她的脸上羞窘难当,檀口开合欲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似嗔非嗔,俏美得惊人──简直与采星馆里的头牌娈童堪堪可比。真正的南宫钰一定怎麽也料想不到,自己的神态居然可以娇媚如斯! 倘若南宫世家的这个继承人除了面貌太好之外,实则是个十足十的江湖男儿性子,要是看见眼前这一幕,不知会不会恼羞成怒? 想到此节,邵峰暗笑在心。 自小扮成女孩的邵峰,身边也总是簇拥着弄玉楼里的姊姊丫环们,他与女孩相处起来,可谓如鱼得水,一点也不觉窘迫;反而是看透了不少男人对自己这张脸藏也藏不住的贪婪心思,对男子倒是防之又防。 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郑思霏和自己亲近有什麽奇怪,只是,他实在不喜欢面对这张南宫钰的脸。 「你从昨晚到现在,脸上的妆都没卸,是不是?」 「是啊。」 邵峰身子一翻,握着龙笛便跳了下床,他身形颀长,比郑思霏高了点,手指不经意碰到她显然上过易容粉的脸颊,触手光滑,指上却是粒粉不沾。 邵峰心头一凛。摸起来,简直像一张真正的脸!哪来的易容物,那麽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厉害?出自秘药精湛的密门勾陈,他自然晓得这类药物蚀人肌骨的厉害。 邵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指尖,愣了愣,再望向郑思霏的神情,骤然变得极是肃穆:「你拿什麽东西易容?洗得掉吗?」 郑思霏只以为邵峰因自己找不出破绽的易容术而惊叹,於是得意一笑:「我的易容粉水洗不去,下雨也不怕!」 闻言,邵峰的眉心皱得更深。 「小姊姊,你过来,我看看。」 郑思霏依言凑了过去,邵峰伸出修得极为纤长漂亮的手指,朝她脸上划过,暗中刮出一点雪末,藏在指甲里。 「这东西不好。你知不知道,愈厉害的易容粉,愈是伤肤?」 郑思霏双眼机灵一闪,出掌飞快,毫不客气地向邵峰脸上也重摸了一把,畅然贼笑:「唉呀,好滑好滑!易容粉伤肤吗?难怪邵兄弟脸上不用粉,原来是怕伤了自己花容月貌?不过我本来就长得不怎麽样,倒是不怎麽担心!」 邵峰没料到她会来摸自己的脸,闪避不及,脸上被她抚过的触感极重,若是平时有人这样调弄,他早已澈底翻脸,但不知为何,见她一双纯真明亮的眸光带笑,感受不到任何恶意,一时倒是无法动怒。 原来,女孩儿家平时彼此打闹,就是这样不带心机的几个小小动作。 邵峰不太习惯心里突然漾起的一抹亲切感,谨慎倒退了一步,让自己离郑思霏远些:「女孩儿家爱美是天性,怎麽说这种话?有我掩护,这东西往後少用。」 郑思霏吐了吐舌头:「少用吗?钰哥哥昨天也这麽说。」 「南宫钰虽是男子,倒比你还细心!」邵峰走到门外,阖起两扇门板,淡然道:「过来锁门。」 「做什麽?」郑思霏疑问。 「现在把妆洗掉,晚上再易容。反正你被禁足了,不能出门不是吗?也不会有人来看你。」 「你出去是为了替我看门吗?谢谢──」邵峰真是细心,其实,明明都是女孩,他不需要出去的;可是,郑思霏确实喜欢拥有私人空间,再加上有人在外看着,也安心了不少。 「谢什麽?与你无关,我只是想出门透透气,吹个笛子。」 邵峰柔声带笑,随着郑思霏在房里小水缸中取出一盆水、融开药粉,果有悠续绵延的笛声泛开,忽远忽近,荡开低回涟漪。 附在脸上的重妆洗净了,乳白浮荡的水面上,映出一张不太清晰的女孩面容,郑思霏眉眼弯弯地笑,水面上的女孩也笑得清甜;门扉之外清韵袅然,虽是一首缠绵乐曲,邵峰却用独特的高昂音泽削弱了柔靡,反添一丝英朗,此刻,郑思霏的心也像是被一阵细细霜雪洗过似的,澄澈畅快。 她悄悄开了门,不想惊扰邵峰,但笛曲还是应声而止。 「你的笛子学得真好!练了几年?」面迎阳光的郑思霏微眯着眼,露出半张俏脸;她的肤色偏黄,五官却很清致。 「你这样很好看,比南宫钰的脸好得多。」邵峰放下笛子,朝她满意地颔首。她卸了妆,明亮天真的双眼,稚气精巧的唇,挺直的小鼻梁;虽称不上美人出尘,但很是俏丽可亲,这才像她。 他不喜欢南宫钰那张脸上浑然天成的绝顶倨傲,还有一双精明算计的锐利凤眸,甚至是白玉似的肌肤,以及太过惊人的美貌。当普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全都被摆在同一个人身上时,邵峰直觉这不会是件好事。 「我身子不好,断续练了三年吧。」 「三年能练到这麽难的曲子?」郑思霏脸上非常诚实地露出讶异神色。 邵峰眯眼低笑,像她这样的表情,他看多了。 他的「高超笛艺」,说穿了也不值钱,因为他就只专练一首曲子──这是青楼里常见的老把戏。所谓名伎花魁,哪能样样俱全?自然是样样都学、每项都只求一点精。不过,郑思霏惊诧的眼光,让他心里有些窃喜,一时不想点破。 「这也没什麽。」 郑思霏单纯的清秀脸蛋上,明明白白写着艳羡和敬意,连唤起邵峰的声音都多了一点崇拜。 「邵峰,你好厉害!这曲,叫什麽名字?」这曲子一听就知道太难,她还没有机会学。 「你喜欢?我也很喜欢。」邵峰侧坐长廊围栏上,眼神落在朝阳光晕之外,瞳眸里反射出纯金似的灿烂。 他微微一笑,面容悠远出尘,嗓音极是温柔:「这曲子,叫作春江花月夜。」 龙笛行(8) 本来,郑思霏还不晓得再见到吴丁时该怎麽办,邵峰却只是淡然瞥她一眼:「依照山长的个性,你明日过後不可能再看到他了。」 偏着头想了想,他又加了几句:「还有,如果伍临胜再找你麻烦,不要理会他就是。不过要小心──那个老是出面帮你的人。」 邵峰莫测高深、话中带话的提点,郑思霏着实难懂,只好随时提高警觉,倒也数日无事。然而,隔天一大清早起床後,邵峰却像是与她极不熟稔一样,无论私下或公开,既不跟她说话,也不再见他笑,甚至,不曾再听到邵峰吹笛。 或许,这是他的自保之道?她觉得自己可以体谅;但,本以为能认识个好妹妹的,谁知邵峰连她为什麽假冒南宫钰也不好奇,根本没问。 面对邵峰冷然疏漠的模样,郑思霏也不敢再向他搭话,不免抱憾。 不过,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重新打起精神。上书院嘛,念书才是重点!他不理人,自己也别去打扰便是。只是,她在心里仍将身子骨虚弱的邵峰当作一朵该细心呵护的花,总在每晚溜出学寮、躲在山林空地练武後,设法随手替他带回一点小东西。 有时是一片落叶褪出的完整羽脉、或是一颗蝉蜕、一块溪涧旁不值钱但清润透亮的小水石、或者一颗嫣红欲滴,散发甜香的山果。 她会不动声色将东西放在邵峰房间那侧的窗沿上,心想,如果他没看见,那就罢了。但,每朝醒来,郑思霏总发现那些小东西必定不见,而邵峰待她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淡然。 郑思霏也没去问他。不过是点小东西,风一吹就跑,更可能是夜里来了野猴或松鼠,把东西给掏去玩也说不定,更何况,就算邵峰把东西拿走了,恐怕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放的。 第十夜,她在窗边放了东西後,忽然想起已近月圆,今日皓亮的月色很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美,於是轻轻哼着小曲,沿路踩着新学成的无声步法,回到山中赏月、练气。回程之时,五感正灵敏的她,竟在道旁草丛中隐约瞥见一头怪异的小兽,小兽身泛光泽,大小像山鼠或野兔,正轻快朝书院学寮奔去。 好奇心一起,郑思霏悄声施起功法,闭住声息,也尾随去。 远远看见那头雪色灰纹的小兽,口中不知咬着什麽瓶子,奔到边间的窗棂就钻了进去;再钻出来时,小兽口中已没有了东西。左右探探头,立刻注意到郑思霏今夜放下的那颗还不怎麽成熟、绿中带黄的杏子。 好奇地嗅来嗅去,然後把那颗尚未熟透的杏子舔过来,试探着咬了一口。 看起来……很难吃的样子──小兽的牙才刚陷进杏子里,就连尾巴都竖得笔直!晃晃一对小耳朵,忿然把咬过的酸果子甩到地上去,还飞扑过去踏了几下。 绿杏子被踹得咕噜滚动。 小兽玩上瘾了,伏低身子紧盯着它,尾巴猛然一抽,飞快冲上去抱住绿杏,滚倒在地上用两只小後足猛踢。 这小偷!小兽贼兮兮的模样,极是可爱,看得郑思霏忍不住想从暗处疾奔出去,把捉起来揉一揉、吓一吓…… 不料,宁静的房里竟传来一声不该有的闷笑低斥:「还我,别胡闹!」 吓得郑思霏立刻蹲在灌木丛边,动也不动。纤手探出,无声开窗,本该早已睡去的邵峰,竟从窗口迅速窜出,他身上的一袭浅蓝才轻灵舞空,还看不清动作,那小兽瞬间却已被衣袂飘飘的邵峰单手按住身体,再也不能动:「这是思霏送我的,吐出来!」 邵峰原本太过苍白的美丽面庞,此刻神采奕奕,病容全无,身法更是快得异常! 郑思霏看得瞠目结舌,正想开口喊住邵峰,耳边却悠悠荡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小雪虎!要你来送药,不是来玩的!」 那嗓音,低微藏笑,不远不近地飘来。极细极低的声音,偏偏又那样清晰,字字让人听得分明。 「师父,你来啦。」邵峰放开那小兽,虽笑着回应,却没有看向任何地方,依旧蹲着身子,从小兽叼得紧紧的牙中,抢夺那颗绿杏。 邵峰只是朝着空无一物的虚空说话。是谁在说话?!邵峰在跟什麽人说话?她什麽也看不到! 郑思霏按捺不住心头惊诧,站起身来急喊:「邵峰!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思霏?」邵峰向她投来一个极诧异的目光,滚在他足畔的那头小兽同时欢声轻鸣,飞也似地朝她的方向奔来,几乎要撞到她身上!郑思霏被吓得向後一退,双手下意识高举,想捧住那只冲向自己怀里的活物。 然而,手里什麽也没有接到。 小兽只是把她的肩头当成跳板,急跃到她身後去。然後,那个极好听的微醺声音再次传来:「……小雪虎,玩得兴起,让人跟踪了?」 明明是仲夏徐风的清凉夜,她身上的薄薄夏衣却骤然汗湿,紧贴在她背上。这次,郑思霏不用四处张望就知道那人在哪里。 那人竟能无声无息,从本来视野不能及的地方,瞬间站到她身後,牢牢扼住了她的颈子! 「你都看见了?」颈上的手指,蓦然收紧。郑思霏喉间顿时一窒,痛苦皱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邵峰向来闲雅的脸上,勃然变色。 「师父!不要!」 「为什麽?忘了师父说过的话?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都不能信。」 後颈上的手,随着寒如冰花的语音洒落,只是束得更牢,郑思霏已无法喘息。只见蓝衣清丽的邵峰脸上蓦地一红,激动轻喊:「不是!师父!她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是女孩,易了容的!」 那只铁腕终於松脱。她眼前一黑,踉跄转身,设法面对那人,在退逃之余,她隐约看见那副裹着银灰薄袍,精壮颀长的身子,身子四周犹如泛着一层光…… 刚才还烁亮的圆月正在他头顶上,黯淡如死。 郑思霏惊魂未定,猛咳了几声,邵峰已快步走来,神色担忧地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握拳,捏住了那颗绿杏。 「思霏,可还好吗?师父不是有意的,你别恼……」 「还好。」在尚未洗去的易容掩盖下,郑思霏抬起一双凤目,蹙眉想把那人看得更清楚些。 这回,她看清楚了;那人脸上还附着一层寒光忽闪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和形状完美的菱唇。 只是半张脸,郑思霏心头却莫名一跳,似乎有什麽东西狠狠堵在胸口,甩也甩不脱。 她下意识地紧紧捏住邵峰的袖子,声音已微颤:「是谁?!」 邵峰轻搂住她颤抖不已的肩,低声回道:「这是我降神师父,送药来给我的。」 「抱歉,峰儿从没向我提过你。」以为她吓着了,那人歉然一笑,菱唇弯弯勾动,缓缓朝郑思霏走来。 他身上有一股太逼人的气息,锐风如刀,刺痛了她的眼。郑思霏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乾了,在他的注视之下,竟使不出半分力;她虚软缩进邵峰怀里,躲开降神的眼瞳。 邵峰叫他师父!邵峰有一副惊人的好身手,邵峰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柔弱!邵峰居然是练武的!他的病,到底是真的假的?他现在看起来神采焕然,哪里有病? 她一下子觉得邵峰这个人,处处不可信! 郑思霏凝滞的思绪终於飞快转动,愈想愈怒,愈想愈觉得自己傻!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一头热的想守在邵峰身前护着他,结果人家的身法竟比自己快了不知几倍,还有一个武艺高强,光凭一只手掌就可以把自己捏死的师父! 邵峰温暖的气息靠得很近,郑思霏心神一乱,哑着嗓子怒道:「你身有轻功能翻窗,却假装身子虚弱不能练骑射?那麽多天以来你明知那些东西是我放的,却一句话也不说不问,每天冷着一张脸像不认识我……邵峰!你是不是总在心里笑我蠢?你放心,若是不要我打扰,说明白了就好,今後我再也不会打扰你、再也不会不自量力地想护着你了!邵兄弟,告辞!」 「这些事……」怀中人猛然挣脱,邵峰手足无措:「不是故意要瞒你,我不跟你说话是为你好!」 「不必!小的担不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免得哪日又来了哪个高手师父因为我撞破了你会武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就想杀我灭口!」她躲开邵峰探过来拉她的手,急急转身,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思霏!你等等!我不──」邵峰蓦地断了低唤,皱眉紧自己的唇,低低的剧咳狠促不断。 从没听过邵峰咳得如此厉害,郑思霏听不出他是不是假咳,忍不住停下步子,惊疑地回头一看:「……你怎麽了?」 「峰儿!行气!」只见银灰人影菱唇抿起,迅捷无伦地在邵峰背上飞快点落几指,接着却是一掌击去,咳个半死的邵峰躲也躲不开,眉心深锁,张口便咳出一簇殷红,脸色又褪回原本病弱的雪白。 「你干什麽?不要碰他!」郑思霏惊怒交加,也不顾自己武功及不上降神,奔上前就紧紧扯住降神的手,深怕他再向邵峰拍上第二掌。 邵峰却勉强一笑,微凉的手握住郑思霏紧绷的小臂:「没事,我刚吃过药,不能逆气,血脉一时乱了,师父给我顺气。思霏,你别气,我不跟你说话,是怕有人因为我,又去找你麻烦……」 「那也别吓我呀!你,你还好吗?」她心头五味杂陈,口气不自觉地放软了。 降神转过脸来,隔着面具,深深凝视着郑思霏的脸:她满面忧虑,全无虚假。 果是小女儿嗔态。 降神微微一笑。 「别担心,打一掌就够了,我总不会存心要打死自己的徒儿。邵峰刚吃过药,被你一激,逆了气,倘若瘀血不出,郁结在心反有大害。」他站直身子,垂着手任凭郑思霏捏住自己袖口:「还有,小姑娘,你误会峰儿了!他压根儿没有武功,只是每个月要吃一颗吊命丹药,需要学点行气化丹的功夫,误打误撞练出了一身轻灵,却不是什麽轻功。骗骗人还行罢了!」 郑思霏迟疑了一会,仍捏住那只袖子不放,抬起头看了看降神双眼,那双眼瞳荧荧如星,温柔惑人,早已没了刚才那股煞气。此刻的降神,只剩下周身的微光尚在,和煦流动。 他的声音里,也揉出了一点暖意。「不明事理、一时冲动的人是我,你把气撒在峰儿身上,这血一吐,他吃下去的灵丹妙药就一点用处也没了。你看!他方才的好脸色是不是又变得苍白如纸?」 邵峰看着师父,静默不语,双眸却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诧异。 郑思霏没看见邵峰奇怪的眼神,只是听得心头歉疚不已,眼圈更红了:「我不知道……对不起……那,那要怎麽办?」 「我先帮峰儿顺顺气,你趁这时间回房去把妆卸了,看见我们坐下之後,你再替峰儿拿杯水来。」 「好!邵峰你等我……」 降神的眼眸也在闪烁,但郑思霏浑然不觉,只是轻轻放开手,急忙奔去洗脸,等着替邵峰倒水了。 直走到了房里,取水要卸妆时,她才想到刚刚那头小兽不知去了哪里,好奇地朝窗外一看,降神和邵峰并立,降神环住邵峰的肩,不知在对他说些什麽;降神臂弯的流光窜动,静静染上邵峰的蓝衣,将邵峰本就美丽的容貌,衬得绚丽异常。 却也苍白孱弱。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因为怕练武时弄丢,而揣在怀里护着的白玉簪,这才觉得心神甫定。邵峰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否则,就是我害的……心不在焉地洗着脸,郑思霏在心头反覆低喃。 幸好她完全听不到这月下的两人究竟在说些什麽。 *** 见郑思霏走远,邵峰盯住师父的双眼,挑了挑眉。 「师父,你说谎。」 什麽因为行气而误打误撞练出轻功……师父一脸认真的说出这种话,她居然傻楞楞的还真信了! 降神轻笑出声,把手臂搭在邵峰肩上,遮住两人的低语。「不骗她,难不成你要被这小姑娘就此讨厌下去?反正每吃一次药,你都会回光返照再吐一回瘀血,这血今天吐得时机正好,若不趁机吓吓她,往後她哪能乖乖听你的话?」 邵峰双颊泛红,满目质疑:「师父!她不知道我……她只以为我也是女孩!还有!我当她朋友罢了;你不是老爱说,朋友不可靠吗?」 「这小姑娘,我看着可觉得不像普通朋友。」 语音一顿,降神眸底冷冽一闪而释:「不过,峰儿,倘若真的只把她当朋友,你可以待她好,可以接受她对你好,却永远不能付出半点真心!」 龙笛行(9) 当郑思霏打扮回原样,看见月下二人终於席地盘坐,再拿了水杯出来时,降神把她和邵峰带到林子的隐蔽处,不知是否为表歉疚,让他俩并排坐了,同时指点起练气法门。 郑思霏只练过拳脚功夫,没有学过行气,她闭眼盘坐,按照降神所说的功法去呼吸、静心,不多久,只觉得丹田处生出一股暖流,随着清露滴落、微风鸣叶的自然之音,缓缓流入四肢百骸,复又从一身肌肤散去。如此周而复始,身体似乎也变成了一座小小山林,清风卷流,泉水潺潺。 这一刻,她除了自己之外,什麽也感觉不到;或者说,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却已不存在。 过了子时,降神留下两个正在打坐的孩子,悄声离去。邵峰感觉身边庞大的灵动一褪,立刻睁开眼睛,知道淡漠不羁的师父已迳自离开。 降神走了,他身上的流光片影还残留着些许,如萤飞散。有几点光芒落在郑思霏发上,邵峰侧着脸,专注地看。 她好专心,对周遭的动静一点也没有察觉,仍紧阖着眼,凝心不动,甜甜的五官轮廓被淡薄流光投射出一种极致专注。邵峰微微一笑,很想伸手去捏捏她那张认真得有些严肃的小脸蛋。 师父总说,兄弟和朋友都不可信,唯独那一个姑娘……定然要默默守候,捧在手心里疼宠,千万不要辜负了她一丝一毫。 当初,他听得满心疑惑。 「师父,春雪夜荷也是姑娘,咱们弄玉馆里的姑娘就不下三十个,怎麽会只有一个?」 邵峰天真稚嫩的口吻惹来降神一阵大笑。 「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记得对姑娘好就是了。」 後来,邵峰待任何一个姑娘,果然总是很好,就连身分低微的侍女春雪和夜荷也是一样。 自小生活在青楼那样的复杂环境之中,又是穿了女装十多年被养大的,邵峰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思,缜密观察周遭情势,对所有人的态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度都一样,淡然、客气、有礼。 十几年来,他一直以这样的姿态过得如鱼得水,无往不利。 不过现在,他却不晓得该怎麽对待眼前这个不像女孩的女孩。他所知道的女子,要不是如楼中姑娘一样弱质蒲柳,风刮便倒,依在男人身上眼儿媚;就是春雪夜荷那样孩子气,喜欢胡闹闯点小祸;再不然便是像娘亲一样心细如发,暗控大局而工心计。 哪曾见过郑思霏这样奇怪的女孩?书念得比男人好,武练得异常勤,对於人情世故还不太懂,却贴心地常在小地方替他着想,甚至说要保护他……呃,用那个还不怎麽样的三脚猫身手。 邵峰忍笑轻咳一声,惊动了郑思霏,她迅速睁开双眼,从密荫丛向上看去,天顶不见月。她诧问:「现在几时?你师父走了吗?」 邵峰站起身,拍拍衣上尘:「师父下个月才会再给我送药来,已经丑时了。」 「这麽晚了?我们回去吧!」郑思霏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才刚坐下不久,怎麽转眼就过了子时?而且,她浑身轻松,夜里练过拳脚的疲惫一扫而空,竟丝毫不想睡。 「嗯。」 邵峰拿着喝过一半的水杯,随着郑思霏慢慢踱回房。 两人一前一後走,沉默许久,眼看房间就快到了,郑思霏忽然轻声问:「邵峰,待会天亮後,你还是不理我?」 「我不理你,你还会理我吗?」邵峰笑问。 「当然不会,我又不是傻子!」郑思霏扭头瞪他,只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何苦为难你也为难我?」 邵峰喉里堵了一下。 他很想向她解释,自己早已被几个人虎视眈眈地盯上了,如果和她多说了点话,看得出两人颇有交情,反而会给她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 不过,她这麽轻易就放弃了几天前信誓旦旦说「喜欢他」,还要「陪他一起闯过苦难」的念头,竟让他心里有点气闷,一点也不想再多做解释。 想到师父刚才的指点,邵峰不假思索,现学现卖。 他一声冷哼:「不是没几天前才说喜欢我?现在就不喜欢啦?变得真快。」 郑思霏刚好踩着石阶要走上学寮走廊,听得差点没被绊倒。 是谁不理谁啊?说得好像全是她的错!她猛一回头,开口想反驳,却见邵峰乾脆停在阶下,别过脸不看她,眉眼之间萧索寂凉,自怜自语:「我还是第一次这麽担心别人,就因为她生气,急得吐了血呢。」 这幽怨一眼,把郑思霏的不满全给浇熄。她心里顿时警觉:邵峰才刚吐过血,她干嘛又要一时口快,让他徒添烦扰? 一招奏效。见郑思霏脸色乍变,邵峰更是垂下眼帘,学着家中小侍女挨骂时常做的动作,手指绞住自己衣摆,长长叹起气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现在可知道,原来一个人若是病得严重,就连交朋友也不长久……」 天啊,平日淡漠有加的邵峰开始胡言乱语了!郑思霏紧张了起来。她记得曾经在医书里看过,久病之人心脉郁结不舒,在病势即将加重之时,极易钻牛角尖想不开,现在看邵峰态度这般反覆,该不会真的是病势转而缠笃了吧? 她不敢逆着他,试探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从不跟人打交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有人打扰?」 「当然不喜欢啊!谁喜欢有男人随时来打扰?」邵峰抬起头,说得理直气壮。 「也对,我怎麽没想到?」郑思霏噗哧一笑,又觉自己笑得不妥,立刻正了正神色,站在阶上便去牵邵峰的手,柔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以为你也不喜欢我靠近……现在我懂了,此後不会不理你的。」 邵峰本来只想戏弄她,没想到效果太好,大出意料之外,现在听她语气柔缓清和,就如对小孩说话一般容忍,不禁想笑,却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千情万绪憋在秀丽的脸上,倒真是惆怅落寞,眨眼便要掉泪的模样。 郑思霏一时慌了手脚,无暇细思,便像以前哄彩月一样,单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捧住他颊侧,凝视邵峰的脸,强迫他也要看着自己,一字、一字轻轻说:「好妹子,我保证不再让你生气担心,可是你要知道,若是你都不理人,别人哪知道你在想什麽?老是不给我回应,我总有一天也会失望的。」 邵峰眨了眨眼,盯着站在台阶上的郑思霏瞧,她站得比他高,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竟让他真的产生一种受到保护的异样感觉。 感觉很奇怪,但她可爱认真的模样并不讨人厌。邵峰心里转过一个念头,还好这时的她,不是用南宫钰那张脸对他说出这番话来。 他忍不住轻笑。「思霏,你叫我邵峰就好。我自小独个儿长大,没有哥哥姊姊……这一声妹妹,听着很别扭。」 「我却是从小没有弟弟妹妹,很想要有个妹妹呢!」郑思霏把邵峰拉上阶,笑了:「邵峰,我的琴一直没送上来,很想再听你吹吹笛子。」 邵峰无语。 她一定不会知道,若是自己又吹起笛子,会天翻地覆成什麽样子。 「不肯吗?那就算了,走吧!早该睡了……」 两人牵着手,蹑手蹑脚地回房,走向各自的半边。当郑思霏放下帐子,嗅到邵峰点燃的安神香时,忽听见他的声音随着香气一同飘过屏风来。 「思霏,我可以再为你吹笛,也可以与你同进同出,不过,你一定要记得,只能在房里才卸妆,小心行事。」 「好,」闻着安神香,郑思霏躺在枕上舒服地眯起眼睛,呢喃:「等我的琴到了,再与你合奏,这样你就没有理由不理我啦!」 朦胧睡去之际,郑思霏脑中跳出了一个模糊的疑问。 沉叔呢?不是说过几天就上山来看他吗?不晓得怎麽了,怎麽都过了十多日,都没有上来? 莫非是钰哥哥出了什麽事?她也想知道,向来娇生惯养的钰哥哥,人在异乡究竟过得好不好……如果沉叔再不来,或许,她托病请个假下山看看好了。 龙笛行(10) 与同湖书院隔开了几座山头,便是一座孤高峭拔,状如尖塔的入道峰,从谷底涌上的缥缈烟岚,时时缠绵山间,难得散去。 不大不小的门派誓凌天就匿迹其中,已默默在山中传了不知几代,却甚少与外界打交道,它的名动一时,还得从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四年前说起。 当时,由北武林盟主主持,十年一轮的武林大会上,这没没无闻的誓凌天掌门竟夺得唯一一张无名帖的席次,坐进集萃庄的上座,被奉为贵客,无条件跃升为够资格角逐下任盟主位的候选人之一,怎不令人然称奇? 此人也甚是古怪,连续数日的各派比武会上,他全然不发一语,直等到最後一日,终於由盟主首徒抡元之时,这掌门才当场向盟主首徒邀拳,相约十日後再比过一场,武林盟主的大弟子虞萼并不推辞,欣然同意。 虞萼武艺超群,轻功高绝,那是众目所见,对上一个无名小派的掌门,这麽有趣的事,一时众口相传,比武约定的万柳桥外长亭边,一早便挤满人。 暗作赌盘买虞萼赢的,大有人在;也有不少人怀疑这年轻掌门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兴冲冲的下了押。 大出众人意料,这一战,只有那掌门早早便到了亭中摆酒等候,约好的辰时已过,虞萼却没到。 直到午时都过了,誓凌天掌门喝乾坛里最後一滴酒,大笑起身,朝着远在五里外的集萃庄一声清啸:「北武林无名帖上,没资格留住我誓凌天谭中岳的名!谁要这破纸烂货的,拿去!」 接着,他真从怀里掏出镂刻龙虎、镶了金丝银边的无名帖,一掌按在桌上,嘻笑着又向四周人群抱拳朗道:「实不相瞒,敝派里老成多凋零,後进无以为继,才让我这轻狂小子白白做了掌门,谭中岳此番下山,实则是求徒弟来着!欢迎大夥结伴上山,多多益善!否则,只怕誓凌天不久後就要在不才区区在下的手上关门大吉啦!」 几句说完,谭中岳大笑,浴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之中,迳自昂首阔步,排众而去。 众人正摸不着头绪,闹哄哄之时,有个人已悄悄上亭,要去看那帖子,虽没有那实力,不敢拿走,也总想开开眼界。谁知那人才走到石桌边,脸色顿时青了,倒退两步,颤声惊喊:「这桌……桌!」 桌子怎麽啦? 摆满酒菜的桌子远看毫无异样,众人挤上前去看,才一涌近,亭子被杂沓的脚步一震,石桌竟崩出尘粉,瞬间倒塌,碎成万千裂块! 众人喧哗震惊之际,谭中岳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而集萃庄人此刻才出现,喝令众人一概不得靠近,将亭中那一堆还没有人碰过的汤水碎石破瓷都给扫了回去,毫无疑问,必是想收回了那张无名帖。 *** 然而,没多久後就从集萃庄里传出了小道消息。爽约的虞萼被罚一个人徒手将破碎的石桌残块整理乾净,然而,连最後一片油腻的碎瓷渣渣也挑了出来,竟找不到那张依旧无名的无名帖。 看似得了最大好处的,恐怕便是誓凌天。自谭中岳创造传说的那日後,入道峰上小小门派的那道门槛,几乎被上山求师的人踏穿。 但是,头三个月,有多少人上山,便有多少人被古怪的谭中岳笑嘻嘻地再撵下山去。 「大夥,真是对不住啊!收了你们,恐怕我誓凌天还是必倒无疑。」 第四个月,不知是谭中岳的张狂终於惹恼了人,还是对誓凌天里的武艺秘笈动起邪念,几个小门派三两联合,拟定了人多势众的轮番战术,成群结队地上去找「老成凋零」的誓凌天麻烦…… 不久,这几批人马灰头土脸下了山,对於山上发生诸事,绝口不提只字。 事情沸沸扬扬延烧半年多,总算休止,却变成了北地众人津津乐传的话题,甚至被好事的文人谱写成本子,供给茶楼酒馆说书的去了。 「後来,那誓凌天怎麽了?谭中岳到底是不是真心要收弟子?」 太多听书听得入迷的酒客忍不住要问,酒馆里说书的一听,便会好整以暇地将手头扇子用力阖起,两手摊开嘴一歪,神情莫测高深:「这事儿甭向老儿打听,老儿可不想与那石桌一般下场!」 *** 誓凌天之内,清晨的云雾缥缈间,此刻正有几个少年弟子单脚独立站在梅花桩上,远远看去,一个个腿力不足,摇摇晃晃, 比梅花桩上弟子高一阶的黑衣青年手持齐眉棍,敲了敲其中一根桩子,朝桩上那个显然咬牙硬撑的美少年剧喝。 「张卓然,下来!你家人来看你,在飞武泉畔等着。」 桩子上那个即将落地的少年立刻重重跃下,向後微微一仰才站正,抱拳大喊:「多谢六师兄!」 「落地声太重,下回你步法多练半个时辰。去!」黑衣青年颔首,挥挥手让他离去。 生了一对弯弯凤眼的「张卓然」眉也不挑,乖顺垂首应了。 他的家人,便等在誓凌天大殿外五里的飞瀑旁。此处白水轰隆,巨响如雷,两人无论说了些什麽,都不怕被外人听见。 见「张卓然」走来,乌衣上绣了只血红朱雀的男子笑问:「阿钰,探听到了什麽?」 以「张卓然」之名混入誓凌天的南宫钰轻摇了摇头,凑近瀑布,方才的恭谨乖顺全然褪去,略晒得黑了些的芙蓉面上带着嘲色:「入门十日,不见掌门,也还未行拜师礼;现在的『小师父』不过是门内的三代弟子,实力很一般。」 南宫沉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急,师父这边的密门也还没有动静。」 「还好,只是腻了。」南宫钰一声冷笑:「至今净是桩子腿步法,一点本门基本功法也没传授,每日还有人走来走去的监视、作记录,看来竟是要挑资质绝高的留下,其他资质差的必定会想方设法弄得他们自行走人,到时候,门内的功夫不会流传出去,又能留下好苗子……真没见过这麽狡猾的作法!」 「论资质,你有何惧?」南宫沉斜瞥了南宫钰一眼,颇有得意之色。 南宫钰轻笑:「若不是要查出那张无名帖是不是仍在谭中岳手上,阿钰宁可跟着师父练下去。」 南宫沉却摇了摇头:「不,就算不是为了无名帖,你也要把武功练好,跟着我,练不出绝顶高手。这誓凌天内必有玄机,莫非你不想一探究竟?」 「……想。」南宫玉不太甘愿地颔首。 「阿钰没忘了为什麽要上誓凌天吧?」南宫沉眸色如电,肃然问道。 「没忘,」南宫钰蓦然抬头,脸上烁动野心的光采:「阿钰会成为人上人、凤中凤,无人能敌!」 南宫沉满意地点点头,眼里血光一闪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而释:「很好。朱雀神殿是南武林之首,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族长的位子,但北武林才是真正的卧虎藏龙,本只有北方门派的掌门能被推举为盟主,如今出了这张无名帖,是你真正站在武林颠峰的绝佳机会;若还能灭了行踪不明的勾陈,更是高枕无忧。」 「所以,阿钰会忍,师父放心。」一时想起了什麽,南宫钰问道:「对了,上回是张伯张婶来看我,说是师父突然晕厥,卧床大病一场?现在可好了吗?」 面对南宫钰的关切,南宫沉显然甚是喜悦:「好了,全都好了!难为你如此关心。」 「不知小思过得如何?师父上回病成那样,想必没去看她?」提到郑思霏,南宫钰的脸色愈发柔和。 「看她?不是一个月去一次就行了?」 南宫钰略带诧色,眯起凤眼:「……师父忘了?阿钰说过,请您把我在家用的琴带去给小思?」 「哦!师父真是病忘了,明日就给她送去。」南宫沉神色有些古怪,拍了拍宫钰的肩,向後一指:「你师兄找来了,快回去吧,师父还得下山办点事。」 「是,师父保重。」又看了南宫沉一眼,南宫钰才转身,走回誓凌天。 南宫沉自千重梯纵身下山,眉眼一弯,笑容中竟带上了点邪气。 「病?哼,都病了十二年……总算好了!大难不死,竟让我手里得了两个要紧人物……不知第三个人在哪?万神宗现今又如何?」 十二年前种下的种子,终於醒了;醒在一副多年来勤於习武、五感敏锐而身负重权的人身上,啮空极为满意,如果这身子能撑下去,他不介意以南宫沉的身分活得再久一点! 龙笛行(11) 持笛的邵峰乌发委落,粉唇皓齿,略显苍白的脸色,只是更添意态,明媚分毫不减;当邵峰终於如她所愿地吹起笛子,郑思霏终於了解他为什麽不肯再吹笛。 一早就已醒来、扮成南宫钰的她,缩在床上目瞪口呆。 窗边,三个人;门旁,五个人;来来去去藉机路过的,数不胜数。难为邵峰被这麽多人盯着瞧,居然还能神色若定,流畅自如练完两支小曲。 郑思霏被许多掩在暗处的视线弄得心烦意乱,顿时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就绕到邵峰那头去,迅速拉住他的手,咬牙道:「邵峰,别练了!」 然後,也不顾邵峰诧异的眼神,她飞快拎起昨夜邵峰喝剩未洗的茶杯,一开窗就向外泼,窗外被泼湿的几人还在狼狈大骂,郑思霏却毫不停留,走到门边旋踢一脚,踹开房门,门外几人躲避不及,纷纷向後跌去。 然後,她拉住邵峰,一脚跨上门槛,眯起锐凤眼,脸上神态极其傲然:「往後,咱们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练!」 郑思霏的动作太突然,邵峰还来不及阻止,眼看几双恨恨的眼已瞟上郑思霏,他唇边犹带苦笑,心里却有暖意升起。 被看就被看吧,哪里稀奇了?自小在青楼里,还能少得了被人多看几眼吗?倒还从没有人这样替他强出头。 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呢,而且还是个功夫不如自己的小女娃! 邵峰低头,笑得眯起眼眉,竟真如少女一般俏媚。「罢了罢了,你说什麽就什麽吧,都提醒过你了!就爱逞英雄……」 *** 报应来得太快,连邵峰都料想未及。 早上的课,郑思霏和邵峰形影不离,虽有侧目的眼光,倒还不至於生事;但,此日下午正好有一堂箭术课,病弱的邵峰向来被山长留在书院里,默书习字。 午後的阳光极好,山林一片明亮,郑思霏站在宽阔的习箭场上,手里握着自己的弓,心无旁鹜、意气风发。她记得上回自己初次练习箭术,被分到骑射实力向来较差的乙组,但她一鸣惊人,箭囊里的十把箭便有五支正中靶心,竟让乙组局势扭转,险胜了甲组一回,负责书院里骑射课程的陈教习惊赞连连,大叹奇才,这回不知能进步多少?她跃跃欲试。 不过,教习还没到,郑思霏的弓也还没举起,背後一道隐没在人群闲聊声中的细细风声已破空飞至── 有人朝她放箭? 郑思霏诧异之下佯作扑跌,向侧边旋身一避,衣摆扬起,「嗤啦」一声,正对着她而来的箭支透衣而过。 箭端是尖的?!郑思霏盯着破了一个大孔的衣摆,手一抄便捏住那把惹祸的箭,心里愈发恼怒。 练习用箭本没有箭簇,顶端是磨平的,射箭前须涂上染料,中靶即染色,藉此避免学子之间彼此误伤,现在,居然有人对她发箭;发的还是削尖了的竹箭! 发箭人虽是对着她的左腿外侧,射中了不至於重伤,顶多是擦破皮,但箭势竟能破衣而去,对方肯定也没打算让她好过。 是那个老爱找她麻烦的伍临胜吗?郑思霏猛然转身,在午後艳阳下朝箭头一瞪,箭上有一丝没有被削乾净的染色;她还来不及细看,有人比她更早发难。 「谁放的冷箭?」刘仲士大跨步走到郑思霏身边,高了她许多的身子,一把便将她的肩头抱了过来,挡住她的破衣角,抢过那把箭怒声大喊:「甲组里净是一干小人!输不起就乖乖认了,大丈夫顶天立地,居然做出此等阴险行径?」 伍临胜正是甲组的头头,他腰上的箭囊根本还是束起的,於是毫不客气地回嘴:「姓刘的,你眼睛瞎了是不是?看到我的箭囊没有?我怎麽拿箭?」 「到底是谁?自己出来认了!」刘仲士当然不肯罢休,一怒之下摔了那把箭。 他还要骂人,郑思霏却已看见陈教习远远走来,她不想在此把这样一桩弄不清楚的事闹大,於是扯了扯刘仲士衣角,从他怀里不太自在地挣脱,垂首道:「刘……大哥,我想应该没人看见,阿钰不想把事闹大,我去向教习说一声,回房换个衣服了事吧。」 闻言,刘仲士热切地执起她的手,柔声说:「这样吧,咱们一起去跟教习解释清楚,我陪钰兄弟回房,也好有个照应。」 她很想把手拉回来,不料看来文雅的刘仲士,手劲竟大得异常。她拉了几下扯不脱,只好无奈颔首。 「那就麻烦刘大哥陪阿钰走一趟了。」 临走,她竟似瞥见伍临胜飒爽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彷佛欲言又止。 但,郑思霏没办法去思索伍临胜的异状,她一心诧异的是男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子和女子的差别。只不过是差了几岁,只不过是比他矮了那麽几寸,她还练过武呢!怎麽居然比不上刘仲士的力气?以後,她也会渐渐和南宫钰差这麽多吗? 郑思霏此时才开始惊觉,刚才刘仲士把自己急揽过去的时候,她的背不慎碰了他的肩头一下。 似乎,不像个文弱书生?竟是…… 异常坚韧? *** 「对了,钰兄弟,」走回学寮的路上,刘仲士似乎想到了些什麽,他一扭头,看向郑思霏的端雅面庞上满是关切:「你家人还没有再上来送过东西,这身青衣破了,还有预备的可以替换吗?」 她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只有两件夏用的青色薄袍,这件破了,想必要送下山去补,不知何时能送回来,自己只剩一件青衫,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郑思霏苦笑:「只好先向邵兄弟借衣服了,他和我的身形也还差不多。」 她发上露出半截的玉簪柔光忽闪,衬得微挑的纯真眸子灵美逾常,刘仲士看得几乎屏息,不禁低声细语:「这样吧,大哥房里还有两件青袍,是几年前的,现在身子长了,穿不下,如果钰兄弟不嫌弃大哥用过,你先拿去穿着。」 「这……未免麻烦刘大哥……」 郑思霏犹豫好半晌,沉吟未决,刘仲士却已轻轻皱眉:「大哥知道你跟邵峰同房,感情也好,但是,难不成钰兄弟觉得给邵峰添麻烦会更好吗?那几件衣服我是穿不下了,这两天才整理出来,只差还没有扔罢了!不过是到我房里拿个衣服回去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节外生枝呢?」 他一番义正严词,郑思霏找不出理由拒绝,转念想想,她歉然一笑:「那就真要麻烦刘大哥了!多谢!」 「我房里要向这边走。」听见她答应,刘仲士喜出望外,有意无意间,手又轻轻搭上了郑思霏的背。 不知怎麽回事,郑思霏觉得今天的刘仲士行为举止未免出格;不过,同窗之间彼此打闹、勾肩搭背,她在书院里看得多了,此刻如果蓄意喝止,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於是,她强忍心里不舒服的直觉,勉强随着刘仲士踏进了房里。 不过是拿一下衣服,还能怎麽样?男人和男人之间,哪还能如何?顶多待会拿了衣服道过谢,她借机快溜便是! 龙笛行(12) 在室内练字的邵峰,今日不知怎地心神难安,被山长连连指出几个笔划虚浮无力的缺点,末了,邵峰乾脆搁笔称病,藉故回学寮去歇息。 他其实不想回学寮,他想去习箭场上看看郑思霏好不好;今天早上她这样一闹,虽然大合他意,但,他仍然担心那双同样也曾对他穷追不舍的,虎兕一样狠辣的眼。 他和那人交过几次手,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那人极懂得隐忍,表面功夫十足,城府又极深沉,一旦出了书院,他和郑思霏……都惹不起。 *** 到了习箭场边,陈教习正领众人暖身完毕,准备开始练箭;然而,二十来人之中,独独不见郑思霏,也没有那人的身影。 邵峰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又等了一会,两人依然没有出现。他知道情况不对,忍住打从心底泛起的不安,蹙眉张望,正想着如何才能打听出他们两人去了哪里,场上的伍临胜忽然住自己左脚,哇一声跳了起来。 陈教习大怒,喝问:「谁无故喧哗?」 伍临胜苦着一张脸,拔出脚底刚踩到的一支削尖细箭,箭尖已沾上几点殷红。「教习,是刚才射破南宫钰衣服的那支箭!我不小心踩到,给扎伤了……」 陈教习这时也觉有异。「刘仲士跟南宫钰去了多久?学寮也不远,怎麽走了这麽久还不回来?」 「教习,不如我回去擦个药,顺便叫他们俩快点回来吧?」 陈教习点了点头:「你的伤擦药就行了吗?要不要给汪大夫看看?」 「擦个药就行了,我去去就回!」伍临胜手执细竹箭,才一转身,明朗的面容上便似罩了一层微霜,邵峰隐在大树後,清清楚楚听见他低声一啐:「该死,那姓刘的难不成现在就对南宫钰出手了?自己放了冷箭,还要嫁祸给我,真是卑鄙!」 邵峰顿觉自己额上冷汗渗出。 他生於青楼,长於倡馆,伍临胜这几句话,他自然听得明明白白!若是郑思霏的女儿身被发现,逐出书院事小,倘若坏了名节,却是大大的糟糕!无暇细思,他立刻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末,洒在掌心握紧,尾随伍临胜而去。 才跟到学寮边,伍临胜猛然旋身,高举手里的竹箭,尖端直指向他,威喝:「是谁?」 「是我,胜哥。」他一回头,便对上了邵峰那张秀美却隐带忧虑的面容。 伍临胜一愣,连忙放下手里锐箭,似乎有些慌了手脚:「小峰?你不是在教室里?」 邵峰却不答他。 「胜哥,我知道你胸怀坦荡,早上虽然被阿钰泼了茶水,却不会挂在心上的。是吗?」 伍临胜深深望了邵峰一眼,挫败低叹:「你和南宫钰……怎麽短短几天就好成这样?小峰,你这麽想护着南宫钰?怕她被欺负?」 「她早上也护着我。」 伍临胜不太服气:「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那样护着你。」 「不一样,胜哥。」邵峰幽魅一笑,眸色转深:「你我都知道,你想护着我的原因……跟阿钰不一样。」 心思被道破,伍临胜俊脸微红,咬牙:「要保她,还不快走?再不去,我怕迟了!刘仲士那个小人,什麽东西没有,下作的迷药最多!」 邵峰不语,明亮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伍临胜,伍临胜急急走向刘仲士的房间,一股脑把心里话全说了。 「我得不到的东西,还不屑硬抢,刘仲士可不一样,我怀疑他的身分好一阵子了──他明着看是彬彬有礼,其实一肚子坏水,凡是看上的想要的,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小峰,这几个月你就是不肯来依着我,他想动手脚的对象,只怕也有你一份!」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言语恳切。 「多谢,胜哥光明磊落,还是别和刘仲士那等人扯上关系的好,我的问题,还是得靠自己解决。」邵峰淡然一笑,把自己那只握着「下作迷药」的左手背到身後,不动声色地揉散开来。 ***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南宫兄弟?咦──你是怎麽了?」刘仲士略略拔高的声音就在她耳侧回荡。 听起来不像惊诧,反倒却像是……欣喜。 迷迷糊糊中,她其实并不晓得自己怎麽了,只知道刘仲士温热的胸膛一直没有移开过,离她好近,近得让她发烫,很难受。 只记得才一踏进刘仲士房里,他就抖开了衫子要在自己身上比对长短,衫子上抖出不少细尘,朝她扑面而来,那尘埃中,还能嗅到一股甜丝丝的、不像薰香的气味。 郑思霏觉得奇怪,才刚开口要问,身上的筋骨却像是松了一般,双腿支撑不住,蓦然倒下。 知觉还在,就是使不上半分力! 「钰兄弟?」 刘仲士愈是热心地凑过来把她抱进怀里,郑思霏愈是惊惶万分,刘仲士的臂膀超乎她想像的强而有力,把她紧紧压在胸口;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砰然跃动的心音,跃动得无比急促。她一时想起了降神传授的练气法门,急着行气,想尽快恢复体力,谁知愈是行气,浑身竟愈是疲乏,直如无骨。 刘仲士伸掌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笑。「钰……别忙着行气啊!大哥怕你是一时走火入魔了,这样硬是要行气,或许反对身子有害呢。」 「钰,大哥抱你上床歇着,可好?」 郑思霏没有力气回答,嗫嚅的唇只能绽出一丝抗拒的微弱声响,刘仲士紧贴在她背上的心跳声,更是益发剧促。 她被放上了一张收拾乾净的床铺,眼角瞥见一片清透柔光,刘仲士的枕畔,摆了一大块羊脂白玉雕就的蟠龙玉佩。 她躺好了,刘仲士却没有离开,而是伸手探向她的发,把她的玉簪褪了,与那块蟠龙佩并在一起。 他的身子压了过来,沉厚的嗓音里混了令她恐惧的望。 「钰,看见了吗?你就像这块玉一样,温润翩翩,大哥第一天见你,就知道你与我是天生一对……我告诉你,这件事连我父……我爹都不知道,我其实只喜欢男人!你随了我,往後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享之不尽……」 男子的声音近在耳畔,温暖的鼻息溜过,郑思霏却觉得那是一条不怀好意的蛇,在她羞恼泛红的颊侧狡猾游走。 ……刘仲士竟如此放心对她说出了自己只喜欢男人这等悖逆天伦之事!只是,这个「秘密」对她而言,不知是福是祸? *** 渴望了好些日子的人就在眼前,刘仲士本不想太急迫,却又担心离开的时间过长,惹人疑窦,於是解床上人儿衣衫的动作,便显得仓促。 刚要解开南宫钰的外衫,她娇羞的脸和藏了两团怒火的明眸瞬间落入刘仲士眼底,勾得他心头剧跳,低低一笑。 「怎麽?哦,对了,大哥倒忘了,钰是习武的,直来直往惯了,大哥的浑醉散便是要散了习武者的内力,所以你才会手脚使不上劲哪!看你这眼神,莫非是嫌大哥动作太温吞?」 刘仲士探手扯住了她被竹箭勾破的衣角,猛然一撕;接着抚在她肩颈上的力道却很轻,一举一动,简直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 「本来我下的药分量不多,足以让你维持清醒,偏偏你刚才行了气,身上的功全散了吧?所以,才叫你别行气的,钰,你偏不听!」 他沉沉的身子压了过来。郑思霏强忍着涌入喉里的酸意,脑中嗡然作响,不断安慰着自己:他只喜欢男人,他只喜欢男人,待会就放我走了…… 阿钰?你们果然在这里。 忽然,脑子里轰然大作的噪音都没了,全被一个秀朗淡然的呼唤取代。最後,只剩下邵峰的声音回荡耳际。 但,邵峰口里唤着阿钰,却不是在跟她说话。 「刘大哥,这麽快就转移目标了?」 「邵弟?我明明锁了门……」 「这不重要的,刘大哥。一个拈酸吃醋的人,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你向来待我那麽冷淡!」 「若非如此,邵峰何德何能让大哥一日千百遍挂在心上?将来,大哥府里美姬宠侍要多少有多少,今日邵峰要是随随便便就跟了大哥,腻了之後,还不是任人随手弃掷的命?」 刘仲士的声音颇为诧异。「你怎麽可能知道我的身分?这件事连山长都……」 「刘大哥,不,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赵大哥不也查过邵峰的来历?须知像邵峰这种出身的人,对甜言蜜语最不肯信,也最善妒,大哥还瞒着我……去招惹南宫钰?叫邵峰怎麽肯跟你?」 「邵弟的意思是,我不去惹南宫钰,你就愿意随我?」 「呵呵,那就看大哥的诚意究竟有几分了……」 邵峰闷在袖里的清脆笑声传来。郑思霏可以想像,邵峰正掩唇,一笑何等妩媚,肯定比不解风情的她倾城得多。 邵峰的声音趋近,刘仲士从她身上跃起,应当是凑到了邵峰身边。 郑思霏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威胁了,但她却比刚才更加震惊。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邵峰的声音这麽魔魅荡人,调了蜜似的。 此人,她实在不懂,真的不懂。可是,有一件事她此刻总算懂了。邵峰根本不喜欢刘仲士,邵峰之前就是要她堤防此人……邵峰现在的反常,只能是为了蠢得听不懂劝谏的她。 冰凉的两道水痕从颊边滴落。她不知道邵峰会发生什麽事,只是本能的畏怯;她现在什麽也不想听,而邵峰和刘仲士不知为何出了房,她确实连一点声音都再也听不见。 或许,待会刘仲士就会知道,邵峰实则是女儿身?可能……只喜欢男人的他便不会去动邵峰……然後,任何难以想像的事,都不会发生──邵峰还是那个邵峰。 虽然逃避似地不断安慰自己,郑思霏却知道,自己的脑袋阵阵抽痛,罪恶感和无能为力的痛苦,填满了整颗心,在无声无息之间,她已哭得凄惨无比。 她不敢想像,清冷的邵峰,净若谪仙的邵峰,为了她,自此不再出尘! 龙笛行(13) 刘仲士终於等到了他久盼不得的美人青睐,意气风发回到练箭场,去向教习转达「南宫钰病了」的消息;只是暂时被邵峰用些许迷药放倒的伍临胜,早也不在原地,应当是又回去练箭了。邵峰神态自若,姗姗行来──悠闲得彷佛他身上不是那样的衣衫不整,也不是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唇被激动啃咬後留下的细小凝血。 踱回郑思霏所在的房里,邵峰抬手抹掉唇边的血渍,他斜瞥房中铜镜,镜里映出他的襟口半露,锁骨上的咬印痕隐约可见。 双眼里半寐半醒似的春情,着实与采星馆里那名早已隐退不出的头牌红倌一模一样。 他自嘲一笑,镜中那个他并不熟识的妖荡美少年随之烟然媚灿。 确实可笑。 这副丢脸的样子,为了谁?为了她吗?曾几何时,他邵峰居然好心成这样!或者,是为了她身上那一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纯真? 他垂下眼帘,望向郑思霏,终於恢复了一点如常的冷静。床上的她被刘仲士下药太久,迟迟未解,应该已经撑不住,失去知觉了,但是眼眸紧闭,新落的泪痕满腮,那张南宫钰的脸显得甚是生动,楚楚可怜、傲气全无;不知梦里是惊是怕,郑思霏小小的胸膛还在急遽起伏。 邵峰理妥自己的外衣,把枕边的羊脂玉簪细心收进自己袖子里,眼角瞥见刘仲士那块意义非凡、价值连城的蟠龙玉佩,还得强忍下心头横生的那股把它狠狠摔碎的冲动。 他一弯腰,毫不费力就将郑思霏横抱在胸。就这一回,他不想继续假装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想客客气气温温婉婉扶她回房,他想把她摆在怀里仔细检查,确定一切安好──确定那个权势滔天该杀千刀的姓赵的浑蛋……不曾伤她一丝一毫。 她真轻,只是多穿了两件衣服填充作数,实则根本没有男人那种充满压迫感的重量。女孩,就是女孩。 除去破了一件不怎麽值钱的外衣,她完好无缺;这是他内心硕果仅存,唯一的慰藉。 「思霏,思霏。你别怕,没事了……我是峰妹,妹子抱你,咱们这就回去。」 他的细声低语,温柔呢喃,现在的郑思霏根本就听不见;邵峰没发现,或许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邵峰将不言不语的郑思霏抱回房里躺了,稍微褪下里衣,露出锁骨,以及她这几天才开始暗中用布条缠死的胸口。 他心里波澜不起,伸指搭上她颈末脉搏,想先看看刘仲士究竟对她做了些什麽,以便施救;正凝神於指尖,门突然毫无预警地被踢开,伍临胜的声音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南宫钰在吗?!她家人送东西来,叫她即刻去领!咦──小峰!你在做什麽?!」 邵峰侧身挡住伍临胜的视线,飞快将郑思霏全身裹进被子里,然後才转过身去,口气仍旧维持淡然。 「刘仲士回去没说吗?她病了,现在需要静歇。你进来怎不敲门?」 他刚才双手抱着郑思霏回来,忘记要立刻锁门,邵峰此时看来神色若定,其实已因自己异於平日的粗疏而极端气恼。 「啊,我不是故意……我也是想来看看南宫钰怎麽回事……」向来率直的伍临胜,居然不敢盯着邵峰的脸看,说话更是结巴起来。 邵峰眸子紧眯。难道,伍临胜看见了思霏的缠胸? 「阿钰不能去,我替她取物,顺道说一声。」 邵峰才正向门口走去,要探伍临胜口风,伍临胜却已别过脸,俊脸微红,彷佛考虑了许久,才总算下定决心跟他说话。 「小峰,我刚刚不知怎麽,恍神跌了一下,一眨眼你就不见了;你既然把南宫钰带了回来……那是不是你,你跟刘仲士……那个混蛋有没有……」 「什麽?胜哥说什麽呢?邵峰不懂!」 邵峰苍白的脸上显出极是单纯无知的神态,直盯着伍临胜,一步步逼近,把他逼出了门槛之外,双手背在身後,掌中的钥匙极灵活地把房门锁了。 他向来都知道,伍临胜其实挺讲义气,不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主。如果不是从第一次见面起,伍临胜就对邵峰的相貌露出垂涎之色,邵峰或许是很乐意与此人结交的。 不过现在,来不及了。若要替思霏保密,他容不得伍临胜再像过去一样,老是跟在自己身後打转;要伤害这个实际上挺率真的人,让他再也不敢接近自己,其实一点也不难。 「胜哥,你是指……这个吗?」邵峰面色平静无波,他缓缓拉开自己的衣襟,在伍临胜的眼光之下,袒出锁骨上显然才刚被人肆虐不久的痕迹,笑得甚是古怪:「那人混不混蛋,我不知道,邵峰只知道,曾有人说要保住我,却没有做到。」 那几个咬痕一落进伍临胜眼里,他的脸立刻腾腾烧起。一时冲动,他伸手去将邵峰的衣襟狠狠拢上,对邵峰看似自暴自弃的举动甚是心疼,心头更是歉疚不安。 「你别这样,我不想让刘仲士碰你的!我原本,真的想保住你的!小峰!你要是不喜欢,我往後也不碰你,你别这样!我看了难过──」 邵峰紧盯着伍临胜,笑得灿烂无瑕:「不,怎麽会?邵峰生来命贱,无论是谁,只要权高禄厚,都可以碰的。待过这名动天下的同湖书院,往後等邵峰回到采星馆,到时就不是那麽贱价了,胜哥到时候若还想要邵峰,可得捧着大把银子来见!」 听见「采星馆」三个字,伍临胜的手像是被蜂螫了一下,迅速放开邵峰领口,脸色一阵发青:「采星馆?你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 转念想想,他又不肯信,伸掌紧紧握住邵峰的手,咬牙道:「小峰!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怎麽也不像那种肮脏地方出身的,你怪我没有保护你,所以才这样胡说,对不对?」 伍临胜话没说完,邵峰脸上已露出他从没见过的冷漠,猛然甩开了他的手,淡然道:「我是不是从那种肮脏地方出来的,胜哥问问刘仲士,不就一切清楚明白?邵峰从馆内头牌邵先生身上学来的手段,今日可都用到那人身上去了。」 「邵先生?!」邵峰是指……采星馆那个已隐退的头牌红倌?那人就姓邵!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个名字的,但伍临胜却知之甚详!因为,他家四伯就是为了这个邵默引,弄得休妻弃子、鸡飞狗跳,触怒伍家掌权,从此严令家里人不许混迹相公馆,否则,直接除名,不必妄想继承家中分毫产业爵禄。 伍临胜脸一白,一颗心凄冷凄冷的沉了下去。 「对了,邵峰!邵峰……我怎从没想过,你长得那麽好看,又不是任何一户的官宦子弟,行踪总是那样神秘……你姓邵!难道你跟采星馆那个邵默引……」 「邵默引的儿子当然姓邵,有什麽好奇怪的?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的头号位子,如今是被外人坐走了,毋须几年,邵峰必将夺回!胜哥既然喜欢邵峰,到时记得常来坐坐。」 邵峰清脆猖浪的几句话,像是重重了伍临胜一巴掌;然而,他没有一点同情,也不予理会,只是冷淡拂袖,飘然远去。 龙笛行(14) 当意识已完全被啮空吞噬的南宫沉上山送琴,见到的却不是郑思霏,而是一名苍白孤高,发色如浓夜,异常美艳的少年。 魔道中人最贪恋色相,他不免看得呆了一下,心里暗自赞叹。南宫钰已经是难得的好看,可惜有一双太过精明的眼,太过正气凛凛的道貌岸然,眼前这孩子却是妖瞳溺人,意态慵懒,大有诱人入邪的素质。 这一副质地上佳的修魔质材,既让他遇上了,不可能平白放过。南宫沉微微一笑,朝着貌美少年亲切招呼:「敢问小哥是?何以不见阿钰?」 「在下姓邵,单名一个峰字,与南宫兄弟同房。」美少年礼貌拱手,连声音也是好一把悠泠如清澈泉流:「南宫兄弟今日在习箭场上中了暑,现在回房歇着,才刚睡下,邵峰就没叫醒他。」 动人的嗓子,温蔼的态度,一口泰然自若流畅如真的谎话……南宫沉听得大为激赏。若不是南宫沉的内功造诣已极高,让他隐约能感受邵峰的心跳突然有一阵不正常的动荡失序,肯定听不出这美少年竟是在撒谎! 虽不知他为何说谎,但果真是块值得培养的好材料!南宫沉立即决定向驻守总部的离汜通风报讯,让人施法诱捕邵峰,让他肯衷心投入万神宗。 所以,他需要邵峰身上任何一点连血连脉的物事作引。 「烦请小哥引路,让我探望阿钰後再走。」打定主意,南宫沉抱起用绸缎包得妥善的琴,欣然起身。 邵峰多看了南宫沉一眼,他直觉感到有点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这边请。」 尾随邵峰进了房间,南宫沉假作关心地看了看床上果真「熟睡」的郑思霏几眼,接着向邵峰问道:「阿钰这边的桌子都是书,墙上又没有架子或勾子?那,这琴该摆哪里好?」 邵峰接过琴,便往隔屏另一头走去:「暂且放在我那边吧。」 南宫沉毫不客气地随邵峰走了过去,邵峰桌上也没有多少空位,他便将自己的龙笛取下,摆在桌上,踮起脚尖仔细挂琴。 南宫沉不动声色地凑近邵峰床头,似乎是掸了掸自己袖子上的灰尘,手掌无意间落在那个铺了白巾的枕上,顿时,袖中已笼住枕畔那一根显然属於邵峰的墨黑长发。 *** 整个下午,邵峰没有离开房间;确切说来,其实是没有离开郑思霏的床沿。 直到郑思霏总算在夕照里醒来,邵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一醒来,立刻从床上跃坐而起,满额冷汗、神色仓皇,极不对劲。 邵峰蹑足走近:「思霏?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然而,郑思霏一抬头看见是他,竟一反守礼如仪的常态,伸出颤抖不止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腰,邵峰浅笑着轻拍她的发,柔声抚慰:「还怕吗?不怕,咱们都没事,以後都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不,不是!」郑思霏埋在邵峰怀间猛摇头,呼息甚是急促:「邵……邵峰,我浑身都使不上劲!」 邵峰心里一惊,用力握住了她轻颤不已的双臂,他本以为她是因为害怕才发颤,可是现在,他发现郑思霏身子乏散无力,与过去的矫健俐落完全两样。 他能感觉思霏拚命用微弱的力量挣脱自己的手,想要下床,但却在踩到地面时连站也站不稳,一个踉跄,险险被他拉住。 「思霏,小心!」邵峰即时拉住她的衣角。 虽然把她拉住了,郑思霏却没有像过去一样借力一纵,迅速起身,反而柔弱无骨,缓缓滑跪在地,邵峰不得已,只能陪她蹲下,急问:「怎麽回事?」 她还穿着里衣的纤细身子已如风中草叶,摇摇欲坠。 郑思霏盯着邵峰,满面泪痕,神色茫然绝望。「不对,不对……我没有力气了!我怎麽了?我的武功,会不会就此废了?」 一喊出声来,郑思霏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惊恐,也管不着有没有旁人会听见,抱住邵峰,紧紧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邵峰伸出袖子,掩住她的泣不成声,低声安慰:「不会的,不会的。你别慌,乏力只是迷药消退的暂时症状,有我在,我会帮你!」 「真的吗?真的吗?」 「对,思霏,没事的,没事。」 在他的安抚之下,郑思霏的痛泣缓缓转为虚弱的微啜;只是,逐渐平静的她并不知道,向来熟知奇门异药的邵峰,如今听着她中气不足的哭声,一颗心却是愈来愈往下沉了。 *** 傍晚,山长来探过「中暑的南宫钰」,让轮值的梁丙熬了一碗热散气的荷叶绿豆粥送来,交代几句好好歇息之类的话,看她已清醒如常,也就回去忙了。 等许山长走後,坐在桌边的郑思霏正要去拿粥来喝,邵峰却比她更快一步,随手就夺过那只碗。 望着郑思霏诧异的眼神,邵峰一派淡然:「你又不是真中暑,喝它做什麽?」 脸色苍白的她不禁疑惑:「不过是荷叶绿豆,热嘛!山长给的,不喝总是不好……」 「若是渴,就喝茶吧!我正觉得饿,这粥让给我?」 闻言,郑思霏倒没有意见了,她点着头浅笑:「想吃粥的话明说就是了,别客气,我当然是会让给你的。」 邵峰走到自己那边,把粥随手搁在桌上,倒了一杯自己桌上的热茶,送过去给郑思霏。 「我知道你对我好。」邵峰递过茶後,似乎还想碰碰她,迟疑一会,却又缩手:「如果累了,你卸妆先歇着,我有点事出门,房门记得锁上。」 郑思霏点点头。「好。」 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是大暑天,却有点发冷,掌中握着邵峰递来的热茶,喝下肚以後,似乎果真舒服了点,只是一放松也就累了,喝过茶之後更想睡。 「别担心,睡一觉醒来,一切就好了。」 「嗯,明天……一切就好了!」 在热茶的氤氲朦胧中,她的身子已冷得轻颤,却笑得极安心,彷佛对他所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的话全然信任。 然而,邵峰走出门外,额头抵住紧闭的门扉,无声叹息,眉心深锁。他知道,一切并没有结束;他要再去刘仲士房里确认清楚,那人给郑思霏下的药究竟是什麽……如果他没有料错──思霏身上的问题,从明天过後才正要一一开始发作! 龙笛行(15) 入夜,确定所有人都睡了,邵峰用帕子裹紧了从刘仲士房里取来的残末,召来行事比较谨慎的春雪。 「春雪,这东西你带回去让娘看看是什麽,功效又如何。如果有解药,立刻带来给我;若是不容易解,就带讯回来,我在此等你。」 「在这里等?少主,怎不进屋里等?春雪一趟来回少说也得要花费一个时辰啊!」春雪有点惊讶。 「所以,春雪……你尽快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去多久,我站多久。」邵峰语音温秀,身子却是动也不动。 「是!」春雪纂紧手中纸包,急急向馆子的方向奔去。 她知道,这个小小少主从小就是这样,一旦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再更改;无论他笑得有多灿烂,声音有多柔和,心也一样铁! *** 两个时辰後,悠然上山的身影已不是春雪,而是降神。 降神的声音不同以往,带点诧怒。「峰儿,哪来这阴损东西?粉里掺了化功散,虽只有一点,但身怀内力的人一旦中毒,必会运气,内力一运,就逐渐蚀骨散气,直到功力耗尽!这东西没得解,夫人找出一瓶缓解毒性的丹药,让我先送来给你。」 邵峰只觉得心里像绑了铅块,重重下坠。 「……师父,你教了思霏那一些练气法门……她从此算不算身怀内力?」 「什麽意思?」忽然,降神听懂了。他一双甚是好看的剑眉狠狠拧起:「是她让人下了药?!」 「是。师父,我刚才动手脚让她熟睡了,你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降神薄唇紧抿,忧色满面:「带我去!」 *** 惊魂甫定,郑思霏睡得不太安稳,但身子又极困乏,虽有一点知觉,却是挪不动半分。她忽然很想念彩月,很想念沉叔,很想念义父,很想念南宫大宅里悠悠闲闲、无惊无浪的日子……也想南宫钰。 如果今天,是钰哥哥自己来上书院,被人这样使阴招,不晓得会怎麽样?钰哥哥个性太傲,肯定从一开始就不会和任何人交好,想当然尔,也不会有人好心好意去帮他。 忽然,郑思霏心里有些感到安慰,还好,这件事不是发生在真正的南宫钰身上。 还好,刘仲士说他只喜欢男人,所以邵峰一定也不会出事。 这样的话,那就还好,邵峰也说自己会没事的;那就一切都好。 还好,钰哥哥、邵峰,还有自己……都没事,都会没事的。 意识朦胧间,她感觉紧闭的房里不知为何竟有风流窜,冷得她紧紧缩进薄夏被里,睡得益发昏沉。 *** 降神无声无息坐在郑思霏床畔,捞开床帐。这是降神第二次看见郑思霏的真容:仍是小巧带稚气的五官,微黄的肤色,此际血色褪尽,双唇苍白惊人,显然极冷,纤细的小身子全都裹在薄被里。 确实是中了毒後还行气的散功徵兆。 「师父,她怎麽样?」 深深的歉疚感冲击而来,降神顿时不知如何回话。如果他不曾教她行气,她此刻应仍安然无事。 她身上本来带着的那一点苦苦练出的外功,就因为这个小差错,此後也要尽数化散,再难施力,往後真的就是个普通寻常的女孩,不可能再练出一身好功夫。 想到当初教她练气的那段短短时间,她令人印象深刻的单纯而努力,降神似乎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久得他这十多年来几乎从来不再忆起,久得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 她练武练得那麽认真,如果知道自己散了功,往後再如何苦练也成不了什麽气候,必会极难过的吧? 降神轻声一叹,无意间瞥向自己右臂上莹然闪烁的环光,倏地,心神如电,竟让他想起了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一件事。 那是一个让毫无内力武艺的凡身肉胎,居然能够慢慢练出仙息的奇!虽然如今已不再有那些喜欢时时下凡搅乱人世的仙尊在侧,不过,身融数种仙力的他,难道还不能称得上半个仙人? 化功散化去的是凡间肉身的内力,如果这小女娃一点内力也没了,那副躯壳是不是就能像当初一片空白的他一样,强硬注入一点仙力炼化?只要他随侍护法,应该没事的。 或许太过异想天开,但……不试试看,如何知道可不可行?不行的话,小女娃顶多也是像现在一样,总之不会更糟的了。 打定主意,降神转头看了看邵峰,忽然感到他的脸色比往日润泽了些,再想到他方才孤身薄衣等在林间,不知吹了多久的晚风,心念一动,不禁轻喊:「峰儿!」 「峰儿,春雪说你硬要在外头等,站了那麽久,身子怎麽撑得住?你先去歇着吧?」 师父这一问,邵峰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麽,今晚在外头吹风那麽久,一点小咳也没有。」 邵峰天生就带下病根,怎麽可能轻易好转?降神勒起他的袖子搭脉,脉象竟确实不如以往虚弱,反而剧烈抵抗着他的指力,怦然跳动,甚是有力。 邵峰的双掌居然也不再冰冷,而是温热如缓缓烧的一炉火。 此刻的邵峰,一如常人,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强健!但是,不可能!尤其是邵峰半年前执意要上书院念书,於是改回男装之後,身子就更加孱弱不堪了。顿时,降神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个老半仙说过的话,於是,他一双锐目迅速扫过邵峰上下装扮,想看看是不是多了什麽。 但是,邵峰的装束一如往常,既没有多了什麽,也不曾少了什麽。 降神不愿意去想──邵峰突然的好转,或许是一种回光返照。这麽多年来,他为什麽肯替邵夫人去看住那个铜臭满溢的武竞场,就是为了替邵峰留住任何一项既带仙气,也带魔气的物事,让他常佩在身,藉以延命;可是,十二年多了,他从没有遇到奇,而当初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不肯让家里人再扮作女孩养,这麽一来,恐怕剩下的八年他也无法平安过完。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峰儿,你如果身子有碍,立刻遣春雪夜荷回来通知。这小女娃的状况我知道了,但现在时间太晚,不好施为,你先歇下,明晚我亥时就来,你一样哄她吃药睡下,晓得吗?」 「师父,思霏真的没什麽大碍?」邵峰有点疑惑,虽不太相信,但师父从没有对他说过谎。 然而,降神极灵动的双眸再探郑思霏一眼,说出来的话却让邵峰摸不着头绪。 「放心,师父现在既然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明晚过後,她肯定也会好好的。峰儿,去睡吧。」 如来时一般无声,降神悄然远去。不过,邵峰并不知道,那个在林间月下飘然如仙的身形,今夜无端端忆起了浪卷滔天、极难平息的诸多往事。 龙笛行(16) 师父是可以依靠的吧?这一刻,邵峰忽然觉得不太确定了。他希望床上那个心地纯良的女孩一切都好,他自己拖着这病残的一身,也就罢了,郑思霏却很健康,还有大好的未来……看着紧紧缩在床角微颤的她,邵峰有些不忍。 思霏会冷。 化功散一定是让她开始散气了,所以,他根本不敢让她动那一碗暑的粥,只让她饮下自己平日喝来养气用的茶。 思霏,思霏,你不要有事。 邵峰搬来自己的被子,坐在床沿,把手中带着淡香的夏被裹在郑思霏已缩得极紧极小的身躯上。不过,体温不停发散的她,肌肤带着寒气,梦寐中微颤不休。 不行,她不能这样待在书院里,身子这样孱弱,她要怎麽假充南宫钰?若是山长一时担忧,当真找来了汪大夫上山替她把脉看病,她是女孩的事恐怕瞒不住! 邵峰内心甚是忧虑。他想,明天师父再来,一定要找个理由,让她下山去静养几日才好。 心思动处,邵峰发了一会呆,沉睡的郑思霏此时感觉身边有个温暖的热源,忍不住挨了过来,身子轻轻抵住他不放。 她柔嫩苍白的颊蹭在邵峰腰间,邵峰浑身微僵,脸色一变,骤然联想起不久前还游走在他腰上,那双令人不悦的宽大手掌。 今天,他是藉口不肯亵渎书院,好不容易才打发了总算记起一点祖训良知的刘仲士,心不甘情不愿地折腾了他的脸颊颈子便算了事。下一次呢?或者,下下一次?甚至是其他人永无休止的纠缠? 他还怎麽避?又能躲到几时?只要他邵峰一日是采星馆中人,那就是逃不掉的一件事。自小便知道了的一件事,今日才来哀叹,似是太过矫情。邵峰於是眨了眨眼,拿手背轻抚郑思霏的秀颊,放松了僵硬的肌肉,没有把她推开。 女孩的肌肤,触手生寒,难怪她冷成这样。而今晚不知为何,他还是头一回感到暑夜原来竟如此燥热,过去的夏日深夜,他往往都还得悄运内力抵御清风,所以他那一侧的窗,往昔夜里总是不开的;今晚却觉得很想在夜风的吹拂下睡去,才算舒适快意。 郑思霏口中在呢喃,不知叫着什麽人的名字,一下子捏住了邵峰的衣角,接着又是一阵轻颤。邵峰觉得不对劲,倾身将手探入被里,才知被中一点也不暖,看来,若不烧个炭盆,或是在被里塞个烘烤过的热石块,她是暖不起来的。 不如,今晚将就着和她一起睡吧!否则,他还真怕明早醒来,郑思霏已变成一具冰雪化就的雕像。 才刚轻手轻脚拉开被子,邵峰上身一弯,倒听见了郑思霏蹙着眉,嚼在口中的柔声低唤。 邵峰,邵峰……你没事……没事就好…… 邵峰心头一悸,慌慌地剧跳几下,脸上有点烧了起来。今夜,真是太奇怪,娘说自己的身子向来不好,既难动怒,也难动情,更不容易对任何人、任何事上心;怎麽今晚自从抱回了思霏之後,便是气转神聚,全身暖融如阳,就连夙日淡漠,也减了许多,竟连听见她一声梦呓,也有一丝细细纤情,轻轻扯动。 内心莫名悸动,邵峰的动作倒是没停。他解下自己外衣,披在床头,被子轻掀,把自己暖暖的身子迅速送入被里,郑思霏冻僵的身子正好蜷在他胸口附近,凉得邵峰一蹙眉,伸手轻轻将她拉近怀中,惹得自己也冻了起来,一声压不住的低咳,恰巧落在郑思霏耳畔。 闻声,怀里那个正梦回南宫大宅的女娃也蹙了蹙眉,「彩月?」朦胧中,她以为是彩月睡晕了,挤着自己,於是轻推了邵峰一下,手上感觉却不是彩月的柔软腻肤,而是练过武的精壮,梦境便一下子跳到那一次,自己与南宫钰徒手拆招後输了,南宫钰第一次取胜,硬是要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手臂扣住她的腰,得意地闹了她好一阵……郑思霏忍不住蹙眉抗议,嘟嘴低嚷。 「不对……是钰哥哥。我累……别闹……」 钰哥哥。她在叫南宫钰? 邵峰双臂一僵,从郑思霏身上传来的那丝寒气霎时不仅冷在喉间,也窜进了心里。 南宫钰分明是她的义兄……怎麽会这样抱她?南宫钰和她,究竟是什麽关系? 瞬间,邵峰感觉自己方才过度激烈的心跳又平息了。就像一叠上好的乾柴,火烧得太急,还来不及补薪,一阵猛燃过後,也就这样烧光了,只剩一地得人难受的残灰。 她和南宫钰两个人,与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倡馆、供人狎玩的伎子何干? 邵峰原本柔缓的神色渐渐转寒,恢复一脸清冷。他解散一头墨发,任它们在枕上放肆,只留下一只手松松环着郑思霏的肩,自顾自地调息练功。 总算将略显不顺的气息调匀後,邵峰闭目,自嘲低笑:「真是对不住,这回你身边的人,可不叫南宫钰。」 几个呼吸转折间,邵峰内心已打定主意,等到郑思霏好了以後,他与她,往後再也不要有任何牵扯:两个本就该身处不同世界的人,一旦继续牵扯不清,对她必定不利;而对他自己而言,怕也只是徒增烦忧罢了! 更何况,过去几日与思霏的相处,邵峰一直被她开朗的态度试图保护着,渐渐地,几乎忘了她本就是个脆弱易折的女孩,自己其实才是个男儿郎──他甚至带着一段警戒、半点私心,到现在都没有对郑思霏坦白,不是吗? 他俩的平衡,本就建立在不实的虚伪关系上,又怎能期待这段友谊能长久清澄?不要等到她哪一天自行看破自己的男儿身吧?不要等到哪一天,她连自己的出身都弄得清清楚楚,才疏远他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不知为何,邵峰脑中竟浮现出南宫钰一双高高在上的凤目,鄙夷地斜睨着自己,而郑思霏离自己远远的,只是缩在傲气凌人的南宫钰身侧,清秀的眸子盯着自己,眼神里盛满了难以置信、嫌恶、惊怯…… 平静无波的心微荡,邵峰顿时被自己所想像出来的那两对眸光,激出了一丝自尊受损的痛。 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什麽君子;娘和师父,从小就教会了他──人生在世,若只因身怀一点才能,就不自量力地想当什麽正人君子,这种「君子」,不但容易受人操控利用、死得早,往往还在不知不觉中祸害人间! 邵峰搂着郑思霏的手臂紧了紧,本来痛苦皱起的眉渐次舒展开来,一点、一点地绽回过去略带邪气的慵懒。 本来,他就从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空城花(1) 卯时未到,邵峰从自律的浅眠中醒觉,郑思霏不再蜷缩,而是规规矩矩地侧身躺好,睡容极甜;邵峰知道被子里够暖,太阳也快要升起,足以支撑她再睡一、两个时辰,便即轻轻滑下床去,阳光尚未完全出现,他又像往日一般,敏锐地感到露寒,於是,顺手自床头抽回自己的外袍,袍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静默的涟漪,轻灵披上自己肩头。 回到自己床边,满怀复杂情绪的邵峰只想出门吹笛,看也不看,凭感觉便伸手去墙上抽笛子,他探出手後才想起,墙上如今是挂着郑思霏的琴!来不及缩回的指尖拨动琴柱,闷在绸缎包裹里的嗡嗡声,一时回荡室内。 郑思霏翻身,让琴声惊醒,犹带惺忪睡意的声音嘤咛细软,甚是娇嗔:「邵峰,怎麽啦?什麽声音?」 郑思霏毫无防备的声音,一下子又似触动了邵峰的心。邵峰乾脆取下墙上的琴,抱去给郑思霏。「昨日一片混乱,都忘记告诉你,你家人给你送琴来了,山长准你一日假养病,今日你就歇在房里练琴吧。」 郑思霏撑起力气稍微回复的身子,只见晦暗微光的房中,垂发如黑缎的邵峰披着青青学袍,漫步而来,衣袍翻动间,隐约透出雪白的内裳,极是好看,等到邵峰趋近,把琴交到她手上,郑思霏才注意到他的脸色看来也比平日润泽许多,就像那日她撞见邵峰刚服过灵药的样子。 她既讶也喜,情不自禁拉住了邵峰正要退开的手:「邵峰,你师父又送了药来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邵峰无法控制打从心底泛起的那一股温情,忍不住蹙眉,自嘲一笑。不过就在片刻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就此不再理她,现在他却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自制力来。 「没有,不过师父晚上会来,送药给你,你再忍一忍。今天把自己锁在房里,别出门,也不用化妆,夫子若问起,我会替你掩饰过去。」 郑思霏膝上摆着琴,抬眼盯着邵峰看,乖巧地点点头。她只觉得邵峰今日的脸色极好,为那副绝色更添了一抹灵动,看得她目不转睛,轻声赞叹:「邵峰,如果你从今以後身子能慢慢好起来,那就太好了!你的相貌这麽美,再加上无病无恙,可真是十全十美。」 十全十美?这个词,永远不可能放在他身上。邵峰脸色一僵,抽回了手:「我该去练笛了。」 郑思霏见状,心里很是诧异,立刻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麽,但怎麽想,也想不出这番赞美哪里有问题,若是换做彩月这样被她称赞了,必定已是喜不自胜地扑上来抱她了。 难道,美人的想法就是与众不同?郑思霏眨了眨纯真的大眼,别过脸吐舌一笑,不敢再多说什麽。 邵峰走出门时,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回头问道:「对了,师父要我问问,若是非得要离开书院静养几天,你有地方可去吗?可有人照料?」 郑思霏点点头:「有,我沉叔在山下城里有座小宅子,雇了两个人帮忙打理,我有钥匙。」 邵峰心头忽起一念,想支她离开书院一阵子,先让刘仲士真的对她打消念头之後,再让她回来,於是颔首道:「那好,我去替你告个假,今晚师父来,让他想法子带你下山。」 「咦?」郑思霏蹙了蹙眉,虽觉得自己与降神并不熟稔,似乎有些不妥,又不知从何说起。 邵峰没有解释,只是淡然道:「你会有好几天不想看见那人吧?避一避也好。」 邵峰也不等她回应,迳自轻开了门,持笛的背影立即没入融融夜色。 她今日确实是极不愿意再看见刘仲士的,只是没有料到邵峰连这一点都为她设想齐全。 郑思霏第一次发现,原来邵峰娇美纤弱的外表下,性子其实也挺独断的。不过,不知为何,她就是直觉相信邵峰不会害她,也相信邵峰的决定都是为她好,就像昨天,不也是邵峰来救她的吗……?想起昨日发生的事,她一下子冷汗直冒,心里又慌慌地跳了起来──邵峰最後怎麽了?真的一切……都好吗? 然而,如果邵峰自己不提,昨天的事她注定是不敢、也不肯再问了。 边想着心事,边打开怀里裹琴的绸袋,取琴时,郑思霏指尖碰到了琴腹上镌刻的「钰」字,一下子才想起,南宫钰的簪子昨天被刘仲士解下了,不知如今在哪,恐怕还是得问问邵峰才行。 郑思霏自己心中忐忑不安,今日听着邵峰流畅如常的笛声,一样是那首〈春江花月夜〉,竟感到邵峰原本恬淡清澈的笛声中,似也平添了不少情思荡漾的缠绵,彷佛春日蒙蒙飞的柳花一般,才拍下肩去,又悠悠沾上了心窝,总是拂之不尽,令人既恼又乱,却无计可施! 见天色也逐渐亮起,学寮周遭开始有人陆续醒来的动静,郑思霏设法静了心,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叮叮拨起弦,心里还没想到该弹什麽好,手上不知不觉中已尾随着邵峰的笛声,弹起她此生只听过两次的〈春江花月夜〉来。 *** 邵峰也忘记玉簪还在自己的外衣袖里,如此带着上了整天的课,不像往常一般过午即倦,反而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过去,练武练气对他而言是为了延命之用,不得不为的苦差事,但今日却很想站在午後的烈阳下,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舞一趟剑! 是病要好了吗?还是,回光返照?邵峰虽对於自己现在的状态感到惊喜,同时却也惴栗不安,就连替郑思霏送晚膳时,一路上都还是苦思不解。 食案送进了房里,郑思霏显然正受药力影响,琴还搁在怀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斜倚床头,裹着夏被又昏昏睡去。 邵峰抬手碰碰她的额头,触手仍是冰凉,心有不忍地柔声唤醒她,要她吃饭。 「好……」郑思霏昏昏沉沉地应了,掀开薄被,拖着无力的身子要下床,迟滞的动作碰倒床畔的琴,琴身一翻便要坠地。 「啊!琴!」郑思霏蓦然惊觉,待要伸手去接,动作却没有往日的快速,自然接不到;反而是邵峰,青衣一晃就将翻倒的琴接在手里。 「谢谢!多亏有你!」郑思霏愧歉不已,立刻就伸手要去接琴,邵峰的目光一瞬间落在琴腹上龙飞凤舞的那个「钰」字之上,心头微凛,动作滞了一下。 居然连这把琴,也是南宫钰的?邵峰顿时想到晨间郑思霏与笛相和的精妙琴声,不知是不是在南宫钰的指点下弹了这把琴许多遍,才练出的技巧?还有她整日拥琴而眠……心里忽然像是打翻了一桌子调料,又酸又涩。 未曾有过的异样情绪让他忍不住紧蹙眉头,手一放就急急退开,郑思霏才刚探手来接,邵峰这样无预警地松手,她差点又让琴摔掉了。 「你义兄的琴?」不知怎地,「义兄」二字被他念得特别重。 「谁?」郑思霏听不惯这样的称呼,想了一下才醒觉,顺手将琴仔细搁上桌子,心无城府地灿灿一笑:「是啊,琴是钰哥哥的。」 郑思霏亲昵的口吻,霎时点燃了邵峰胸臆间一簇小小无名火,烧得不甚猛烈,温温吞吞,倒反而不上不下的,令人难受。他吞下涌上喉间的千百个疑问,硬是挤出几句话来:「你先易容,收拾一点该带的东西。等一下山长来看你,你尽量作出难受的样子,向他告假几天。我师父今晚亥时会上山,请他明日一大早就带你走。」 郑思霏丝毫没有感到邵峰的异样,她心头还盘据着簪子的事。 「对了,邵峰,你昨天带我回来时……」明知非问不可,郑思霏仍是说得羞赧,脸上泛红:「看见我的簪子了吗?」 「有,忘了还你。」邵峰从袖中摸出簪子,递给郑思霏;不慎碰到她冰凉的手指,便像是被火烫了一般,极不自在地匆匆移开,转身便走。 「你换衣服吧,我回避。」 郑思霏手里捉着被邵峰体温熨得暖洋洋的玉簪,这才发现邵峰的行径有点奇怪。他是不是开始觉得自己净是给他找麻烦,所以不想再与她扯上关系了?她单手支颐,陷入苦思;虽因拿回玉簪而松了一口气,却也为邵峰突然变得生分的举止,而开始惶惶不安,胡思乱想了起来。 空城花(2) 许山长来看过郑思霏後,戴着面具的降神悄无声息地上了山来,听了邵峰的想法,也深以为然,觉得带郑思霏下山才便於行事。因此,三人商议了一会,打定主意後,只听见降神略一沉吟,低声自语:「都十几年了……应当不要紧。」 接着,他转向郑思霏问道:「这样好了,小姑娘,明日一早我从书院正门进来带你走,你要不要先想想,到时候要怎麽唤我?」 脸上易容未卸的郑思霏迟疑了。她不知道降神的年龄,只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显老,但眼色锐利,却又不像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到底该叫叔叔还是伯伯,倒让她想了许久,无法抉择。 「不然,我也像邵峰一样,称您师父可好?」 降神一声朗笑向郑思霏深深望去:「有何不可?不过,我既然只是个南宫家的拳脚武师,明日见了面,可得叫你一声少爷,你要牢记!」 邵峰淡然插话:「明日我也陪着,以免『南宫少爷』不小心露馅。」 郑思霏瞥了邵峰一眼,邵峰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顾自摆弄着手里一只小药瓶。她心里微微刺痛,有点受伤;邵峰是真的想甩掉她这个大麻烦了吧?对自己说起话来态度骤变,比昨日之前疏漠得多。 降神离去後,邵峰捻熄烛光,把小药瓶轻轻放在她桌上,只扔下一句:「这是师父带上来给你的药。」然後再无声息。 黑暗中,郑思霏手里滚着小药瓶,双眼眨也不眨,几乎要看穿那座隔屏,但,邵峰果真连一句话也不再跟她说。郑思霏无声长叹,静静倒出一颗丹药吞下,那药是什麽味道?是苦是甘?她全然分辨不出,只觉得心里空荡惆怅:原来,一心在乎两人情谊的,怕也只有她自己罢了。 做不做朋友,本就不能强求,自己也给邵峰带来了麻烦,更不能怪他对自己冷淡。只是,到头来两人仍像从不曾相识一样陌路,这让郑思霏心里很是伤感,盯着透过窗隙溜进来的微弱月光,彻夜辗转。 *** 隔天一早,郑思霏易了容後随众用餐,为了让自己的模样显得凄惨可信,她一点雪匀膏都不用,玉簪子也收进怀里,果真看来面色蜡黄蜡黄,神采骤失;那双眼珠子的明亮虽藏不住,但她昨晚彻夜失眠,眸底恰好透出些许血丝,更添几分憔悴。 在餐桌上,刘仲士毫不掩饰对郑思霏的关切,直盯着她的病容,脸上还流露出不知是爱怜还是不舍的模样。郑思霏被他穷追不舍的目光看得一颗心猛跳,整顿饭食不知味,只顾闪躲他的视线。 现在,无论刘仲士对她再怎麽花言巧语、温柔亲切,她都只觉得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 餐後,郑思霏没等邵峰,迳自起身去向坐在主位上的山长告辞,她想,既然邵峰看来一点也不想和自己再扯上关系,那就不要再让邵峰陪她等了。 不料,坐在附近的刘仲士听见她要告病下山,一脸关切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拉她。「身子怎麽了?要不要紧?要不要我陪着……」 「不必,不必!」 郑思霏急急缩手要躲,但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和刘仲士撕破脸,见他不屈不挠又要来扯,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只见邵峰高挑的身影挪来,随手就轻轻拉走刘仲士的衣袖,眼神朝他脸上若有所思地一瞟,便转向山长轻声道:「夫子,南宫兄弟与我是同房之谊,邵峰自该陪她去等。」 「也好,你们去吧。」许山长倒不反对,略略颔首便让邵峰和郑思霏去了。 最後还是得靠邵峰解围,这让郑思霏心里很闷。她低着头走在前面,邵峰不紧不慢地跟着,却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要向她说的意思。郑思霏取了小包袱後,咬了咬牙,终於硬是逼自己打破沉默:「邵峰……刚才真是谢谢,我本不想再麻烦你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你虽不想麻烦我,我也不会真的往後就没了麻烦。」邵峰的声音清美如昔,说出口的话却像柄锐刃,准准没入郑思霏心窝。 「嗯,对不起。」压低了声音,郑思霏掩盖自己心里浓浓的失落,抱着小包袱走得更快了些,这下子是真的再提不起勇气与邵峰搭话了。 邵峰隐约感觉自己有些残忍,但不知为何,他内心却再也涌不出之前那股想去护着郑思霏的热血沸腾。他知道,自己恢复正常了。 抬首睨视郑思霏仓皇纤细的背影,虚浮不稳的脚步,他,又是那个凡事都不怎麽在乎的邵峰。 尽管心里确然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遗憾。 *** 今日轮值的是丘辛,邵峰从来不忘打点书院里来来去去的那几个仆从,所以丘辛从轮值小屋里看见是邵峰陪南宫钰过来,只点头打了个招呼,便任凭他们走出书院,进到去骄亭里等人。 抱着装了贴身琐物的小包袱,郑思霏低头拨弄着袖中的一大串锁匙,直等到淡淡阳光把邵峰背对着她的身影,在地上扯出一条静默而颀长的影子,她才讷讷开口:「邵峰,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惹麻烦,是不是害你不开心了?你身子不好,别把心事闷着。」 原本眺望着石阶的邵峰听了她几句话,陷入沉思。他知道自己不知从昨日什麽时候起,对待郑思霏的态度就有点别扭,不过,到底是什麽原因,他也说不上来,现在听她说得婉转,倒是下意识就回话。 「我没有生气,也没什麽心事,你别胡思乱想。」 郑思霏眨眨眼,试探着又问:「那,你以後还与我做朋友吗?」 朋友。这两个字勾起邵峰唇畔一抹笑。什麽是朋友?师父说过,朋友都不能信的。一转身,看见郑思霏问得认真,一脸戒慎恐惧地等他答覆,邵峰忍不住想作弄她。 於是,他肃起脸:「朋友?谁和谁是朋友了?」 她被邵峰冷冷的神情冻了一下,迅速又低下头,哑口无言,心里极是失望,只见邵峰的衣角移到她正对面的石椅上,轻道:「思霏,你忘了自己说过要当我姊姊的吗?」 「咦?」 郑思霏蓦然抬头,邵峰阴寒的脸色已转而明朗,双眸含笑:「思霏,我倒想起一直忘了问你,你是何年何月的生日?」 「我肖虎,是腊月里的生日。」 「我肖兔,正月生。那你就是我的虎姊姊罗?」 郑思霏脑中立刻出现了一头猛虎龇牙咧嘴地守着熟睡小兔儿的奇异画面,她不禁蹙眉喃喃:「你干嘛拐个弯说我是母老虎?」 邵峰别过头去,闷声颤肩,显然是笑不可遏,此举惹得郑思霏益发郁闷。 「说起来,倒像是我拚命护着自己明日的晚餐一样……邵峰!你不要笑啦!」 两人低低的笑闹声中,顿时荡入另一个温暖满蕴的声音:「少爷,什麽事这样开心?」 郑思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一声「少爷」是在叫谁,已听得一声真正的虎吼,横里飞来一团极其硕大的雪灰白影,双掌搭上她的肩,亲昵已极地拿自己硕大的温暖虎脑蹭她的脸颊! 郑思霏整个人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睁得大大的眼,恰好就正对着雪色灰纹大虫那双圆亮锐利的虎目…… 降神忍笑的压抑声音隐约飘来。 「唉呀,钰少爷,雪虎太久不见你,看来是对你想念得紧!」 空城花(3) 看见陌生人上山,丘辛从小屋里走了出来,下一刻惊见虎扑南宫钰,已忍不住脸色发白,脚步一下子顿住;接着再听见那劲装束袖的陌生人对南宫钰说的几句话,好像此事极为正常,这才鼓起勇气远远喊问:「南……南宫少爷?此、此人是?」 郑思霏被那头老虎扑得三魂去了七魄,脸色铁青,老虎硕大的身子又挡住她的视线,什麽也看不到,正不知如何回话,降神温润有力的声音已传了出去:「在下是南宫族长聘雇的驯虎武师,来接少爷下山静养。」 「哦!」丘辛倒退了几步,颤声又问:「南宫少爷,是这人没错吗?」 郑思霏这时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机械式地按照昨天演练过的方式回答:「对,这是在家时教我拳脚功夫的师父!」 「那……那……请南宫少爷尽速下山!」丘辛边喊边跑,奔回屋里,砰一声就紧紧关上了值夜小屋的门。 邵峰当然知道这头大虎向来跟着师父,极是温驯,看来是师父故意放虎过来,让丘辛不敢靠近,以免丘辛对郑思霏东拉西扯问得太多,不小心露出马脚。 他忍笑站了起来,这才清楚看见亭外降神的模样,脸色不禁诧变,一句疑问瞬间挂在唇边,那声师父差点就喊出口,立刻又知道不对,於是仅是稍稍颔首,脚步匆匆地走回书院。 师父竟是这样的装束就来了? 邵峰走了,丘辛也躲起来了,大老虎却还在郑思霏身上滚动不已,尤其是对她手上那个裹了羊脂白玉簪的小包袱极感兴趣,好似那小包袱是一块令难以抗拒的美食一样。 震惊的她当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在老虎温热的喷息之下惶惶不安,直到降神再也忍不住笑,伸出健壮的手臂环住虎颈,把那头依依不舍的大老虎硬是抱开,拍了拍的头,低斥:「小雪虎!演演戏而已,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然後,将长发在颈後高高束起的降神抬起头,向郑思霏伸出手:「我们走!」 望着那张年轻秀锐的笑靥,降神挺拔精壮的身子朝她略弯下腰来,郑思霏眼睛眨也不眨,诧异地看着他,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 今天的降神,坦然显露了自己一副清俊无俦的面容,没有戴那张银色的金属薄面具。清晨的阳光像是自惭形秽一般,被他傲煞骄阳的英挺抛在身後,一丝也透不进亭子里来。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离开书院的。降神握紧了她的手,撑着让她稳稳站起,然後驱使老虎走在她身边,自己昂然在前开道。 一路上,她的视线移不开他宽阔有力的肩。茫然走在石阶上,有好几次都险些绊倒。走到最後一阶,降神停下脚步,转身想问她该往哪去,郑思霏反应不及,乾脆直接痛快撞进了降神温暖坚韧的胸膛,被他坚实的手掌握住双臂,才堪堪站稳。 她异样的眼光让降神不禁狐疑:「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为什麽这样看我?很奇怪吗?」 郑思霏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张口却无声,不知该说什麽好,只得指指雪虎,随意编了个理由:「我被给吓傻了。」 她总不能说,刚才有一瞬间她恍神了,竟认为整个寰宇的阳光都该聚在他的发间眸中,闪烁耀人的金褐光辉,一丝也不该逃掉。 *** 采星馆的车夫已在山脚等候,降神客客气气把她扶进车厢後,自己也一起钻了进去,长腿悠闲地横挂半个车厢,慵懒眯眼:「小姑娘,报路吧!否则,这车可只能把你带到不正经的地方去。」 「从这条路直向山下行,岔道左转,再走一里路。」 路上,降神半掀轿帘,带着暖笑的面容,好奇似地探寻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郑思霏偷觑着降神长年戴面具而略显苍白的脸,终於忍不住嗫嚅:「师……师父!」 「嗯?」 「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剑眉展开,菱唇勾起,郑思霏一阵耳鸣目眩,莫名感觉心跳极快。 「原是躲人,现在是习惯了,在那种地方,不戴着面具反而不自在。峰儿没告诉你我的来历?」 来历?郑思霏摇摇头。 「也对,他那麽好面子,怎肯告诉你?他既不肯说,我就不提了。」降神侧身笑看她半晌,才貌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没听过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璧?降神的意思是说──他长年戴面具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好看?! 郑思霏猛地一呛,哑然失笑。邵峰的降神师父竟不像表面上看来那样严肃,原来也是个会与小辈开玩笑的人? 逗小女孩笑了之後,降神却只是微微一哂,眼色转而深沉,或许,整个世间只有他自己知道,何谓怀璧……又是何来的弥天大罪。 然而,小小年纪的郑思霏自然不懂降神心事,她只感到原本遥不可及的人,似乎在一笑间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有一点难以自抑的窃喜。 *** 今日,誓凌天里的上上下下透着怪异。虽然数十名初入门的新手弟子一概不知将要发生什麽事,但敏锐如南宫钰,很早便嗅到了令人情绪紧绷的气氛。 随众整齐排在尚未开启的大殿门外,一干褐衣的初阶少年弟子完全静不下心来,议论纷纷。 「是不是要见掌门了?」 「有可能!我今天一大早起来,迷迷糊糊看见後山那条死路尽头,聚集了好多黑衣师兄,好奇一凑近,就听见他们似乎在喊『恭迎掌门』!看来,这阵子掌门不知做什麽去了,果然不在山里。」 「所以终於可以正式拜师了吗?整天练那些粗浅东西,闷了那麽久……」 「啊?那条死路不是『禁地』吗?孟十,你去那里做什麽?」 誓凌天的褐衣弟子之间彼此只知姓氏,名单掌握在黑衣弟子手上;所以他们惯以代号互称。 「十三!你闭嘴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孟十拉住了口无遮拦的林十三,挤眉弄眼低声道:「禁地?这誓凌天里他妈的禁地可多了!你能保证自己从来就没去踩上一踩?」 林十三还真是个乖巧的,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可真是一步也没踏进去过!」 「哇!你难不成到现在都只去过练武场和饭厅睡房?」狄十一低声诧问,显然不信。 十一问得也有道理,因为他们刚进门去领褐衣的时候,也拿了一张誓凌天的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绘满了不同颜色的星号。数量最多的是深褐色、再来是黑色、接着是血红、苍青、天蓝,最後有唯一一个星号绣的是浅黄。 给地图的黑衣弟子只说这些星号是禁地,一旦有人好奇去了,誓凌天绝对不留这种人!而地图上只有三个地方乾净空旷、没有星号,就是狄十一所说的练武场、饭厅和睡房。 南宫钰在短短两日内,就依照黑衣弟子的行走路线以及陆续被请下山的几名犯戒初阶弟子,判断出整份地图的诡异规律── 这誓凌天的所谓「禁地」,并不是人人相同,而是端看你穿着什麽颜色的衣服,这地图上的同色星号就是禁地! 所以,当南宫钰有所怀疑之後,便仗着自己比黑衣弟子还高些的轻功,悄然去把深褐色星号之外的地方全都暗中踏了个遍,连一般门派视为绝对禁区的藏书阁也闯过,至今果真安然无事。 不过,他还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就是,被轰下山的弟子毫无例外全都是身无武艺或拳脚资质稍差的。 为什麽?他可不相信武功较高的褐衣弟子就一定比较聪明,能够像他一样那麽早就发现星号的秘密。 像是年纪最大的那个薛一,武艺是不差,但完全是头笨驴。 南宫钰还在寻思间,憨厚的林十三已是一脸憨笑,点头回答:「对啊!不是说星号都是禁区吗?那就乾脆都不要去,我到现在不也好好的,没有被赶下山去吗?」 「我也是哪都没去,整整闷了好多天。难不成你们都去过禁地?」平日沉默,身上和林十三一样毫无武艺功柢的卢九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开口问了。 空城花(4) 四周的笑声一时涨开,多是笑林十三和卢九蠢。 「你傻啦?还真以为那些人被赶下山是因为星号?那些星号处根本也没人驻守,哪有人知道我们去过?老子也去啦!还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 「是啊!你没发现那些被送下山的弟子,全都是过去没有武功根柢的吗?那是功夫差才被赶下山的!」 「对了,薛一!你去探过几个星点?我去过八个!」 「我?」年纪稍大的薛一洋洋得意:「除了那颗奇怪的黄星星,我全去过啦!」 不少人显然都不像卢九和林十三那样乖巧,至少都挑过几个星号刻意去探看,结果也没事,此刻一个个都夸起口来。 南宫钰一语不发,完全没有加入对谈。不过,他却被这段谈论中的一句话引得留了心。 後山的死路尽头绘的是深褐色星号,确实是褐衣弟子的禁区,多日不见人影的掌门竟出现在那里? 还有,薛一除了浅黄星之外,哪里都去过了,却没被赶走?但自己很早就去探过了浅黄星点那处锁得严密、不知通往何处的门,也仍好端端在此。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这是怎麽回事? 看来,这份地图没有他原先想像的那麽简单,应该还和个人的武艺高下有关!薛一虽然不擅智略,武功却是真的很不错,尤其是轻功和天生蛮力,比他自己都还要高些。 南宫钰正寻思间,殿门吱呀半开,走出了一名身着血红袍服的高大男人,手持卷帛一声大喝:「传掌门令,阶下弟子全都听着!」 黑衣弟子率先整齐划一地左单膝跪地,褐衣弟子见状,也全都有样学样,扑啦啦跪了一地,南宫钰极不能忍受自己居然要跪区区一个小门派的中级弟子,面色不霁,跪是跪了,却悄悄将自己的左手背垫在左膝下,不让膝盖沾土。 此时,红衣弟子展开手中卷帛,念出几个名字:「卢鄯、林同斌,出列!」 是没带武艺上山又不擅应变的卢九和林十三!怎麽,这两人要被赶下山了吗?卢九和林十三互望一眼,惶惶不安地站了出列。 却听见红衣弟子扬高声调:「二人循规蹈矩,不必再通过掌门面试,升为黑衣弟子,即刻到练武场上领衣练功!」 卢九和林十三喜出望外,彼此兴奋地互望一眼,立刻就有黑衣弟子笑着上前道贺,把他俩带了下去。 正在大家摸不着头绪时,红衣弟子口中又是一小串名单,其中就包含了刚才那名说自己去过八个星点的倪十四,还有早上才闯过禁地的孟十。 「这几个,即刻逐下山!」 眼看黑衣弟子又来,却是把站着发愣的四人扯了下去。还跪在阶下的十多名褐衣弟子心里俱是一个冷颤!怎麽?和他们方才猜的都不一样……难不成真的是不闯任何禁地才对吗? 褐衣众弟子中,唯有南宫钰不惊不慌,一双锐凤眼自低角度紧紧尾随着被逐下山的孟十等四人,突然,他看见孟十的脚步一个踉跄,露出的靴跟似乎闪烁着一点异样的七彩……南宫钰脑中的谜团瞬间解开,他蓦地一抬头,直瞪着微开的殿门,门缝内只见一片黝暗,深处隐约有光,尽头的座椅上好像坐着个朦胧人影。 这座殿里的人,果真是头成精的狐狸!地图上那些什麽星号的,全部都是幌子,是个狡猾的测试!南宫钰眸中雪亮。 众人正自不安,只听红衣弟子震声大喝:「剩下的褐衣弟子最後测试,待会若听到殿内喊自己的名字,就依序单独上殿、面见掌门,掌门有问,你就答,对答已毕退向後殿,过了这关的,午後即传授本门武艺!」 *** 「第二十三号,张卓然!」南宫钰是「张二十三」,编号太末,等了半天才轮到,前面进了大殿的人都没再出来,也不知刷下几个,最後又留了几个。 「是!」跪了自己左掌老半天的南宫钰应声站起,不动声色地拍掉手心泥砾,昂首朝着只开了仅容一人入的殿门,孤身走进。 一踏进殿里,殿门就关了,南宫钰这才发现里头原来是条横向而黑暗的狭窄走道,眼前是面严实大墙,上有三扇关得死紧的小门,此处守着身着天蓝衫的誓凌天弟子,手上持有一份记录书卷。 那名年约二十许的蓝衣弟子看了看手上书卷,朝南宫钰略一扬眉:「张卓然?」 见南宫钰颔首称是,蓝衣男子眼带深意扫了他一会,打开了右侧那扇挂着高山瀑布绘卷的小门,明晃晃的光一下子透过来:「掌门就在里面,去吧。」 掌门?或许三扇门背後都各有一名「掌门」呢!南宫钰浅浅一笑,抱拳答谢,并不搭话,迳直走进右门之中。 房内并不狭窄,而且屋顶不知以何等材质搭建,竟能引来室外阳光,照得整个空间明亮如昼。 浅黄地毯的尽头是一张雕花沉香木椅,椅子上穿着素衣的年轻男人撑住右颊,含笑审视着昂首走来,只是弯腰一拜後便站得挺直的南宫钰。 谭中岳盯住了南宫钰乾乾净净、一丝沙尘也无的左膝,了然笑问:「张卓然,为何不跪?」 「跪天跪地跪亲跪师,卓然还未拜师,不知跪谁。」南宫钰凤眸抬起,扬声答覆。 「好家伙,除了聪明伶俐,也挺有骨气。」谭中岳嘻嘻一笑:「你既不是笨蛋,我也不想瞒你,今天只有三个人勘破地图上那些记号的秘密,被放进来见真掌门,你是最後一个。我坐在此间无聊了许久,不想再浪费时间,你就直说想跟我学什麽武功吧!」 「足不必点地的轻功。」 谭中岳坐正身子,南宫钰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他来了兴致。 「干嘛不学内力?第一个进来的直说要先学养气,第二个进来的就虚伪了,说只要学到打坐功夫就好,其实都是垂涎我那一掌破石桌的功夫,你却不要?还有,谁告诉你我誓凌天有什麽轻功的?」 南宫钰凤眸眨也不眨:「若不学好轻功,卓然岂不是像之前一样,自以为看破了地图星号的秘密,实际上却被高手师兄们暗中倒在地上的东西曝露行藏?」 「你什麽时候发现的?」谭中岳眸光一紧,这一刻起才正眼观瞧阶下这名美貌盛气的自负少年。 「卓然不敏,今晨之前其实都没有察觉,直到刚才看见孟十被架走,才发现他鞋上沾了油。」 「张卓然,把你发现的事通通说出来。」谭中岳的眼神透出极度的意外,还有藏在眸底深沉的思量。 於是,南宫钰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张地图上各色不同的星号,确实标示着各色衣阶弟子不可接近的禁区,所以,哪都不去的人够憨厚,值得信任,於是被留了下来;反应够快,终究发现地图玄机的人如我,也被留了下来;但是,还有另一种人被留了下来!他们虽然去过褐衣弟子的禁区,但轻功够高,也把自己的行踪藏妥,鞋子上一点也没有沾到不该沾的东西!这些人,艺高胆大,既能勇於冒险犯难,又懂得如何自保,当然也是进这道门来见您了。」 把推论说完,见谭中岳带笑的眼神直看着自己,南宫钰知道自己已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於是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其他想法也接着说出来: 「那个一开口就向掌门求学养气内功的,应当便是薛一,我的轻功和力气都远比不上他,当然要先补强这两点。力气会随着年纪增长慢慢赶上,轻功却是愈早学起愈好,我可不打算一辈子落於人後。」 「张卓然!你小小年纪机关算尽,这样求入我誓凌天,是何居心?!」谭中岳拍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桌而起,朝他厉喝。 空城花(5) 南宫钰一点也不怕,昂首喊了回去:「卓然什麽也不想,就只想超越这里的所有人,终有一天让掌门心甘情愿把无名帖交到我手上!」 谭中岳仰天大笑,南宫钰这一番诚实不欺的狠劲是个豪赌,他就赌谭中岳这人个性古怪,恐怕是愈拗的脾气,才愈合此人的胃口! 「小娃娃挺不怕死啊?许多人都怀疑无名帖还在我谭中岳手上,倒只有你胆大包天,竟敢当面这样向我讨!」 一挥手,从谭中岳手中迅速掷来一枚小黑影,南宫钰不避不惧,也不管是不是暗器,伸掌就捉!小黑影入掌,触手锐利冰凉。南宫钰摊开手心一看,是一片菱状的穿孔金属,不知作何用途。 「你去後殿取衣服,拿这片东西给师兄看,就知道该穿哪色衣装。然後自己寻条绳带把这钥匙挂在身上,从今天下午申时开始,拿着钥匙去浅黄星号那里,开门後自来找我,咱们就练轻功!」 南宫钰弯眉扬唇,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谭中岳已把自己当成入室弟子看待。 这下子,他再不犹豫,单膝一跪,抱拳朗道:「师父在上,张卓然拜见师父!」 新认的年轻师父望着他,果真从袖里翻出一张镶着金银边的华丽木牌,放在南宫钰眼前晃了晃,像是一根钓在马鼻子前面,勾引马儿往前跑的胡萝卜一样;谭中岳眸里有一丝不可觉察的笑: 「卓然,师父确实欣赏你的雄心壮志,但……想要无名帖,你这娃娃还早得很!只要世上没人能击败我,这东西就永不出世!我要天下人都去抢──争得北武林大乱,让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去抢那张没影没形的虚帖子!」 在谭中岳张狂的笑声中,受辱的南宫钰心里微一恼恨。 他说的对,南宫钰知道自己现在铁定抢不过谭中岳。自从走进这房间以来,他完全无法辨识谭中岳的实力究竟有多少,只知道,自己竟下意识不愿近他三尺之内。 但,他虽肯苦练武功,却没有那麽多闲工夫等到自己完全超越谭中岳那天!所以,他还得另想办法。 至少目前为止,他有一件事强过全天下任何一个正在寻找无名帖的人──自己所追求的那张无名帖,不是虚幻的水花泡影,而是真真实实就在眼前这个混蛋师父身上! 想到此节,南宫钰心里好过了点,他轻吁一口气,开口再问:「师父,据说正式入门开始学艺之後,每十日可以告假下山两天,是吗?」 「怎麽了?想家?」 「正式入了门,想回家向亲人报喜。」南宫钰在这十多几日间,端正脸庞晒得颜色略深,原本那种纨裤子弟的骄态已淡去,如今眯眼一笑,更显得单纯诚挚。 谭中岳点点头:「准假。你想清楚什麽时候要回去,前几日去请黑衣的师兄来向我通报即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群初阶弟子上山这麽多日,都不能下山,只要是正常人,都该要想家的。 「是,多谢师父!」 他打算今明两日先向谭中岳学点誓凌天的轻功才下山,这样就可以在郑思霏面前露一手,炫耀过後,再教她一起练……想起郑思霏,南宫钰发现自己居然满怀思念,只想立刻奔下山去寻她,把这件天大的喜事与她共享。 捏紧掌中钥匙,南宫钰拜别掌门,走入阳光朗照的後院去领正式衣袍,只觉得胸中陡然漾起豪情万丈,自己的前景,正像这片艳阳光一样,开阔明朗! *** 「到了,就是这里!」 马车停在南宫沉买下的小宅子外,郑思霏小心地下了车,回首向降神道谢,降神四下一望,这宅子的地点有些偏僻,不怎麽起眼,却有不少人暗中埋伏守着,倒是一个安全无虞,适合郑思霏静养的好地方。 「有人照顾,你就先去歇着,早点睡。」远远地,降神已看见了那对坐在前庭的老夫妻。 降神一点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口中说着客套话,就这样要走了。郑思霏竟觉有点不舍:「师父……不进来坐坐吗?」 「不了,有事要忙。」噙笑摇了摇头,降神指着宅子问:「你的房是哪间?几日後,我再来接你回书院。」 「嗯,好。」她很想和降神多说点话,却又不知该说什麽,又要如何启齿,沉默半晌,直到车夫都已调转了马头,郑思霏才急急低喊:「等等,师父!」 「怎麽了?」降神掀起帘子,挑眉疑问。 「那个……那头老虎呢?」慌不择话之下,匆匆问出这麽一个莫名奇妙的问题,郑思霏只觉得自己从脸颊直发烫到了耳廓。 「小雪虎吗?可喜欢你了!」降神一点也没发现她的异状,笑得朗快:「别担心,会自己找回来,走不丢的。」 降神轻抚自己的右臂,雪虎确实不在他手臂上,而是听从了他的旨意,缩小後尾随着车驾而来,藏在这座宅子左近的草丛里──静候主子夜里潜入此处之後的号令。 「别了,思霏。」颔首为别,降神噙着笑放下帘子。 拎着小包袱,呆望着马车离去时扬起的黄尘,不知为何,郑思霏总觉得降神临去时那双明亮的眼,好像眨得异常灿烂。 *** 张婶听说郑思霏是病了才回来的,不但忙着杀鸡熬汤,还直说郑思霏养得太瘦,打发张伯上街去买了几项甜食小吃,与晚餐一起上桌;她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殷勤温馨,只好每样都吃,一顿不停动筷的晚膳,撑得郑思霏直打盹,於是早早就回房睡了。 夏夜好风,蝉鸣稍歇,深夜里应该睡得更好才是,但,郑思霏却感到身上的体温逐渐降下,愈来愈冷,终於再也受不了,半梦半醒间,她翻身一滚便摔下了床,落在冻得人牙关打颤的地板上。 冷得连眼睛都无力睁开的她,只觉得有个毛绒绒的庞大身躯挨近,将她推坐起来,彷佛还能听见降神的声音,甚至,感受到降神强而有力的掌轻轻拍上自己背心。 「别动,别怕。」 太温柔的声音近在耳边,郑思霏心头才一颤,背上那双手已缓缓渡来一股暖意,随着呼吸流向四肢百骸,最後汇入她空荡发冷的丹田;浩盛凛冽的强悍气息虽压得她说不出话来,但却觉得身子一下子就窜出暖意,简直像是降神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一颗小小的太阳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 「思霏,如果疼,你皱皱眉让我知道。」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麽古怪又真实的梦,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受人呵护的感动。这是一场让她觉得好恬静的梦,幸福得让她睫上凝泪。 「疼吗?不哭。」梦太真实,真实得甚至让她以为降神真的伸出袖子,轻柔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不疼,思霏不疼,只是觉得好累,不过,现在总算想好好大睡一场了…… 女孩小小的凡躯一时无法炼化仙力,半晕半醒地倒在降神的手臂上。但,除此之外,把仙力分给她的过程竟是异常顺利,完全没有任何排斥反应。 这小女娃的身子竟能承纳仙力,让他感到很意外;这感觉就像是过去他把仙力渡给邵峰,让他得以抵御天生带来的顽疾时一样,顺利无碍。 可是,邵峰是天人转世,眼前这小女娃却是怎麽回事?而且,当他运起仙力在她身上流转时,那些仙息犹如洗掉了她肌肤上的泛黄一样,现在,她露在衣服外的脸颊、脖颈、手指,全都转为清透如瓷的白皙莹润。 他甚至隐约看见她的胸口上,竟隔衣泛出一轮指环大小的鹅黄光。异样的熟悉感,让降神几乎忍不住要拉下她的衣襟看个仔细,不过,他很快就收回自己太过荒唐的想法,赧涩一笑,抱起了郑思霏,朝着趴在足边的雪虎轻道:「小雪虎,送我和思霏出去吧!你留在这里陪她,若发现她身上的仙力有异变,立刻回采星馆找我。」 降神停止渡气,她身上的仙力逐渐沉潜,肤色再次缓缓转深,恢复成原先普通寻常的浅黄,不再是美得惊人的皓白,胸口上的指环光芒也消失了。 降神闭上眼,甩脱心里那一阵拧痛的悸动。 方才居然有那麽一刹那,他把怀里那张雪色肌肤的美丽小脸,看成了那个刚从北海中分水而出,乌发垂肩,眨着纯真眸子,朝自己惊讶喝斥的佼美少年…… 不。不可能。那个清美如玉的孩子已经死了。先是被那人伤透了心,死过一次,最後,终究连形体也在自己手里灰飞烟灭。 对,是他亲自动的手。多年来,梦魇中往往还重复着手中长剑穿透那个纤细胸膛後的震惊和空白。 然後,痛澈心扉。 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他都不可能忘记;或者,共存在同一具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会强迫他一辈子不准忘。 一声蛙鸣穿透耳际,降神睁开眼,夏夜的丰郁花香让他回了神。他将怀里的思霏轻轻放上床铺,把她和身子已缩小的雪虎一起盖进被子里。 在雪虎颈上缚了一张早已写妥的字条,降神抬起头,迷离眼前是一弯太朦胧的缺月。 今夜的星子,注定漫烁如泪。 空城花(6) 郑思霏睡得极好,张伯张婶又刻意不来叫她,让她好好休息,这一觉,竟睡到了隔日午时,还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一阵异样的温软触上脸颊,蹭得她不得不翻身裹进被里,然後--再睡! 「咪!」 细柔叫声的来源显然对她居然还在赖床这件事,甚为不满,伸出小肉掌,毛绒绒一拳正中她胸膛。 不痛,但习过武的身体受到异常攻击,极其迅速地自动反应,郑思霏一个鲤鱼打挺,飞快在空中一翻,敏捷落地後,脑子开始恢复正常运作。 猛然睁眼,她立即发现那只曾给邵峰送过药的灰纹小猫,被她遽速掀起的被子盖住了,挣扎着冒出半张脸,很是幽怨地瞅着她看。 「啊……是你?怎麽会在这里?」 「对不起,这是正常反应啊──谁让你不请自来?是降神让你来的吗?」一边窃笑,一边想去摸摸小猫的头安抚一番,郑思霏这才惊觉不对。 她刚刚是怎麽下床的?自从被刘仲士药害了之後,她已经虚弱无力好一阵子,身体的反应能力不是早已骤失?现在怎能感觉神清气爽,轻灵无比? 灰纹小猫见她发呆,迳自抖落身上沉重的被子,很高傲地抬起头斜瞥她,把颈上的字条凑在郑思霏眼前。 疑惑难解之间,郑思霏解开字条来看,是降神留的条子,说这头小猫名叫雪虎,让她身子不适时随时让雪虎送信回去,降神随时候传。 「随时候传」四字,郑思霏盯着直看,直到短笺被她捏在手中太久,带点脂粉香的浅墨都晕上指尖为止。 她的心里全是降神的容颜笑貌,还有昨夜的梦中,他太温柔太含情脉脉的那一个痛楚眼神。明知那只是梦,明知那人看似温柔实则寡淡,第一次见面还差点杀了自己──她却依然忍不住反覆念想。 「小雪虎,我不舒服……能不能替我找他来?」 模糊的幸福感充塞胸臆,欢快跳动。朦胧之中,她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呢喃呓语。本以为这麽低微的声音,那小兽是听不懂的;不料雪色小猫抖抖耳一昂首,便骄傲地对她点点头,接着迈开轻迅的脚步,转眼就不见踪影。 手执短笺,郑思霏还在发愣,门扉上竟已传来令人极意外的轻叩声,降神的声音温润响起。 「思霏,我恰好就在附近,身子不适吗?」 「不,不是……不是!」他真的来了!郑思霏只觉得浑身血液一下子冲上双颊,面对自己的谎言,一下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适?」降神站在门外,感受到郑思霏异常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紧蹙着眉,正经地思索着待会该传授她什麽功夫,才便於让她融炼那些仙气,他压根儿没想到另一种情况去:「那就开门吧,我看看。」 小雪虎邀功似地翘着尾巴,从窗口施施然晃了进来,再跳到郑思霏褥子上蜷缩,满面得色,就像是自己在犒赏自己优越的办事能力一样。 郑思霏瞅瞅灰纹小白猫,伸指戳起的小肚子泄愤,偏偏小猫只把她那毫无攻击性的几戳当作搔痒,舒坦地歪着头打盹。 她无奈地掀开被子,将整张床让贤,声音羞得虚弱无力:「等一等……我个衣带就开门……」 不敢见又不得不见的降神就站在门口等,这下子,郑思霏真的头疼脑热了起来。 *** 「离汜,许久不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南宫沉双眸眯笑,单手持杯,坐在小湖中央的亭子里。他身旁的庭院宽阔雅致,门外的侍卫不是朱雀神殿的乌衣卫,而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一批忠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士。 依附着南宫家,他暗中可以做的事多着,比如,置办这样一户华贵的私宅,招待不欲外人得知的秘客。 今年南宫家办置的新茶已由水路送了第一批回来,南宫家的族长还在外亲力亲为,奔波行商,他却是悠闲舒畅地窝在流水环绕的亭子里,泡着碧绿茶汤,招待眼前多年未见的夥伴。 只为了他施术稍去的那一根头发,没想到离汜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就从开封府直奔至此来找他。 「啮空……不,现在该叫你乌衣伍长是吧?这些年,看来你过得挺好?口味也不同,竟喝起茶来。」 离汜的青年容貌从没变过,只是发式变了,从梳理整齐变成了松散轻束,还留了几绺不的及肩长发,盖住额头和颊侧,看起来比过去闲适翩然得多,俨然是个贵胄才俊。 南宫沉放下喝乾了的白瓷小杯,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青碧水液:「住这身体里久了,他的习惯也成了我的习惯,以往爱喝酒,现在还真的不怎麽喜欢,或许是魔力还未觉醒的关系吧!不过这样也好,如此扮起南宫沉,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分不出真心假意,不至於露出破绽。」 「今日不提闲话,南宫钰和郑庄女娃这两人极重要,你得牢牢看着,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至於这东西……」离汜手指一摆,拈出那根墨得发亮的长发,劈头就问:「此物从何得来?此人是不是十二、三岁左右?如今在哪?」 这发上玄机,魔力还未恢复的南宫沉自然看不透,他只看得出离汜对这头发的主人似乎十分上心! 既然离汜在乎邵峰,说什麽也不能白白将邵峰的下落全盘托出。 当年的离汜眼光精准,将伏魇送到了当今国舅文胥善身边,顺利成了「文夫人」,而他自己隐身暗处操控万神宗数年,直到万神宗站稳脚步後,他才现身假扮文夫人的远房表弟,住进文府。短短两年间,已在朝廷中获得不小的地位,据说还吸引了一个名门意欲联姻,近日便要文定;如今的离汜虽不是好惹的人物,但若不从他身上得点好处,南宫沉偏又不甘心。 於是,南宫沉心里略一盘算,方才嘻笑开口:「离大人如今明里依附国舅文大人和文夫人,私底下手控万神宗眼线势力,差不多要是半个皇帝了,如今又大婚在即,怎麽对一个青楼小倌这麽在意?」 「青楼小倌?」离汜先是一愣,手里的墨丝旋即被他往石桌上狠狠一拍,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青楼小倌!就该让他尝尝当个贱种的滋味!」 见状,南宫沉眉头一皱。是他猜错了?离汜如此在乎那少年,竟是把他当作仇敌看待? 离汜大笑稍歇,痛快灌下一杯早无余温的茶,唇角扯得恶毒。南宫沉换了个方式试探:「离大人对他有兴趣?此人确实生得绝顶漂亮,银子若备足了,或许能买下来也说不定。」 离汜轻声一哼,阴恻侧的目光溜过那根乌发:「兴趣?确实有!不过,你真的彻查过此人了吗?要想买下他……怕不是只需要银子这麽简单。」 想到十多年前坏他好事的那双锋利眼眸,离汜额上的旧伤顿时隐隐作痛,有些讪讪不乐。 若是没有那个天地异变的程咬金,一切就极好办,但要是他又来插手,倒是麻烦得很,眼下无人是他对手。 离汜长吁一口气,压住心头恨意,将那根头发包回帕子里,又恢复了写意自适的悠闲脸色:「麻烦你再去查那小倌状况,看看他身边有无能人在侧,切莫打草惊蛇,有消息就来向我回报,我就住在你这里,随时计议。」 「你这样大老远跑来,只为渡个长假,叫我按兵不动?」南宫沉显然不信。 「当然不是。」离汜轻笑,「文定之日就快到了,总该先来见见未婚妻子长得是圆是扁。」 「哦,恭喜!我都忘了该道贺,还不知是哪家闺秀?」 「对方只想攀权附利,我顺势配合罢了,」离汜握住手中那条用来裹发的帕子,冷冷一笑:「庐山醉华阴。」 「醉华阴?」听见熟悉的名字,南宫沉自茶香氤氲中蓦地抬头,一眼便见帕角俏生生横出一支盛放的红梅,正在离汜沉默拢揉的指尖轻颤不已。 空城花(7) 第一次,降神是被郑思霏无理取闹拐骗过来的,不过第三日一大早,他却是自己找上门,仔细教会了她一套引气轻身的功法。 她学得很快,比起心思敏捷的邵峰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她比邵峰加倍认真;好像无论学什麽,她都是这麽认真。降神发现自己喜欢看见这孩子眸中专注的光。 所以,这三天来,他每晚都让雪虎悄悄带郑思霏进仙府练功。凡人只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从仙府里练出来的功夫虽还带在身上,醒来後,却多半会把一切都忘了。 他也曾带邵峰进仙府,但邵峰身分与众不同,即使将仙府里的记忆当作梦境,也会清晰记得,所以降神在仙府里教邵峰功法时,仍是脸戴面具,不苟言笑。 但,他觉得郑思霏不过是个凡人,不怕她记得仙府里的情景。於是,他难得卸下了脸上面具,难得可以笑得那样畅快,难得感到自己好像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十五二十时,什麽烦恼也没有,只知道把日子开开心心过下去。 在仙府中,他教了郑思霏不少适合女子的轻灵步法,更教她蒙着眼,练习用全身感受危机,及时避开。 他发现自己真的像个师父对待关门徒弟一样疼她,而郑思霏也总唤他师父,三天下来再改不了口。 「师父!你说的丹田气沉,我今天有感觉了!」 今天一大早,戴着面具的降神就来督促她练功了。郑思霏才练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纵跃,便惊喜地感觉自己身子彷佛轻巧许多,丹田里也稳稳漫着一股清流,双臂的力气虽没有什麽长进,但全身有用不完的精神,让她乐得在山林里飞奔纵跳了好几回,惊起不少还在熟睡的松鼠猿猴。 降神唇畔弯弯,他知道,郑思霏是因为在仙府里练功够久,他渡给她的些许仙气已顺利融入她的肉身之中,从此万无一失了。 他略略颔首,声音里透出喜悦:「很好,思霏,这样就可以了。今日书院适逢大考,考完试後有半日的假,我晚些带峰儿下来,咱们好好吃顿饭,明日再一同上山!」 「好!当然好!」郑思霏笑逐颜开,快乐地朝降神点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点头。不过,一见到降神唇角的笑,她脑中不由自主又浮想出那张俊朗无双的面容,如果他没有戴着面具,此刻一定好看极了。 可惜,降神只有在那日带她下山时露出真容,之後便总是戴着面具,不再取下,他的容颜,自此只在梦中有缘得见。 想到自己连续三天都做着长得似乎醒不过来的梦,梦里时时刻刻有降神面容清晰的身影,郑思霏又红了脸,忙转身用袖子挡着,匆匆倒退数步:「那,师父!我先去找张伯张婶,安排一下晚上的菜色!」 降神的笑声淡淡晕开。「思霏,峰儿可以喝酒,你给他备一壶吧;愈醇烈愈好。」 「好!」仓促回应,郑思霏一溜烟就飞奔下山。 光是降神的笑容就让她想起昨晚的梦,她再也无法坦然看着眼前那张面具。 她记得昨晚自己虽是被缚住了双眼练拳,却每回都能精准躲开降神突然的袭击,在她冰天雪地的梦里,降神朗声叫好。 「思霏!你好厉害!以後不论谁要害你,一定都躲得过了!」 她开心地笑着,一翻掌就自己解开眼上布条,朝降神深深望去,勇敢说出了平日的自己绝对开不了口的话:「你打不到我了……我练得这麽好,所以你别走,陪我久一些,好不好?」 眼前的降神忽然浑身一震,眸里似乎再也看不见她,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一展臂就把她抱进怀里。 「好!我不走,不走!」 她的身高比降神矮了不少,这一搂,小小的郑思霏跌进降神胸膛,一阵内敛的心跳声顿时在耳畔绽放,清爽似冬阳的气息将她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是梦,所以她没有羞怯逃开;是梦,所以她大胆凝视降神笑得像是只有二十岁的隽朗面容;是梦,所以那一刻的他不是师父,而只是一个让她心跳得不可遏抑的梦中人。 对,不是高不可攀的师父,只是她心上的那个人。 她忘记自己最後有没有很勇敢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有没有大着胆子把手环住他瘦削的腰,她只知道,降神眼中忽然笑出了一丝水波闪烁,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哑着嗓子,声音低不可闻。 「这次是真的,我不走了!你赶我,我也不走──子珩,子珩!」 郑思霏听不懂降神在说些什麽,但她把那几个发音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在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那个又哭又笑,激动不已的大男孩,又变回了淡然寡情的师父。 降神极其轻柔地把她推开,眸色疏漠而肃穆,还带了一丝懊恼悔痛:「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只是……我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 她被降神那个隐忍而伤怀的眼神痛得惊醒了,醒得郁闷至极,昏沉沉的脑中只反覆想着:不是说不会再走了?骗人,骗人!仍是这样轻易又把我扔下! 渐次恢复神识,郑思霏才发现自己生的闷气简直不可理喻,做个梦而已,也让人心里又甜又痛。 不对!他是师父,而且还不是自己的师父!怎能如此大不敬? 正奔向山下宅子的郑思霏猛摇摇头,甩去那股讨厌的烦闷,举起袖子擦了擦淌在颊上的凉意。不过是莫名其妙的梦境罢了,往後,都不该这样胡思乱想! *** 「卓然吗?好,可以下山了。」看门的黑衣弟子眼稍才见到不远处的血色衣摆飘动,立刻知道是谁要例假下山。 毕竟掌门这回虽收了三个弟子亲传,但只有一个人连跳两级,穿上了绦色衣袍;袍上绣着他的名字,再也没人喊他二十三号,而是有名有姓的张卓然。 南宫钰抱拳,笑得风度翩翩:「多谢师兄。」 这次回去,他没有让南宫沉来接。他打算先找个山林僻静处,将自己新学的武功再练几趟,傍晚回宅子里吃点东西歇一宿,隔天设法去见郑思霏。 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好生想想,面对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谭中岳,那无名帖要怎麽拿得到手。 他看得出这个掌门师父毫不藏私,传授给他的果然是轻功妙法。只可惜南宫钰年龄尚幼,内力还不够悠长,虽已弄懂了八九分,仍是发挥不出谭中岳演示时的惊人身法。 他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和谭中岳的天差地远。只是,他不免暗自感到奇怪:谭中岳看起来至多不过刚过而立之年,甚至还要更年轻些,哪里练来一身十项全能的好武艺?南宫钰甚至在心里怀疑,搞不好这个年轻师父,与自己那身经百战、习武少说有三十余载的爹不相上下。 也可能比南宫颉还要更厉害! 因为,这几日和谭中岳近身相处下来,南宫钰诧异地发现,似乎没有哪一样兵器或拳术难得倒谭中岳,他样样都会,竟还能样样精通;每当教过拳歇下来时,他往往会在嘴角撇着笑,拉长声音,戏谑地嚷开两句: 「天下谁敌手……高处不胜寒哪!」 每每被谭中岳五音不全的狂妄歌声给刺激了,南宫钰总会闷头更加苦练;他只觉自己一辈子从没有这麽认真过,谭中岳却只是对他颔首笑笑,赞声:「不错不错,天份好,若给你个五十年,肯定不可限量!」 五十年以後,他都不知要老成什麽样子了,还练个屁?谭中岳这几句听起来像是随口说说的风凉话,溜进南宫钰耳里,他只觉得闷在胸口的一腔怒血都要吐出来了。 偏偏此刻已不是南宫大少爷的身分,不能任意发作,南宫钰只能忍,忍得牙根紧绷,老是有种满口皓齿都要被自己狠狠咬断的错觉。 因而,这几日下来他除了练出一身好功架,竟还慢慢忍出了不让情绪爬到脸上的功夫;原如冠玉一般的肤底,也真被晒出了浅浅朝阳的色泽,本来稍嫌稚嫩的面容有了棱角,娇气骤减,俊秀面膛上隐隐透出凛然神采。 这些细微的转变,南宫钰本人自然不会发现。好胜心极强的他,下了誓凌天的千重梯後,便按照原订计画,仔细找了个无人水湄,放下包袱、洗了把脸,沉淀心思之後,迳自练起功来。 *** 南宫沉派去看住小宅的探子,很早就向他回覆郑思霏回来小住几日的消息,听说她就是整日待在房间里,偶尔出门上街,也没什麽人来找,他原先并不很在意。但当今天早上的探子说有个神出鬼没、几乎探寻不着去向的蒙面男子先来找过郑思霏,一转身又不见後,他立刻好奇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何方高手,竟连这些被他用魔道秘法催出超常实力的探子都追踪不到? 想到离汜口中所说的「能人」,想到他那副又恨又恼、藏不住幽微惧色的眼神,南宫沉心里有点不安。而郑思霏这小丫头瞒了他,张罗着要宴请的又会是什麽人? 南宫沉决定谨慎处理,先通知离汜再说。 *** 降神虽说邵峰可以饮烈酒,但郑思霏还是不太放心,替她张罗菜色的张婶更不肯给。最後,勉强折衷,弄了一小坛子花雕出来,还封着口便闻得到酒中泛甜带醇的香,并不怎麽呛人。张婶笑着说,此酒只要温过,连她这小女娃也可以喝一两口,全不妨事。 张婶替郑思霏打理了一小桌菜肴,张伯和张婶便迳自回他们自己的住处了。他们原不住在此间,南宫沉又嘱咐过他们只要听话办事,闲事不要多管;因此,除了第一晚因为担心郑思霏,他们二人待晚了些之外,後来每日都是一过申时就离开了。 郑思霏看着摆在院里青翠瓜藤凉荫下的桌椅,桌上整齐的菜肴已覆了一层阻隔蚊虫灰尘的绸罩子,万事俱备,只待来人。她只觉得心里满溢着欢欣,这还是第一次招待客人呢!一个是惹人怜惜的好妹妹,另一个是她……呃,是妹子的师父。 咬咬唇,郑思霏一张俏脸微飞红,心里却甜甜的。他们日暮才到,还有时间,她忽然想穿回女儿衣裙了── 这还是生平头一遭。 空城花(8) 申时一刻,降神便带着邵峰来了,虽仍戴着那张面具,唇畔却显然扬着笑意。 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看见郑思霏着女装,一件绣粉荷的湖蓝裙,上身是淡绿短,头发则是用白色缎子系出一条长辫,垂在颊侧,清爽雅致,一边招呼着二人坐下来先喝杯茶,颇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只是,或许为了便於行动,郑思霏翩摆时的裙角没有露出绣鞋,她足上仍是踏着一双邵峰看熟了的短靴。 邵峰诚心赞道:「思霏,你真好看!」 降神持杯颔首,但笑不语。 郑思霏双颊微红,斜瞟二人一眼,转身又去斟茶给邵峰。夕阳斜斜照映,她娇柔的女儿神态一时毕现。 邵峰有一点意外。他记得郑思霏是个浑身都带点飒爽英气的女孩,即使换了女装,能差这麽多吗? 虽然她这样子很好看,即使眼高於顶如他,也觉得人衣俱美,但感觉……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眼神,何以竟时时隐约探向…… 师父?! 见到邵峰若有所思的异样神情,郑思霏才从被降神点头称赞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她怎麽忘了,邵峰也是女孩啊!她自己这样毫无顾忌地穿了女孩衣裳,却让邵峰出了书院还得穿着学袍吃饭,情何以堪? 邵峰,他是不是触景伤情了? 郑思霏觉得自己的猜测必然八九不离十,因为,她倒了一杯茶要递给邵峰,邵峰居然直盯着她的裙摆看,恍神了一下才惊觉,然後微别过脸,颊红氤氲,连道谢的声音,也低不可闻── 一股对不起邵峰的热血上涌,她立刻想到了解决之道,把手上那杯茶放上桌边,一把拉起邵峰的手,喜孜孜地对他说:「你别伤心,我们走!」 「师父!我和邵峰去说说话,很快回来!」 「去吧,我就在此等着。」降神不置可否,小孩子玩性重,几日不见有话要说,也属正常。 伤心?有什麽好伤心的?邵峰毫无防备,被她拉得站起,苍白美丽的面庞上满是疑惑:「走?去哪?」 郑思霏也不回答,只是朝他眨眨眼,神秘一笑:「你跟我来呀!过来,就知道了……」 *** 当郑思霏一脸真诚,将一套折叠整齐的月白绣裙并那只羊脂玉簪子递给邵峰时,邵峰终於了解即将发生什麽事。 他暗中连换了好几口气,才算是勉强压下那股血冲脑门、气闷攻心的晕眩感,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思霏看着邵峰逐渐染红的玉颈,只觉得他是太过感动,才会一言不发。 「邵峰,你比我高一些,这是我新做的裙子,当初裙摆放得太长,还没有时间去改短就带来了,现在给你换上正好。」 面对眼前女孩一脸娇甜宠溺的笑,邵峰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乾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不……必麻烦,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她牵起邵峰的手,温柔地把玉簪递进他的掌心,纯真的眸子真诚无比:「邵峰,我怎麽能自己一个人好,却不管你?这簪子虽不是我的,又是男子用的款式,却是我现在最好最好的首饰了,配这套衫子也正合适。就算是陪我好了,我一个人换回女装过意不去,你也换上,好不好?」 郑思霏幼兽一般单纯的眼神让邵峰着实狠不下心拒绝,此刻要对她说明自己并不是女儿身的真相,又显然绝对不是个好时机! 邵峰郁闷非常。 今天,这女装若坚持不换,弄不好必会与郑思霏撕破脸,或是闹得非得把事实说出来,两个结果他都不敢想像。 「……这里有没有外人?」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果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师父和思霏的话──反正,师父早也看惯他穿女装了。 「没有了!你别怕,要是有外人在,我哪敢穿回女装呢?」郑思霏的脸一下子灿亮了:「放心,我也不看,我去替你温酒,你就在我房里慢慢打扮,我待会再来!」 话才说完,郑思霏果真一溜烟就跑了出去,临走还不忘用力阖上门,似乎在显示自己「绝不偷看」的决心。 邵峰苦笑一声,他现在一心想的根本不是门有没有关好这件事。听着郑思霏足踏短靴的跫音咚咚咚远去,他犹自对镜迟疑,半晌後,才放下自己一头乌亮长发,撮出一小束,绾了个漂亮的髻,再将大半只簪子横藏在发间,只露出半星闪烁,素雅的妆点,更显他面容羞赧致丽。 看着镜中美人身影,邵峰眸色渐沉,只恼恨自己身体实在太差,向来都太女孩子气,难怪郑思霏居然这麽多日以来都没有看破他的男儿身……怪谁呢!自己对自己发了一会闷气,邵峰终究还是眼一闭,咬咬牙,解下腰带,将自己一身青青学袍脱了,赌气地任它缓缓委地。 *** 南宫钰背着小包袱,循着记忆中的道路找回庐山下那幢宅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子。他一早就离开誓凌天,又在山里练了拳,只喝了溪水,摘了两颗山果吃,肚子正饿,想到宅子里有厨房,也随时备有乾粮,脚步於是更加迅速。 小宅子深锁的後门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南宫钰掏出钥匙开了锁,才刚踏进宅子,便捕捉到空气中一阵异样馥郁的茶香;他猛一抬头,这茶,是他离开南宫大宅时亲自从家中茶仓挑出来让郑思霏带上的!如今已过申时,张伯和张婶必定已不在宅子里,那麽,会是──? 「小思?竟瞒着我回来了!」 心头一喜,他关了後门,运起新学的步法,悄悄奔向郑思霏的房间。他远远便从窗外看见,房里果然隐约有一个曳着裙摆,姿态极雅的窈窕人影。 好些日子不见郑思霏了,她更像个温柔女孩了吗?现在就能见到她,南宫钰只觉肩上一轻,好像卸下了什麽担子,抿着笑伏低身子,自窗下窜过,他蓄意不让房中人瞧见,一旋身便躲在门外,静静守候。 等待片刻,吱呀声长长拉起,房门犹犹豫豫地开了。 覆在夏日白裳里的素手轻柔推出,紧接着,房里探出一张掩在乌亮鬓发中,看不太真切的面庞,裙影背对南宫钰,迟疑着望向前庭。 南宫钰的目光,全被那头青丝上隐约灿光的白玉簪给吸引了,打从心底泛开一阵欣喜;只觉得心轻轻一跳,满足的骄傲感悠悠升起。自己一边吃苦,一边想念小思,小思何尝不是?否则,怎麽会连换了女装,都还别着他的男簪不解下? 空城花(9) 颊上一热,南宫钰忍不住大步一跨,像过去戏弄郑思霏时一样,双臂长伸,就去轻握白裳背影的肩,在那段玉颈畔低语:「小思!我好想你──」 然而,满腔喜悦还没诉完,南宫钰只觉得手上才刚碰到的纤细双肩蓦地僵住,瞬间身形一矮,竟优雅万状地避开了!他收势不住,砰一声翻倒了廊上摆饰用的矮几。 郑思霏的身法,怎能如此之快! 连诧异都来不及,南宫钰已听得一句极为陌生的清脆怒斥,随着白色掌风迎面扑来:「谁?!」 南宫钰下意识便避,竟没来得及完全避开,仍是被那只纤细手掌的掌缘扫上右颊,麻麻一痛。震惊之余,那张带着薄霜愠恼的玉色面容已狠狠撞进他眼底。 不是郑思霏! 「你是谁?!」 不是郑思霏,竟敢拿了自己的簪子去用!南宫钰脸色骤变,一声怒喝;却见眼前那名动作异常迅速、已飘然倒退两步的美貌少女一看清自己的脸,面上立即流过诧色。 「你是南宫钰?」 邵峰马上就从那张郑思霏已扮了十多日的脸庞,看出此人便是南宫钰,他知道自己误打了此间主人,即刻收住攻势,将双手拢在袖中,正要拱手致歉,却见眼前那张俊脸仍旧是眸色恚怒,二话不说又劈手打了过来。 「等等!是误会!」邵峰忙喊。 然而,南宫钰手上的招式却没有停,探臂就直向他面门之上袭来。邵峰蹙眉避开,手上拆着招,气息一乱,再也喊不出话,只得向前厅的方向急纵急退,不愿和南宫钰多作纠缠。 两人还没追打出走廊,降神和郑思霏早被连串异样声响惊扰,迅速奔来。 眼前缠斗的二人身法快极,以郑思霏的目力,根本看不清另一个红衣身影是谁;而降神当然已发现邵峰只退不打,身处劣势! 南宫钰的武艺比起常在仙府里练功的邵峰,本是逊色不少,但邵峰体力不好,向来只能凭奇巧身法速战速决,力撑不久,此时既不敢出手伤人,又被南宫钰的狠劲纠缠不得脱身,一时被逼得难堪,几乎要被南宫钰毫不留情的精巧招式狠狠上脸颊。 降神忍不住出手,接下南宫钰的掌力,手上轻轻一带,便化去了那只掌上的猛劲。 「有话好说!」 降神本来不想伤南宫钰,却见红衣少年避开後,俊面上那双凤目诧瞪他一眼,瞬间闪过狠戾,居然没有就此退去,而是一扭臂又侧着身去攻击邵峰,丝毫不理会降神那声喝斥。 降神不免微怒,更快一步移到邵峰身前,出手格挡,毫不留情地将南宫钰向庭院里挥去。 南宫钰冷不防跌下台阶,直踉跄了几步,郑思霏这才看清是南宫钰,还有他的怒容满面!於是,她一边伸手去扶,一边回身惊喊:「师父别打!是我钰哥哥!」 降神瞥向南宫钰,止住心里绽生的幽微杀气,扶稳一旁调息已匀的邵峰,冷道:「此来作客,不曾告知南宫少爷,还请息怒,我师徒二人立刻便走。」 「谁准你们两人走了?留下!」南宫钰蛮横斥喝。 他方才已被那清美少女显然高过自己不少的诡谲武功激起好胜心,又亲身体验了降神更加精湛绝伦的武艺,正是胸中气血翻腾,急怒攻心,哪容他二人就此离去? 骄纵自矜的南宫钰极少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郑思霏知道他定然是气得狠了,又是素知他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连忙拉住南宫钰的衣袖,柔声低喊:「钰哥哥,对不起!擅自邀了人来,是我不好,这就是邵峰和他的师父;他们在书院里帮了我不少,是我请他们回来吃饭的!」 听见郑思霏娇声婉约,竟真有了过去不曾感受的少女娇态,南宫钰刚刚被激起的煞气顿时销磨不少,心里稍微平静後,他也觉得自己刚才太不谨慎,竟在外人面前展露本性,於是,他心念一转,眸色渐缓,换了张略显自责的焦虑面容,朝阶上二人俐落拱手,轻道:「真是对不住,我一回家就见邵姑娘从小思房里走出来,一时不察,轻薄了……既是小思请来的客,那有怠慢之理!」 「南宫少爷太客气,也是我师徒二人莽撞。」口中说着客套话,降神隐在面具下的眼,却深沉了起来。 南宫钰面貌漂亮,一缓下脸色来,便很容易让人卸除戒心……他明明不久前还那麽横怒,怎麽可能片刻之间就完全不在意了?这孩子,心计恐怕不简单。 语毕,南宫钰脸上噙住浅笑,果真显得亲切无比:「只是,邵姑娘也实在厉害,脸上这一巴掌打来,我躲也躲不过,刮得阿钰现在还痛──」 三言两语之间,原先杀气腾腾的血衣少年已变得温雅无比,就连身上那件红裳也在夕照中显得柔和许多,他微一翻掌,不动声色便握住郑思霏的手,动作极轻,却极坚决,郑思霏微挣不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只好任凭他去握。 南宫钰先是低了头,向郑思霏颔首一笑,接着才望着邵峰,眉目清澄温朗:「不过,是我唐突佳人,这也应该的,阿钰和姑娘便是两相扯平了吧?」 台阶下,南宫钰和郑思霏两人红蓝交映的一对华衣身影,甚是好看。 阶下二人牵手,虽是小小动作,怎逃得过降神锐眼?见状,他瞥了邵峰一眼,果然发现邵峰虽故作镇定,拱手回应南宫钰,芙蓉样的面容却藏不住骤然闪现的僵硬。 降神心里悠悠一叹。 邵峰或许还弄不懂自己的心情,但他置身事外,却是窥探得一清二楚。看来,不该再让邵峰与这二人有任何一丝牵扯了,否则,像他现在这样一身异疾未,就要惹情动心,纠缠到眼前这对本就是青梅竹马、关系非比寻常的「兄妹」之间,真不知道还要气闷几回、减去多少寿数! 降神一声苦笑,拍了拍邵峰的背,以示安慰。多看了自己的徒儿一眼,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知道郑思霏是让邵峰去换女装了,或许还提供了点胭脂香粉;但邵峰向来即使穿着女装,也是抵死不肯点胭脂,此刻却是血色染唇,红泛眉颊,心绪几乎写了一半在脸上,完全不像素来冷漠……真的只是心绪太过激动而已吗? 「降神师父,邵峰!我去多添张椅子,咱们坐下,边吃边聊吧!」 郑思霏顺理成章地挣出南宫钰的掌握,垂首跑过降神身边,只觉心跳得很慌,也不知是真心要替南宫钰摆碗筷,或者──只是不好意思让他们师徒二人看见南宫钰对自己异常亲密的举动? 空城花(10) 夏夜的凉风吹起,小院廊下灯笼微曳,光影层叠,映着只啜清茶的降神,以及各喝了些酒的三人,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南宫钰早就换掉身上那件绣了假名的红袍,裹着自己的月白夏衫,衔觞举杯之间,与同样穿着素白裙的邵峰相比,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度风雅。 郑思霏把双眼藏在酒杯後,突然觉得这两人都是那麽好看──尤其邵峰,果然是个能喝的,几杯酒入喉,竟是颊色嫣嫣,眼波渐莹,像一朵本就即将盛开的花,受雨露挹润,愈发精神了起来。她甚至相信自己看见南宫钰假装偏过头去,也不动声色地瞥了邵峰一眼。 这二人,是不是或许意外地相配? 想到这里,郑思霏忍不住掩唇窃笑。她在胡思乱想什麽?该不是喝了酒,脑子也不太清醒了吧?想着想着,她无意间举起酒壶,又要替自己再斟一杯,邵峰一见到她的动作,立刻伸手压住她倾酒的动作,眉心微蹙,关切问道:「才不过下山休养了三日,身子可好些吗?你已经喝了三杯,别再喝吧?」 郑思霏还没回答,坐在对面的降神已放下茶杯,笑道:「峰儿,不相信师父的能耐?思霏已经没问题了。」 中了化功散,三天能治好?邵峰眼色一瞬,显然不信,但他没有质疑,只是浅笑颔首,接着却是转向南宫钰,微诧一喊:「咦,南宫兄弟没酒了?」然後,轻柔而坚定地抽回酒壶,向南宫钰的空盏中斟过酒後,却是默默将酒壶放在自己身侧,没有摆回原位。 「小思?发生什麽事,竟要离开书院休养三日?」南宫钰旋即听出异状,满面疑惑。郑思霏一心向学,若不是出了大事,怎麽可能轻易离开书院! 「啊?没什麽……我已经没事了。」郑思霏一点也不想再谈此事,顺势低下头,只知端起饭碗遮住一脸尴尬。 「没事?我看,事情倒是挺严重的;在上课时被人算计,朝腿上射了把削尖的冷箭,怎麽听都不像没事吧?」邵峰却斜瞥了南宫钰一眼,用他素来淡淡的口吻,把郑思霏在书院里受到异常关注和攻击的整件事都说了出来。 南宫钰越听,脸色越是幽邃;降神也是第一次听到事件的完整始末,听到最後,连面具也盖不住他脸上的冰冷。 郑思霏不想惹事,在桌下猛扯邵峰的衣袖,连连使眼色要他别继续说,邵峰却一点也不看她,只是反扣住郑思霏的手,让她动弹不得,愈发说得哀凄无辜: 「钰兄弟,你看,思霏一个人过得有多胆颤心惊?唉,实在也怪不得那人,他会这样招惹思霏,也都是为了思霏扮的面孔太漂亮,她身上又不像钰兄弟一般煞气十足,怎能不惹人垂涎?」 「垂涎?!」南宫钰脸色一变,要不是手里还捏着酒盏,差点就要拍桌而起。 邵峰这时才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放开了郑思霏的手,优雅无比地掩口惊呼:「唉呀,我一时想岔,说错了……那人垂涎的其实也不是思霏,而是钰兄弟的相貌……」 邵峰不说便罢,这几句话一说出口,南宫钰的脸色简直铁青。 郑思霏却是头痛不已,兼而吃惊不小。 邵峰今晚一见南宫钰,简直是完全变了个人,不仅眼波流转,神色灵动,连话也比平时略多了起来,说不定真是对钰哥哥一见锺情了呢? 但是,锺情就锺情……别再谈论南宫钰的长相有多招惹人了呀!七窍玲珑如邵峰,怎麽这一刻居然看不出南宫钰绝对不会因此而开心,反而是要怒火中烧? 眼下,谁能阻止这两人?郑思霏忽然想起,对面还坐着个沉默的人,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师父……」郑思霏向降神投去一个求助的眼光,果真看见降神朝她眨眼一笑,闲适万分地站了起来,高高勒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双手臂。 他的右臂上隐约可见一丝晶润银光,不知是什麽饰物,光彩流转。 「都吃饱了吧?咱们别谈这个,事情都过去了,多费唇舌於事无补。」 郑思霏才松了一口气,立刻被降神的下一句话惊得跳起。 「南宫钰,你的身法招式好归好,却还是不够快。过来!我指点你和峰儿几招,明天送你和峰儿去书院;」降神双瞳蕴笑,松络筋骨的动作极优雅,郑思霏却觉得那眼神里充满了令人退避三舍的气息:「咱们联手替思霏出出气後……我再去把你和思霏换下。」 「没问题!」南宫钰随即跃离了座位,脸色在月下有些发白,双目燃火。 怎麽会没问题?有问题啊!郑思霏心里呐喊不止,一声焦急的低呼就绽了出口:「钰哥哥──」 她的瘪嘴低喊,却让邵峰一旋身站起的袍袖给澈底挡住了。 「思霏!带我回去换衣裳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别打扰他们了。」 几句话就能激怒南宫钰,让他亲自去动手,既替思霏出了头,又从此免了刘仲士往後继续缠着思霏的困扰。就算是刘仲士家中的人要寻仇,往後也只记牢了「南宫钰」这人,不会知道还有个郑思霏,更不会想到他邵峰头上,何乐而不为? 喜欢逞英雄,便让南宫钰去逞吧。 邵峰蓦地抬头,一双淡然美眸毫不示弱地盯着南宫钰:「师父,您就先教教钰兄弟……如何顺利躲过别人甩去的一巴掌吧!」 郑思霏一回头,只见降神和南宫钰居然已经开始联手搭臂,拆起招来,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在万般无奈之余,她只得跺足向降神大喊:「罢了罢了,想去就去吧!只是师父,你教了他俩的那些招式,我可也要学啊!」 此刻,郑思霏跺脚羞窘的样子,全都落在邵峰眼里。轻拉住她的手,邵峰别过脸去,美眸底荡出一抹浅浅窃笑。 *** 不久,小宅子旁沉默潜守的几个侍卫开始有些动静。降神向来都知道宅子外有人驻守,对他们正常轮班的举动并不在乎,手中教着南宫钰和邵峰的招式丝毫不停。 然而,今日的侍卫里,不仅有南宫沉,还有离汜。 「殷天官!」 南宫沉只看得出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武功确实不低,离汜却是才一见到那人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就是脸色剧变,口里恨恨嚼出一个名字,即刻转身离去。 空城花(11) 「!等等,你怎麽就这样走了?」 南宫沉诧异低喊,连忙追了上去;离汜毫不理会,闷着头奔出数十丈外,才慢下脚步。 「离汜,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只看一眼,就这样走了?」南宫沉被离汜此举弄得满面疑惑,不免有些气恼,连礼仪都顾不上了:「那人我看着也不怎麽样,武功是高些,也没什麽特异之处!几十个人围了上去,还怕擒不得他?」 「藏身这些年,他连自己身上的天帝之力和神兵仙器都可以隐匿得好好的,一丝一毫都不让你发现,还叫做没有特异之处?」离汜双眸阴沉狠戾:「若不是在这凡间待久了,我身上的气息早变得混杂纷乱,只怕他立刻就要察觉,打草惊蛇!」 「神兵仙器?」 「就跟在他臂上!」离汜咬牙:「若不能从他身上卸下那东西,任你千百高手也为难不了他。」 「那邵峰至关紧要,他和南宫钰两人,一个将是我魔道正主,另一个虽是弃子,却跟郑庄那女娃一样,都是孵育魔尊的绝佳养分,眼下还看不出谁能取胜……你手里已拿住了南宫钰,另外一个,用尽手段也得弄来,免得节外生枝!」 南宫沉静思半晌,总算下了个决定:「说到手段嘛,离汜,还是你的手段高,背後又有一个花天酒地无所不为的国舅爷撑腰,我可远远不及,计谋由你定,我来帮你!」 「南宫沉,你说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倡馆的护院?现在把话说清楚。」 「他表面上确实只是弄玉采星两个馆的护院头子,不过鲜少有人知晓,他手里还管了一个黑白通吃的竞标场。这场子倒有些古怪,什麽值钱东西都卖,要想进场竞标,得先抵押黄金十两;不过,自从换了现在这个场主後,若是手头没现钱的人手上拥有奇珍异物,就算来历不清、价值不明的东西,也可以抵押後免费入场。」 南宫沉续道:「不过说真的,在这场子里,若是物主和买主价格谈不拢,却还有个不解决不罢休的擂台内规,根本不是一般的竞标场,而是绿林盗贼销赃、重权之士宝、富贵好事者看人逞凶斗狠的好去处。在这个场主之前,还有三个场主,这三人要不是直接死在擂台上,也是间接为此而死──」 说到这里,南宫沉微一蹙眉:「只是,自从换了这个从不露脸的场主後,头三年这竞标场为了留下特别的抵押品,整整开了五十多场斗技擂台,他竟能败绩全无!後来,也就没什麽人敢仗势武功前来挑衅,让这竞标场安稳运作了好些时日。十多年後的现在,此人实力究竟如何,那可真是无从查考。」 离汜心念一转,立刻就知道为什麽降神变了个方法在集「奇珍异物」。邵峰的天生异疾,若到了万神宗本门之内,自能弄到仙魔二源之气替他压制,降神身上自然一丝魔气也无,当然得要孤注一掷,想方设法找出流落人间的魔染仙器,让邵峰佩带在身,才得以镇压霸道阴狠的玄铁鬼气。 魔染仙器这东西虽然难找……但南宫钰手上,不就恰巧有一个?离汜心头一动,话题忽转:「南宫沉,我问你,南宫钰有没有什麽难以实现又非得实现不可的心愿?」 南宫沉没料到离汜忽然问了这麽怪异的问题,思考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面露嘲色:「阿钰的心愿?他从小就想统率南北武林,继承父志,根除那个恶名昭彰的万神宗,杀尽群魔!」 离汜一声哼嗤,细声自语:「杀尽群魔?头一个该杀的就是他自己!」 「离汜,你说什麽?」 「没事,我有主意了,等你回来再议。我若是待在那,怕是很快就会被那人察觉;他却不认得你……你回去盯着他们,有什麽状况再回来告诉我。」 *** 换装後的邵峰,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头上卸下来的簪子再还给郑思霏,一句话淡淡脱口:「他的东西别轻易借我,打碎了赔不起。」 郑思霏一点也不生气,窃笑着连声答是,挑眉寻思:邵峰这是真的生气?还是女孩儿家使小性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郑思霏很清楚邵峰的情绪总不上脸,表情往往起伏不大,但言语时冷时热,与他够亲近的人,就能分辨出他现在是喜是怒。说也奇怪,平时不觉得他脾气差,今晚却好像无论什麽事都可以惹他变脸。郑思霏心里觉得邵峰和南宫钰可当真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啊…… 「想什麽?笑得这麽古怪?」她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在使性子?为什麽笑得这样开心?邵峰被郑思霏瞅着他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 「没什麽,今晚大家这样聚聚聊聊,开心!」 她太奇怪了!居然扑过来揽住了他的手臂,轻声哼着歌,又琅琅笑了一阵。郑思霏今晚鞋里没有加垫,足足比邵峰矮了近两寸,头上得整齐的辫子欢舞,扫在他肩畔,邵峰有些赧然,又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知如何是好,只得低下头去;却见地上月色映出一双像是相拥而走的人影,脸更热了。 在她面前,无论什麽样的恼人事,最终总是气不起来。邵峰温温一笑,忽然很想扯一扯她小小的辫子尾。 他忽然懂得,为什麽有些人明明喜欢对方,却老是不肯诚实说,只爱将那人耍得团团转,看她又嗔又急,却总舍不得对自己发怒的闷样。 就只为了喜孜孜地去看对方脸上明明白白写出来的那两个字。他也是。只不过,若心满意足了之後还要他继续惹郑思霏生气嘛,那两个字就要反过来写在他脸上了── 「不舍!」 「邵峰?你在说话?」郑思霏诧异抬头,她好像听见了邵峰的声音,却怎样也弄不清楚这个时候他在说哪两个字。 邵峰瞥了瞥郑思霏仍在空中飞扬、毫无防备的辫子,轻轻一咳,以袖掩笑:「没什麽,冷了,我咳嗽。」 他此刻才懂,自己竟是喜欢了她;原来,对南宫钰那酸溜溜的心情,叫……又羡又妒。 想通了才发现,南宫钰其实并没有惹着自己,反而是自己对他浑身刺。邵峰一个苦笑泛开,若是不想让郑思霏为难,还是别对南宫钰太刁难的好;反正,刚才无意间那一巴掌都打了,这个豪富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也不算太讨人厌,还挺有风度,竟没强迫他道歉。 郑思霏揽着他的手一时绕到他背上,轻拍两下,然後忽然停了。「对了,邵峰。」 「嗯?」 「明天你们……真要去找刘仲士麻烦?」 「怎麽这麽说?」邵峰耸肩,月光照得他面容晶莹柔美,眼中反射出如潮水般溢满涨开的无辜:「明天铁定不是我们找他麻烦,而是他找我们麻烦!」 郑思霏听得一头雾水,还待要问,南宫钰兴奋的声音已远远唤住她:「小思!你快来!师父教我的这一招好厉害!」 南宫钰这人好武成痴,才刚认识就叫起人家师父了!郑思霏不禁噗哧一笑,拉着邵峰快步赶了过去。 空城花(12) 郑思霏当然喜欢练武,但眼前这三个人居然可以直打到大半夜,邵峰和南宫钰还可以为了哪一招哪一式该怎麽用而争论老半天,白天忙了许久的她,早已累不可支,连连别过身去打呵欠。 「去睡吧。」还是降神注意到郑思霏的疲态,暂不理会还在争辩不休、打个没完的两个少年,笑着推推她。 「不行……东西还没收拾……」 明明都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她还在硬撑着当个「称职的主人」。 降神摇摇头:「这些可不能收,他们俩打一打,待会就饿了,桌上残肴不留着,他们上哪找东西吃?你真不去睡?」 郑思霏摇摇头,眯起眼倔强站着,就是不动。 「那可不行。」降神一笑隐隐,以指压唇,吹出一小段高昂哨声,疲倦的郑思霏眼一花,怀中竟已抱住了小雪虎,小猫一脸睡得正香甜,无端被人吵醒的傻样子。 一人一猫,俱是睡眼蒙胧,愣在那里。 「你不睡,总也得带小雪虎去睡吧?」降神大笑,面具下的双眸彷佛还对小雪虎神秘地眨了眨:「暗中陪了我们那麽久,跟你一样累坏了!」 闻言,女孩怀里的小猫果真极其配合地边发出虚弱哀怨的咪呜声,边从她身上跳下来,走得摇摇晃晃,挨着她的脚,直把她往房间的方向蹭去。 「累了,思霏,你带去睡,然後再回来吧?」 「哦,好!」郑思霏晕乎乎地乖乖跟着雪虎走了。 小女孩连背影都仍倔强挺着,降神双眸含笑带怜。 有雪虎在,他可以担保郑思霏不会有机会再出房门,让这孩子就此安心睡到天明吧! 一旋身,他转向另外那头正打得难分难解的邵峰和南宫钰。邵峰对南宫钰的心结不知何时已解开了?现在居然能一脸轻松地与他打闹。 不过,邵峰从小被教得很好,南宫钰此时笑得毫无戒心,邵峰却显然还有所保留。这一生,他相信邵峰不会再因为相信任何「朋友」而败事。 *** 隐在暗处的南宫沉,完全被降神的举止给震慑了。 他的魔力还未恢复,眼力却不曾削弱,方才,他清楚捕捉到了那头小兽现身的刹那,身上的银芒是仙兵锐光! 而且,小兽一窜出,那人右臂上露出小半截的臂环果真消失无踪。 「没想到,离汜竟是说真的!」本来,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凡人能驾驭神兵,然而,事实铁铮铮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这个蒙面的男人,确实需要他重新评估! 他听得够多、看得够多了。明天早上,宅子里只会剩下郑思霏,那男人会带另外两个孩子上书院,午後方归,看来是个筹谋策划的好时机。 他决定立刻就回去听听离汜的打算。 *** 进房後,郑思霏被雪虎缠着脱不得身,本想要哄睡了以後自己再出门,只是,哄着哄着,却是自己睡了。 再睁眼已是大清晨。 「糟糕!」 郑思霏乍然惊醒,澄澈的光缕缕透进房中,看来已是卯时;她的身边当然早就空了,那头奸诈的小坏猫想必是睡饱後自己醒来,随着主人离去。 她急急披衣起身,昨晚的辫子虽还没拆,但她顾不得整理,踩住了短靴便奔向前庭。庭里桌椅俱在,仍摆成昨夜的老样子,桌上杯盘碗壶里的残肴却果真被一扫而空,看来还藉着流经前庭的小溪漂洗过一遍,乾净整齐地叠在桌上。 郑思霏心里有点惆怅,说不清究竟是因为被他们扔下了而不开心,还是真的不想要他们去算计别人。 即使是刘仲士那样的人,也不该有报应吗?倘若天命如此,所谓因果……叫人如何能信!昨夜,她记得邵峰这样回了她一句,那眼神,隐约透着一抹冷厉,但很快就消失了,几乎让她觉得只是自己看错。 门外传来马蹄声,难道是他们?这麽快又回来了? 郑思霏诧异抬头,却看见马车上一跃而下的是南宫沉,一脸亲切朝她高声喊:「思霏?」 见到南宫沉,郑思霏心里自然喜悦,她快步迎了上去:「沉叔怎麽会来?」 「自然有人来报,你回来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竟不与沉叔先说一声!」南宫沉呵呵笑着,拍了拍郑思霏的肩,将她往马车那里推:「走!沉叔正好有事要上醉华阴,顺道带你去见见霜字辈的姊姊们。」 「咦?现在?」 「是啊!再不上山就晚了,醉华阴在午时过後,可是连只虫子都不让飞进去!」 郑思霏刚被推上车,便撞见车内扫来一道明澈锐利的眼神,她吓得猛向後退,才发现那是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 「思霏,别怕!这人是沉叔的朋友,和你也算是有点渊源,待会咱们边走边说!」 不由分说,南宫沉将她推上车安坐,自己也坐到黑衣男人身边,交代马车向醉华阴驶去。 郑思霏向车板上紧挨,只感觉车里的气氛很凝滞,压得她心口闷极。黑衣男人不太说话,眼光半隐在垂发中,无声扫过她,那人五官虽端正,但嘴角带起的一抹笑,却似乎不怎麽善意。 她极不想去看此人,南宫沉却面色亲切地向她介绍了起来:「思霏,这位是沉叔故交,这回来访,沉叔才晓得他即将娶妻,而且,还是你醉华阴上的熟人──」 听到娶妻,再听到醉华阴三字,郑思霏才终於蓦然抬头,仔细去端详那男人的脸。 在马车颠簸中,他仍维持优雅地微一欠身,额侧几绺长发遮住眼神精光和唇角,让他的面容看来温和了些:「敝姓离,单名一个汜字。」 「……离先生。」不知该怎麽唤人才好,郑思霏僵硬地欠身回了一礼。 南宫沉却朗声笑了。 「不是离先生!思霏,这是你霜梅姊的夫婿,你该叫他一声三姊夫!」 马车里只有南宫沉热络的声音,还有离汜偶尔回应的单音;郑思霏听得头有点晕,沉叔是因为有朋自远方来,所以变得多话了吗?或者真是太多日不见沉叔?此时话说得滔滔不绝的沉叔,居然显得如斯陌生。 郑思霏心里忐忑,不住向车外偷瞄,马车即将离开大道,南宫沉探出身与山下驻守的醉华阴女弟子打过招呼,车子便向那条只能通往醉华阴的山路上去。 眼角忽瞥见一个正要奔上山的婀娜身影,那身影却立时就被後头急赶来的男子扯住。郑思霏定神一看,一声呼唤差点脱口而出。 正拉扯争执的,是她的霜梅姊,和那个她见过几次面的穆家大哥! 郑思霏尽管年纪小,也知道自己遇见不得了的大事,她的脸色瞬间一变。霜梅姊要嫁人了,却被一个不是未婚夫婿的男人在大街上动手动脚;而她的未婚夫婿,恰好在要去探望她的路上,转个身便要看到这荒唐的一幕! 郑思霏连忙把眼神移进车里,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喊:「唉呀,沉叔!我真是犯傻,忘了一件事!」 车中另外两人的注意力顺利聚在她身上,郑思霏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脸色果然仓皇:「沉叔,我忘了跟您说,昨晚钰哥哥他……他回来过!」 听到是这件小事,离汜不禁眼神一冷,心头轻蔑更增;这个喳喳呼呼静不下来、什麽事都要规规矩矩向南宫沉汇报的黄脸女娃,真的是那人的转生? 今日亲眼所见,不过是个不足一哂的东西。 南宫沉透过探子回报,对此事了如指掌,闻言只是失笑:「这有什麽好稀奇的?只是,你们俩离家後都没了规矩,发生什麽事,都不会先通知沉叔啦?」 马车渐渐转上山,就快要看不见已挪向林间暗处的那一双争执身影,郑思霏讪讪一笑又坐了回去:「啊,因为钰哥哥他一大早又出门了,思霏这时才想到忘了这事……」 正当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要再说话时,却听见严霜梅异样清锐的声音如平地惊雷,乍响起来:「穆笙!我如今已是待嫁之身,你再纠缠不清,莫不是想我丢尽师门颜面,现在就毙命於此?」 空城花(13) 佩剑一抽出鞘的厉响,激得郑思霏脸色煞白,车前的马被异声一惊,顿时也煞住了脚步。 「闷葫芦!你住手,好歹听我说完!」郑思霏从没听过穆家大哥的声音如此震怒。 南宫沉自然已听出了严霜梅的声音,他探头向外一看,诧喊:「是严霜梅?」 她知道,这事是绝对瞒不住了。 脸色灰败的她,没有注意到眼前那个「三姊夫」不是先寻声去看他那个正在大街上丢脸的未婚妻子,而是带着了然的嘲弄眼神,扫在自己身上。 「一个将要出嫁的女儿家在街上与人纠缠不清,醉华阴怎麽调教的弟子?」 南宫沉一皱眉,就要跃下车去看,离汜倒像是不急,反而伸手阻止了他。 「就在此看着,别下去让人为难。」他悠闲一探手,勒开帘子,窗外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树荫下,穆笙早已放脱严霜梅的手,小心翼翼地陪不是。 离汜向郑思霏投去的眼神似笑非笑:「既是小师妹好心,不想师姊被我撞上了难堪,那……总该卖个面子给小师妹才好。」 他,难道不生气吗?这不是挺严重的一件事?这三姊夫竟说此举是卖个面子给她? 郑思霏惶惶然又看了离汜一眼,後者微笑晏然,直瞅着她,真的没去看外面二人的争执,而是柔声对她道:「你三姊夫虽是一介书生,也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贞与不贞,不在旁人的眼光,在她自身。」 「离先……三姊夫!你说得真对!」一个男人竟可以面对如此丑事,说出这番道理来,郑思霏完全被他话里的宽容收服了,一脸惊惧化为神往,真心喊起离汜三姊夫来。 「你还是好好看看你三师姊的情况吧,有什麽不妥,便让马车快跑起来,吓吓他们就好。这事,我不看的好;沉兄,待会上了醉华阴後,你也别跟他们说我遇上了这事。」 语毕,离汜真的闭上双眼,迳自躺在停下来的车中养神。 南宫沉见离汜如此,心中一边腹诽着他装模作样不知又要弄什麽把戏,一边也只得装出大器沉稳的模样,别过脸不去看令他好奇的窗外一幕。 「待会我哪能进去?还不是只能给你俩看着车子!醉华阴的大殿只有准女婿和准弟子能进去受接待罢了。」 车中情势比起车外更是诡谲,郑思霏见他俩真的不向外看,也只好自己专注地看,专注地听,严霜梅的手上还是握紧了那柄亮晃晃的佩剑──她真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怕这两人会闹出点什麽事! *** 「说。」严霜梅俏脸罩着寒色,额上扣着小巧一圈银雕环,堪堪遮掩了眉心上那道童年旧伤。她仍是一身醉华阴的月白衣衫,只是剑柄上改系了一条红穗子,显示着剑主人已有婚配。 二十有余的穆笙,身形高挑,遗传自父亲的俊毅五官上,还多添了点母亲的慧黠,本来应是神采灵动,此刻却是轻愁不开,不说话时唇抿得死紧:「你不放下剑,还有什麽好说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吗?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嫁了吗?」 「什麽问题?我和你,哪来什麽问题?」严霜梅剑尖立刻递在穆笙喉侧,瞪了他一眼,连远处的郑思霏都被那个狠漠眼神吓了一跳。 可是,她毕竟还是离得太远了,心惊之余,看不见严霜梅眸里几乎也是瞬间就泛出的泪花。 穆笙却看见了。脑中神光一转,他一咬牙,迅速伸出本垂在腰侧的左掌,紧握住剑刃,步步向严霜梅压近。 「穆笙!你做什麽?放手!」严霜梅惊呼一声,花容骤变,手腕惯性地就要回剑,只见穆笙比她更快一步,已把脸凑在自己面前,眼神灼热,咬牙切齿,声音却轻极:「你抽剑吧,闷葫芦,抽得准些,我这只手便算废了,正好给你作大婚贺仪!」 「你!你就是来……气死我的吗?」严霜梅毕竟只是硬撑着一口倔气,并不如穆笙一般步步相逼,更不是真的全然无情,此时被看破了弱点,进退不得,心慌意乱,才开口,眼底的泪便扑簌簌落了。 「你才是!为什麽不答应我爹娘提亲?掌门让你选,你竟选了那个连名字也没听过的人!你现在才知道被气死是什麽感觉?我告诉你,我早让你气死过一遍了──」 同时,穆笙感到掌中剑刃顿时松动,他借力施劲,将那把剑夺了,松掌朝空一抛,反手就捏住剑柄,将它背在左臂上,右臂一展,拉住严霜梅就绕到树干後。 虽然接下来什麽也看不见、听不到,但郑思霏眼中残留的影像,却是他俩旋身藏匿的那瞬间,颊上盈满泪迹的严霜梅,被穆笙猛然搂进怀里。 她一颗心跳个不休,颊红如火。 爽朗聪敏的穆家大哥,冷静自持的霜梅姊姊,究竟为了什麽变成这番模样?明明两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不该做的事,为什麽穆家大哥的眼神可以这麽执着无悔;霜梅姊姊也不能像平日一样嫉恶如仇? 如果换做别人,而不是穆家大哥去握那柄剑,现在,地上是不是真的会多出半只血淋淋的手掌?霜梅姊,是不是仍会像过去一样心高气傲地昂首就走? 郑思霏心头纷乱不休,嘈杂难当,脑中一下子出现霜梅姊的眼泪,一下子是穆家大哥握住剑刃自残的瞬间,一下子却又是梦里降神推开自己时,那个犹豫悔恨的眸光。 她眼睁睁看见和平日不同的霜梅姊和穆家大哥、梦里却是真实得让她想掉泪的降神……哪个才是梦,哪个又是真的,这时都分不清楚了。 不曾尝过情滋味的少女心思,居然在这一刻先填满了人间诸苦。於是,郑思霏愣着沉思,竟没发现穆笙和严霜梅二人匿身的大树後,在她百思不解之间,已蓦然没了任何声息。 反而是离汜,似乎察觉了什麽,睁眼向窗外一看,见二人踪影消失,便轻描淡写地朝车夫喊:「走,上山。」 哒哒哒……马车再度轻快地奔了起来。车内三人被刚才的突发事件一闹,却是各怀心思,这短短一程之上,车里全然沉默,再无人开口。 空城花(14) 果如南宫沉所说,马车距离大殿还有百尺之遥,便被客客气气地挡了下来,只让郑思霏和离汜徒步行去,掌门严晚织就等在装饰奇巧的大殿里,一见两人被带到殿门外的石台阶下,即起身相迎。 「方才山下之事,让离大人见笑了!」严晚织文雅的面容上满是歉笑,直视离汜,第一句话开门见山毫不欺瞒,听得郑思霏连胃都拧痛起来。 醉华阴竟是已发现了霜梅姊和穆家大哥的事吗?那……他们将会如何处置这两人? 她忍不住扯扯离汜的衣角,一脸恳求地抬头看他,离汜朝她颔首一笑,果然佯装无知,回道:「山下?发生什麽事了吗?离汜多年苦读,弄坏了一双眼,眼力真是不佳,方才听到林子里传来打斗声,谁知再靠近却不见人影,许是听错了也说不定。」 严晚织美目一厉,心头不解;当她派人去把穆笙和严霜梅捉回来时,明明看见这书生的马车就在左近,车里不止离汜一个人,就算他本人真的目力不佳好了,车内其他人也绝不是瞎子,光看郑思霏这一脸青红交加、惶恐不安,便晓得连她都知道外头发生了什麽难看的事,离汜这人年纪轻轻,真能如此宽宏大量? 转念一想,严晚织笑脸盈人,回身吩咐:「听见姑爷目力有损,还不赶快上一盅杞子决明茶来?」 让座给离汜後,她牵了郑思霏的手,将她推向屏风後,亲切道:「小思霏,严婆婆想先见见你,你去吧,三姨晚些还有话要跟你说!」 严晚织见郑思霏走走迟迟,欲言又止,唇里嗫嚅着不敢问的,分明就是「霜梅姊」三个字,不禁嫣然一笑,在她耳边细声道:「放心,你那三姊夫看来有意放过此事,幸好这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并未传开;三姨自己怎舍得罚霜梅这个傻孩子?顶多凶一回,吓吓她罢了!」 「真的?」闻言,郑思霏喜形於色。 严晚织面露黠色:「三姨几时骗人?不过,穆笙这下就该倒楣了,你严婆婆跟穆家的男人结仇结了几十年,这下逮到机会,定不会轻饶他;鞭抽一顿再折断手脚腕骨,将他半死不活扔回老家,这还算轻了!」 「咦!这怎麽行……」 郑思霏惊呼声未休,严晚织已一派轻松地站直身子,将郑思霏轻推到屏风後的走道,狡狯一笑:「你待会就能见着严婆婆啦!若是舍不得看人受苦,你嘴放得甜些,求严婆婆去吧!严婆婆最喜欢貌美的孩子好声好气恳求她……你现在即使对三姨我再如何多费唇舌,那也是没用的。」 走道外早有侍女等着领郑思霏去见严留仙,她不由自主被带着走了,心里忐忑不安,脑海里净是萦绕着穆家大哥满掌鲜血却坚决的眼神,还有严霜梅挣扎软化的态度。 求?怎麽求? 这样的两个人,就算一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真的被严刑拷打个半死,另一个被牢牢看紧风光出嫁,可是,她相信穆笙的眼神还是会那麽执着,严霜梅的心还是那样举棋不定,往後能平安无事吗── 真的能吗? *** 犹自茫然,郑思霏只听得侍女一声呼唤:「郑姑娘,咱们到了。」 在她思绪繁杂间,已被领到了严留仙的房外。 此处光线极佳,郑思霏可以清楚看见眼前整面墙上彩绘着美丽的九天玄女飞升图,玄女长长曳在地上的丝缎尾端,砌了一扇石板门,门上巧妙安置了轻柔飘荡的纱帘,透如蝉翼,简直就像是画上玄女的衣角,真的遗落在凡间。 侍女替她敲了敲门,门里回应的却不是想像中的苍老嗓子,而是一个极年轻娇美,郑思霏听着有点耳熟的声音。 「是思霏吗?来了!」 门扇缓启,面戴雪白轻纱,半掩着极美相貌的婀娜女子伸出手,拉过了郑思霏,娇声问:「思霏吗?可还记得我?」 她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因为醉华阴里只有一个老是薄纱蒙面的女子。 郑思霏第一次见到严霜芊,就觉得难以理解:她真不懂这姊姊为何定要遮住脸容;明明任何人只要凑近了看,那薄纱完全遮不住严霜芊的风华绝代,要是再仔细看,就连她陷在酒窝里的那点小红痣也是清晰可辨。 她诚实回道:「记得,你是戴了面纱还是那样貌美的霜芊姊姊!」 本来略带点愁容的严霜芊听她这麽一说,不禁屈起纤指,轻敲了郑思霏额头:「哪里学来男孩子的口气?莫不是假扮南宫钰久了,也学会调戏女孩子?」 想到自己假扮南宫钰,还真认识了一个邵妹妹,不仅琴笛相和,还如胶似漆──郑思霏一时忘了心头烦忧,脸上露出微笑,反牵住严霜芊的手向内走:「若是思霏真的像男孩,当时第一次看见姊姊的脸,就该魂不守舍,从此穷追不舍才对。」 「贫嘴!」严霜芊垂首掩住笑声。 严霜芊这一笑,骤然引出房里一个充满磁性的娇慵女声。 「霜芊……方才我问得你答不出来时,你还那样烦忧,如今这小娃娃倒厉害,说了什麽话,竟能逗你笑?」 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年岁不小了,却又听不出究竟多大年纪,郑思霏乍听之下,只觉得浑身一麻,下意识竟便要迈步往那把充满魅力的声音走去。 但,一股清流同时陡然自她丹田中一涌而上,让她脑中瞬间透澈清明。她是怎麽了?刚才为什麽一听见那个声音,就像昏了脑袋一样?郑思霏不禁心下诧异,却怎麽也想不透,於是悄悄抬起头,向明亮房内的尽头望去。 「祖师婆婆,您别笑我!」严霜芊竟瘪了嘴,跺起脚来。而那个女声果然呵呵笑了起来,十分亲切,哪像严晚织刚刚说的那样凶? 郑思霏的眼睛已习惯了室内的明光,只见眼前还坐着两名女子,内里那位老妇满头白发整齐起,慵懒半卧在躺椅上,一时还看不清容貌,想当然尔,此人必是严留仙!然而,坐在严留仙右侧的那人,却让她诧呼出声:「霜梅姊!你在这里?」 「思霏,许久不见。」本该是被醉华阴捉回来惩处的严霜梅,竟好端端坐在此?! 严霜梅净秀的芙蓉面上极其苍白,朝她勉强一笑;郑思霏却立即注意到,她捧着茶盏的双手在微微发颤。 她的霜梅姊,从来坚强悍然、气势胜过男子,哪曾见过她美丽的瓜子脸如此憔悴? 严霜梅像是在害怕些什麽。她向来不怕自己受伤,只是容不得心里在意的人受损半分,所以,山下的穆笙手一握剑刃,她就心软了。 想到此处,郑思霏这才真正相信,严晚织恐怕不是在骗她,而是认真的;严婆婆,或许真有可能笑着打断穆家大哥的手脚! 郑思霏紧盯着严霜梅隐忍痛楚的秀丽面庞,心里蓦然一疼,脑中瞬间联想到另一张同样苍白的清丽瓜子脸,两张脸几乎是要重叠了一般相似……但,她还来不及细思,座上的严留仙已优雅地坐正,朝她笑着招手:「来,你来陪婆婆坐,让老身看看,是怎样一个舌粲莲花、玉雪冰心的女孩儿,竟可以逗笑我愁眉不展的芊儿?」 再次听见严留仙的声音,郑思霏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那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命令她完全遵从、不可违逆!她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然而,丹田中的寒气却猛然又冻了她一下,让她留下理智……现在,郑思霏即使再怎麽迷惑,也知道自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若不是屈意伪作顺服,否则就是完全不去理会那声音里的任何暗示。 怎麽办?郑思霏茫然抬起头,仔细看着眼前的严留仙。 她这才发现,所谓的「严婆婆」除了一头白发之外,实在不像一个年近七十的「婆婆」!她脸上皱纹虽生,肤底却仍莹白,更没掩住端正五官上灵动流转的风情,此刻就已让她如此震撼,不知几十年前,当严留仙还年轻时,会是一个如何惊动江湖的美人! 难怪严晚织会说严婆婆最喜欢嘴甜的人。一个美人,到了古稀之年都还能美成这样,对於任何赞美当然该是来者不拒的。而面对这样一个恐怕是慈眉狠心的婆婆……怎能让她看出自己并未中术? 看来,只好假意伪装了! 她心里绸缪已定,一边走向严留仙,一边顺从着被丹田寒气压抑下来的渴望,高声赞道:「这哪是个婆婆?分明真是外头墙上的仙人降凡了!」 空城花(15) 看到郑思霏半显痴迷的眼神,严留仙暗自摇头。她只不过施展了轻微的「昧灵」,这孩子居然痴醉成这样?看来,郑思霏若不是尘根太深、难以勘破美色俗相,再不然就是个天资中等,平庸寻常的孩子而已。 严留仙的「昧灵」之术修习多年,早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每回醉华阴欲收弟子之前,她总要用昧灵之术试上一试。 这术法一施,小则使人对施术者感到万分亲近,大则足以使人心魂丧乱、口吐真言。如今,严留仙已到达了即使不去刻意施展术法,也能让第一次和她见面的人一听见她说话,便怦然心动的境界。 她此刻更是蓄意要试探郑思霏,所以,听郑思霏这麽一说,严留仙只觉得她是受自己的「昧灵」影响了,口中说的不过是些心神不清的浑话,於是,她毫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唇角微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一个能受制於昧灵之术、乖乖听话的孩子,只要相貌不错,醉华阴也是要的。 「嘻,梅儿真没说错,她总称赞你是个乖巧的好孩子。过来,让婆婆好好看看你。」 「嗯,婆婆说什麽,思霏就做什麽。」 「好,那你坐在这里,」严留仙指了指自己左下方台阶下那张无人小凳,对郑思霏下了更强的昧灵术,沉声示意:「你乖乖坐着,待会无论婆婆和师姊们说些什麽,你都听不见,更不许插嘴;等婆婆要你醒来,你再回话。」 「是。」郑思霏乖巧听话地坐到了严留仙指定的位置上,垂着首,不时偷觑着严留仙的面容,好似那张脸真的令她如痴如醉。 在座霜字辈的弟子都清楚,中了昧灵术之人便是如此行径,於是也不怎麽觉得奇怪,严留仙更是扔下郑思霏不去理会,继续方才对严霜芊问到一半的问题。 「芊儿,你没答话呢?」严留仙又卧回躺椅上,意态雍容悠闲,口气平淡:「那个野猴崽是你放进来的,如今都闹到我这老耳朵里了,要如何处置,你倒是给我一个答覆呀?嗯?」 原来她们已在讨论如何处置穆家大哥了?还有,那穆家大哥,竟是严霜芊放进来的?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郑思霏伪作听话,端坐凳上一言不发,面色不改,实际上早已被这几句对谈激得清醒无比,警惕留心。 这时,严霜芊走上前来回话,近得让郑思霏甚至能隐约见到她盖在面纱下的美丽面庞,露出委屈的嗔态。 「婆婆,您又不是不晓得,霜芊从小就心软,那野猴崽一脸落寞,只对我说他只要再看师妹一眼,从此再不纠缠,谁知他竟是想拐了师妹带走!果真是穆家的猴子,坏透了。婆婆……咱们现在就把那猴子五花大绑妥当,派人沿路看牢,把他扔回南边山上去,让他家的猴子大王好生管管,从此不许他再来,别让婆婆看了心烦,您说这样好不好?」 那撒娇似的柔润声音,让郑思霏心头一软,脑中空白,只觉得她说的话全都该信,那种晕迷感竟与方才听到严留仙说话时一样! 只见严霜梅一边听她说话,脸色亦是缓和了下来,与方才大不相同;看来,她也受了影响。 听着她愈来愈嗔甜的娇语,严留仙眼神似笑非笑,不回答好或不好,却是淡淡赞道:「芊儿,我亲传给你的昧灵,你是练得愈来愈好了,你心地可真好,这样迷倒了梅儿,是不是不想让她待会听了我说话,心头难受?有朝一日你替了织儿当上掌门,拿掉面纱,想必单凭你那脸蛋儿和这一招一式,足能迷倒半片江湖。」 严霜芊一听就知道自己的昧灵术对严留仙全然无效。严留仙不仅没有中术,更不愿就此平白放过穆笙!她的脸色顿时一变,紧咬下唇,纤细的身形看起来娇弱不堪。 她不敢上阶,只是拱手哀恳:「婆婆!您待我好,芊儿全都知道,芊儿没有哪一次违抗您,但穆笙……芊儿求您留他一条贱命,往後芊儿当了掌门,会让他即使插了翅也进不了江西一步,他若要再去打扰婚後的霜梅,芊儿现在就立誓……必定亲手擒杀了他!婆婆,芊儿就求您这一回,求您答允!」 严留仙要杀穆笙吗?霜梅姊听了这话,怎麽毫无反应?郑思霏冷汗一冒,眼神偷偷向严霜梅投去,却见她神色平静异常,连方才捧着盏直颤的手也不抖了,必定是受了那个什麽「昧灵」影响。 所以,方才严婆婆对自己施展的,恐怕也就是这「昧灵」术法。 「我若是现在就要他的命呢?」 严留仙压根儿没想到郑思霏居然还能醒着,眸色一沉,便从椅上拂袖站起,慢步下阶,伸手过去,扯掉严霜芊面纱,露出她一张媚态可掬的艳色,尽管美得令人移不开双眼,但那张脸完全没有其他醉华阴弟子的出尘,反而是要引人堕入烈焰般的冶丽逼人。 唇边小红痣为她的妖美更添一笔,严霜芊眸色坚定。 「芊儿和婆婆一样,也是心意不移!」 见严霜芊倔强咬唇,就是不肯示弱,严留仙握住手中面纱,彷佛低声轻叹。 「当初带你回山,教了你昧灵……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处处与我一模一样──」 「一样的执迷不悟!」话声刚落,严留仙双眸骤然狠锐,飞起一掌就打在严霜芊右颊,清脆一响,让郑思霏猛吸了口气;严霜芊全然不躲,这掌显然打得痛极,她明亮的右眼顿时盛满泪光。 「严霜芊!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穆笙这条命,你是为梅儿求的,还是为你自己?!」 郑思霏还来不及惊讶,却见到原本傲然站立的绝艳美人脸色瞬间惨沮灰败,血色褪尽,再也无法站着,单膝一软就委跪在地,双手撑地,抬起刺痛的脸,颤声哀然:「婆婆……您既然都看得出来,何以,何以不肯放了穆笙和梅儿去?您罚芊儿罚得对,芊儿确实该罚,但,一切与穆笙都……都没有关系,是芊儿自己妄念,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芊儿,婆婆向来爱你疼你,你不是不清楚,但这桩婚事却不是婆婆促成的,是梅儿自己选择要嫁给朝中大员,却不选穆笙,我哪能阻止?」严留仙摇摇头,爱怜地碰了碰严霜芊被打得肿起的颊,声音带笑:「还有……我的乖芊儿,如今是你把那人的儿子白白送上门来,让我终於能好好出口恶气,婆婆我撼不动穆成尧,难不成还动不了他的这根独苗?」 「婆婆,不要!他和晚柔师伯只有这麽一个儿子,他会难受的!」不知是颊上被严留仙摸痛了,还是心头动荡,严霜芊浑身一颤,强忍许久的泪珠一时滑落。 郑思霏傻愣着,严霜芊怎麽会跟穆伯伯和穆伯母扯上关系?这回,她是真的一句也听不懂了。 空城花(16) 严留仙银发微晃闪烁,望着恭恭敬敬跪在足边、眉目凄凉的严霜芊,眼神里终於有了一点悲悯:「芊儿,你总得要承认,自己对穆笙百般偏帮,根本不是为了梅儿,你终究是为了那人!十多年了,你当初从南宫家一回来,便主动来求我教你昧灵,让你断爱断欲不求婚配,专心练成下一任掌门……我就知道要糟!你的昧灵学得再好,永远也不会真正断情。」 严霜芊静默无声,泪如雨下。 「一个穆成尧,抢我一个柔儿便罢,还让你宁愿一生不嫁守住醉华阴,实则心底是想着为他守贞,你说,他连毁了我最用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锺爱的两名弟子,我杀他一个儿子来抵债,该是不该!」 严留仙一番话说得疾言厉色,动了真怒,严霜芊只是哭得愈发凄惨难止,断续低求:「婆婆……他什麽也不知道,您别怪在他身上……没有人知道我是为了他,一切是芊儿的错,与他无关,与穆笙也无关,您要芊儿做什麽,芊儿都做,就是这回,求您饶了穆笙……」 郑思霏虽听不十分明白,却也知道事情原来不寻常。她听得极为难过,很想开口也去劝严留仙,正自犹豫不决,不料严留仙居然一反方才的凶狠,一脸温柔地俯身扶起严霜芊,把她牵着走上阶,让她也坐到那张长椅上。 「芊儿,你要懂婆婆的心,我只要你真真切切的想清楚自己是为谁,不要蒙骗自己,也别妄想要骗我。」 听到严留仙的温柔劝慰,严霜芊渐渐止住啜泣,晶莹的双眼眨也不眨,就盯紧了严留仙瞧,小红痣此刻陷了下去,含泪一笑。郑思霏方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事情定有转机,却顿时惊觉严霜芊这一笑之间,那神情竟比方才的哭泣更加哀伤! 「婆婆,芊儿真的懂您。芊儿若不肯说心里话,您要穆笙死给霜梅看,让霜梅断念:芊儿若说了,您一样是要穆笙死,却是死给我看……无论如何,您是不肯饶过穆笙了,对吗?」 「我的好芊儿,既是懂了,就别再白费唇舌,这事弄得我很累。」严留仙揉揉额,脸上微显倦色,眼中却透出了快意:「你看,这里只有你一人求饶,梅儿也不说话了,大家就这麽同意,岂不简单?」 说到此处,严留仙随手取过身旁一条手指般长的细细薰香,起身取过火折点了,优雅地将香脚置於薰炉上:「这样吧,别说婆婆不疼你,你陪婆婆坐在这儿,薰薰香,在这段香烧完的时间里,只要这间房里有另一个人向穆笙求情,我倒可容他不死。」 严霜芊气息一滞,茉莉安神香散发出来的芳郁气味,也盖不去她将下唇咬破的血腥。 严留仙向来说话算话,今日必是真的不容她再去求恳了!她方才孤注一掷的昧灵用尽实力,以全副心思在施为,凡人耳闻即受迷惑,严霜梅又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中了她的术,而郑思霏更是早就中了祖师婆婆的术法;别说这细细一炷香,即使再给两炷香、三炷香的时间,她俩都未必醒得过来! 穆笙若是死在醉华阴之手,依穆成尧的个性,必定与醉华阴就此势不两立,而将来她又是得要当掌门的……难道,此後与他便是一世死敌,见面就得拚个你死我活,再无转圜余地了吗?严霜芊心头剧痛翻腾,走岔了气,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严留仙见严霜芊五官拧起,显是焦急攻心、痛楚难当,眼里不免浮现怜意,伸手捏住她肤底柔细的纤腕,送了点内力过去,好言安抚:「芊儿,往後,你会懂得感激婆婆的;心头这一个妄念不除,你的武功就练不上绝顶,这样去当醉华阴的掌门,必定处处艰辛!织儿是因为无情无心,武艺才练得超群,你和婆婆年轻时一样,为情所困,若不断情,哪能成就大业?」 眼看着短短一炷香愈烧愈短,郑思霏几欲开口,却又对严留仙怀着高度戒心,犹豫不决。 这婆婆说话反反覆覆,兼而固执己见,她说会饶穆家大哥一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郑思霏实在难以判断,着实不知如何是好,只怕自己一说话,惹恼了这个性格难料的严婆婆,反而要糟。 严霜芊牢牢盯着那一炷香,看它愈烧愈短,火星子就快要闪到香脚上了,耳中又听得严留仙说自己「若不断情,哪能成就大业」,她双眸忽然又烁出一丝挟带希望的神采,一汪泪凝在眼中,也不再落下,她翻身跪地,朝严留仙猛磕了几个响头。 「婆婆,芊儿知您向来说话算话,您方才说一炷香,不就是算准了芊儿术法练得不差,一炷香的时间内师妹断不会醒来吗?既然芊儿能练到此等地步,以後只要练得再苦一点,也不见得练不出成绩的,是不是?」 严霜芊这一番痴话,将严留仙澈底惹怒,她猛然站起,怒道:「执迷不悟!还是执迷不悟!你说得对,我说话算话,香就要烧尽了,除你之外无人求情,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将他赤手空拳扔进百龙坑,直到蛇毒发作後再放,留他全回乡!」 「婆婆!」百龙坑是毒蛇窟,从没有人进了能全身而退。严霜芊这次的凄厉悲唤,直把嗓子都喊哑了。 然而,在她的嘶哑痛呼之中,却竟还有一个稚嫩俐落的声音,与严霜芊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婆婆!除了霜芊姊,还有我!思霏求您饶了穆家大哥一命!」 线香即将烧尽,爆出最後一星灿烂,郑思霏心里焦急,什麽也管不着了,只知赶在火灭前大喊,小身子也是顺势一跪,在阶下磕起头来。 因而,低着头的她,并没有看见严留仙和严霜芊同时骤然剧变的容色。 郑思霏清清脆脆的语音,和安神香最後漫出的浓郁香气揉成一股,缭绕满室。 香灭了;同时,有第二个人求了情,穆笙不会死了!然而,严霜芊根本忘了此刻她该要欣喜万分,而是盯着郑思霏小小的身子,满面震慑,惊惧难掩。 严留仙饶是修养境界极高,也藏不住眸中顿时迸发的厉光。 「思霏,你,你怎能……说话?」严霜芊的声音甚是乾涩。 郑思霏抬起头,将眼光溜到严霜芊脸上,再投向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的严留仙,犹豫片刻,便决定实话实说:「婆婆,霜芊姊姊,思霏刚进房里的时候,确实觉得有些头晕心跳,但很快也就好了,所以你们刚才说的话,思霏都听得到,只是听不太懂。」 严霜芊还待要问,严留仙不冷不热的声音已窜进郑思霏耳中:「你既是醒的,为什麽老坐在那儿不动?你家人难道没教过你……妄听长辈论事,是一桩极无礼的行径吗?」 空城花(17) 郑思霏眨眨眼,直视着严留仙,面上神情十分无辜:「婆婆,是您要思霏乖乖坐好,思霏便不敢动,不敢说话了呀!您要我不许插嘴,思霏照办,但要我听不见……思霏总不能叫耳朵也闭起来吧?」 「牙尖嘴利!」严留仙挑眉浅笑,颇为锋锐的声音却割得郑思霏耳朵发疼:「你说,你又是什麽时候好起来的?」 「进房向婆婆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思霏脑子里就已经是清清楚楚的了。所以,那时赞婆婆好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确确实实真心诚意,全无虚假。」郑思霏小脸漫光,巧笑嫣然。 严留仙想不到郑思霏会这样回答,微愣了一下,脸色渐缓,眸色却深;她走向严霜芊,将面纱放回她手中,笑道:「起来吧,芊儿。婆婆有话跟这小女娃说,你先带梅儿出去。」 严霜芊美眸泛红,手持面纱并不回话,迟疑一会,终究还是戴上纱巾,回身拍了拍严霜梅的肩,解术後,在她耳畔低语:「霜梅,婆婆要和思霏说话,我们先出去。」 严霜梅抬起头,略带疑惑地盯着师姊看:「可是,穆笙……」 「婆婆,」严霜芊扶起严霜梅,咬牙高声道:「婆婆方才说饶过他了!」 「真的?婆婆,师姊是说真的?」严霜梅将茶盏将桌上重重一放,脸上神情复杂已极,竟看不出是喜是悲。 严留仙眯起双眼,瞟了严霜芊一眼,沉声问:「梅儿,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心不嫁穆笙,愿嫁给掌门替你挑选的夫婿,绝不後悔?」 严霜梅脸色苍白,咬牙:「婆婆是知道的,霜梅入了醉华阴,一心一意就是要报仇,家破亲亡那时,霜梅年纪还小,虽是记不得太多,但那人的脸,却是梦寐难忘,还有他的名字……隐约听得有人唤他『离汜』!」 「只因一个名字听来相似,就怕他根本也不是你的弑母仇人,你真能诚心嫁他?」 「霜梅想得很清楚了,即使此人不对,这个『离汜』却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嫁了他,我近在京畿,身分又高,要查当年往事,自是容易。」 严留仙似笑非笑,挥了挥袖:「你至今不悔,婆婆无话可说,至於那个穆笙……婆婆今日见了这小女娃,心头一喜,便饶他不死了。你那夫君正在大殿,去见见他,仔细去看看他是不是十二年前的那人!」 十二年前?仇人?郑思霏心里着实疑惑难当,那个离汜虽说是沉叔友人,却怎麽看也不过二十来岁,十二年前的离汜,岂不是才十岁多,怎能是霜梅姊的仇人?难道……醉华阴里的女弟子要嫁人之前,连对方的年岁竟都不得知晓?她忍不住心头一冷。 这样的地方,就是她将来唯一的依靠吗!南宫大宅对她来说若是囚笼,醉华阴恐怕亦是个监牢,天下之大,却是一点自由也不得吗? 郑思霏心里凄然,想得出神,连房里只剩下她和严留仙二人都没有发觉。 「小娃娃,此处没有别人了,过来,到我身边坐下。」 听见严留仙的招呼,郑思霏蓦然抬头,灵光流转的眼神瞅着严留仙,却是一动不动。 「怎麽?不打算坐下?」严留仙看见郑思霏略带质疑的眼神,不禁冷笑:「想跪着说话?」 「婆婆,难道成了醉华阴的弟子之後,要嫁给任何人,都是由掌门决定的吗?」 「你方才难道没有听见我让梅儿自己选吗?」 「可是,」郑思霏一时激动,从地上跃起,脸色茫惑不解:「那位离先生的年纪至多不过二十三、四,难道霜梅姊不知道?」 「小娃娃,你很好,聪明,也大胆!是我要掌门不许告诉梅儿这一点的,那又如何?嫁个男人,重要的可不是年纪,而是那人的前途,不是吗?」 严留仙一派看好戏的神情,轻松写意的口吻,让郑思霏心里的疑惑逐渐明朗,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严留仙。 「所以婆婆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诉霜梅姊这一点!因为您对穆家的人怀恨在心,才要她自己亲口说出不和穆家大哥在一起的……是不是?」郑思霏心绪乱极,有话再也藏不住,全都倾了出口。 严留仙畅畅一笑,优雅脸容上竟露出一丝极似年轻女子的狡黠:「小娃娃聪明伶俐,比之当年芊儿,有过之无不及!好!很好!你叫做郑思霏,是吗?好,婆婆记住你了!」 「婆婆,」郑思霏咬唇,下定决心:「思霏不肯待在醉华阴,如此任人摆布,随意送嫁!」 「不肯吗?」严留仙走向郑思霏,举手抬起她的面颊,细细端详,摇头笑道:「灵气足,心思敏快,又是美人胚子一个,可惜,就是黑了点!若是你再白一些,婆婆必不轻易放你去!」 「婆婆的意思是?」郑思霏睁大双眸。 严留仙放开她的脸,浅笑:「霏儿,你竟能接二连三抵御我和芊儿的昧灵术,天资定然绝好,只要肯待在醉华阴,若不想嫁人,自然也是可以的;只要你答应婆婆一件事,婆婆就把门内最上乘的武功传了给你,更可以现在就答应你不必嫁人!」 「什麽事?」郑思霏心头惊疑难定。 「做我醉华阴掌门!」严留仙眼神烁动,认真已极。 郑思霏从来只想着自己不愿任意嫁人,却没想过这样的事,此刻倒是愣住了,难以应答。「这……思霏不曾想过。」 「一时不能决定,那也自然,」严留仙转身坐回自己的椅上,口气悠淡:「婆婆不强迫你,没有你,我还有芊儿,只是,若肯答应我这件事,在你还未当掌门时,海阔天空任你游;当了掌门之後,一门权势尽在手!听说你便是不愿依附南宫家,才起意要上醉华阴,虽然未曾想过,但婆婆所说的这条路,难道走不得吗?」 见郑思霏依旧迟疑不决,严留仙扬了扬眉:「你细想,下回再见面时,好好给我一个答案。」 *** 离开醉华阴时,郑思霏满脑子里只是穆笙深情的眼神,严霜梅决绝狠心的痛楚,和严留仙令人心生畏惧的似笑非笑…… 她侧首偷觑身旁的离汜,墨衣公子仍是神采闲雅,除了看来冷淡了些,也挑不出什麽缺点。 然而,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严霜梅不是真心喜欢他,却铁了心要嫁他;穆笙不会死了,但,却要活着眼睁睁看严霜梅出嫁。 情之一字,何等伤人。严婆婆虽然心计可怕、睚眦必报,却看得出她极为偏宠有才之人,她的提议,自己真能答应吗? 若不答应……她会嫁给谁? 郑思霏小小的心忽然了悟了。 眼下便有一人待她极好,身分又不一般,醉华阴怎麽会放过这等与江湖名门攀亲的机会?她们必定是不假外求,而是把她配给那个她从没想过要嫁的人── 南、宫、钰! 空城花(18) 马车回到宅子里,暮阳已西斜,原本郑思霏还担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会不会凑巧遇上降神带着南宫钰回来,结果南宫沉只是把她放回宅子,说自己和离汜还有话聊,晚些再来找她,便就此离去。 她担心的事虽没有发生,但,另一件不对劲的事却发生了。降神说今天会把南宫钰带回来,再让她上山去的;然而,她一个人坐进大厅,直等到月色萦天,夜露渐生,才听见马车声远远奔来。 郑思霏从大厅椅上惊起,快步走向院子外,急着跑去开门,仔细一看,果然是降神驾的车!南宫钰正探头向门内看,见到她,也不等车停妥,便开门纵下,回身向降神微一拱手:「今日之事……多谢!」 降神的身形大半隐在夜色中,只朝他略微颔首,却是一言不发。 「怎麽这麽晚?」郑思霏才走近,就发现南宫钰的脸色异常僵冷,见了她,居然毫无笑意;她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什麽事?」 「没什麽。」 「没事!」 降神和南宫钰的声音一缓一促,同时响起,简直像是急着要撇清什麽似的,郑思霏心知不对劲,还想再问,南宫钰已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把她向房里轻扯回去,低声道:「走吧,回去再说。」 郑思霏更诧异了:「降神师父不是要带我回书院?」 「这两天继续替你请假,你别上书院去,倘若一切无事再说。」随着降神的声音扬起,车身同时已掉转,他看来竟是要就此离去。 「什麽事?果然发生了什麽事!对不对?」郑思霏停步,不肯再走,只是向南宫钰焦急轻呼,南宫钰却不理会她,迳自朝降神骤喊:「告辞!」 「降神师父!那邵峰呢?」 「他就待在书院里,一切无事,你放心。我这几日还有要务在身,先走了!」降神再不回话,马车扬尘而去。 郑思霏被沉默的南宫钰硬是拉回大厅里,不禁急得跳脚:「钰哥哥!究竟怎麽了?」 南宫钰却不回她,回头确定降神的车子已走远,才转过身,脸色阴沉地问:「小思,此人到底是什麽来头?」 「谁?」 「那个降神!」南宫钰简直咬牙切齿。 郑思霏被他的神色吓着了,下意识地退却半步:「降神师父?他是邵峰的师父呀!」 「师父?一个倡馆出身的女子,身边怎会有此等高手!」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南宫钰的脸色更加难看。 郑思霏也变了脸色,原因却和南宫钰不一样;她只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 「什麽……倡馆女子?」 南宫钰一时说溜了嘴,乾脆不再隐瞒,深吸了口气:「对,就是倡馆!那个邵峰,便是来自全江西最有名的弄玉采星馆!他身边,为什麽会有这样一个异人,偌大江湖竟不曾听过此人半点名号!」 郑思霏喉头一涩,脑中思绪纷乱交错,难以开口。她知道降神是个高手,第一次见面时,他毫不掩饰的杀气便让她几乎丢了小命,可是,她不知道原来邵峰是这样的来历,她还记得,月下衣袂飘飘的邵峰、笛染朝露颊含笑的邵峰,出尘得让她觉得是仙子── 「我不知道!钰哥哥,今天到底出了什麽事?」 茫然间,她听见自己无意识发出的问话声。 南宫钰几乎是咬着牙关说话:「今天,邵峰引刘仲士私下来会我,那人一凑近就想轻薄,我一怒之下动了手,没想到那人反应很快,他身上丝毫内力也没有,拳脚功夫却很好,我不得不全力以赴,混乱之下,不小心折断了他的左手!」 「什麽?这还叫没事?」郑思霏惊出了半身冷汗,她脑中骤然联想起刘仲士床头那块蟠龙玉佩。自从见过那块玉佩,她便怀疑刘仲士的身分恐怕不只是表面上那样简单。 「没事!他真的一点也没事!」南宫钰心乱如麻,抄起桌上那杯郑思霏等候时喝剩的茶,毫不犹豫地大口饮下,说起话来才冷静了点: 「我明明真的卸了他手臂,就是那个降神不知使了什麽手法、不知躲在何方,竟能瞬间现身,把那人打晕,立刻将他的手接回去……身法之快,让刘仲士连声痛都没来得及喊!现在只是不晓得他醒来後还记不记得此事罢了。」 回想当时情景,南宫钰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背上寒毛直竖。降神鬼魅似的行踪──几乎是在他刚听见刘仲士的断骨声时,便同时出现,果决明快一掌打晕刘仲士,瞬间就将那只断手接回。 他连降神是从哪里出现的,都感受不到!南宫钰晓得,今日若不是有降神在,他便是惹了一个大祸;然而,些许感激之情却压不过他心底绝对的震撼及挫败。 从小,他的心愿就是成为江湖第一人,南功钰也确实有那样的条件:他的身边净是武艺好手,启蒙师父是乌衣卫的伍长,生父更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剑煞无双」,他自己又是资质绝佳,自然养出了小小年纪便傲气凌人的霸道。但,真正离开了家里,一开始就被谭中岳狠狠挫了锐气,现在又遇上一个行踪诡秘的降神,武功高得惊人,连降神教出来的女孩儿,都能与自己打得不相上下! 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他荡起满腔惊诧羞窘,在降神面前还能强作镇定,只是,在郑思霏面前他就忍不住了,情绪一时溃堤,才会不慎将邵峰的来历说了出口。 南宫钰心烦,郑思霏倒是心慌不止,她很想现在就去见见邵峰,又怕见了他,自己心里已存成见,不知该对他说什麽好?她知道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然而,倡馆对小小年纪的她而言,是何等下九流的混乱地方!她还能像过去一样真诚无私地待邵峰好吗? 忽然,郑思霏心里漫起一股强烈的自我谴责,如果连她都用异样的眼光去看邵峰,那麽,体弱多病的邵峰,挣扎着要多念点书的邵峰,不肯受命运摆布的邵峰……从小在青楼长大,又是用什麽样的眼光看待他自己的? 难怪他待人总是那样淡漠,因为,若能无心,自然无伤。他是不是也不敢喜欢上任何人? 一时冲动,她朝南宫钰脱口而问:「钰哥哥,你会因为邵峰出身青楼,就讨厌他吗?」 现在的南宫钰,一门心思都摆在降神身上,听郑思霏这麽问,却是愣住了:「邵峰的出身,与我讨不讨厌他有何关联?」 「那是喜欢他了?」话才问完,郑思霏脑中忽然又跳出了严霜梅被穆笙坚决拥入怀中的画面,一张脸骤然火烫。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小思,你脸红?」南宫钰疑惑蹙眉,伸手便向郑思霏颊上抹去,见郑思霏一边躲,红霞却一路漫延到颈上,他心思一动,顿觉恍然。 邵峰生得挺美,郑思霏又这样试探着问,莫非怕他看上邵峰?她如此异於往日的举动,莫非是在吃味? 南宫钰微笑,反掌拉郑思霏坐下,心头泛出淡淡暖意,说话不禁也放柔了:「我喜不喜欢邵峰,这件事对小思来说……重要吗?」 郑思霏不知如何应答,又不敢说自己曾想将邵峰和南宫钰凑成对,咬咬唇,别过脸不看南宫钰,迳自转移了话题:「没什麽,没什麽重要的!对了,沉叔说晚些要再来看我,他晓得你回来了。」 提到南宫沉,南宫钰秀眸一锐,想起了自己还未将无名帖一事告知南宫沉,於是顾不得再去戏弄郑思霏:「正好,我也有事要与沉叔谈谈;我先回房将这身衣裳换了,沉叔若来,你请他大厅稍候。」 空城花(19) 南宫沉不久後就来了,让郑思霏先回房里歇着,与南宫钰二人在大厅议事。 南宫钰此时心思已定,把谭中岳手上果然持有无名帖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南宫沉听;南宫沉多日不见南宫钰,只觉得他骄纵略减,生出了点霸主气势,这一趟虽是听从离汜计谋来挑拨南宫钰的,心头却不免亦对南宫钰的成长感到有些喜悦。 啮空晓得,真正的南宫沉意识虽已被吞没,还有些长久养成的习惯偶尔仍左右着他的情绪,不过,既无太大影响,他也就不甚在意。 他拍了拍南宫钰的肩,喜道:「阿钰,果真如咱们所料!如今你已混入誓凌天,要取无名帖,那是势在必得!」 「不,沉叔,那个谭中岳武功极高,要拿无名帖极难!他自诩天下无敌手,看来,打不过他,便拿不到那张帖子……」 说着说着,南宫钰忽觉心头有点异样的感受油然泛生。谭中岳,真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吗?昨日离开誓凌天之前,他是真这麽认为,然而,过了今天,他的心里多了一个强得难以逆料的阴影── 降神! 如果是他,有没有机会打败谭中岳?这两人若是有一天真动上了手,他还真料想不到……会是谁胜谁负! 「阿钰?怎不继续说?」 「沉叔,我问你,」南宫钰抬起头,眸中异光烁现:「那个邵峰的来历咱们查得很清楚,可他还有一个师父,沉叔之前连提都没向我提过!他这个师父,是什麽样的人物?」 南宫沉见南宫钰脸色乍变,又问起降神,他立刻便按照离汜的指点接口: 「那个降神的来历,沉叔也是这几日才查到,不是故意隐瞒。此人本是白虎神殿殷氏的传人,因击杀朝廷刺客有功,所以当今圣上曾封他做初明宫宫主。但此人行踪诡秘,正邪难辨,当时的罪臣王黼不知怎麽得罪了他,他便趁着王黼被押禁於大牢之时,虐杀了王黼家人,皇上震怒,大发搜捕令,此人便成了见不得光的朝廷钦犯──想来是为避追缉,他才选择匿迹青楼,在采星馆里隐姓埋名多年,後来,江湖上便不再听闻此人消息。」 「白虎神殿不是多年前就被万神宗灭了族?怎还能有传人?倘若他也是四圣殿的传人,怎会沦落到此等地步?」 「他是不是真正的殷氏後裔,这点暂且不论,当初的皇上总之是相信他了。倒是阿钰身边亟需人才,可曾想过要藉着四圣殿曾经同气连枝的这层关系……去拉拢他?」南宫沉一边试探,一边观察南宫钰的反应。 「不可能!任他武艺再高,光是滥杀无辜这一点,我朱雀神殿就断不可能收容这样的人!」南宫钰原本一想起降神,还只是感到挫败难堪,如今听南宫沉说了他的来历,又想起他果真长戴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行迳处处令人生疑,对降神原有的一点敬畏好感几乎荡然无存:「想不到……此人居然是个奸恶之徒!」 南宫沉见南宫钰脸上已隐约露出嫌弃之色,知道素来清高嫉恶的他,已逐渐落入圈套,於是愈发挑拨了起来:「不过,此人的武艺可真是出神入化,只不晓得与那个狂妄的谭中岳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些?阿钰如此好武,若能在这二人手下练功,想必大有益处!只可惜,那个降神不止当初杀人如麻,这些年也没有闲着,暗中打理个偌大的武竞场,若是看上了奇珍异宝,不敢大张旗鼓暴露身分硬夺,便命人将物主骗入场中,大开斗技擂台,不惜在场上杀人也要弄来……」 「降神?斗技擂台?杀人?」此事南宫钰闻所未闻,脸色一时剧变。 见南宫钰诧异,南宫沉说得更是口沫横飞:「是啊!若是物主不肯贱价卖了手上的东西,喊出最高价的买家又非要不可,这武竞场里有个不成文规定,便是武斗了结!买方就由场主出马,物主可以请托武艺高强之人上场,当夜便摆出斗技擂台,场内开起赌盘……场主胜了,就会以最初喊定的价格取走物品,赌资由武竞场独得,物主不得异议;若是物主获胜,这武竞场便须对买主负责,自掏腰包以物主所开的价卖下物品,赌盘收益还得全数归物主所有。」 「沉叔,等等!这擂台听起来并不是只对武竞场有益,不就是谁武功高谁得利吗?何至於杀人这麽严重?」南宫钰天资颖悟,尚不至於被情绪冲昏了脑袋,他立刻听出南宫沉的说法前後矛盾。 南宫沉早就备妥了说词,脸上狡狯一闪,按照离汜的嘱咐续说下去:「阿钰,这个斗技擂台是没有问题,然而,这个降神却是大有问题!」 「此话怎讲?」 「正因为这个擂台对物主来说有利可图,为防武艺高强之人三天两头便来闹事,要开这擂台,双方可是得签下生死状的,武竞场必得找一个武功极高的人作主镇场,那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个降神除了武功高强,却还身怀一项不为人知的狡诈功夫,让他十多年来在斗技擂台上竟无一场败绩!」 「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弄什麽鬼?」 「这人上场之前,总是衣装严整、赤手空拳,先让对手降低戒心,然而,他却在手臂上戴了一块银臂环,便是白虎神器──那是一只听凭主子心意,能化身为任何武器的仙家异宝!他恐怕就是靠着这块银臂环的妙处,随时趁人不备,近身发动,对手往往还弄不清怎麽回事,便已受重伤、跌落擂台!就是当场不死,事後也往往伤重而毙……这件事,沉叔也是在查出他便是白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虎神殿的後裔之後,才推估出来的,否则,擂台当下,电光石火之间,现场哪有人看得出什麽异样?」 南宫沉这几句话却是为骗得南宫钰配合行事,全然虚构的了。降神手上的白虎之牙虽然能够幻化千形,但他十多年来未曾示人,知道这项东西厉害的,世间也只剩离汜一个人而已。 然而,南宫钰无法辨认真假,他只联想到自己昨晚果然曾在降神手臂上隐约见到一环异样银光,想到降神作恶多端,实在按耐不住怒气,当即热血上涌,拍案而起:「沉叔!这是真的?」 南宫钰这一拍之下,清俊面庞上隐有正气凛然而生;南宫沉又确实是在说谎,此刻面对气势腾腾的南宫钰,有些心虚,只得乾笑一声:「阿钰,沉叔几曾骗过你?」 「如果此事当真,这人必得尽早铲除,以免祸害世间!」一咬牙,南宫钰心中已有定夺,只是,他曾与降神相处小半日,却看不出此人有那麽深沉的物欲和心计,不知南宫沉的推测究竟是不是事实?他还需要一点证据。 「沉叔!你说那个降神只要看上了奇珍异宝,便要想方设法夺取,是真的吗?」 南宫钰这一问,完全走入了离汜设下的圈套里。见他上钩,南宫沉即刻接口:「是啊!比如说──你那只天生带下的簪子,便是奇珍中的奇珍,他若是见了,必定想要!你若有机会再遇着那个降神,找个机会让他看看簪子,一试便知!」 「那簪子我给了小思,在她手上,这件事,要让她知道吗?」 南宫钰略一沉吟,郑思霏看来与降神和邵峰的感情已然极好,如果他去向郑思霏要回簪子,必得向她提起这件事,她自小就容易心软,恐怕会去向降神通风报讯。 「别告诉她也无妨,」南宫沉见时机正好,忙把离汜的筹谋全盘说出:「只要你向思霏把簪子拿回来,设法露给降神看见,降神必定有所行动。」 南宫钰犹豫了一会,才缓缓坐回椅上,神色已冷静许多。「沉叔,这件事我们都别告诉小思,我不想她牵扯进来,太危险!」 「关於思霏的安全,你尽管放心,那降神是个钦犯,不肯暴露行藏,我这宅里随时有护卫驻守,思霏在此必然安全。阿钰,你不是想要无名帖吗?你看,那谭中岳和降神二人俱是高手,都是横在你面前的阻碍,若能引得此二虎在斗技擂台上相争,对你必是百利而无一害!」 「沉叔的意思是?」南宫钰蓦然抬起头,凤眼明亮。其实,他也早就把两人想在一起,但,这擂台是生死相搏,降神听起来又是狡诈绝伦!他在誓凌天待了这一阵子,南宫钰心里清楚谭中岳不是什麽坏人,顶多狂傲自大了些,他一点也不希望谭中岳因此而犯险。 「阿钰!」南宫沉忽然握住他的肩,脸色凝滞:「你忘了?沉叔教过你什麽?要成大事,便得不拘小节!如今大势当前,你明明知道让这两个人相争,不论是谁失败重挫,甚或是二者俱伤,对你都大有好处,你却不能立刻定夺?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决断,你怎能妄想有朝一日统合武林,灭尽群魔?」 「可是……」南宫钰心思紊乱,一时难决, 南宫沉止住南宫钰的话语,疾言厉色:「这计,无论你用不用,总之我现在是说给你听,说完,我该做的事便也到此,我从小看大的南宫少爷,豪情万丈,是个能做大事的主,哪曾胆怯?若连这件事你都做不到,往後毋须再认我为叔为师了,南宫沉不过区区一个乌衣伍长,承担不起!」 听到南宫沉狠绝的指责,南宫钰身子微震,反而冷静了。 「是,沉叔教训的是。二虎相争之计,还请赐教,阿钰洗耳恭听。」 南宫钰冷静了。他全然领悟了一件事──在这条实现鸿图钜业的路上,不可能顺遂,也不可能平安;往後,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岔道该选择!南宫钰晓得,迟疑不决,会让良机稍纵即逝。 此刻,内心纵有挣扎和罪恶感,他却绝不愿因小失大,徒然让自己後悔! 空城花(20) 半个时辰後,郑思霏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轻声叩起。 「小思,是我。时辰不早了,沉叔说他不想惊扰你,就先走了。」是南宫钰。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郁郁不乐:「不过,我见你灯亮着……还没睡吧?你把我的簪子拿出来,咱们聊聊好吗?」 「好。」怎麽突然向她要簪子?南宫钰把玉簪借给她这麽久,还从没主动向她要回来过。郑思霏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摸出玉簪,乖顺地开门,把簪子递给站在门外的南宫钰,随他走入前庭。 其实,郑思霏很想问清楚今天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也想知道降神和邵峰两人怎麽了;然而,她了解南宫钰的脾性,他肯说时自然会跟她说,不肯说时便是一语不发,於是,她只是随手拨了拨园中垂柳,轻道:「钰哥哥想跟我聊什麽?」 「没什麽,见今晚月色挺好,想和你散散步。」今晚的南宫钰有些奇怪,掌中把玩着玉簪,若有所思,但又显然不打算向她说明;他不久前还在发脾气,现在的微笑却彷佛蒙着一层秘密,淡淡然的看不真切,还隐约带点茫惑犹豫之色。 这样的南宫钰,虽然失去平日那股自信逼人的气魄,却更温和清爽了些。如果他能总是这样笑着,或许自己也不会再觉得他的脾气阴晴莫测了吧? 郑思霏回给他一抹抚慰的笑,清甜生颊。「钰哥哥今日不太一样,有什麽事不想跟我说吗?」 「没什麽!」南宫钰握住簪子的手一紧,急瞥了郑思霏一眼,又迅速避开她的视线,随手捏住一枝飘到身前的恼人拂柳,低声道:「我──小思,我问你,若是有些事让你犹豫不决,又不得不做,你怎麽办?」 南宫钰的话让郑思霏心念一动,她想起了白天的事,严留仙给了她的那个看似简单明确,实则陷阱重重的选择。 这样的事,要不要跟钰哥哥谈? 郑思霏还在犹豫,眼角已瞥见南宫钰一边等她回答,一边在不自觉间把掌心的柳枝拧出一股碎香,显然是他自己心头不知为何事而困扰,现在大概不适合向他说起醉华阴的事。於是,她扯住南宫钰手里的那茎细柳,轻轻拉动:「钰哥哥,你先放手,咱们再谈吧?它都要被你揉断了!」 「嗯?」南宫钰这才恍然自己心事重重,竟走了神,急忙放脱手中绿绦,一双凤眸略带窘促,与平日的锐利真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大异其趣。 「钰哥哥,我不晓得你怎麽想,但若是我,不会先决定该怎麽做,我会先去读书!」郑思霏双眼闪亮,认真地凝视着南宫钰。 「读书?」他对读书真是兴趣缺缺。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让南宫钰忍不住蹙起眉来。 「是啊!」郑思霏窜到水畔垂柳下的青石小径,反覆踩准了那几块青石板,翩然跃动,煞是好看:「钰哥哥,你看!今天让我烦心的事,就像这几块石头;我老是为这些事情忧虑烦恼,就像是不断在这些石头上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活路可走──」 说着,郑思霏踩在石子上的步法愈来愈快,真的一步也不踏出去,衣襟漫无目的地翻动,直如一头焦虑的困兽。 南宫钰蹙紧的眉心松开了,在眼前身影旋得眼花撩乱之间,他隐约懂得郑思霏想跟他说什麽。 忽然,衣角下的短靴停了,正停在面对着他的那块青石上,郑思霏看着南宫钰,双颊抹上一丝剧烈奔跑後的嫣红,衬得她双眼极亮:「所以,我喜欢读书!只要读书,我就不会在这些事情里头打转,我会静下来,设法看清楚自己如今站在什麽地方,然後,看准了目标,走出去!」 郑思霏直视南宫钰,小心翼翼地移步,果真缓缓从青石板上走回小径。 「钰哥哥,我读书,所以还知道荀卿的两句话:『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他说,如果人太贪心,一次想要很多很多的东西,那麽,最後就连一个也不会得到。」 南宫钰若有所思。他要什麽?总想着什麽?眼前已经摆着他所想要的东西,为什麽他竟犹豫不定? 为什麽不能决定?沉叔的计策,已经是眼下最高超的手段了,他究竟还迟疑什麽? 心头动摇未决,他忽然感到衣袖被拉了一下,郑思霏温柔的声音传来:「钰哥哥,我不知道你要什麽,但我知道,你是个想立大业,也有能力做大事的人,你的选择,一定和我不一样。可是,有一件事不会变,就是,每做一个选择,必然会得到什麽,又会失去些什麽,所以,我总对自己说,不许後悔,只要选了,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後悔,是吗?」南宫钰喃喃低语,摊开手心的簪子,浑朴的羊脂玉簪上,沾着月芒的乳白毫光,幽静闪烁着离别也似的色泽。 其实,他从一开始,心里就做了决定,也早就清楚自己会如何选择了。欲成大事者,哪能困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私情里,难以自拔? 「小思!你说得真对!」再抬头,南宫钰脸上已是如昔的高傲气势,锋锐甚至更胜以往。 郑思霏一时口快,应声:「是啊!我就说嘛,钰哥哥倘若再像以前一样不爱念书,总让我代替,难不成是只想当个力拔山兮武功高强,却有勇无谋自取灭亡的西楚霸王吗?」 话才说完,她就恼得几乎要住自己的嘴;南宫钰向来任性肆恣,为所欲为,最不喜欢有人挑他的毛病,她这样一说,依照南宫钰的个性,怕是立刻就要翻脸了。 南宫钰果然一愣,这才听出郑思霏举读书为例,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有意要拐个弯取笑他。不过,奇怪的是,他倒不怎麽生气,反而跟着笑了起来。「对,你骂得也对。往後,我是该要好好念点书了。」 见南宫钰并不气恼,郑思霏松了一口气,琅琅笑了。「钰哥哥,你虽不爱念书,不过,离家一阵子,性子似乎也稳重得多。」 「是吗?若是我多念点书,你往後再看到我,说不定还会觉得更顺眼些。」南宫钰轻笑,顺手将羊脂白玉簪收进怀里:「累不累?回去歇着吧,这几天,我和沉叔有点事要忙,书院那里既已请了假,你就待在此处好好休息,若是想要什麽,就跟张伯张婶说一声,他们会替你带来。」 不知为何,听了南宫钰这番话,郑思霏竟觉得自己好像被放逐到了某个圈圈之外,那圈圈里,有降神、有邵峰、有南宫钰、有沉叔……就是没有她。 她有点不安,心里漫起一丝异样的孤寂。「钰哥哥,那你呢?」 「傻小思,我的假只有两天,自然要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嗯。」 南宫钰轻轻揉散了她的头发,笑得宠溺。 然而,自始至终,南宫钰都没有真正告诉她,他究竟要回到哪里;也没有跟她说,他心里的烦恼到底是什麽。 邵峰在书院,降神也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他们两人都不会再来找她,南宫钰也要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等郑思霏回过神来,南宫钰已经替她阖上房门,迳自离去。她发现,南宫钰就这样收回了簪子,不再给她。心头有一丝恼人的寂寞,渐渐在撕扯着扩大;原来,最终仍是只有她,不知何去何从。 不。其实,她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也只剩下那个地方,肯收留她渴望飞翔的心──只要她点头押上自己的一辈子,那个地方,愿意给她一片浩荡真实,却为时不久的蓝天! *** 南宫钰走回自己房里,但不是准备歇息,而是换上了另一套衣服,转身又悄然离去。 再次走过刚才郑思霏轻灵跃动,和他谈心的柳下水畔,南宫钰脚步丝毫不停,迳自推开大门,召出藏身不远处的守卫。 「备车,带我去找沉叔。其他人守好这屋子,除了张伯张婶,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南宫钰声音渐低,眸色在夜里转深:「还有,若没收到我或沉叔指令,这屋里的人,也不许放出去!」 有些事,他决定不必告诉郑思霏,一辈子都不需要让她知道,以免她为难。他想得很清楚了,为了得到某些东西,他必须先舍。 南宫钰摸了摸怀里的羊脂白玉簪,发现此刻的自己已经没有太多不舍。和他的雄心鸿图相比,这东西不过是随时可抛可弃的身外之物。 【第一部完结】 番外之一:弃簪 离开郑思霏的那夜,南宫钰将玉簪横挽在发上,露出大半截莹然光芒。 南宫沉将自己易容成一个满面麻点,皮肤黝黑的丑仆从,南宫钰倒是换了一身端整玄衣,衬得他发上那只白芒簪子更加灿然特出。 子时一到,两人共押黄金二十两,进了采星馆的武竞场。 场子开在采星馆的地下,偌大空间的後半段,有一座垫高的台子,台上布幔围得密实,只见幔子上映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了来来往往的人影。室内大小方桌若干,略估可容近百人,此时已几乎满座,桌上摆着糕点鲜果和茶水,供人任意取食,人声鼎沸,但并不怎麽杂乱,环视而去,什麽人都有:带着小厮,面色闲雅的青年公子、结伴成群,持扇高谈的士子、鲜衣华饰,左右簇拥着轻纱美人的中年福态豪绅、束衣窄袖,显然习武多年的江湖中人…… 平日不可能聚在一块同时被看见的这些人,居然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且,所有人都像是在热烈地期待着什麽,不住朝着高台那头的帷幕看去。 不过,也有人眼尖地发现场中出现了一对奇怪的主仆,这两人并不坐下,而是找个较僻静的角落站定,高大的丑仆偶尔垂首,对自己的少主子低声说话,而玄衣少年只是一迳沉默,用一双明媚凤眼瞅着周遭来往不绝的人。 这武竞场虽没有任何入场限制,只要有钱或身怀珍宝,谁都能进来竞价寻宝,但还从不曾见过有哪户富贵人家的孩子在这麽晚的时间还能涉足此处;因此,不少人多看了那个极傲极美的少年几眼。 在场俱是识货人,这一细看之下,不少人立即盯住了乌衣少年发上那把簪子,移不开眼光。 润泽闪耀的簪子,衬着少年锐利带刺的俊美──无可挑剔的搭衬。 已有许多人忍不住窃窃低语,打听那孩子的身分。不过,哪有人能立刻把他和南朱雀殿的南宫少爷联想在一处?多数人猜得暧昧,纷纷认为此人应当是采星馆里新收进来的漂亮小倌,特地扮作贵公子混入场里,引起众人的好奇询问。 再看见那俊美少年眼前明明有空位却仍不坐下,而是一脸悠然站着那里,彷佛就是刻意要大家都去看他一般,更加深了众人心里的揣测。 不多久,便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那个富绅模样的中年男人,自从玄衣少年一出现後,便不再与身边美人调笑,而是将一双眼毫不掩蔽地溜在少年的脸上、发上;心里盘算了一会,他随即招手唤来坐镇场中的采星馆胡管事,指指那少年,随口交代了几句话,胡管事脸上顿时露出极是为难的神情,连连作揖陪笑,惹得富绅一脸愠怒,对胡管事放大了声量训斥,越过了场中略显嘈杂的噪音,稳稳传进南宫钰主仆二人耳中。 「……我让你做什麽,你就去!不过是要你们采星馆那娈童过来陪大爷坐坐,再看看他头上的簪子值我出多少价!你们这采星馆,难道不是我想要什麽,便能替我弄来什麽吗?」 闻言,南宫钰眉心恼怒一蹙──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竟把自己当作采星馆中的孪童! 他心下虽大怒,但听见那人说想要看看自己的玉簪,便知此行的目地已达到了一半,这时,南宫沉又暗中拍了拍他的背,让他耐住性子;於是,南宫钰强忍气恼,假作充耳不闻,将眼神投向他处,实际上已是专注听着那边的动静。 面对富绅的无理取闹,胡管事仍然满面笑意,只是陪笑道歉的声音略提高了些:「是,是,大人说的是,不过,小的还是要向大人说清楚,只要是咱们采星馆里的小倌,没有一个能托大自矜的,大人要谁陪,谁就得来……不过,那位少爷的相貌虽是极好看,却真不是咱们馆里人,他的簪子也不是今晚的抵押物,不是采星馆能随意弄来的。如果大人真的想要,小的便请场主与那位少爷谈谈,看看对方能否割爱……」 富绅见胡管事一脸为难,也晓得自己猜错了,这少年当真不是采星馆小倌,胡管事搬出场主的名号,实则是让自己有个台阶好下,富绅心里虽还大叹可惜,却知道那玉簪今晚轻易弄不到手。於是,他不太自在地哼了一声,绷着一张脸装模作样:「还不快去办?不是我要自夸,他头上那东西,场主若能弄了来,今晚的竞标那才叫精彩!」 「大人说得是,小的这就去通报。」胡管事不住哈腰欠身,立即匆匆退下。 *** 「胡先生,把那孩子请进来吧。春雪,奉茶。」降神沉声冷然。在采星馆中,他向来是如此凉薄,不露半点情绪。 戴着面具的他端坐在厅後的小厢房里,直接向合作多年的胡管事问话。这种无理取闹的客人,多年来遇得不少,他们早有一套程序标准的应对之道。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胡管事召回了正要去端茶的春雪,吩咐道:「春雪,别上茶,把馆里的夏酿端一壶来,附两只杯子。」 夏酿是采星馆里数一数二的上等好酒,以夏日繁花浸泡而成,难得的是连壶冰透,端上桌时寒烟弥漾,酒味芳洌清甜,饮之暑气全消。 「哦?」降神闻言端坐,眼光好奇:「那物事,连胡先生都有兴趣?」 胡管事嘻嘻一笑,敛首退到门口:「人老了,东西看得多,总也能看出什麽是好的。不过,我老眼昏花,还比不上场主眼光锐利,总能将好东西看出点奇邪门道。这东西我看着倒是心里有点谱,不像人间珍异,却像李老半仙说的神魅之物。」 「胡先生!你可看得真切?」降神双眼一眯,心头微震。 「就怕是我老眼昏花,看不真。那位小少爷过来时,可得请场主好生细辨。」胡管事抬起头,一张脸上谄笑尽逝,极是肃然:「如果真的对少主有好处,请场主无论如何要把那东西留了下来!」 「……不需先生吩咐,这个自然。」 *** 等到了。 当眼前走来那个老管事,满脸陪笑地请南宫钰入内室一叙,南宫主仆互望一眼,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少爷,小的就在门口等你。」南宫沉推了推南宫钰,让他自己进去。 当南宫钰随着胡管事的背影,穿越人群,踏进厢房,亲眼看见果真是降神坐在内室,摆酒候他的那一刻── 「名满天下的武竞场主,果真是你……」南宫钰凤眸带刺:「『降神师父』!」 降神的身子似乎因为不安而微晃了一下,然而,当降神看见自己头上那把簪子时,眼光透露出全然无法掩饰的惊诧和热烈,南宫钰把这一点细微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於是,南宫钰对於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心头再也没有半点疑惑。 「南宫少爷,原来是你。既然你有此能耐,挖出峰儿和我的底细,想必思霏也知道了?」降神看来很快便冷静下来,随即举酒相迎。 「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让她知道吗?我从来不想让她知道这等龌龊事。」南宫钰坐到桌前,高举沁凉酒杯,直视降神的双眼:「这酒,还不知喝了之後阿钰能不能直着走出门去?」 语毕,一杯带着淡粉色的酒液从玄衣袍袖中倾泄而出,南宫钰脸色丝毫不变,倒乾了杯里的酒,迳直抽出自己头上的玉簪,早就以绸带好的头发整束甩落,端净清爽。 南宫钰把倒乾的空杯抛回桌上,露出掌中整把玉簪,唇边一弯讽笑:「酒杯空了,咱们谈正事。这东西你若是想要,我可以给你,不过,我要你拿一样东西来换。」 降神回臂,满饮手中那一杯酒,将空酒盏又倒满了,端放在自己身前,沉声问:「这东西我确实想要。该拿什麽来换,南宫少爷请明说了吧?」 「不难,我要你打败一个好武成痴的人,从他手里拿下一样东西。这几日擂台,我看看场主的功夫如何,若是能合我意,南宫钰就和场主做个交易。」玄衣飞起涟漪,南宫钰回身便向门外走去。 深吸一口气,降神闭上眼,忽觉眼前一阵眩红。 这簪子,何以流落人世?南宫钰,又是如何得到此簪?这簪子里,藏了太多他咽不下的嗔痴怨…… 顿时,降神再也不能控制内心翻腾,蓦然睁眼,瞪着那个即将走出厢房的玄色背影,断喝:「南宫钰!告诉我,此物从何得来?」 南宫钰当然不懂降神在问什麽。 他打从心底认为,眼前这个利欲薰心的武竞场主,只是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更多像这把簪子一样稀奇的珍品。 「莫非你以为……这样的东西世上还能有更多?降神『师父』,怪不得你老戴着一张面具,原来,白日黑夜、人前人後、擂台上擂台下……你总是忙着换上不同的相貌!」 南宫钰一声嗤笑,不知是嘲笑降神的急躁,还是在笑自己识人不清。 「这东西的来历不重要吧?等场主靠着高绝武艺把它抢到手里,有得是时间慢慢查清楚。这样好了,我看三场擂台,这三场,请场主维持十招以内取胜!果真做到的话,一切好谈。」 簪子在南宫钰指尖滴溜溜一转,润润的光居然刺痛降神的眼。 南宫钰将簪子回发间,扬起俊美绝伦的面庞,昂然睨世。 这东西,是他天生带来的奇,不过,往後他再也不需要此等异物的光环;因为,他会靠着自己的双手,造就另一场神话! 番外之二:大无畏的寂寞(上) 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个太原城里的小乞儿,跟着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大大小小沿街卖唱行乞。 对他而言,无所谓父母,无所谓道德操守。所以,当他在那个明月夜里饿得睡不着,意外在栖身的破庙门口发现那一对将死的血人时──他很快便决定别去多管闲事,直躲在一旁守到那两人断气後,他跑到两具死身上掏来搜去,把体身上所有看来值钱的东西都摸空了,还顺道剥下比较年轻那人的衣衫,趁夜到潭边去漂洗。 那个年轻血人颇为瘦高,衣长足以让身形还没长开、还很矮小的他穿上许多许多年。衣上不过沾了血,洗洗便掉,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没穿上一件完整的衣服。 努力洗着衣服,小乞儿突然揉到衣内一片硬块,那菱状的硬块被他这样用力一扯,穿透衣服,露出半个金属亮角。 乞儿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拨开缝线,将菱片子抽了出来,随手刚要扔去,忽觉背後一股不寻常的异样寒风扑来。小乞儿脑袋还没动,身子便先动了,他紧紧抱住血衣,向旁边泥地上滚去── 一道在月光下黝黑得发亮的物事,蛇信一般卷过。 「哦?躲得挺好。」 是谁?大半夜,怎会有人在此?他偷死的东西,被这人看到了吗! 小乞儿心里惊怯,愣了那麽一下,蛇信立即卷上他的腿,他只觉一阵猛劲将自己扯到那黑衣人影的脚下。 「小乞丐,偷体的东西,你不怕吗?」月下,那个黝黑的人影高昂挺立,看不清相貌,声音极沉。 死人的东西,他不怕。小乞儿摇摇头,戒慎恐惧的眼神望着黑衣人,双手仍抱紧怀中衣衫。惊惶的小乞儿没发现菱片还捏在自己手上。 黑衣人却看见了那金属片子的光。 「不怕死人吗?那两人不服我,所以偷了我的东西,妄想查出其中奥秘,让我追到此地杀了……」他发出很轻的嗤笑,将手中黑刃更用力一扯:「我杀人,你也不怕?」 小乞儿蜷着身子,还是摇头。菱片锐角已割得他掌中渗血,但他只顾盯着黑衣人瞧,没有察觉。 「把东西给我。」黑衣人眯眼瞪着乞儿指尖露出来的金属锐角,朝乞儿伸出手。 点点头,小乞儿极听话地把怀里的衣衫递给对方。对乞儿来说,对方要的必定是这件绸缎料子的好衣服。 黑衣人愣了一下,却没有接过;紧接着,他顿时像是看了什麽笑话一般,哈哈大笑。 「我的师兄师弟──他俩都为了那东西里的秘密而死,对你来说,那东西却比不上一件衣服重要!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顿时,小乞儿脚上的蛇信松脱,灵活地绕住他捏着菱片子的那只手。小乞儿这才看见自己的手腕瞬间冒出一圈细细血珠子。黑衣人手上的武器,原来是条冰冷的软黑长刃。 手被拉到黑衣人身前,他腕中痛极,自然松掌,菱片迅速掉落。黑衣人用脚尖一挑,竟把那块菱片踢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正好打碎潭心一轮满月。 黑衣人凝视着那片秘密所带出来的涟漪。潭底的明月是碎了,然而,他眼中却看见那些水花依旧溅出了千千万万颗皓洁圆影。 无论他喜不喜欢、乐不乐意……总之,师父死後,誓凌天的秘密便注定从此伴他度过一辈子。 远远的,他听见黑衣弟子们追踪而来的声音。他知道,忠诚无比的他们会将那两具体处理得乾乾净净,不留痕迹;也会把循声而醒、碰上他们的任何人处理得乾乾净净,不留痕迹;甚至,也会一声不吭的撩衣下水,直到那块被自己踢进水里的东西被找回来为止。 潭面再次恢复平静,水上明月依旧,像是什麽也没有发生过。可是,他心里清楚,明明发生过一些什麽事,只是不会有人记得罢了。此刻,黑衣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人觉得心头很空虚。 才刚接下誓凌天的秘密,他便已开始想找人替他背负;这回,他要找一个比自己更不怕寂寞的人。 回过神,他放松了手中刃鞭,眼神落在地上那个身手挺快、看来天资不差的瘦小乞丐身上。 「不怕鬼,也不怕我,那,你怕什麽?」 ……怕死。 *** 谭中岳倏然惊醒,浑身绷紧。自从被师父捡回来之後,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这样危险的威胁感。 隔着窗纸,他隐约感觉廊外一道全然无声的黑影迅捷掠过。 谭中岳纵下床,迅速开门,锐眼朝着黑影的方向望去,居然什麽也没见着。哪有人能无声无息地闯进誓凌天?黑衣弟子守夜守得极严,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便会来向他回报。 是他看错?真的是看错了吗?谭中岳却觉得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犹自战栗不止。 不对,他没有看错。才刚踩出房门,谭中岳便发现了那片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东西。 门上挂了一张沉香木片削出来的花笺,镂刻其上的并不是花,而是柳枝。谭中岳撕下半片袖子裹掌,小心翼翼拈起那张精致异常的笺子。笺上自成一格的飞扬行书,狠狠击入他眼中。 很久不曾动摇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一队黑衣弟子恰巧巡过,今日负责领队巡逻的红衣弟子在不远处见了掌门,十分守礼地朝他拱手,端丽的凤眼恭敬低垂。 谭中岳记得这个漂亮的少年弟子。他唇角一弯,开口低喊:「卓然,你过来。」 张卓然领着黑衣弟子走来,抱拳问道:「是!师父有事吩咐?」 「今晚你巡逻时,何处可有异状?」 「回师父,没有。」美貌少年摇摇头,回话极有条理:「弟子从主殿一路巡来,刚刚和负责後山的师兄碰头,殿内殿外大道小径上所布下的石液,全都没有被碰过的痕迹。」 所以,送来这笺子的人……武功高得足不需点地。谭中岳看着廊外沿路茂密的树荫,了然一笑,握着花笺的手朝张卓然轻挥。「好,你可以去了。」 「咦?」 红衣少年一瞥见那张花笺,顿时露出极诧异的神色,不过,很快便又镇定了,向後退去。「是,师父。」 张卓然脸上的细微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谭中岳的眼。「回来!你认得这东西?」 「回师父,是。」谭中岳这一问,让廊外的张卓然神情犹豫。 谭中岳眉一挑,愈发好奇,晃了晃手上那张笺子:「知道多少?说。」 「……」张卓然低着头,偷觑着谭中岳的神情,答得很别扭:「这是……山下采星楼武竞场专用的花笺。」 「武竞场?那是什麽?」听到「武竞」二字,谭中岳双眼霎时亮起。 张卓然简略描述了一次,谭中岳听得兴味盎然。 「那个降神,很厉害吗?」 「从来不败,自然厉害。」明明是称赞,张卓然清秀的脸上却隐约带了一丝嫌恶。 「与我相比,又如何?」 「武艺究竟是谁高,卓然实则不得知晓,不过,若论手段……那降神藏暗器的手段,怕是真的高人一等!卓然好武,曾经设法请人带着进场,去看了一场擂台,总觉得那降神赢得古怪,他的衣袖里似乎藏了什麽,近了敌身才发动,颇有点蹊跷。」 「嗯。」谭中岳再瞟了手中花笺一眼,眸光凛凛:「可以了。你继续巡夜吧。」 目送红衣身影领着黑衣队伍巡着离开,谭中岳轻声一笑,仔细读着那张笺子上的字。 笺上墨字染了夜里水气,隐约散出淡淡血腥;闯进谭中岳眼帘的瘦长字迹,昭然可见其人傲骨。 闻知北武林无名帖执於君处,愿光明正大一较高下。明晚子时,柳笺为依帖为凭,降神於采星馆相待。倘候君久不至,在下日後每夜送笺,得见君面方休。 采星馆降神──这笺子若是他亲自送来的,想必大有能耐。 好狂的口气。 好碍眼的威胁! 慢慢以掌中碎袖裹起那张柳笺,谭中岳只觉得浑身热血滚烫。他彷佛还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个月夜,让他从无名小乞儿变成誓凌天「谭中岳」的那天。 他还记得,师父问他怕什麽。 他眯起双眸,低低一笑:「我,早就不再怕死了。」 番外之二:大无畏的寂寞(下) 夜来,市集一片宁静,唯有位於城东的弄玉采星两座馆子,才正是灯笼高挂,明光熠熠的时候。 熟客都知晓,这阵子采星馆的武竞场异常热络,原本每两旬才开一回的武竞场,不知为何已连续开了四个晚上,而场主连连向卖家开价,谈不拢便邀拳;短短四夜,三场擂台,降神一反素日的冷静布局,手段霹雳,连续三场都在十招内将对手逼退场外。前两场,双方仅止於拳脚肉搏,降神几乎毫发无损,只是第三场的敌手是使长剑的,降神硬是忍住那柄剑在自己背上的长长一割,赶在第十招时侧身狠发一掌,将对方打下台去。 不知是因为操之过急,还是为了速战速决,降神此举,引来议论纷纷;当然,在场内热络刺激的气氛渲染下,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这几回擂台开打时,场内都有一个漂亮少年睁着锐利凤眼,牢牢盯紧了降神一招一式。 十多年来,擂台上从不见红的降神,在近百双眼睛注视下受了那道裂衣渗血的外伤,全然无可造假!於是,有不少高手闻讯而来,摩拳擦掌,就等着隔天去向带伤的降神蓄意挑衅,趁机看看能否捞点好处。 但是,降神受伤的隔日,武竞场毫无预警地停了一天,等不到擂台的人们大失所望,纷纷转向他处,倒让弄玉楼的生意比平日还好上几分。 今晚子时未到,已有不少人在弄玉楼与采星馆间盘桓,打算碰碰运气,小曲听上几阙,酒多喝几杯,众人闲聊的声音不免大了起来。 「小哥,你猜今晚那武竞场开是不开?」 被醉客随意指着问的黄衫男子停下脚步,眼神灼灼:「依我看,连猜都不必猜。」 「哦!这麽说来你也觉得不会开吗?」酒客一乐,嚷嚷声更大了,吸引了周遭不少目光:「我就说那降神不是好汉,吃了皮肉痛就龟了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你看,昨晚就不敢开场子了,今天恐怕还在养他那一条小疮疤!这麽多人等在这里,都是傻子!」 此话一出,看向两人的眼光更多了。 男人朗声笑起,五官一柔,甚是好看,只是一双眼亮得太灿然,依稀带点玩世不恭。 他昂首探向满天星斗,月光流水似地漾在正上空;算算时间,约莫子时。他拍拍醉客的肩。 「今晚来的人,都有好戏可看!」 醉客还不解其意,众声已喧哗;因为,通往地下武竞场的门居然张扬着开了! 昨天武竞场不开,所有人都以为降神是养伤去了,可是,那道横跨他整个背上的剑伤,怎能在一夕之间养全?一日一夜後,武竞场竟大张旗鼓再开!降神背地里究竟弄什麽把戏?难道,这样连日开擂台,他还真不怕战死累死? 然而,情势愈是扑朔迷离,却愈是令寻求刺激的众人兴奋不已!大门才开,立即涌进不少原本还满脸无聊的酒客,门槛上的过江之鲫,几乎要让人以为此处是有钱可领的善堂,而不是每人都得押上十两黄金才能走进去! 犹戴银芒面具的场主,不像平日一样隐身幕後等待开场,而是迳直坐在擂台东侧,阖目养神,亦不去理会众人抵押上来的异宝,只让胡管事去打点琐事。 打手们收了抵押物,便由胡管事去监定,确认此物果然有竞标价值後,便朗声唱名缴收,音量之大,务使在场的人全都听得见,藉此引起正式竞标时的热络。 「鎏金复瓣银莲瓶一对,是真品,收!」 「欧阳文忠公醉翁亭记抄卷──这件是坡公摹本,收!」 书画工艺、名人遗物,俱是采星馆武竞场中极热门的抵押交易品,间或杂现一、二柄名匠打造的奇兵利器,因而,场中人莫不是朝着胡管事手上的物事延颈企望,压低交谈声,只等着要听下一件物品会是什麽。 然而,已连续喊出十多样精品的报号声却骤然停了。最後一个鹅黄衫子红绣样的华衣公子,显出一副要硬闯的态势,导致门口护卫一阵扰动。 「这位公子,柳笺确实是采星馆中物,却不能单靠柳笺入场!没有金子,便需抵押……」 「场主亲笔相邀,竟不让我进场?这便是采星馆的待客之道?」嘲谑满盈的明朗笑声高扬起来。 降神睁眼,缓缓站了起来。「放他进来,关门!」 闻言,场中顿时骚乱,议论声高高拔起。 「此人凭什麽不需要抵押?」「是啊!场主不公允!」 「啊,这样子闯了进来,反倒叫你难堪吗?」谭中岳嘻嘻一笑,狡狯的声音听来寻常,却竟能穿透众声喧嚣,鼓动全场。此间不乏高手,听见谭中岳这一手传音功夫,已有不少人噤下声来,满面惊诧狐疑。 「那麽,抵押就抵押吧。咱们便按程序来办──哪,这破木头镶烂铁一张,你们收不收?」 只见门口那人手上扬出一块闪着金芒白光的物事,眨眼间便被抛落在胡管事身前的矮几上。 众人眼一花,还看不清那张「破木烂铁」是什麽东西,胡管事已猛地瞪大双眼,唇下髭须簌簌抖了起来。 「北武林……无名帖……」霎时之间,场中寂静无声,唯有胡管事巍巍然拔尖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回荡发颤:「帖上无名!真品!」 「这人是誓凌天的高手掌门谭中岳!」 立刻有人凭帖认出了趾高气昂的谭中岳,谭中岳笑得开怀,还朝着声音来处拱手称谢:「唉呀,高手二字,不敢当。」 那神态,分明是乐得很。 降神一点也没有见猎心喜的模样,冷淡询问:「谭掌门既押了物品,请照规矩开个底价给胡管事,待会好替掌门卖了此物。」 「我的底价,不难。」眨眼片时,本还伫立门口的黄衫灿然跃起,谭中岳站上擂台,正视着与自己差不多齐高的降神,脸上浅笑凉薄,颇有一丝豪阔神秘的灵俊:「就拿场主身上一个血窟窿来换!」 这是武竞场里头一次有人直接向不败的降神讨战!场内齐整划一,俱是倒抽了口寒气。只有降神眼睛眨也不眨,仍旧按照程序朝台下伺候的人低喊:「摆擂台,开赌局!」 一个是十二年来不败的神人,另一个是传说中的高人──赌局?怎麽下注?众人纵想下注,亦是面面相觑。 「谭掌门使什麽兵器?」 「你呢?」 「降神从来无所依傍,拳掌迎战。」 「不占你便宜,我也是。」谭中岳边回答,却一边脱了自己长袍,脸上噙笑,话中隐含深意:「不过,我有个习惯,若要拚拳,便正大光明,坦荡荡的来!不要让人乱嚼舌根,说我俩自诩高手相搏,其实衣裳底下不知还藏了什麽毒药暗器的……不好听。」 语毕,谭中岳已将袍子抛下擂台,露出精赤壮美的半个裸身,丝毫不理会众人诧异眼光,在台上站得悠哉。 任谁都听得出谭中岳这番没头没脑的话里,实则处处指向降神的擂台不败,其实是暗中施了手段! 「悉听尊便!」降神唇角带起一分自嘲的笑。 谭中岳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带了面具、不露真容的男子,原来有一弯笑起来很好看的菱唇。 可惜,眸色太过锋锐如刃,利得割人。谭中岳苦笑,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只觉得在对手那道眼光之下,颈子不免有些发冷。 降神慢慢解开外衣,袒出一片肌理优雅的胸膛,以及那块莹光烁动的银臂环,未待谭中岳提醒,他已主动解下臂环,轻轻抛在外衣之上。然後,张开双臂,斜睨着谭中岳,眉眼蕴冰:「现在,谭掌门可还要叫我连面具都解了?」 谭中岳眉眼挑起,讪笑:「那倒不必,你留着吧──」 「反正,你是戴不久了!」 那一声朗笑才起,场内还在慌乱下注,霎时之间,格档声竟已促如暴雨,骤然发动;众人一回神,只见谭中岳右掌五指并拢一挥,指尖似有明晃晃的利光闪释,瞬间已向降神面门削去! 番外之三:有所惧的温柔(上) 耳中听得众人惊呼声未落,降神已闪过谭中岳划向自己面上的一击! 遽促攻防之间,他一眼瞥见台下还拿着生死状,脸色诧异的几个手下。这人,连生死状都不打算签,究竟是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准了谁要死? 银面具下的菱唇一个苦笑,降神匆匆旋身,避开谭中岳骤雨似的招式。脸、喉头、胸口……此人竟是直白不伪,招招取他要害! 谭中岳的招式看似花俏不实,降神却是拆招拆得心头寒凉乍起:此人的武功,实则与自己一般,已臻无门无界、贯通融会的境界!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用招惯於步步谨慎,保身为先,不欲多加伤人;这个谭中岳却是截然不同,出手雷霆霹雳,换招迅速,只攻不守! 凡音远了,赤裸肌肤上紧绷的威胁感却蓦然逼近。 霎时之间,早就数不清彼此过了几招。猝然发动攻击之际,谭中岳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一招能完全打在对手身上,面上微露诧色,攻势已变,长腿划出一道俐落半弧,改为专攻降神下盘。 促不及防,降神匆匆跃避,整个线条流丽的裸背几乎抵住擂台边缘,台下惊呼声此起彼落,忽然,其中一个难以置信的尖喊,实实透入降神耳里: 「不对!他背上没有伤!」 这一声大喊犹如火药引线,场中顿时炸开了喧闹。 「不可能!我前天还亲眼看到他被那把剑拉出来的血花四溅──」 「是啊!那伤口直从左肩划到腰际,整件上衣都破开了,怎麽可能此刻毫无痕迹?」 「难不成这场主十几年来老是戴着面具,便是找了好几个身形相似的高手假扮?」 今日有不少人便是来找碴的,听到这句质疑声一出,瞬间满场轰然激动。 「采星馆擂台弄假!」 「作弊──」 此起彼落的质疑声杂沓传来,降神和谭中岳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听到台下那声锐喊,降神心里蓦地一声「糟糕」,自责的情绪油然泛起。他向来在仙府中练武极勤,昨夜送过柳笺後,他一如往常进了仙府练武,为了将体力调整到最佳状态,他还着意多待了一段时间,竟没发现背上那道自己看不见的浅伤早已澈底痊! 再加上今夜被谭中岳一激,激出了降神心底那股磊落坦荡的硬脾气,自认为无事不可告人,才会全无防备便听从他的暗示,解衣迎敌! 感到降神呼吸一滞,心绪显然受到动摇,谭中岳眸光锐利,即刻查觉敌手喉间露出的空隙,骤然翻掌成拳,毫不容情便向他喉里要害重重击去。 身体自然反应,降神迅速侧首一避,颊侧仍受拳风波及,蓦然剧痛,可见谭中岳这一拳真是想置他於死地!再看到对方这一击未中,清俊五官上霎时盈满了轻挑惋惜,降神心里怒气陡生,忍不住展臂朝着谭中岳自行送上来的胸口拍出一掌。 这一掌,他几乎用了全力。掌法送出一半,降神脑中才渐次冷静,一时惊觉自己这一掌并不是想将谭中岳打下擂台,而是真正动了杀意!眼看谭中岳显然已躲不过去,面带惊诧之余,亦是立掌怒发,全然是同归於尽的气势! 懊悔不迭的降神硬生生偏了掌,看准了谭中岳重心不稳的右拍下,逼得他向後急跃数步,双足险险退到擂台边缘;谭中岳的一掌却是正中降神毫无隐蔽的胸口,清晰厚重的脆击声响彻场内,原本纷杂喧闹的声音顿时噤下,近百双眼睛,便这样眼睁睁看见谭中岳即将落地,降神胸口上却乍现一枚血殷殷的残狠掌印── 不偏不倚,正中心口。 剧烈的痛楚直窜脑门,降神眼前一阵晕黑,气血翻腾下,早已来不及後悔了,他只牢牢记得自己必须站在台上,逼下对手,他才能换到那件东西! 双目一时视力骤失,降神看不见谭中岳脸上急速流逝的惊诧疑问,只是继续欺身过去,发肘将对手挫下擂台;谭中岳失去平衡,向後跌去的同时,竭尽最後的力量探掌,试图捉住任何一件物事,掌缘猛然擦向降神的脸,指甲锐光割过,降神脸上的金属薄面具竟一分为二,随着谭中岳的跌势翩然飞下台去。 台上台下,合奏出同声相应的砰然巨响。 降神蹶倒跪地,膝下厚木板应声碎裂;谭中岳重重撞翻台下赌桌,筹码现银散落满地。 人籁死寂。 这样到底算是谁赢? 是胸口上那片死印已开始发紫,真容秀逸得惊人、却也苍白得惊人的降神;还是先摔下擂台,却能实践豪语、一举摘掉降神面具的谭中岳? 「你落地了。无名帖,」降神血色尽失的菱唇微歙,极透澈的一双眼正对着谭中岳的方向,却一时无法聚焦,气息几如游丝:「是我的。」 谭中岳纵身而起,左手按住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右,虽然身上没有致命重伤,他的脸色却和降神一样苍白。 别人看不出来,谭中岳自己却清清楚楚,是他输了!而且,他心头雪亮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几乎未过二十五岁的俊美青年,在紧要关头收手放脱自己一条命。这世上,居然有一个显然比自己还年轻的人,武艺造诣远胜於他! 「对,那帖子是你的了。」谭中岳伸出自己指尖配戴着精钢锐甲的右手,紧紧攒住降神已破成两半的面具:「我事先便戴了钢爪,却让你认为我赤手空拳!多谢你,明明一开始发现了,却没有点破;明明有机会对我下杀手,却饶我一命……我相信你确然是武功高人一等,必不是在擂台上暗动手脚。」 谭中岳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传遍室内,一个最不可能为降神辩驳的人,居然坦承自己施了小手段设计降神!几句话一出,场中众人再次乱了套,纷纷揣测擂台上那个面具已落,面容朗秀逾常的青年,究竟是不是个小人? 跪落台上的降神听到谭中岳认输,便不再理会任何人、任何杂音,只是略一颔首,双眸半阖,朝着上台来搀扶自己的属下细声吩咐:「收了无名帖,叫胡管事过来主持场子。把我的衣裳和臂环拿来,送我回房!宣布下去,今日不会再开擂台了。若有谈不拢的价,价差一律由我……赔……」 语毕,已被搀下擂台降神身形一晃,他还没穿上衣裳,靠得近的人便清楚看见降神背上那道从左肩直绵延到右腰侧的浅粉色疤痕,连一点疮痂也看不到,极不显眼,像是已痊了好几日! 「你看!他背上!确实有伤痕,只是,只是……才两天,怎麽就已经完全收口了……」几个迟疑万分的窃窃私语再次响起,这回,惊慌叹服远远大过质疑。 披着外袍、臂上戴回银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环的降神被人搀着走过谭中岳身边时,步伐已显踉跄。昂然而立的谭中岳小臂一动,似乎要伸手去扶,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目光一路紧揪住降神离去的背影。 直到降神远离他的视线之外,再也看不见;胡管事也已接手竞标,场中喧闹再起,谭中岳方才轻声喟叹,浅浅一笑。 那笑容里,百感交集。满盈在他眉间的一种情绪,竟是股浑然沉郁的怜惜。 淡淡的同情,淡淡的了然。 降神,你必定和我一样,早已不算是人了! 番外之三:有所惧的温柔(下) 叫出雪虎紧守房门,降神即刻进了仙府养伤,在充盈灵力傍身之下,心里才一点、一滴,缓缓渗入濒临死亡的冰冷悚惧。 他记得那人说过的。天帝仙力强悍,但他的命只剩这麽一回,在人间,朝廷通缉;在仙界,不容存在。 倘若没了,再也没有来生,烟消云散。 无所谓後悔。但,他忽然一下子想不起自己的初衷;忽然,再也不想醒过来。万念俱空。 与自己同一个模样的战神,纵使身藏绝艺,却早已是神魄散逸,转生受苦;十二年屹立不败的降神,不过是维持着一个空无虚名,败与不败,又能如何? 南宫钰许给他的羊脂白玉簪,本是把邪染神兵,但不靠着仙力则无以催动,如今在人世现踪,除了自己知道如何使用之外,落到其他人手上,也只不过是把贵重些的簪饰罢了;而那张北武林无名帖却不一样,无论被收在谁身边,都能将人间掀起风浪。 那才是一张终必染血的邪物。 但,他不想管,也再无心力去管。白虎神殿的继承人殷天官──当了十二年无名无氏的降神,伪装的面具一夕破裂,他的容貌多年来从没变过,此事很快定要远播京畿,采星馆不再是个无风无雨的世外桃源,别让风浪影响那群保他多年的人们,是该走了。 而今晚,他只肯在雪白无染的仙府里做一个靡芜荒墟的梦。该偿的都已偿清,眠中不会再有谁的身影,他的人生,至此真正仅余孤寂。 但,没有甚麽不好,爱憎已殁,恨早淡去;他不是神,也不是人,只是一抹追逐自由而去,再也不必为谁停留的风。 *** 人世一夜,降神的伤在仙府里早已痊,只是还不想离开仙府,而是待在镜楼里默坐沉思,直到他被雪虎异常的低狺怒吼所惊动。 雪虎明明是以巨虎的猛恶原型守在门外,竟有人敢去逗弄! 而且,是一个听起来让人不自觉就要生气,他却不太陌生的轻佻声音。 「嘿,乖猫,别挡路啊!房里那人伤得厉害,我送药来的……喂!你别扑,别让人发现──嘘──」 还泛着幽蓝晨光的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声量的兵荒马乱,疾步纵跃之声和虎扑风声穿杂交错,门纸上映出乱影幢幢,还有那声音狼狈的鬼吼促喊。 雪虎没他的命令,不会伤人,只是恫吓,谭中岳却是个胆子和脸皮都不晓得长在甚麽怪地方的人,想吓他?那还是别白费力气的好。 站在房内等了片刻,见谭中岳步法迅捷的身形被雪虎追了半天,就是辗不走,冷眼旁观的降神轻叹了口气,打算亲自开门去赶人。 从床上跃起,右手习惯性地向枕畔一摸,却摸不到那张冰冷薄面具,降神微愣,一声苦笑後摸上自己毫无掩蔽的脸。看来是见不得光太久了,他居然变得不戴面具便没有安全感。南宫钰那轻狂小子倒有一件事没说错:采星馆的降神,确实是人前人後都在忙着换一张不同的脸! 不过,那样的东西,今後再无必要。 深邃瞳眸中覆着一层寒霜,他看准谭中岳跳离门板的时机,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雪虎身侧,安抚着已被惹得浑身斗气的灵兽。 「呃……你能下床走路?」 一见到行动自若的降神,谭中岳愣住了,诧色难掩。他明明亲眼看见不久前的降神如何重伤委靡,但现在,他除了脸色还显苍白,一切看来都十分正常。 眼前相貌极俊雅的青年拍了拍虎首,站正身子朝他清冷瞥去:「光凭谭掌门如此喧哗,着实也看不出你觉得我需要静养。」 几句话说完,他也不理会谭中岳作何反应,只是探头朝空中端详,心里盘算着:这天色也不过近乎天明,采星馆中的竞标恐怕还未结束,守备人数不足,才会让谭中岳这样无声无息闯了进来。 略一沉吟,降神迈步便向外走去。 「啊,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等等!」见降神丝毫不理会自己,转身就要走,谭中岳忙跟了过去,从衣襟里摸出一个药瓶,急递给不知要去向何方的降神,讪笑着说道:「这个,这是我门内最好的灵药,调治内伤兼养内息,向来只有掌门能用,你拿去了──」 闻言,降神的脚步虽然没停,也没伸手去接药瓶,却是回头看了谭中岳一眼,菱唇弯弯,笑得很真。 谭中岳当然不会以为这个秀逸的笑会是什麽感动的意思。 降神哪还需要治什麽伤?他在笑他的多此一举! 但,谭中岳生来就不晓得什麽叫脸红,依然跟得不屈不挠,恼得紧贴在降神脚边撒娇的雪虎直回头,一副想找机会啃他几口的样子。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嘛!你不需要治伤,我还是得回报你的手下留情,这药丸对练武之人有益无害,吃了以後总也可以增点内息,聊胜於无!」 增内息?闻言,降神慢下脚步。邵峰从小是药罐,只怕这药与他平日所吃的药物相克,多吃无益;不过,倒是有个无辜的孩子让他心里牵挂。 「练武之人都可以吃?女人小孩呢?」 「那有甚麽问题?誓凌天的灵药,连皇室都……唔,那个,我是说,当然可以。」谭中岳说得趾高气昂,一时口快,透露了几个不该说的字,他立刻惊觉不对,吱唔着转移话题。 不过,降神没有探人隐私的坏习惯,他只是双臂横胸,笑望谭中岳:「我收,拿来。」 谭中岳喜出望外地把药瓶递了过去,却见降神并不是直接把瓶子收进怀里,而是打开小瓶,取出一张帕子,倒了一颗,连同雪白帕子一起递给他。 「你不信我?」谭中岳接过帕子微愣,立刻反应过来,嚷得很受伤。 「吃下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降神眯起来的双眼灵光忽闪:「我自然信你。」 「让我吃多浪费……这是给你的……」一边嘟哝着,谭中岳一边顺从地把带着淡淡莲香的丹药嚼了,用力咽下。 「多谢。」降神朝他点点头,把药瓶收进怀中,笑得极开怀,俊秀的脸上露出十分单纯的愉快神色,谭中岳看得一呆,才不过转瞬,降神已经又带着那头巨虎迈步离去。 谭中岳看出来了,他这是走向采星馆。 「喂!你等我──你不戴面具了?要去采星馆,还是遮着脸好些──」 「你毁掉的,叫我戴什麽?」回话归回话,降神的脚步丝毫没停下。 「随便拿个东西遮着,不行吗?」 降神一点也不打算理会此人的莫名其妙,步子迈得更快,一下子便走到尚未散场的武竞场门口。 「开门。」 守着门口的护卫,都还记得降神在几个时辰前的命若游丝;此时显然被降神的神色自若和行动自如惊呆了。 「场……场主已经……大好了吗?」 「对,我很好。」降神自己推开了门便要走进去,跨进门槛时似乎想起了什麽,回眸朝谭中岳瞟去,菱唇勾得狡狯:「对了,那边那人──」 「嗯?怎麽?你叫我?」听见降神似乎有话对自己说,站在一边发闷的谭中岳双眼顿时一亮,紧追上去,耳里却传来降神交代护卫的几句戏谑冷语。 「那个家伙已出了场,抵押品又输给采星馆,现在若拿不出十两黄金,别让他进场!他若想硬闯,也甭拦他,立刻派人报官,沿路逢人就说誓凌天掌门谭中岳在采星馆里醉酒胡闹!」 大老虎回头对谭中岳低吼,得意洋洋地踏入通往武竞场的大门,接着,厚厚两扇门板便在谭中岳的眼前砰然阖上。 谭中岳窝了一肚子气,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喂!你这奸商!我给你的那几颗药远远不止十两黄金!」 他还没嚷完,只见横里果然伸出一只手掌,几个护卫丝毫没有要放他进门的意思:「谭掌门,失礼了。不押金子,咱兄弟只得报官去罗?」 *** 谭中岳气急败坏的鬼叫声被厚门板远远隔绝,降神心情极好。去找南宫钰之前,他要做的事只剩一件。 武竞场中恰巧售出最後一项标物,已有不少人心神涣散,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虎狺,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扑向早已净空的擂台後方。那是一头巨大雪色猛虎,虎口中紧咬着那块无名帖,而本该是重伤静养的降神缓缓走到雪色巨虎身侧,施施然向场内一抱拳,浅笑荡人。 「降神才疏艺浅,今晚竟给人摘了面具,让诸位见笑了!不过,破了一张面具,换来无名帖,值!胡管事,馆中有多少夏酿,都取出来了,诸位暂且移步大厅,与我同乐,今日不醉不归!」 降神畅然一笑,从虎吻中轻巧抽出无名帖,示威也似地高高举起,极是俊美的脸上难掩得色。 耳中喧嚣充塞。 他知道,这一幕会让许多人传出去,记在心里。他知道,往後任何一个想要无名帖的人,都会牢牢记住那个重伤可以在两个时辰内近乎全然痊、带着一头白色巨虎、相貌殊异的降神。 不会有人知道,这张帖子很快便不会在他手里,不会有人知道,无名帖最後究竟落到谁的手上。 他不知道南宫钰要无名帖做什麽,但,他知道南宫钰是存心让他去当众人的标靶;他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麽事,但,他知道,一旦将那把簪子真正物归原主,送到邵峰手上──那些天人们的纠葛,往後与他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恩情还完了,便该走,没有什麽牵挂;需要他保护的那张纯真笑靥,很早以前就已不存在了。 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丝毫牵挂。 第二部:霹雳引(1)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 不远处的邻房,歌女圆嗓宛啭,唱腔轻糯动听,他可以想像,那双训练有素的纤指,在琵琶弦上漫飞的动人情态。 然而,那个听着声音不过才是蔻年华的少女,唱起这麽一支凄凄凉凉的歌,总是少了那麽一点历练过的忍痛,少了那分一言难尽的暧昧。 在房里听曲的男人,是他紧盯许久的目标。此人眼界很高,这样的弹唱水平,必不可能让那男人满意;他本就筹画妥当,只要那男人一发作,便要手下趁乱鼓噪,适时用药迷倒了此间所有人,直接将这人掳走。 偶有蛩鸣打断琵琶的流畅如水,然而,毫不妨碍他躺在屋脊上赏曲品评的乐趣──夜潜青楼,躲在高瓦畔听人声鼎沸、听人生百态,这恐怕是他现今的尊贵生活中,最异常而绝不靡费的一项娱乐。 青楼。依恋与恼恨纠缠的处所,他的原乡。一切再回不去,恰似裂帛。 相对平静的岁月,他还清楚记得是何时打碎的。 当时,他忐忑不安地待在同湖书院里,追探刘仲士的举止,见刘仲士醒来後似乎将一切都忘了,只字不再提起,他方才安心。但,才放心没几天,某夜接获春雪来报,说是馆里出了大事,要他暂时离开书院,避避锋头。 有师父在,有娘亲在,哪能出大事?他半信半疑,随春雪下了山,仍硬是要回去看看情况,夜里本应明光闪耀的弄玉楼和采星馆,早已闹得天翻地覆,官府派员强行闭馆,武竞场停开。 降神在擂台上被人揭露了真面目,此人相貌便如二十五岁青年,然而,众所周知,擂台不败的降神,已在武竞场中称霸十二年……十二年前的他,怎能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於是,「采星馆内藏秘药,足可起死回生、青春永驻」的传言,野火似的,短短几日便澈底点燃了黑白两道的贪婪。 他这才知道,谣传有多可怕,多厉害。而师父,留下一把给他的玉簪,带走了那张足可平地惹惊雷的无名帖,大白日里不掩面容,从采星馆正门缓缓策马,扬长离去。 走得这样意气昂扬,招蜂引蝶,丝毫不像师父的性子,降神恐怕是想把黑白两道的眼光也就此带走,莫让采星馆为难。 可惜,旦夕祸福难料。 江湖中人还没惹出什麽事,却远从京师来了一个荒淫好色的国舅爷,硬是要见识见识那个早就隐退不出的邵默引──他知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自己的爹貌似温和顺从柔婉无骨,其实骨子里脾气倔得很,得罪国舅爷而下狱,这是全然可以想像的事。 接着,娘自然要勃然大怒,那也应该。可是,他绝对不相信向来刚毅自持的娘会气得失去理智,失手杀了微服来访的文夫人;更不可能在杀人之後还惊惶尖喊,多添祸端! 偏偏,真是邵夫人杀人後的凄厉尖叫引来众人围观;偏偏,文夫人的首明明白白地倒在邵夫人房里。 这样惊天动地,几乎能抄家灭族的事才刚发生,弄玉楼与采星馆极巧合地同时起了大火,文夫人的首没救出来,而那个暂时被关在柴房里、等待国舅发落的邵夫人,也被烧得辨不出身形,再不见生前明媚模样。 至少也有百余人未曾逃出生天。春雪,夜荷,胡管事……没有一个生还。 当日,消息才一传出,狱中的邵默引没等文国舅去兴师问罪,自行仰药了断。 这惨剧,结局自是荒谬可疑。然而,焦土遍地,什麽也查不出来。传说中的灵丹仙药、悬而未决的文夫人命案,全都成了永远的谜题。尽管在国舅爷的震怒之下,官府也无计可施,只得装模作样追查了一阵子,收缴了这片原本繁华无匹的废墟,转手出售後,草草结案。 在官府里所能查到的记录,便是邵默引在大牢中畏罪自杀,其他弄玉采星馆里的人全烧死了,首数量没错,一个不差。 但,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弄玉采星馆实则有一个少主没死,让人给救了出去;邵夫人也没死,不过,从此半醒半疯。 救了他们娘儿俩的那些人,只说自己的上是邵夫人的至交好友,其余一概不提。 他的娘亲在疯的时候,全不认得他,倒记得自己有个娇滴滴的美貌女儿,以邵默引所写过一首诗,诗中「平江尽澜处,湖心一点枫」的句子命名。 於是,他们的女儿名唤「邵枫」。 可是,她不记得这个「女儿」实则是由一个身子骨病弱的男孩所改扮;也不记得这个「女儿」在十二岁那年便硬要穿回男装上书院,也给自己的单名改了个豪迈的字,就这样变成「邵峰」。 邵夫人没死,却疯了;他还活着,可是,在世上仅存的娘亲心里,他是个不存在的人。所以,他费尽心思找了一个与自己十二岁时相貌堪称神似的女孩,去假扮那个从来不存在的邵枫。 然而,邵夫人清醒的时候,他也觉得这个娘不再是自己的娘,而是一个媚态横生的女人,对属下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看着自己时的奇怪眼光,也令他感到陌生得很。 世界上没有那个青衫瘦弱的小书生邵峰了,只有一个真正娇滴滴的小美人邵枫:万神宗少主的未婚妻子! *** 一曲《琵琶行》未尽,屋里的男人果真不满了,锦扇敲出轻微一声,打断弹奏;这举动已是向来附庸风雅的他,所能展现出来的最大不悦。 「这样不上不下、荒腔走板的曲是什麽东西?怎麽?莫非存心取笑大爷不识音律?」略带邪气嘲讽的低沉声线,硬是压过了弹琵琶少女的莺啼娇声。 本躺在屋脊上的青年蹙眉,无声跃起,幽光顿时拉出他颀长的黝暗身影。 他没有兴致去听接下来的吵闹,尤其吵闹的那人,还是个鼎鼎有名的采花贼。若不是非得要靠此人揪出当年事件的源头,这样的男人,杀了还嫌弄脏他的手。 这男人武功虽顶尖,但已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了好半晌万神宗晶娘亲口唱出来的琵琶魔曲!接下来,只要靠他早就布置停当的那几名高手去收拾残局,自然是轻松写意、毫无阻碍,他只消回到自己的屋里静候佳音即可。 几个踪跃翻身,黑影霎时没入巷弄深处,旋即消失不见。 唯有他发上隐约灿显的光,尚存残影,留下几点莹莹如玉的皓然。 可是,他早走了一步,没来得及看见那名抱着一把七弦琴、身披连帽斗篷,一听到屋里男人发怒,才从倡馆後院树上翩然飘落的轻窕身影。 斗篷里的面貌,被乌纱蒙起,那双唯一显露在外的瞳眸,虽清澈盈然,却彷佛是再涌不起波涛的死湖,平漠寒邃。 霹雳引(2) 踏过长廊上早已被迷晕的鸨母和几个护院,斗篷中,没有抱琴的那只手低挥,将廊侧的灯盏灭了;接着,她拿掉塞在耳中的棉花;最後,整件乌压压的斗篷飘摇委地,走出一身俊致的娇袅韵味。 灯光明亮的房里,感受不到廊上细微的动静。 「这位爷,不满奴家是吗?」房里,晶娘睁着天真的大眼,眼眶中泛满了泪,直勾勾盯着面带怒气的男子瞧。 她的柔弱并没有带来一向无往不利的迷醉效果,男人的笑容更诧异,脸色更恼怒了。 「你也有耳朵,听不出自己唱得多差劲?」男子轻哼,口中的话一点不留情面,一点也不因为晶娘的楚楚可怜,便给出半分怜惜。 面貌生得极可爱俏魅的晶娘,在万神宗里受惯奉承,即使偶尔有任务,哪曾受过此等污辱?不多久前,她本来对这个长相挺好的男人还有点兴趣,舍不得太早让埋伏四周的高手现身;此刻的她却是柳眉倒竖,立刻便要下暗号掳人! 忍着气,晶娘赔了一笑,勉力让自己的脸维持甜甜笑靥。「公子何出此言?若是不满意,奴家自然得要再献一曲!」 男子微蹙眉,不置可否,只是敲着手头锦扇,缓缓退回桌边,盯着晶娘看,眼中逐渐显露疑色。 他的身形动作已没有初来乍到时的灵活,擒他,正是时候! 指尖锐起,晶娘在心里冷笑,正要拈断琵琶弦,四围的高手甚至已亮出兵刃微光──门扉忽传来叩啷一声,冷不防晃入个捧琴戴纱的身影,一进门便蓄意擦过男子空着掌的右手,轻佻软媚的眼神扫过男子的脸,眨了一眨。 不止那男人身形骤然僵了,料不到竟有外人闯入的晶娘,亦是愣住了,断弦的手势登时缓下。 「姊姊稍等!公子既不爱听你弹琵琶,再弹两曲三曲……怕也是没用的吧?」女子坐到晶娘身侧,将琴摆上小几,极亲切地除掉罩着半张脸的黑色薄纱,正将一张灿华绝代,佼美无匹的烟花丽容露在晶娘和男子眼中。 美人妖冶一笑,酒窝里的小红痣深深陷落,风情万种。 屋中几人,看得呼吸俱是一涩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但男人毕竟对这张脸不陌生,立刻惊醒,似是察觉了什麽,迅速翻开掌中被那美人塞过的纸条,一瞄──「有埋伏逃」! 晶娘生平第一次为其他女人的容貌而震慑,久久难以平复!直到那美人带着淡淡兰香的手探了过来,很温柔地按住她放在弦上的手,晶娘方才警戒:「做什麽?」 女子轻声笑起,骤然发难,将桌上的琴推向晶娘身子,电光石火间,竟从琴腹下抽出一把短匕首,直直扔向那男子,接着便是脆声低喊:「厉天霄!闭气,跳窗!」 晶娘武艺本高,但猝不及防被她扣住了手,一时躲得狼狈,耳中又听见那女子竟说得出厉天霄真名,便知今晚的事要坏了!愠怒之下,她猛提了一口气,便要直接喊人进来,把这两人都捉了;却见眼前女子又是笑得姣艳,在她提气的当口,朝她脸上迳直挥出一把白色粉末。 「落雪寒毒,正好蚀你万神宗的本门功夫呢!姊姊!」 落雪寒毒四字,听得晶娘花容失色,鼻端已嗅得果然是落雪寒毒的幽微梅香,连喊人都来不及,她只知要即刻闭眼闭气,盛怒之下,仅能朝那女子奔向窗口的方向挥出一掌。 门外的埋伏自然已察觉了屋里异状,但听见落雪寒毒四字,竟没有一人肯进来襄助晶娘! 而乖觉滑溜的厉天霄,自然早就趁机逃了。 *** 这一跑,厉天霄才发现自己的内力有大半都运作不起来,逃得极慢,比他还晚翻窗而出的美人,早就赶上了他,回头盯着他,扯了他一把,脸上似笑非笑:「身为淫贼门金岳的大弟子,跑得这麽慢,你是怎样逃过官府追缉的?」 厉天霄被女子一扯,脚下速度不由自主快了些,远方的追兵在几个拐弯後,总算被抛下,再也不见人影。 自她身上,幽幽传来师父时常让他辨识的兰香,厉天霄拧起的眉微微一舒,心头隐约荡然,又听到「淫贼门」三个字,他立即确定了身边这女子必定来自醉华阴! 追兵没了,厉天霄心里一轻松,即刻开口辩驳:「偌大江湖,只有你们醉华阴把我雷霆门喊得这样难听!我师父才不是淫贼,他对你身上这张霜芊师叔的脸,可是痴情得很。」 「你又怎知我不是霜芊姊姊?」美人畅然一笑,笑得那张媚艳已极的脸添了一股奇异的英朗。 厉天霄认得严霜芊的脸,是因为师父在书房里挂满她的画像,这是金岳的一生痴恋,厉天霄从来知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因此,亲眼看到这张丽容,除了惊艳之外,他起不了别的心思。可是,这个「严霜芊」分明有一双不属於严霜芊的深邃瞳眸,眸里漾笑,眸底却是深深藏了点什麽……他看得痴了,好奇心顿起。 厉天霄忍不住再加快了脚步,跟到美人耳畔,低喃:「霜芊师叔知道自己生得太美,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拿掉面纱,也从不像你这样笑!她是面冷心热,你却是笑得多,心却冷!」 感觉美人听得脚上一绊,显然是为了他说的话而动摇,厉天霄心里乐极,还想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趁胜追击、多说几句肉麻话,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眼前美人一扭,不由自主便摔了出去。 厉天霄被摔得七荤八素,委屈大嚷:「喂!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姊姊说救你,我想杀你;两件事毫不相干!」美人高高昂首睨他,唇角依旧带笑:「去谢谢你师父祖上积德、痴情打动我那美人姊姊,今日在青楼里救你一命,两两相抵,教你师父别再来缠她!」 厉天霄脑子还算清楚,这一听便知不好,立刻从地上跳起,义正辞严:「等等!你又不是霜芊师叔,说这话可不能算数!」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若是师叔救了我师父一命,那我师父自然要听她的话,从此不来缠她;可现在却是你救了我!」 「有什麽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厉天霄笑开了一张很好看的脸:「今日这事却是我欠姑娘一分人情,是我该找你还,和霜芊师叔与我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救命大恩,用我厉天霄一辈子去还……那也不为过!」 不知为何,厉天霄那张脸皮明明挺俊俏的,却让人忍不住想上一耳光。美人硬是按住自己忍不住要抬起的手,冷笑:「你又知道我是谁了?」 「不知道,也找得到!」厉天霄得意了:「这麽一双清韵有致的眼睛,你就算褪了易容,化成灰我都认得!」 美人看来已不想再继续跟这无赖纠缠下去,身子一旋,扭头便走,口中嘟哝:「难怪师姊要喊你淫贼门……果然是一门淫贼!」 「,非也非也!食色性也,爱好美色,人之常情也,咱们雷霆门不过是比天底下的假道学都诚实罢了……!姑娘你走慢点,我内力还提不起来,追不上……」 「没了内力的人,还不快去躲了疗伤!真想被那个晶娘给捉去?」 「小姊姊,你方才没看见她怎样盯着我瞧吗?她捉了我回去,不知还要如何上下其手……小姊姊,你心里头想着我给人凌虐,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舍不得?我倒宁愿是被你捉了回去,做些有伤风化的事……哎唷!开开玩笑嘛!你拿什麽扔我?痛……」 「死淫贼!方才给你的匕首呢?还来!」美人让厉天霄不乾不净的嘴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忘了拿回借他使的匕首,又回头来讨。 「咦!你都说是给了,哪有一翻脸便叫人还的?」厉天霄嘻嘻一笑,锦扇一举便轻易引开她劈手来抢的纤指。 他的内力正在恢复,动作变快了!再让他这样缠下去,恐怕今晚甩不掉这麻烦! 「看来,你功力恢复大半,不需要我了吧?既然如此,就别拖我时间!下回再遇上,你不还也得还!」美人心头一凛,不再想着要夺回兵器,一个转身,急跃而去。 企图被她揭穿,厉天霄心里大喊一声可惜。 他便是想要缠她缠到自己功力恢复为止,就算打不过她,好歹也要缠出她的身分──他实在很想看看她的真容啊! 不过,来不及了。美人的纤纤身形几个踪跃,他追得不够快,她却奔如脱兔,不多时,早就连影子也看不见。 厉天霄收了锦扇,捏起剑诀,轻柔抚过怀里的短匕首,精钢莹润,显然每日有人细心在养刃;感觉便好似……抹在那女子光滑的颈肤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这匕首,不会是她随手可弃的物品!他不需要找她,小姊姊自然会再找来。厉天霄的眼神顿时暧昧一暗,剑指举上唇边,轻轻舐去自己被刃锋不慎割出的血丝。 就算是惹她发脾气,两人斗斗嘴也好,不知为何,没能与她待久一些,没能多听听她斥骂的声音,厉天霄心里有点不舍。 不过,却有更多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倔强。 霹雳引(3) 摆脱了厉天霄和万神宗追兵,她一提气,便匆匆赶向自己系在小河对岸的乌骝,急奔回山。 今夜本是从南宫钰那里,得到万神宗想生擒雷霆门厉天霄的秘讯,所以她才偷着出门,想替师姊了却这件烦心事,没想到反给自己沾上了麻烦!她自嘲一笑,自己生平从没当过像霜芊师姊这样顾盼倾城的美人,以致戒心太低,竟无缘无故被厉天霄这种滑头缠上。 晚风鬣鬣,在耳畔呼啸而过,郑思霏想得头痛不已,更糟的是那柄南宫钰赠的匕首,必定要在他发现之前,向厉天霄讨回来,否则,又该是另一桩天大的麻烦! 赶在丑时前回到醉华阴主殿外半里,连人带马,已是一身湿透。 她把乌骝送进马厩,好好替擦洗了一阵,等到乾乾净净的乌骝满足得双眼迷蒙,都快站着睡了,她才带着比方才更加汗湿黏腻的身子,在夏风里苦恼。 总不能卸了妆,就这样去睡吧?略一思索,郑思霏立刻决定暂时先不回房里。她摸出怀中小小钥匙,循着殿外小径的六合迷阵,左弯右绕地走了几乎一刻钟,总算走进了目的地。 此为醉华阴门内的绝秘之处,寻常弟子根本不能靠近,名唤「两仪双生泉」。 这座双生泉,源头分属两个阴阳泉眼,奇妙的是,这一冻一热的泉水,竟能在相隔不远之处邻近涌生,於是,便有不知何来的巧匠把两个泉眼的水引到同一处,砌上一座以厚石壁互隔的大水池,半寒半暖。 这个池子有一面形势极高,另一头是草木不生的悬崖峭壁,连猴子都爬不上来;其余三面砌了高墙,墙外垂柳遮掩,墙上薜荔攀爬,旁侧偶生奇花,满壁天然浓绿,几乎看不出墙的样子,不知情的人乍看之下,便只以为这是一座小丘。 只是,一靠近此处,便有奇异的温度传来,说不出是冷是热。 郑思霏手法熟练地在墙侧一角拂去绿藤,手中钥匙轻巧扣入锁眼,半面墙随即无声无息没入地底,露出墙里奇观── 门口正对着的那片天然岩壁,确实半株草也不生,却不是枯石焦土,而是一大片雪亮透光的玛瑙! 似玉非玉,似镜非镜,月华照映之下,将郑思霏的身影和那张佼艳面容幽幽印在那块玛瑙壁上。 尽管倒影朦胧,郑思霏的眼力仍然足以把严霜芊的美丽面容看进心底。 「难怪,那家伙这样好奇。」她垂眸一笑,抽回钥匙,半片墙又静静恢复原状,内外隔出两个世界:「是我也要好奇,这样美的脸容底下,会是怎样一个人?」 郑思霏自嘲一笑,将脸上的易容妆粉卸去,将身上的衫子尽数褪去,露出一张她看熟了的脸,露出一身她看惯了的矫健躯壳。 颀长的双腿光滑结实,精锐的眉眼嵌在瓜子脸膛上,裸肤莹润浅黄,几乎浑身都漫着淡淡的光…… 除去最後一件里衣,倒映在玛瑙壁上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明明白白是个胸前平坦、窄肩蜂腰的飒爽少年! 「可惜,厉天霄,我算不上女人!」 低低的笑声,随即被她跃入泉池的清凉水声淹没。 *** 起一头半乾的发,换过一身醉华阴里形制独一无二、只有她才得以拥有的月白薄衫,她离开阴阳双泉,悄声走进那间座落在东厢最僻静处的房里。 房里除了一个大衣柜、一面铜镜、一副桌椅、一张琴,便只剩角落一根仅容得下双足并立的独木高桩。她毫不迟疑地连衣带鞋,跃上独木桩子,双手抱胸、竟然便如此倚墙阖眼,呼息渐缓,清秀的面容极是宁淡。 夏夜的风,醺醺然吹拂而来。或许是今晚的花香,与当年那些恬静美好的日子太相似;也或者是被厉天霄这样一惹,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女子身分? 因此,才刚入睡不多久,彷佛又听见了那个令她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声音。 那声音忽远忽近,浅浅唤着自己。 「霏……霏!」 微低的清润嗓音,柔美细致的面容,唇畔悠远娇美的笑……好熟悉,又好陌生的那张十二多岁丽人娇颜,依旧穿着青青学袍,纤指上仍捏着那把尾端攀了头小龙的笛子。 分不清是梦是真,她的心只知要猛烈跳起,蓦然朝「她」伸出手去,难忍激动地一把将女扮男装的「她」搂进怀里,几乎颤不成声。 裹着青色学袍的邵峰,在自己已十七岁的臂弯里,显得很娇小。 「邵峰,邵峰!你过得好不好?我找你许久了!许久许久了!」抱着邵峰的双臂遽颤不止,她只想把阔别多年的思念一股脑全都倾泻而出:「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总说要保护你的,结果,结果却什麽也做不到!是我不好,那一天,我怎样都不该让你们三个人那样去书院!明明是钰哥哥一时不慎,折断了刘仲士的手,为什麽没多久後会是降神师父一声不响就走了?为什麽降神师父走了以後,弄玉采星馆就被人烧了?为什麽……钰哥哥的玉簪就此不见……到底为什麽?」 「邵峰,你没死,对不对?馆里烧掉了好多人命,但我不信你在里面──以前你比我高,现在我长得比你还高──邵峰!现在我真的可以保护你了,你别怕,我真的有能力保护你了……」 热泪盈眶,连珠炮似地把五年思念一倾而出,她忽然感到怀里的娇小身子举起龙笛格挡,挣出她的怀抱。在她的泪眼蒙胧中,只见邵峰美眸瞥来,向後倒退数步,淡淡然的白皙脸庞上晕透忧伤。 还有低回难抑的怨。 顿时,邵峰飘扬的青袍衣摆染上赤红狂焰,「轰」一声猛然烧起,她震惊不已,想朝「她」的方向奔去,浑身却突然像是化为石块一般僵硬,不仅伸不出手去拉邵峰,甚至连她的喉头也涩了,喊不出半个字。 为什麽?为什麽不来救我……你说过,要一直护着我的。思霏…… 邵峰凄凉的声音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幽幽传开,烈火灼上邵峰的脸,冶艳的烁红,终於把那个仅仅十二岁的小小身形全然吞噬。 惊怒之余,她竭力挣脱无形的障壁压力,向烈火燃处急奔:「不要!」 然而,那半步才刚踏出,她立刻警觉自己骤然向下猛摔;眼前邵峰的身影瞬间消失,她的身体比理智反应更快,双膝微屈、腰向後一扭,右掌以墙借力,在空中侧身一翻,极是优雅地在独木桩旁落地站定。虽是从睡桩上落下,却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白袍上亦是连一星尘埃也不染。 黑暗中,她那张清朗俊秀的脸上,眉心仍维持着梦里的痛苦皴蹙,但,心里已明白这是怎麽回事。 轻声一叹,她双手抱胸,下巴略略抬起,眼光投向西侧那面墙,神色极是无奈:「还躲?我都看到了。出来!」 霹雳引(4) 「嘻嘻!」室内忽传来一串甜笑,黝暗的墙角边开出一扇小门,娇小的白裙身影滚了出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飞身扑抱在她身上。 「双飞哥哥最聪明,每次都晓得是我!还有……双飞哥哥的武功愈来愈好了,小芙还记得前一次哥哥从睡桩上跌下来,还落到地上滚过半圈才站稳……」 「严霜芙!你这鬼丫头!都是谁害的?你还敢说!」郑思霏一声苦笑,双手扣住严霜芙的腰,将她向後推去,威胁似地拍拍她的大臂:「下次再敢拿我来练催心术,我一定好好打你一顿屁股!」 「我的双飞哥哥舍得再说。」严霜芙一点也不怕她的威胁,趁势搂住她的颈子,毫不客气在她颊上响亮地吻了一口。 「是是是,我就是自作孽、舍不得,才会每次都这样白白让你下咒练术!」 她吃过严霜芙的苦头,知道这家伙轻易碾不走,於是乾脆把她抱了起来,大步一跨,跃起左足挑开门栓,踢开房门後迳自走了出去,再将怀中小佳人丢到门外,顺便给了严霜芙一个狠瞪:「催心术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术法,顶多就是让人梦到心中牵挂的人罢了──婆婆教你那麽多咒术,干嘛每次都只对我下这一个?你还不烦,我都烦了。」 「哥哥讨厌吗?」严霜芙一脸委屈,眨着大眼软声问。 讨厌?郑思霏心里一揪,怎麽回答都不对,乾脆对严霜芙这个问题相应不理。其实,她一点也不讨厌一次又一次梦见邵峰……只是,每回梦境的结局都是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葬身火窟,每回都要那样抽着心阵痛一次,只怕自己总有一天要承受不住。 她叹了口气,对严霜芙摇摇头,接着便只是就着淡淡月光,眺望遥远山下,思绪重回往昔旧地。 五年多前,被一把无名火烧毁的弄玉采星遗址上,如今盖上了一座园林,每日有人洒扫管理,环境清雅,再也看不出当时的惊心动魄;那是南宫钰懂她的心思,请南宫沉出面买下来,再遣人建得焕然一新。 只要她开口讨,南宫钰会毫不犹豫把整座园子都移交给她。 月光下,她宁静不语,严霜芙倒是眯着俏甜的双眼,盯着郑思霏那张文秀出尘、叫人分不出是男是女的脸庞猛瞧。 「谁叫双飞哥哥每次都不肯梦见我?要是有哪一次我对你施催心术,你梦里喊的人不再是那个什麽『小峰』,而是小芙我……那我当然就舍不得再对你施术了嘛!」 「被你这样左一句双飞,右一句哥哥的叫久了,也许哪一天,我会以为自己真是个哥哥。还有,你想赖在我这边多久?我还得回去睡两个时辰的桩!」 不顾严霜芙的抗议眼神,郑思霏转身走回房。 严霜芙嘟着嘴,又来扯住她的白袍衣摆:「你是哥哥嘛!你就是我的双飞哥哥!你看,咱们醉华阴里可有哪个姊妹会穿着月白色的男袍出出入入?」 这身男装,还有刺客「双飞」的身分,是她拿什麽东西换来的,大可不必跟这个老是长不大的娇纵师妹说。 郑思霏唇角一勾,旋身躲开严霜芙的纠缠,迅速跨回屋里,关门落栓,更不忘将房中暗门以铁杆堵死,这些习惯动作一气呵成,毫无迟滞。 「好了,我明天还得下山去忙,你现在不让我睡,我要是出任务遇险,你往後就再也找不到哪个『哥哥』可以任意玩弄了!」 严霜芙被关在门外,心里不甘,却又晓得她的双飞哥哥在外接下的任务确实大意不得,一时无计可施,只好跺跺脚、娇嗔一顿後乖乖离去。 其实,她总爱对郑思霏施展催心术,是因为施过此术後,有一个附加作用,便是让受术者可以暂得一夜安稳好眠。她虽然天性娇蛮,心里却对男装英气的郑思霏极是向慕,知道她总是为了那个不知何许人也的「小峰」,老是愁眉不展,忧思难解,这些心事又常闷在心里不说,迟早给闷出病来!最後,她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试图替自己的双飞哥哥分忧解劳。 只是,她却不知道,对郑思霏来说,这一场又一场无望的梦境,往往只是饮鸩止渴,愁上加愁罢了。 这些无边无际而找不到出口的愁闷,或许是因为郑思霏完全不肯承认──自己梦里那个身影,恐怕早经摧折,已不在人世了。 这些心事,她好几年来都不再向任何人提起,连她那过往的女儿脾性,一同深埋。从外貌看来,她是变得沉稳英气、独当一面了,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切切实实知道,这是死了半颗心後才得来的假象。 还记得扮男装上书院的幼时,还有邵峰和降神师父晓得她是女孩,依旧唤她「思霏」;而现在,世人却都只知道朱雀少侠身边永远紧随的那一个高手侍卫。 她是朱雀南玉的近侍,身怀异术,雌雄莫辨──此人从不主动出手,但亦绝不容人冒犯主子,极少见她显露情绪,阴晴难测,唯有她待南宫钰的怪异态度始终如一:绝对的忠诚,不变的淡漠。 *** 「让厉天霄逃了?」 晶娘正跪阶下,甜美的少女脸庞苍白,哭得双眼红肿,半抬起眸子,娇声一噎,俏模样极教人心疼:「是,请少主降罚!」 她既不求饶,也不找藉口。晶娘心里清楚,自家少主的耳里从来听不得藉口。这个少主虽然对待女子甚是客气,可是,替他办事的人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一种是把事情办好的,一种是把事情搞砸的──从没有男女之别。 「听说来人施了落雪寒毒?这异香极难取得,炼得出此物的门派,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更是寥寥无几,来人为救厉天霄,可真是下了重本,倒不能怪你!」阶上人轻轻一笑,似乎不很在意晶娘的失败,反而极关切地问:「晶娘,内力损了没有?我让巫堂主给你诊诊脉吧?」 虽看不见少主的面容,不过,少主的声音极具亲和魅力,闻之令人如沐春风。但,听见这样的声音,晶娘却是浑身微颤,双掌撑地,重重磕了一个头:「那是……是晶娘错认……听到那个女人胡喊,又闻到确实是梅花香气,便给吓住了……是以,是以……」 「嗯?晶娘啊,我问你伤了不曾,何以答非所问?」少主沉声问:「一把落雪寒毒,大约让你损耗一成内力,那麽,逃了一个我要的人,又该怎麽算?」 知道这回逃不过惩处,晶娘心中盘算半晌,一咬牙,本来甜美的嗓子都憋哑了:「只求少主罚晶娘一人就好,饶了刀丑剑寒!他俩是听见属下喊叫,才迟迟不敢进门,误了时机,让那厮给逃了。」 呵呵。少主淡淡扬起的笑,笑声极好听,然而,这年轻少主笑得太洞明透澈了,听得晶娘颈上寒毛直竖。 「怎麽?知道逃不过罚,还想拿我的惩处去收买刀丑剑寒的感激吗?」 一拂袖,少主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形落进烛光微芒里,但只是那麽一瞬,紧接着又没入全然的黑暗:「算你聪明,我却不想把这美名白白送你!你在门内的排名今後降下一级,从此和刀丑剑寒同等!明日午时前自己去找巫堂主,听他调派任务。」 「少……少主,晶娘可能求戴罪立功吗?只要再给属下一次机会,那厉天霄必定让属下手到擒来!」 降一等!她费了多大努力才爬上如今的第四等!她宁愿受刑,也不愿降级!晶娘眼里霎时滚出不甘心的泪,却不敢出声质问,只是又磕了一个头,闷声求恳。 那个迳直走进阴影的人却没有停下脚步。唯有幽凉的声音如雨飘来,浇熄晶娘心底最後一丝希望。 「你当厉天霄是笨蛋吗?往後数月,再没有女人近得了他的身了。」 霹雳引(5) 开封府近郊,静僻大宅里忽传来一阵清亮的黄鹂鸣声,甜润的少女娇笑伴着鸟鸣,银珠子一般此起彼落,琳琅坠地。 「邵枫,那是娘这阵子迷上的小玩意儿,别去逗。」 「云生!你回来了?」被唤作「邵枫」的少女听到熟悉的悦耳男声,本就美丽的脸上兴奋得发亮,笑容灿烂无比。 她身上那件明珠饰边、华璀至极的绦色衣摆正循着男子的声音转去,青年行止俐落,已朝她走来;在他乌黑得发亮的发间,严密藏了一把白玉簪,只露出一点微光。 她晓得,这簪子历来是他出远门时必备的装饰。 「你这回整整去了半个月!要不是等得穷极无聊,我才不来动这杂毛禽兽呢!」少女娇气十足,口齿伶俐地数落了一回,便极开心地扑向青衫男子轩昂的怀抱。 不料却扑了个空。 邵枫眼角瞥见青衫衣角翩然迅疾的闪躲,满脸笑容先是一僵,明眸微现落寞,然而,再抬起头来已是楚楚可怜:「云生,你这样躲开,就不怕我不小心跌伤,让娘难过吗?」 她口中的「云生」听到这几句威胁,眉眼略弯,伏下自己颀长精实的身子,巍俊神秀的双瞳一下子凑到邵枫眼前,清亮雍容的嗓子伴着黄鹂低溜溜的歌声,魅然泛开。 「邵枫,娘确实宠你,你也晓得我从不对女孩儿下重手,尽管有恃无恐,我还是劝你想想居安思危的道理……将来,你可得要当那个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到时我手底人断不能容你这般任性,早日改一改你这脾气吧!」 他薰暖的气息旋绕耳际,温暖的掌心轻轻抚平她被风吹乱的鬓角,邵枫却打从心窝里觉得冷。 其实,她何尝是真要威胁他?光是她对他的在意程度,她便不可能狠得下心对他使性子;再说,单凭他手中权势,她向天借胆也不敢触他逆鳞。 女人想要的总是那样简单,说穿了不值钱;不过是想要他用温柔的嗓音对她哄上一哄罢了。可是,她想要的一点温存,总是盼不到。几年了?自她受命成为「邵枫」,再费尽心机讨得意识混乱的邵夫人欢心,终於变成他的未婚妻之後,还从没有得到过眼前这人只字片语的深情呵护。 他不是因为爱她,所以才愿娶她;只是因为她把邵枫这个角色演得好,演得连疯癫的邵夫人都看不出异状,所以,他才肯对她百般容让! 这一切,她都知道的。可惜,人心总不知足,既得不到眼前这人的心,那麽,无论他再给自己多少无心的退让宠爱,都远远不够。 不够不够,就是不够。 忍着即将漫上双颊的挫败晕红,邵枫扔下手中那柄方才拿来逗黄鹂玩的长竹勺,眯眼启唇,乖乖顺顺地向青衫男子伸出手,柔声道:「云生,既然回来了,你陪我去跟娘请个安吧!她看见咱们恩爱的模样,总能开心好些时候。」 青年探过掌,拉住她玉白细嫩的纤纤素手,垂首朝她温柔浅笑,极美的脸上不无感激。 「谢谢你。」 她的轻声叹息低不可闻。明知他这抹神韵灵动的笑除了谢意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情思,她还是心醉。 得不到,偏生又割舍不下,邵枫咬咬唇,不甘心地纂紧了他那只只是松松挽住自己的坚实手掌。既是割舍不下,那就别把他放开! 「还有,云生,你不在的这几日,巫先生给的药吃完了,娘又开始胡言呓语,待会你不要顺着娘的话头,免得她难过。」 「呓语?」 「是……娘又开始嚷着自己要回馆里,要回去後院拿些什麽……啊,总之,我也听不懂!」 又想回弄玉采星馆的後院吗?青年眉心蹙起,脚步加速了。 「我带了巫堂主的药回来,邵枫,待会你先哄着娘服下一剂,别让她这样闷着胡思乱想!」 闻言,邵枫仰起俏脸,笑问:「如果情况允可,我们陪娘出门逛逛好吗?娘说要上镇子的绸缎庄给咱俩裁作新衣,已叨记了好一阵子。」 「……也好,随机应变吧。」让邵夫人有点事去忙,没时间胡思乱想,或许也是好事。 站定邵夫人房门前,他发自胸臆一声轻叹,缓缓敲响了母亲的房门。 不知为何,邵夫人似乎并不是不认得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然而,每次见到他,总是坚称他不姓邵。 你不是邵枫!我的邵枫是女孩儿呀?你是谁?啊!你的脸……对了!你是芸妹跟那人生的孩子……你是── 王云生! 伺候邵夫人的丫头,很快便趋前开了房门。邵枫深吸了一口气,已换上一脸惹人怜爱的笑。 「娘!我和云生看你来了!」 「枫儿!」邵夫人比起过往憔悴得多,但一见到朝自己怀里扑来的「女儿」,脸上便似点亮了光。搂着邵枫,邵夫人满脸慈爱:「云生,你要一直待枫儿好,万万不许负了我的枫儿,知不知道?」 娘的疼宠,早已不是给他的了。如果他不是邵枫的未婚夫婿,那麽,面对眼前记忆错乱不清的邵夫人,他连一句「娘亲」都没资格喊。 王云生俊目蕴笑,心里微微一痛。「娘放心,云生……不敢。」 *** 弄玉采星馆的遗迹之上,如今已是一座无名无匾的华园,城里人只知这园子常有车马往来,时有仆从洒扫,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还能看见一名急策黑骏的白衣少年往来园邸。 可惜,白衣少年只要进了园子再出来,那张堪称秀气的面容上,往往变得阴郁铁青。 就如现在一样。 「范大哥?」郑思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绷紧了脸,忍不住朝着眼前相熟的红衣卫低喝:「你说南宫……南宫少爷吩咐我做什麽?你再说一次!」 「双飞,少爷的指示很清楚。」红衣卫的青年好手范梓阙,面容严肃地又回答了一次:「少爷今日过午便被一群官家少爷找去酒楼,如果到了申时还没顺利脱身,就请你亲自去把他从脂粉堆里救出来。」 不过,一脸认真把话说完後,他似乎还别过脸去,在宽壮肩膀上抖出了无声的窃笑。 眼前的双飞气到浅金色的脸都褪去血色,双拳紧握又隐忍难发的样子──范梓阙在心中默默体认……朱雀南玉确实是故意要逗弄自己的贴身侍从。 他与双飞共事,少说也两年了,一开始,他就和所有外人一样,惊恐地觉得少爷跟这个小护卫之间,必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异常关系。 不过,时间久了便晓得,双飞的性子简直比清水还清,不知是天生冷淡还是性情压抑,面对南宫钰随时发作的戏弄,全然没有半点随之起舞的兴致,所以,他逐渐习惯了他俩这样一个胡闹、一个郁闷的相处模式;甚至,看得很乐。 「双飞,你去是不去?天都快黑了,少爷可还没回来。」 「少、爷,人在哪里?」 「不远,福飨馆子!啊!不过他说,如果你去的时间太晚,恐怕真要到软凤阁里才找得到人了,你还是快……唔!」 范梓阙说得开心,没发现眼前的白衫少年早已翻身上马,张大的嘴蓦然涌入一把被愤怒马蹄踢起的黄泥。 「多,谢!」 双飞咬牙吐出来的最後二字,听在双眼迷沙的范梓阙耳里,可一点也不像诚恳的道谢。 霹雳引(6) 夕晖斜照闹街上的福飨餐馆,郑思霏迎面正对着早被收拾得乾净清爽、空荡荡的雅阁,费了极大心力才能维持神色若定。 「雅阁里的公子们,全都走了?」 「是啊!」店里夥计今日接待了那批富贵子弟,私囊晃得叮当响,心情极好,有问必答:「走了小半个时辰啦,你来寻南宫少爷,慢了一步!」 半个时辰!南宫钰明明约她申时私园里议事,现在不仅让她东奔西找,还要她不得不上青楼找人! 「多谢!」尽管郁闷,郑思霏临去时仍没忘了朝桌上抛过一小把铜钱,铜钱滑过半张桌子,停在另一头的桌缘。 店夥计压根儿没察觉郑思霏脸上的寒霜,乐得眯眼去摸赏钱,这才发现那几枚不起眼的铜板,竟将桌上的红漆拉出了几道长刮痕。 「喂!你──」瞠目结舌的夥计朝雅阁窗子向外喊,只见一袭白衣早卷住黑马,倾刻消失在街尾。 *** 郑思霏策马奔到软凤阁,华灯才正初展,大门半掩,一个客人也没有。 郑思霏摆摆手,拒绝小厮立刻迎上来要替她牵马的殷勤,心底抱着最後一丝期望,沉声问:「你们……这时辰,应当还没有客人吧?」 小厮笑得很谄媚,回得很自豪:「怎麽没有?今日还没开门,就有几位阔少爷在咱们软凤阁外候着,还惊动了晚晴姑娘亲自迎了几位进房……听人说,那几位全是官家公子!」 傅晚晴!为什麽偏偏是她? 郑思霏脸色阴暗,沉默地把手上乌骝并一块小碎银交给小厮,跨步踏进脂粉浓香馥郁的大厅,旋即被呛得一咳,眼前那个端着酒盏走过的黄衣侍女闻声瞟来,见到郑思霏,双眼登时锐亮。 「咦!双飞公子!」 是傅晚晴的小侍女元香。郑思霏还想躲,却已来不及了;元香碎步跑来,扯紧了郑思霏小臂,一脸兴奋。 「公子!咱家姑娘才正向南宫少爷问起您呢!自从您在画舫上救过咱们姑娘,姑娘对公子真是念念不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的头开始痛了。 当时,她不是去「救」傅晚晴,而是早已计画妥当,要去教训那个闹事闹得太厉害的花花太岁。当夜,郑思霏预先躲在花花太岁早就订好的画舫里,待画舫划到湖心时,她身手俐落地放倒船上几名助纣为虐的恶仆,击晕那个追着小姑娘满舱跑的花花太岁,把他的外衣剥了,绑在船尾泡水。 没有人来得及看见她的脸,原本应该万无一失。 不过,那个本被花花太岁逼得无处可逃,躲在暗处瑟缩的小姑娘,郑思霏不忍心将她孤伶伶扔在画舫上。略一思索,她便将惊魂未定的小歌女抱出舱,放她上岸。 「你叫什麽名字?」 「软凤阁,傅,傅晚晴。」小歌女细声抽噎,还是听得出嗓子极好。 郑思霏点点头,只觉傅晚晴不过才与严霜芙差不多大,心里对软凤阁不禁有些恼怒,续问:「你才这麽点年纪,鸨母就让你抛头露面?」 「妈妈让晚晴卖艺不卖身!是王……王公子没守规矩!」小歌女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珠沁泪,委屈至极。 郑思霏见她髻散发落,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可怜兮兮,倔强的脸上不免恐惧之色,忍不住低声一啐:「不用叫他王公子,此人姓王,兄弟之间行八,人称王八!」 王八公子虽然行为也极是王八,却没听过有人胆敢直接这样叫他,傅晚晴被逗得笑了,一时忘了自己处境难堪。 「小姑娘,待会我送你回软凤阁门口,委屈你晕一会!你别怕那王八找你麻烦,让人救醒後,你就一口咬定自己在船舱里被他打晕,什麽也不晓得,别说见过我,知不知道?我今天既敢打他,便能让他没法再去找你麻烦。」 傅晚晴年纪还小,极是乖巧,轻声应了。 见她妆容凄惨,粉脸上还被王八公子一掌打出淤青,郑思霏心里难受,临走时顺道沾湿怀中帕子,替她拭净哭红的脸……恐怕便是此举坏了事,本还怯生生的傅晚晴,竟在郑思霏索回帕子时坚持不还,只是睁大双眼,盯着眼前白衣少年瞧,简直像是要把她半掩在阴影中的面容看穿一样。 「恩人不留名姓,便留信物,晚晴知恩图报!」 拗不过她,郑思霏只得先把她轻轻打晕,趁着四下无人时,把衣衫不整的傅晚晴放在灯火通明的软凤阁後院。 可惜,小歌女的手将帕子纂得死紧,一时抽不回来,後院又是随时有人出入,郑思霏不敢久留,便置之不理了。 反正那素白帕子上什麽花样也没有,不过是南宫家绸缎庄裁剩的布料所制,一个小小歌女再怎样神通广大,亦不可能凭着一方手巾便能查到她的身分。 她以为,再见无期。 可是,当她半个月後随着南宫钰去参加了一场高官子弟的昙花夜宴,宴中居然看见了盛装打扮、一见她便双眸放光的傅晚晴时……郑思霏生平第一次懊恼自己的心软,要是当初在船舱里就把傅晚晴一掌打晕,她便不会惹事上身!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昙宴过後,傅晚晴自然是即刻循线探听到「双飞」的身分,从此,南宫钰的私宅便不时出现软凤阁的马车,邀帖勤快。 所以,南宫钰当然知道她对傅晚晴避之唯恐不及,今日竟还就驾软凤阁,分明是故意找碴! 此刻有求於人,非得靠元香带路才找得到南宫钰,郑思霏只得无奈任她拉扯。「我是找人,不是来见你家姑娘。」 「元香知道!不过,南宫少爷如今就在姑娘房里听琴呢!」元香的小圆脸笑得暧昧,持续叨念:「这还是公子头一次进姑娘的房,姑娘铁定开心。」 「……我不进去,你通报!」 「不行,南宫少爷说公子一来,就请进屋里去!」 元香不屈不挠,硬是缠着她走向那个笙管轻扬,欢弦初动的房间,才靠近门板,郑思霏果然听见屋里正是南宫钰和几个年轻男子闲散论事的声音。 「好词!好词!南宫兄弟果真捷才,晚晴姑娘的酒还没送到,你竟然已经填好了一首〈苏幕遮〉!」 「聊以为乐罢了。」 「钰兄弟,明年头一次举办女子科考,舍妹跃跃欲试,做了几篇文章,还请钰兄弟指点品评!」 「陈兄,陈府娇女是鼎鼎大名的扫眉才子,岂敢妄言指点?」 「不不,南宫兄弟过谦了,陈家妹子生平唯一心服的便是南玉文采,她以二八年华,读书近万卷,还立誓要在明年拔得女科头筹,据说都是为了与你互别苗头哩!」 屋子里应酬来应酬去的文人气,酸得郑思霏牙痛。 屋里这几个人,正是她最讨厌的「世家才俊」──说到底,就是一票靠着父祖余荫便能封官求禄的半吊子酸儒! 「三位少爷,酒来啦!」元香放脱她的手臂,急急开了门,顺道一把将她推了进去,乐喊:「双飞公子……也追来啦!」 郑思霏站得尴尬,满室弦歌俱寂。 傅晚晴垂首掩笑,停下抚琴的手,细白颈子羞红;坐在桌边的几个青年公子,还有站在桌边伺候自家公子的随侍,全都抬起头来,诧异望着门边的不速之客。 南宫钰的位置正对门口,秀丽逼人的凤眸里浅笑晏如,左肘倚桌,握着一叠显然是陈家才女的手稿,右手拈着茶杯,缓缓送到嫣红薄唇边…… 不对。南宫钰右肩上倚着蔻美人一个,那茶杯,是半露香肩的美人红酥手送向他的颊侧! 郑思霏的脸色愈发难看,直勾勾盯着南宫钰,清冷的眼瞳蘸饱怒火,蓄势待发。 「南宫……钰……少爷!双飞打扰了……只是,少爷是不是忘了今日曾与人相约府中议事?似乎是申时!」 最後二字,余音特别响亮。 南宫钰慢条斯理地在美人指上呷了茶,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恍然大悟的无辜。「唉呀,双飞,多谢你提醒,少爷我还真是忘了。现在时辰到了吗?」 「已经迟了!少爷喝过茶,听过琴,该回去了吧?」南宫钰的动作让郑思霏脸上一红,眼神几乎不知该往哪摆。 坐在桌边看好戏的陈子夙和陆瑜却是会错了意,彼此互望,了然一笑。 南宫钰这小侍卫显然是吃醋了,男风嘛,不稀奇!更何况,他们老早就怀疑南宫钰和他的侍卫之间必定不单纯。 陈子夙最先拍案而起,假意扶着自己的小侍,大声嚷嚷:「啊,我这是酒喝多了吧?这门一开风一吹,头疼!钰兄弟,哥哥先走了,怪不得我还奇怪,今天你那跟得死紧的漂亮小侍卫怎麽不在身边呢……原来你是瞒着双飞溜出门?」 他一边拉长了语调,顺道扯住还坐在桌旁窃笑的陆瑜:「陆兄,走了,别待在此处煞风景!君不见狮鬃倒竖,钰兄弟养的河东小狮子可要吼了──」 陈子夙和陆瑜佯醉,嘻嘻哈哈地从郑思霏身边挤出房门,瞥见她浅金色的秀脸直红到耳根,两人笑得愈发卑劣暧昧了。 霹雳引(7) 见两位官家少爷离去,郑思霏又是一脸不快,只是隐忍未发,傅晚晴斜瞥郑思霏的侧脸半晌,见她全然不看自己、沉默无语,终於叹了一口气,低声示退屋里其他姊妹──包括倚在南宫钰身上的那一个。 「元香,你也先出去。」起身推离元香,傅晚晴倒出三盏薄酒,先敬了南宫钰一杯:「多谢南宫少爷成全。」 「不谢,姑娘一片痴心,那人却总是装傻,在下只是看不过去。」南宫钰举杯,潇洒仰尽,凤眸挑起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眼尾泛红,玉面如春。 傅晚晴举起另一杯酒转过身去,面对脸色冷然,坚持站着不坐的郑思霏,笑容微敛。她本比郑思霏个头还小些、年纪也小了点,然而,此刻的她,脸上竟掠过一丝与年纪很不搭衬的异样凄楚。 「公子,晚晴今日过後总算懂了,此後……」她将手上酒盏递给一语不发的郑思霏,眸里已漾出泪花:「敬过公子这杯,晚晴就此不再纠缠。」 「嗯。」同样举杯便尽,郑思霏却没有南宫钰的洒脱姿态,浅麦色的秀脸显得愈发木讷。 郑思霏不断提醒自己,同样的错绝不能犯第二次!这是能否摆脱傅晚晴的关键时刻,不能心软! 「……那,晚晴知道公子和南宫少爷还有话,就不打扰了!」傅晚晴再也没办法抬头去看显然对自己无心的双飞,迅速从袖子里拈出帕子,按在桌上,低着头,匆匆迈步离开房间,几点清泪黯然滴落。 失落的傅晚晴走得实在太快,没机会看见郑思霏脸上的诧异和疑惑。 从此能够摆脱傅晚晴这个小麻烦,虽不是坏事,但,她莫名其妙的举止和反应,惹得郑思霏浑身不对劲。 「她这是什麽意思?」 南宫钰没有答她,只是悠闲探手,拂过桌上的帕子一抖,本是素白的料子,左下缘不知何时已精绣出一双并翅而飞的雁,精致可喜。 展开帕子,他瞅着郑思霏笑:「双飞,看到没有?小姑娘绣的可是一双飞雁,对你多上心。」 郑思霏脸上一红,劈手就将帕子夺过,低斥:「何苦这样闹她?我总不理她,久了自然死心!如今设计我来此,对她有什麽好处?」 「坐。」南宫钰斟满郑思霏喝过的那盏酒杯,再抬起眸来,饶有深意:「你看她的样子,这不是死心了?」 郑思霏轻巧旋足,勾出半掩桌下的椅子,循声而坐,眉心却蹙得死紧:「我不懂。她几次邀约我都严词推了,她也不曾死心,如今我自己送上门来,她怎麽就这样放弃?」 「你真没弄懂?」南宫钰以肘撑颊,笑得黠美:「我跟傅晚晴打赌,她邀你,你铁定不来;不过,若知道我在此,你必定醋坛子翻倒,在一个时辰内赶到。」 「什麽?」郑思霏闻言一呛,愤然喝问:「你骗她什麽?」 南宫钰耸耸肩,一脸平静:「就是,把外传你我不乾不净的谣言坐实罢了,没什麽。」 「大少爷!你骗我到这……这种地方来,就只为戏弄傅晚晴和我?」 腾地一声站起,郑思霏动了真怒,转身便走;冷不防南宫钰竟同时拍桌而起,迅速欺身过来,温热掌心纂住她的小臂。 「几日前,你为救那个无关紧要的浪荡子,改扮女装上青楼──」南宫钰漂亮的面容终於袒露了真实情绪,脸色阴暗:「那时,怎不见你嫌弃『这种地方』来不得?」 他知道了?连匕首的事,也知道了?郑思霏心里一颤,猛然扬首,不动声色,端详着比自己高了二寸有余的南宫钰。 「那是雷霆门的弟子,救了他,既能坏了万神宗的事,也让金岳承着这份情,好替师姊了却一桩心事。少爷从何得知?」郑思霏双眼不眨,盯着南宫钰瞧。 南宫钰瞪着她明亮不移的眸子半晌,方道:「我看,你这一出手,给自己找麻烦才是真!这几天,厉天霄到处设法探听醉华阴里有没有一个年约十八的弟子;还有,那混蛋不知哪里惹了万神宗,你这样救他,那些邪道怕是不多久就要盯上你。」 没提那柄匕首。郑思霏暗暗吐了一口气。看来,南宫钰只是因为她背着自己行事,一时恼怒,才框她进青楼作弄,倒还不晓得匕首的事。 想通此节,她脸色一缓。「少爷放心,他再怎样查,也查不到醉华阴霜字辈里有哪个十八岁的弟子,最多让他怀疑到及笄之年的霜芙身上,很快也就知道不会是她。」 见南宫钰沉默,脸色仍然不豫,郑思霏话锋一转,笑得自信:「至於万神宗,少爷想钓上他们很久了,不是吗?如今,岂不是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好诱饵?」 岂料,她笑得愈轻松,南宫钰竟愈是恼怒。 「我不要你当诱饵!」他捏着郑思霏的那只手掌,不自觉地缩紧:「小思,我也不要你当双飞!甚至爹也不求你报恩,那年,你替我上书院的事穿帮了,爹只说罚我,你何苦自求脱离南宫家,进醉华阴苦修?更可以永远都是南宫家的郑二姑娘!要报南宫家的养育之恩,方法有千种百种,为什麽要选一条这麽危险的路?有无数高手可以当我的侍卫,死了也不可惜,再换就是,可是你──」 被南宫钰几句往事勾出内心旧伤,郑思霏勉强一笑,轻巧翻臂,轻易便挣出南宫钰的掌握。 「我现在不是当年的小思了。双飞若是学艺不精,没两下子便死了,南宫少爷一样可以再换个武艺更高强的臂膀,不可惜。」 南宫钰望着自己空落的手掌一愣,再看向郑思霏的眼光,有诧异,有惭色,有惋惜,情绪复杂已极。 郑思霏没有看他,仍像八岁那年,她第一次打赢他时一样沉默自敛。 如今,即使不甘心,但他的武功居然仍是被拜入醉华阴门下的她赶过了。或许在她心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也总是停驻在多年前那一刻: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骄纵少爷,一个是太过谨慎,自知在南宫大宅格格不入,只敢自视为下人的异氏孤儿。 不知是她太迟钝,感觉不到他这几年来的稳重和成熟;或是对他太不经心,根本不曾留意过。 半晌,南宫钰才自嘲一笑:「不会,我的侍卫是生平头一个打败我的人,我最了解!此人武艺高强得很,想杀她可不容易!即使被我随手捉住,也只是让着我,不肯立刻躲开,叫主子太难堪罢了。我怎会不懂?」 郑思霏并不答话,只是弯下腰,沉默地替南宫钰理妥那叠散落一地的手稿。瞥见纸上娟娟袅袅的少女手迹後,她忽然开口,笑了:「不对!双飞还有另一个用处,便是可以任你胡乱戏弄,替你挡那些不想要的桃花!换了别的侍卫,可没有这麽好用。」 南宫钰无奈,悻悻然又坐下,随手便把替郑思霏斟满的酒杯一口饮尽。 「我就说傅晚晴是瞎了眼,就算一片痴心摊在那人眼前,那人也只会装傻!」 他忿忿然的语气,彷佛还意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别指,郑思霏仍旧笑开了恍如少年的清秀容颜,装傻装得一脸单纯。 「我倒以为,晚晴姑娘绣的那双雁子,就和这叠陈姑娘的手稿,道理一模一样!所谓痴心跟一厢情愿……从来是两件不一样的事。」 霹雳引(8) 「停,你不用说了!我对傅晚晴和陈姑娘都没有兴趣。」南宫钰持盏就唇,一脸淡漠:「今日真是有要事告诉你。」 郑思霏收妥手稿,端坐在南宫钰面前。 「请说。」 「你先告诉我,你不喜欢傅晚晴,究竟是因为傅晚晴太黏人,还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南宫钰仔仔细细瞟了郑思霏一眼,问题十分怪异。 老实说,对於傅晚晴对郑思霏一夜倾心,南宫钰并不感到奇怪。不知她在醉华阴里练了什麽功夫,除了声音还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之外,穿了男装後便着实不似女孩,确然像个面容英朗,顾盼飒然的秀气公子。 有时一眼瞥见「双飞」在他的书房外走动,连南宫钰都会恍惚感觉,此人只是个生得与郑思霏相像的男孩子。 南宫钰问得遮遮掩掩,郑思霏自然茫惑:「什麽意思?」 南宫钰也蹙起了眉头。总不能要他老老实实地问:「哦!因为我见你这两年与我近身相处,却对本少爷的试探全然无视,老是这样冷淡,所以根本就怀疑你不喜欢男人,而是喜欢女人……」 不。这几句心里话,自尊比天高的南宫钰问不出口。 「我是指,」大概是多喝了几杯,南宫钰的脸色不太好看:「傅晚晴长得挺好看,歌也好听,你就不心动?」 郑思霏失笑,儿时称呼脱口而出:「钰哥哥!你傻了吗?她喜欢的是侍卫『双飞』,这人不可能喜欢女孩子的!这不是你我都最清楚的事?」 你是说,双飞喜欢男人?那怎不见你面对我时有点害羞的意思?言下之意是不把我当个男人看? 「确实。」南宫钰内心腹诽,口中虽还不动声色,脸上却不免可疑地红了一下。「那,我现在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听听便是,但要先答应我,这回可不许再冲动了。」 「是。」她眉眼藏笑,随口应了。 「这消息不知真假,但着实奇怪。」南宫钰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轻轻抽出一幅画纸:「不久前,有对年轻男女陪着一个老妇,去到咱们家位在京师的缎庄,挑了布料订衣裳,老师傅觉得这三人形迹可疑,特地记下三人面貌向沉叔回报,沉叔告诉我之後,找了个画师按他口述,将三人相貌绘下来,那个年轻女子的模样,我看着有些眼熟,想让你也认认。」 南宫钰才将画纸摊在桌上,郑思霏只一瞥,画上那名少女熟悉的脸庞轮廓和五官,已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这……这是!」 「你也觉得像,是吧?」南宫钰眉心浅蹙:「听说,那老妇还真的唤她『峰儿』!也许,她真是邵峰,真的没死也说不定。」 「钰哥哥!」郑思霏情急,捉住了南宫钰衣袖:「有没有拦住她?有没有查她?有没有派人去……」 「好了,你答应过我的,听了这消息,不许妄动。」南宫钰淡笑,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说过,他们在缎庄订了衣裳,会再来拿的。我已经让人注意去查。」 「钰哥哥!谢谢你!」,郑思霏渐次冷静,才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了,究竟发生什麽事,那老师傅怎会留意这三个人?」 南宫钰敛去笑纹,轻拉开郑思霏的手:「见他们出手太阔绰,老师傅心里诧异吧。放心,事情我查,是不是邵峰,不多时便能水落石出。你很快便要与我一同上京城去了,不怕没机会亲眼见见她。」 郑思霏颔首,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心跳:「嗯,不急!我知道!」 南宫钰已吩咐南宫沉,尽快将这名老师傅调离京师,此事绝不能传到南宫家任何一个人耳中;也包括郑思霏──因为,那老师傅实则是认出了青年男子发间的羊脂白玉簪,彷佛是自家少爷多年前莫名遗失的那一把,是以着意记下三人形貌回报。 无论簪子被降神拿去做什麽、这五年之间落到谁的手上,南宫钰都不希望再有更多人认出它! 而邵峰的消息,他本也是犹豫着不想说的;然而,见郑思霏喜悦得双眸发亮,颊上终於染出些女孩娇色,他忽然觉得,这件事说了出口,也没什麽不好,不论那个女孩是不是真正的邵峰,只让郑思霏远远地看着她,不至於出事。 更何况,南宫钰记得幼年时的邵峰已极是漂亮,若能幸运逃出生天,未曾死在那场太过恰巧的无名大火之中,如今该出落成什麽惊人的模样?他确实有些好奇。 不过,见郑思霏恋恋不舍地盯着桌上图纸,眸底柔情流转,南宫钰依然有点不是滋味。「别看了,这图纸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不过,我可提醒你,无论此人是不是邵峰,她身边确实有个男人陪着,看样子,应该已经婚配,你现在又是男装打扮,可别忘了安分守己!」 「是,双飞一定记得少爷的吩咐,绝对不会丢了少爷的面子!」 抬起头,她笑得灿烂。 说她模样像男孩……此刻的神态偏又活脱脱是女孩儿样!难怪朱雀南玉和侍卫双飞之间的诡异谣传,总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是不曾停息。南宫钰将酒盏按在唇上,遮掩那抹禁不住要显露的窃笑。 「对,就是这样,不许让我丢了面子,你知道就好。」 *** 「娘睡了?」见邵枫从邵夫人的屋里悄声走出,在外等候已久的王云生立即走上前去低声询问。 邵枫摇摇头,一边向廊外走去,一边就着月色,牵住他的袖子,细声笑道:「自那日去替你添置衣裳,又买了块好料子回来,娘开始亲手缝衣裳,便睡得晚了。」 王云生低低轻叹,任凭邵枫拉住自己衣裳。邵夫人当然不是在替他缝衣服,那块衣料是素色底子绽红梅,给邵枫做裙的。 「这样也好。」 「云生,今夜月好,园里又开了花,我让柔儿备些酒菜,你陪我──」 没等巧笑倩兮的邵枫把话说完,王云生清俊的眉目掠过淡淡歉然,垂首低语:「不行,今日有客,你和柔儿待在这里,让她伺候你去歇着。我已备了车要去偏宅,刀丑替你们守夜。」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听见王云生就要离去,邵枫难掩失望,急急问道:「那,云生,上回你临时有事,没法随我去取衣裳,明日你别忘了与我一同去缎庄,试试新袍子合不合身,总也应该吧?」 「再说吧,那边不知何时了事。」王云生摆摆手,一名身形高大的随身侍卫立刻自暗处显现,沉默候令。 「刀丑,今晚由你守夜,若是娘发作了,便去西厢寻巫堂主;若有什麽急事,到偏宅找我。」 「是,少主。」 刀丑接了令,王云生便从邵枫手上轻轻抽回自己衣袖,朝她一颔首,朗步远去。邵枫心里明明还有许多话想说,双唇微启,很想把那个昂然的背影唤回来,却晓得此刻时机不对……眨眨刺痛的眼,她乖觉地扮演一个少主夫人该有的仪态,朝刀丑扬起细致的下巴,美丽的五官骄傲而冷漠。 「刀丑,送我回房。」 「是,邵姑娘。」 侍卫的回应,让邵枫心底的挫败更添一分。她已经当「邵姑娘」当了好久,好不容易得到少主未婚妻的名号,下人们谄媚些的都已经改口叫她夫人,就只有王云生亲率的几名近侍仍然冷淡客气地喊她「邵姑娘」,就是不肯松口! 这个称呼,让她恼羞成怒,忍不住抬头朝刀丑怒瞪:「为什麽不改口叫夫人?」 刀丑其实长得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挺拔,只是从右颊到颈侧曾经严重烧伤,带着除不掉的痕迹,再加上一双如鹰的眼太尖锐,乍看起来极凶,很吓人。 面对少主未婚妻的怒喝,他低下头,对上娇小美人倔强而恼怒的翦水美眸。他冷淡的态度实在撑不上恭敬,顶多,带了点了然的怜悯。 「对不住,少主没说过让属下改口。」刀丑直视着美丽而骄傲的小女人,少主的女人──或者说,少主根本不上心的女人──锐眼带笑。「走吧,邵姑娘。」 邵枫无计可施,怒极跺脚,恨骂:「你这怪物,谁稀罕你改口了!」 她知道自己的娇嗔谩骂从来没能激怒刀丑,於是,也不去理他,自顾自地走了。因而,邵枫从不知道每当此时,刀丑凝视着她罗裙背影的复杂眼神里,总会多添上一丝盘算玩味。 霹雳引(9) 王云生从没让邵枫知道任何万神宗内部的事务,他口中的偏宅,其实是拘人拷问的刑室,隐没在京师静巷深处,除了剑寒带领着一队半看守之外,屋里使唤的俱是不识字的哑仆。 此刻,王云生在小巷外下了马车,便有两名哑仆提着灯笼来迎,他丝毫不在意巷子里的肮脏逼仄,熟练地随着灯笼火光拐入狭径,最终停在一扇极矮小的灰板门之外。 那门,即使是身高仅只五尺的小童,若不弯腰低头,恐怕也无法顺利走进去。 两名哑仆放下灯笼,在灰板门上规律轻扣数响,静候半晌,门内传来回应的敲击声,哑仆再敲数响,小小的灰板门悄然敞开,然而,灰板门後挡住的石墙,却同时缓缓横开出一道大门,两名哑仆弯腰进了灰板门,王云生却是踏着端正的步伐,被两名带刀的半恭谨迎入石墙大门後的阶梯。 巷子外的车夫直等到三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方才驱策而去;夜幕下的窄巷偶尔传来一、二犬吠,丝毫看不出异状。 *** 走下阶梯,还得转过黝暗蜿蜒的通道才能通向内室。不知为何,王云生极不喜欢这个泛着潮气的黑暗甬道,每回踏入此间,他的心脏总会莫名紧绷,暴戾之气骤升,若不是靠着羊脂白玉簪上隐约散发的镇静气息,他一身的无名怒火和杀意,怎麽样也控制不住。 偏偏此处又是通往万神宗圣堂的隐密捷径,不由得他不走。因而,当王云生眼前豁然亮起,守在第一间私牢外的剑寒眼中所看见的,便是眸色阴沉、看不出半点夙昔温雅的淡漠少主。 一身冷残,眉心蕴着散不去的狠绝。 「醒了?」 「正如少主所料,半个时辰前醒了。」瘦长如竿的剑寒丝毫不敢怠慢,敛目详答。 空气太乾净,没有血腥。王云生眯起眼眸,胸臆间杀气翻腾。「醒了,为什麽无声无息?没有用刑?」 「刑是用了,但……」剑寒答得战战兢兢,白日,少主刻意吩咐此人是重要人质,不许弄死了,所以,他还不曾动用大刑。 「还是这淫贼只会在床上逞能,受不住刑?」随着王云生的讥诮声音凉凉透入门内,屋里终於有了动静。 「好一个万神宗!为了我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人物,竟动用了从来没人见过的漂亮少主假扮相公馆的小倌?小少主!扮得挺像的,风情万种,竟能让我看不出半点破绽!」 屋里的声音中气极足,显然未曾重伤。 「这样叫用过刑?开门!」王云生冷笑,瞥了剑寒一眼,剑寒脸色极是难看,开锁的动作俐落,耳边还不时回荡着屋里人质调戏少主的风言风语,他恨不得立即冲进去割了那人舌头。 「少主,割了他的舌头?」门一开,剑寒忍不住咬牙询问。 「不必,你在外头等。」王云生反手轻阖上门,面对被缚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的人质,俊脸上的笑容益发灿烂。 「厉天霄,你就算费再多唇舌,我也不会容你痛快解脱。」 动弹不得的厉天霄死死盯着满面闲适的王云生,心里悔恨莫及。发生了上回那件事,他已经好一阵子不碰女色,今日真是馋得耐不住了,才会一脚踏进眼前这张漂亮脸蛋的陷阱。 怎样也料不到,这个浑身毫无破绽,完全就像个相公馆小倌的美人,竟会是万神宗内从来不曾被人见过真面目的少主。 王云生亲口喝了半杯後,再送进他嘴里那半盏酒不知放了什麽药,他醒是醒了,神识却有些恍惚,此刻是硬撑着与王云生应答,还想找机会逃出去。 「要杀我,也让我做个明白鬼!我虽不是什麽君子,却也不记得自己惹过你万神宗!擒我来,究竟为了什麽?」 王云生双臂环胸,笑吟吟地站在厉天霄身边,口气便似与故交叙旧一样热络。「不为什麽。你怎不想想,或许是你今日冒犯了我?」 厉天霄明知解不开手腕束缚,却仍挣扎不休,嘴里的话愈发不乾净。 「我倒以为,依照少主今日在酒楼里的表现看来……还不知是我冒犯你,还是你垂涎我呢?」厉天霄贼贼一笑:「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过,此间有锁有床,我倒是不在乎少主你再冒犯一点!」 「哦?你是说,像这样吗?」王云生毫不恼怒,竟是唇角灿然,一个侧身便压近厉天霄的胸膛,将右掌探进厉天霄下,顺着腰身线条,滑进他被紧紧缚住的手腕。 厉天霄惊诧一喘,那把正被他挤到後腰心的尖锐匕首,已被王云生灵动如蛇的手腕迅速抽起。 王云生慵懒站正,将匕首平放在厉天霄颈边,随意比划,冷光烁烁,清寒逼人,一看便知是悍兵利器。 「怪不得不怕,原来身上还藏了这样好东西。」 最後的武器也没了,厉天霄脸色骤变,咬牙低喝:「雷霆门从来不加入武林正道围剿万神宗的行动,既是往昔无冤,宿日无仇,这样囚禁我,徒然树敌,对你们到底有甚麽好处?」 匕尖霎时移位,紧抵厉天霄喉头,却不往前挪动。「说了让你当人质,万神宗没打算惹金岳,也不打算杀你,只要引出你那个云游四海,不知所踪的爹,换点东西……我就把你好端端的放了。」极动听的嗓音缭绕耳际,厉天霄却只觉得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顿时了然,心知不好,口里还要逞强:「万神宗有本事查出我是谁的儿子,难道不晓得那老混蛋早和我断绝关系了?有一个淫贼儿子,难道名声很好听吗?」 「那你就祈祷神匠厉厄还想要自己独子的一条命吧!当初,北武林盟主捧着黄金百两,总算求来一张镶金雕银、风光体面的无名帖,今天,拿他一个淫贼儿子换三十张无名帖,你说,值不值得?」 厉天霄眼前蓝芒闪逝,颈上一凉,带着淡腥气的水柱,缓缓淌入胸前。 「上回救了你的,据说竟是个女人?你放心,只要三十张无名帖到手,立刻放你出去。不过,那女人胆敢坏了万神宗的事,恐怕不能让她太好过──似乎,你也在找她是吗?那正好,咱们便赌一赌,她……肯不肯犯险再来救你一次?」 随着王云生悦耳的轻笑涟漪,厉天霄心头狠狠一颤,眼前乍然闪过那双埋着秘密的深邃眼瞳。 *** 一开始,剑寒还能听见厉天霄嘶哑逞强的模糊碎嚷,但不多久,私牢里便只余一片沉寂。此刻,一名哑仆匆匆赶来,比划着向他示意圣堂里的异状,剑寒方才叩响门板,朝内低语:「少主,圣堂此刻有灵迹现踪,请少主前去接讯。」 「是师尊,还是圣后?」门扉开启,脸上恢复平静的王云生缓步走出,手里把玩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匕,莹亮的镜面缀着几颗饱满赤珠,正自锐利匕身滴落。 「看哑仆报上来的位置,应是天尊殿。」 「师尊吗?应当是来探问事情进行得如何。」王云生颔首,朝剑寒吩咐:「屋里那人被我割开几道口子,现在药效又发作,再也闹不起来,正乖着;让哑仆给他裹伤,你继续看着他。」 「用什麽药裹?」剑寒详问。 「去领玄召堂最好的金创药来给他裹上。」王云生浅浅一笑:「不过……给他裹伤的金创药里混上彩蛛毒,让他伤势扩延,看起来重伤垂死;然後把他给移到南郊分部去,动静愈大愈好!我要天下人都知道厉天霄此刻便在万神宗手上,被整得半死不活!」 剑寒迟疑了。「这,少主曾经提过,不许让他死了,可是,倘若没有巫堂主在一旁看着蛛毒剂量,不知他耐不耐得住?」 「无妨。裹上蛛毒等他高烧起来,每两个时辰让他服一颗逆罗注灵丹,叫他想死,阎王也收不了!」 「……是。」听见逆罗注灵丹几个字,剑寒削长的身子似乎颤了一下。 霹雳引(10) 王云生接过身旁哑仆递上来让他擦手的暖湿布,动身走向天尊殿,随手拭去匕首上的血渍,他心里转过一个念头:这匕首造得极巧,兼而锋利无匹,会不会是神匠制给亲生儿子防身的用物?若让此物现世,能不能更快引出厉厄踪迹? 仔细拂净匕首,再留心查看,他又不那麽肯定了。 这是一柄刃身与手掌同长的短匕,易於贴身收藏,握感极佳,打磨得细致锐利,就是握柄相较於一般匕首,特别改得略窄略短些;但,厉天霄却拥有一双成年男人的宽长手掌,这柄,他握起来必不顺手。 若非来自厉厄,这把作工精细的特制匕首定然价值不菲,雷霆门金岳是一个生活简约朴素的掌门,绝不可能让门内弟子手持此等精品出入江湖,匕身的血槽末端,甚至还镂嵌了一颗小小的浓绿翠石。 王云生避开刃锋,指尖顺着血槽摸到那颗内嵌的翠石,触手,却没有想像中美玉应有的光滑,好像……忽然,他步伐急煞,神色骤现古怪,飞快将匕首高高举向光源来处。果然!透着光,精细如珍珠的翠石上,隐约可见一个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注意、甚至看见了也不认得的字! 然而,这个精雕篆字,他却曾经亲眼看过。 因沉思而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王云生叫住剑寒。 「等等。你到玄召堂领了药後,亲自再往地召堂去,传我谕令,让季堂主连夜彻查一个人。」 「查谁?」 「朱雀南玉!无论查到多少消息,明日午时前来报,我就在此等着。」王云生唇角微勾,那笑,初时文雅疏淡,接着,却逐渐漫出透骨的魔样妖魅,在微光之下泛滥开来。 他将掌中匕首敲出明脆的玎玎节奏,嗓子欢盈,如一曲绝妙短歌。 「看来,是该赶在北武林大会前,提早会会他了!」 *** 向来习惯睡到日上三竿的邵枫,一大早便醒了,她一心惦记着今日要与王云生一同去拿衣裳。 梳洗洁净,见过邵夫人请过安,她也不用早膳,便迳自回到房里,命侍女薰衣、备胭脂,换过一身淡蓝裙,外罩鹅黄轻纱,发上簪开一对雀屏步摇,雀羽是凝脂白玉雕成的薄片,羽尾金链串上嫣红珊瑚珠;邵枫本已生就一张粉雕玉琢的漂亮面容,此时精心打扮,唇红齿皓,步步走来,裙边偶尔露出半只芍药的粉红绣鞋尖,诱人之至。 待她左捡右挑,对镜直瞧,总算妆点满意时,天色也大亮了,侍女打开门,邵枫一眼便见到本该守在大厅外的刀丑,显然是有事要告诉她。 邵枫心头一喜,朝刀丑笑问:「是云生回来了吗?」 她打扮得很美,笑起来更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但刀丑说的话,却让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少主在偏宅忙,今日不回来了,让属下转告姑娘,今日想去哪里玩便去哪里,别等他了。」 邵枫睁大美眸,一脸难以置信。 「他的衣裳呢?我们约好了的!」 「少主说,让姑娘再等他两日。」 「等?他让我等到哪时?!」邵枫小脸涨红,只觉得自己一身刻意塑造的美丽,眨眼间就变得可笑难堪。「我不等!我今日便要去!」 刀丑没有阻止邵枫闹脾气,只是朝她激动发红的脸颊多看了一眼。 「姑娘今日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姑娘要出去吗?属下备车……」 刀丑平板的语调惹得邵枫益发恼怒,伸出手,她使劲一把推向刀丑挡在眼前的结实胸口,「我要去哪里,不需要你跟!别在这里碍眼!滚!」 怒气腾腾的美貌少女大踏步奔出宅子,无人敢拦。 凝注那袭确如孔雀开屏一般飞扬耀眼,却转瞬远去的浅蓝裙影,刀丑眸色一暗,胸口被她手掌推过的地方,一下子灼涨起来。 「要跟着邵姑娘吗?」没敢拦住邵枫的大门侍卫,趋上前来低问。 「不用。你们守住宅子,我去就好。」 *** 邵枫性子倔强,顶着盛装美服,一路高高抬着娇美无双的冷漠脸蛋,真的不去理会府内的马车,小碎快步走向约莫要走上半个时辰的缎庄。 沿着大路,这衣着华丽,容貌美甚的少女,着实引人注目。走到较僻静处,不免有地痞流氓涎着脸上前搭讪,然而,邵枫只是抬着小下巴不理,视若无睹地快步走过。 即使听见身後细微的打斗声,她仍是头也不回、一声不吭,继续朝着不远处的缎庄走。已拿住地痞手臂的刀丑重劲一施,碎了那只右臂。 一声凄厉嚎叫,终於引得雀屏步摇猛一晃动,邵枫嗔目瞪来:「你爱跟便跟,不要闹这些动静,脏了我的耳朵!」 总算理他了。刀丑含笑,扔下手中喊叫不休的男人,大跨步走上来与她并肩:「少主吩咐,只要确保姑娘安全,姑娘爱做什麽便做什麽。」 「你只会说这些吗?少主说、少主吩咐?我不想听到有人提他!既是他不想要,不在乎的东西,那就不用了!」忽然,怒色嫣然的邵枫伸出手,用力拉住刀丑。 「我爱做什麽便做什麽是吗?好!我就要你穿他的袍子回去向他覆命!」 刀丑少有表情的脸,终於露出一丝犹豫。来不及回答,他被邵枫一把推进缎庄。 *** 「我来拿上回订制给王公子的袍子!」 邵枫气势腾腾,庄里的掌柜不敢怠慢,连原本已在屋里的客人都放下不管,收过邵枫手中的单子,查看押在其上的缎庄印记。 「姑娘,这单子对了,您迟了几日,衣裳已给您备好,就在此处!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接过质料极佳的长袍,邵枫也不细看,一抖开便要披在刀丑身上。刀丑眉心狠皱,向後躲避,脸色甚是沉重,又不能对她喝骂,只得低声道:「姑娘,别胡闹!」 「你不要是吗?那我送人!」邵枫跺脚娇斥,毫无仪态地拉住早已在屋里看布料的另一个青年男客,不由分说便将滚着金边的袍子覆在他肩上。 青年愣了一愣,转身见到邵枫,还未说话,便极是无礼地将眼神盯在她脸上。 刀丑见状,脸色更加难看。 那白衣青年的容貌尚自不俗,披上邵枫硬是给他加上的长袍,虽身高不及王云生,肩膀也窄了些,袍子拖在地上寸许,但一双眸子光灿如星,削尖的脸庞甚为秀雅,金边白袍反衬得他浅浅麦色的肌肤明亮起来。 邵枫见那人紧盯着自己,显然是看得痴了,而刀丑的神情愈来愈恼怒,心里舒畅得彷佛出了一口恶气,於是朝着那人笑得益发娇媚,甚至凑近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垫脚替他拢上了长袍领子。 「这位小哥哥,这袍子我家官人不想要了,就送给小哥哥了,行吗?」 邵枫毫不矜持的出格举止,着实惹怒了刀丑,刀丑愠声低喊,「邵枫!闹够了没有?」 「不够,不够!」邵枫却比刀丑还要盛气凌人,回身去怒瞪他,也不理会那件袍子,飞也似地又冲出缎庄。 「我家姑娘脾气太差,得罪!这袍子我带走了!」刀丑怒横身边那名俊秀青年,一把扯回披在他身上的袍子,若不是赶着去追邵枫,几乎就要一掌挥上他死盯着邵枫背影出神的脸。 「邵峰?是有些像……可是,她真……真的是邵峰吗?」 按照南宫钰指点而来的郑思霏,已在缎庄伪作客人,来了整整三日,如今,她口中只能反覆细嚼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茫然失神。 容貌依稀,只是,本藏在她身上的秀骨不见了,幼时偶尔才隐约流露的媚态,如今全然展现在她美丽的脸容与身段之中。 为什麽,那样的人五年後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些年,她究竟经历过哪些事?那个脸色严肃慑人,面带灼痕的凶戾男人,难道竟会是她的丈夫? 还在震惊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郑思霏,眼瞳里突然印出远方少女被那个高大灼面的男人伸手一扯,几乎摔在地上的画面。 她脑中一时血气怒涌,根本来不急思考那美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一心挂念的「邵峰」,见她受人为难,无法自制的步伐便急奔了出去。 霹雳引(11) 「你……放肆!」手腕被刀丑牢牢拧住,脚步狠绊了一下。差点跌倒,邵枫既羞且愤,下意识施展出王云生教过她的轻功步法,好不容易站稳,却摆脱不掉刀丑掌力,回头便是脆声一掌,打在他脸颊上。 不料,刀丑竟不是像过去一样立即放手,沉默退下,反而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在邵枫终於露出些微惧色的震惊眼神中,重重朝她挥下── 邵枫闭上眼侧开,身子猛缩,刀丑的掌风却是擦过她的身子,「啪」一声击向她身後探来的那只手臂。 「放开!」陌生而朗快的明亮声音犹若平地春雷一响,邵枫只觉自己被刀丑一把拉到身後护着,接着便是捷如急雨的过招之声。 她诧异睁眼,只见刚才在缎庄里被她拿来气刀丑的少年客竟追了出来,正躲开刀丑狠招,探臂朝她伸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动作快极:「姑娘,快点过来!」 这人,是敌是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什麽那样焦急?脑中还没盘算妥当,邵枫已发现刀丑既得护着她、又要拿稳王云生的长袍、只余单手拆招,着实狼狈之至,落败只是迟早的事。 邵枫直觉这人不可能伤害自己。她灵机迅动,奋力松开刀丑的手,假意扑倒,跌在那少年面前,少年果然迅速抽手,稳稳握住她细肩,极是珍惜地接住她的身子。 面对急退数步,脸色茫怒,还打算要冲上来的刀丑,她口唇轻轻歙动,无声道: 你打不过!回去带人,我探他底细。 这几句话还夹带着万神宗内部暗语,再加上邵枫微声不出,背对着她的少年自然看不见,也听不到。一瞬之间,刀丑立即会意,怒横郑思霏一眼,捉紧袍子便反身急退。 见刀丑奔逃,少年并不去追,而是放开邵枫的身子,麦色秀脸上的关切,毫无虚假。 「姑娘,你没事吗?恕小可鲁莽,见那人……那人对你无礼……你可曾伤了?」 「没事。那人是我远房表亲,今日见我出门,硬是要跟,出了缎庄後不知为何便对我动手动脚,多谢少侠襄助。」 邵枫心里对这名全然陌生的少年深自疑虑,当然不会对他说实话,双臂牢牢护住心口,胸膛起伏不止,倒真是一副惊吓不小的样子。 「冒犯姑娘,得罪了。」少年微微侧首,确实是一脸歉然,抱拳浅笑,「方才听得那人无礼,口呼姑娘名讳,敢问姑娘是否姓邵?家在何处?」 邵枫朝少年脸上一瞟,眼波似嗔似恼。 「少侠不先自报名讳,一开口便问人名姓、家住何处……莫非在缎庄一面之缘,便有意向邵枫家中提亲下聘是吗?」 看此人模样,似乎真的识得那个真正的「邵枫」?关於邵夫人真正的那个女儿,邵枫从王云生身上学到的只是如何将那女孩扮演得神似,至於那个女孩究竟与王云生本人有何关联,邵枫完全不知道。此刻,她有意要向眼前这人套话,抛出尖锐问题後,却是甜笑嫣嫣漫颊,满是一副情窦初开的女儿情态。 王云生曾对她说过,她这样笑起来,最像那个邵枫,就连邵夫人都不会起疑。 邵峰。她确实称自己为邵峰!那个太过熟悉的佼佼笑容,让郑思霏浑身战栗,脑中一空,不由自主地开口。「你真是邵……邵峰?」 邵枫唇角弯弯,轻轻颔首。「是啊,秋日红枫的枫。少侠还是不曾自报名讳,莫非是嫌枫儿配你不上?」 不是邵峰,而是邵枫吗?五年过去,她不认得自己了!郑思霏苦涩一笑,立即了然。也是,她怎麽会认得自己?当初,她郑思霏是个假扮南宫钰的女娃,如今,她却是不需再假扮他人,也看不出半点女儿样了。 不需要相认,也别去问她如何逃出生天,更不需要去追究她究竟是「邵峰」还是「邵枫」;或许,上天便是可怜她忏痛多年,所以又还给她一个活生生的邵枫,让她去赎罪!邵枫倘是日子过得好,那便一切都好…… 双拳一抱,郑思霏清明诚挚的眼神,果真飒爽如男子。「在下双飞,路见不平罢了,岂敢高攀?不知姑娘家在何处?在下护你回去吧。」 *** 长跪在天尊殿的黑石地板上已好一阵子,王云生终於听见内殿深处缓缓回来的熟悉声音。 『云生。』 这是师尊的声音,五年来对他总是威严而慈爱,从未变过。这声音一点、一点教会他打理万神宗内部事务,授他奇功异法,练出的内力让他的身子骨逐步实,慢慢不再需要服药;让他……拥有如今的强悍。 不知不觉中,父丧母疯的他,隐约将这个从未露面,自称为「清源」的声音,当成了世上唯一仰赖的至亲。 王云生肃然回应。「是,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五年了,北武林盟主的位子再过不久即将大易,江湖俗事由你交给天地玄黄四堂去办,为师从不担心,倒是你的七截阙内力,如今已练到何等地步?』 王云生略略垂首,平静的语调里藏着些许愧赧。「……自去年初练到了第五阙後,便迟迟冲不上第六阙。」 清源的声音却毫无谴责之意,只是微叹。『七截阙,须得先行领略七情,再个别斩断喜、怒、哀、惧、爱、恶、,方得层层领悟。你在五年内能练得截喜截怒截哀截惧,进入第五阙,已属难得。』 王云生蓦然抬头,俊目中满是不服。「可是师尊,云生自认早已能截爱,为何还不能突破第五阙?师尊说过,得要能进入第六阙,才能真正击毁天尊殿里的灵岩,肉身凡胎里的伤病痛楚亦能化散,到时候,徒儿头上这簪子……便是无用之物。如今只能练到第五阙,对徒儿来说便是一事无成!」 『错了!你是淡漠不爱!既不曾领略过,又何来截去之理?』清源的笑声畅然荡漾满室:『为师早与你说过,这簪子来历虽奇,却不属於凡间任何人,现在,你总以为自己受制於此物,然而,待你真正练到第六阙,便会晓得,此物实则是你随身利器。』 「此物既不该落入凡人之手,那麽,即使不是南宫钰的东西,亦不会属於弟子。」 『云生,你至今仍以为,南宫钰是天之骄子,你却是命数坎坷吗?呵呵……你忘了为师的话?』 「没忘!徒儿从来不曾忘了。」语音仍是淡然,但,王云生的眼瞳,在暗室里竟如一对晨光反照。「本不是自己的,那就去夺;谁有那能耐,抢到手便是成功。」 『是了,是了!不枉为师在你身上下了偌大功夫!』清源甚是满意,续道:『师父晓得你为此瓶颈苦恼不已……若能在北武林大会之时练上第六阙,得以纳取天尊殿万般灵力,你必是当世无敌!契机,不远了,就看你能不能掌握在手!』 王云生倏然抬头,「何来契机?求师尊指点!」 清源难得显出懊恼。『契机便在此数日间,为师仅能点拨至此!若非当年遇上那个异数,本尊神力未复,何须你苦自摸索……外头有人来了。你去吧!』一瞬之间,天尊殿恢复平静幽阒。 清源留下旨喻,随即离去,王云生却是心有不甘,倔性发作,虽已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却不愿立即离开灵气沛足的天尊殿。他微一咬牙,默诵七截阙口诀,全力汲取四周灵气,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劲毕後,一掌便向幽暗殿心的巨大灵岩击去。 只觉灵岩震地一晃,耳中尚能听得岩屑扑簌落下的细声;等到震荡停息,王云生才伸指去抚摩自己掌击过的位置。 毫发无伤,触手完整!这颗怪岩自他五年前至今,已击打过无数次,然而,现在也只是多打出了岩石震动和岩屑飞落的灵动幻觉,根本不曾真正伤了这块灵岩!清源说过,唯有练成第六阙,他才能真正震碎此岩、让永暗的天尊殿重现光明,同时参透此间所藏的秘密,达到七截阙的境界。 练达第五阙,他知道自己已能与凡间多数高手抗衡,而师尊亦向他保证,到了第六阙,便堪称是人间第一!可是,他却还不曾真正明了,究竟练成七截阙後,他能达到何等成就。 等他迈入第六阙功法,都已是人上之人了,到了第七阙,难道还要成神吗?王云生拍了拍灵岩,讽刺一笑。 想那些有什麽用?近在眼前的第五阙,他便已是无计可施,再难进展! 殿外的脚步声在走廊的另一头煞住,却没有停下,而是焦躁来回踅动。他可以感觉来人的焦虑。 是刀丑。 王云生调匀自己带着些许懊恼的气息,收起心头挫败,几度发劲,将石门上的异铁重栓向上抬起,开了门,迎着微弱的长廊光源,冷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刀丑?你不是应该在邵姑娘身边吗?」 刀丑跪地垂首,看不清脸色。 「姑娘今日执意要去缎庄,生事了!」 「怎麽回事?」 刀丑不待吩咐,从头详说。「姑娘今晨不见少主,便一路自行前往缎庄,去取少主袍子,随後又在缎庄里使小性子,勾搭上里头一个身带武功的江湖少客。那人不知为何,竟追出缎庄来抢姑娘……属下既要保少主衣裳,又得护着姑娘,不能拿刀,打不过!」 对於他自己与邵枫拉扯,才有那人出面打抱不平一事,刀丑自然没有提。 闻言,王云生眼神一厉。几年来,他辛辛苦苦把邵枫一举一动教得与十二岁时的自己神似,娘早已认定了邵枫这个女儿,她不能出事! 「姑娘如今人在哪里?」 「……那人不久後便叫了辆马车,将姑娘送到观音寺,姑娘趁他不注意时,混在观音寺人潮内,找上咱们布在那里的人手,如今已平安回府。」 邵枫不傻,自然没有曝露自己的真实住所,观音寺因进香朝拜的信徒众多,多年来都是万神宗埋藏眼线的连络处。 听见邵枫安全无虞,王云生闷郁的胸口才略略一舒。就着廊上微光,他望着刀丑,半张藏在黝暗中的俊脸不知有何盘算,丝毫看不出喜怒。 「拳脚功夫胜过你吗?那人年岁几何?」 「……属下不才!那人……恐怕不超过十八!」刀丑咬牙,脸上旧伤因愧恼而涨红。 「年岁与我相差无几?难道会是南宫钰?」 「必然不是,模样全然不像。」刀丑摇摇头。朱雀南玉越长大越惊人的美貌,以及一双锐挑凤眼,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他不至於认不出来。 「这世上的年轻高手还有这麽多?」王云生双眉一扬,不免意外。 「他力气不大,身量也不起眼,身手却是异常灵活,属下与他交手二十余招,竟没能看出那人路数门道。」 「你随我来,一同去见季堂主,当场将那人招式演给季堂主看看。」 原来,世上除了名满天下的正道少侠南宫钰,竟还藏了这麽多没没无闻的年轻高手?看来,他这几年来只是一心将目标放在与自己同年、名望最高的南宫钰身上,似乎是太过轻敌了。 前有哑仆领路,刀丑沉默随後,王云生步伐悠缓,内心却忽然对於邵枫过度的任性而感到不悦、甚至,对那个少年侠士的不服和跃跃欲试── 想着想着,他双眸缓缓亮起,若有所思。 七情之中的喜、怒、哀、惧,他都领略过,也勘破了;然而,对心怀目标、专心致志扛起万神宗的王云生而言,男女情爱之痴,却是实在难以领会。只是,师尊说契机近在眼前……他唯一能想到近在自己身边的人,便只有她了。莫非,让他得以迈向第六阙的关键、师尊口中的「契机」,会是邵枫吗? 霹雳引(12) 地召堂季善昨夜获召,早将主子交代的事情打探清楚,坐在明晃晃的宽敞大厅等候。一见王云生从屏风後走出,满脸堆笑,顿时从座椅上滚了下来,整张脸圆得甚为亲切。 此人总是衣着光鲜,体态福满,见人便笑。任谁来看,也只觉得这人不过是一个寻常行商人,绝料不到这名手控三座烧瓷私窑、与官家多有往来的季员外,竟会是邪教中人。 「几日不见,少主大安!」 「托福。」王云生轻笑,怡然上座,季善不需吩咐,滔滔不绝地将南宫钰的近况件件数出。 王云生本是凝神倾听,直到听季善提起世人谣传南宫钰与身边的年轻护卫私情匪浅时,王云生忍不住莞尔,这才打断季善。 「既是南宫钰的近卫,便一定是男人;既是个男人,和南宫钰……就不可能。这消息作不得准。」 他噙笑淡淡。季善几句话,让他想起一些过往琐事。他没忘记,幼时的南宫钰便喜欢女孩了。 季善没有天生的漂亮脸面,却有过目不忘的好眼力,和应对进退的好功夫,看少主坚持,他也不反驳,只是陪笑。 「是,是,这些消息或许空穴来风,确实不见得样样皆准。不知少主是否还有吩咐?」 王云生召来刀丑,让季善坐了,方道:「季先生,请再稍坐片刻,认认这些招式从何而来。刀丑!」 刀丑颔首应下,翻掌成爪,飞快将白日与那人对拆的招式演了出来。刀丑动作快绝,就如当时那少年的灵活身法一般,乍看来只是眼花撩乱,季善一双小圆眼却是眨也不眨,将细微动作辨得一清二楚。 季善有意在王云生面前逞能,只要刀丑变招,他立刻能喊出招式名称。「前五招,不过是寻常游龙掌;六、七招看来化自迷踪拳,杂缠一通,亏那人还使得顺手,虽称不上老行家,也算见多识广了。」 然而,十数招後,刀丑忽地一转身,扭腰侧肘,右掌并如蛇信,向前一递,劲道尚未发出,便在半空中迅速缩掌翻臂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似是抱住了什麽腾空而来的物事一般,旋即停手。 季善脸上第一次失去笑意,肃然骤嚷:「咦?你这是……?」 刀丑咬牙,略喘口气,才抱拳回应:「少主,季堂主,那人与属下对招,仅此为止,属下不力,累姑娘犯险相救,那淫贼,便如此带了姑娘走!」 「淫贼?一个武功不低的淫贼,又怎肯轻易让姑娘逃回来?」王云生眉峰聚拢,以掌支额,若有所思。 季善蓦然站起,惊喊:「不对!不对!刀丑,你那最後一招,肯定记错了!江湖中传世的拳脚功夫,没人这样使的!」 刀丑脸一红。「属下再不济,也不至於记错招!」 季善的武艺其实不怎麽精通,但认招却很准,此时圆圆的身子扭了几扭,学着刀丑方才的招式,缓慢伸手,别扭得像缠足少女向後打跌,止不住落势的怪模怪样。「你说那人这样出招?这像样吗?季某此生也只看过一次这样的怪招,却不是哪个男人都有机会见到的……」 刀丑难得在人前现出愠色,又不敢对级次高於自己的季善出言不逊,忍气道:「季堂主使得依稀彷佛,再快一些便是。」 王云生武功造诣不低,寻思半晌,只觉得这动作确实少见,忽地,他心头一动,脑中闪过了袅袅女躯迎风摇曳、娇若无骨的姿态。 这样的动作,由女孩子使来,必定不费功夫得多。 「季先生,莫非这是女人创的招式?」 「对了!不愧是少主,目力匪浅!」季善圆脸再次满笑,阿谀连绵不绝:「那还是两年前季某受邀官家私宴,宴上有官家夫人蒙面舞剑助兴,季某才得以窥见这门不传世的异招!」 「刀丑,今日与你过招的是女人?你还有什麽事没说的?还是,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王云生横了刀丑一眼,不怒而威。 「不可能!那个双飞……分明是见邵姑娘美色……」刀丑的脸方才还是微红,现在已是深红发紫。 「双飞?」季善诧喊,「那南宫钰的近侍,也叫双飞!传闻……传闻……他的身法便是奇异难测!此人力气不大,内力不深,就是一身古怪轻功,让不少人吃过苦头!」 双飞? 双飞对邵枫的异常举止、官家夫人的武功招式、南宫钰和近侍有染的传闻? 往事萦绕心头,王云生心里轻轻一颤。 他温声道:「季先生,多谢,如此就够了。刀丑,带我回去探望邵姑娘,今日一番折腾,她定是吓得不轻。」 这几件事连在一起,让他想起了些什麽。忽尔,他松开眉心,畅然笑了。 南宫钰竟胆敢将这样一个弱点放在身边! *** 郑思霏没料到像邵枫这样看来弱质蒲柳的女子,竟能如此神通广大,娇小身影一进观音寺,便左弯右绕,隐没在人群中,立即消失。这让她依稀记起降神师父曾说过,邵枫不会武,只练轻功……不过,由此看来,邵枫真的是完全不认得她或是不愿认她吗?这女孩,真的是邵枫?为何这般似是而非? 郑思霏返回缎庄,藉南宫钰的名头讨了那张滚金边长袍的订单,边走边认字。 本以为认笔迹最准,没想到不认还好,这一认,她心里更是疑窦丛生。同湖书院几十昼夜的相处,她怎能不认得邵枫笔迹?纸上明明白白重现了当年「邵峰」秀气纤长的手笔,连字尾略向右偏的小习惯,都如出一辙。 纸上的几个字,却重重捺在她心上,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因为,她想到邵枫身边的那个男人。 那个面有灼痕,浑身带着戾色的男人,究竟是谁?一想到那双内藏贪狠的眼神,郑思霏心头一寒。 她真的过得好吗?自己真能说不插手便不插手吗? *** 郑思霏还没回来,南宫钰先见到了等在宅子里的南宫沉,收得一桩让他眉心纠结的消息。 「沉叔,厉天霄被捉的消息是真?」 「不会有错。」南宫沉脸色凝重,缓缓回应:「白天,守在城南的探子见到厉天霄给人抬出了城外。」 本还能保持淡然的南宫钰,闻言一诧。「那家伙死了?」 南宫沉神情古怪。「没有,不过,看来也被整得与死了差不多。上回听说是醉华阴严霜芊救了厉天霄一命?这回应当也不至於轻举妄动了。阿钰,何以如此在意这人?」 面对南宫沉怀疑的眼光,南宫钰勉强一笑。当初是他透漏消息,才让郑思霏赶得及去救人这件事,他刻意隐瞒了,没让南宫沉知道。 「雷霆门金岳端正中立,风评向来不差,若能趁机给他个人情,与之交好,对阿钰的大业或许略有帮助。」 「原来如此,」南宫沉放松了绷紧的脸色,恢复面对南宫钰时的慈蔼:「不过,雷霆门的实力算不上高,也不过靠金岳一人撑着,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厉天霄,此时就与万神宗正面冲突,恐怕是不智之举。阿钰这几日可得加紧练功,武林大会之上,虽只有你一人手握无名帖,必定是众所瞩目,却还得一战成名才是。你手底下的功夫,总不能一直输给自己的护卫吧?你俩都还小时,随意打闹,输个一两次也无妨,如今,阿钰都已快到加冠娶妻的年纪……输不起了。」 南宫沉带点嘲讽的口气,果然让南宫钰脸色骤变。 「阿钰知道。」 「倘若到时你真的不行,就如沉叔所说,就让近身护卫出手,也是无可厚非。其实,你真的不需要自己动手,盟主何需武艺高?斗智,会更适合你。」 「沉叔!」南宫钰蓦地站起,显然甚是焦躁:「我说过了,不让她涉险!还有,小思做得到的事,我同样做得到!」 「喔,你不提小思,我都忘了双飞原是女儿身。」南宫沉恻恻一笑:「世上自从有了双飞那天,你的小思妹妹恐怕便已不存在了。不信,你去问问双飞,究竟愿意当回郑二姑娘,还是要拚命替你争个北武林第一高手的名号?」 南宫钰回身盯着南宫沉,凤眸闪烁,一时竟哑口无言。 南宫沉摇了摇头:「你看,阿钰,沉叔看你长大,怎会不懂你对思霏的想法?你俩青梅竹马,说没有感情是骗人的,偏生你样样都要争第一,遇上同样好强的思霏,要是不赶上她,就凭你那倔性子,在她面前,怕是拉不下脸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来说心里话吧?」 「不是我不说!她若肯先说,我,我也会说。可是,娘已经预备替我订亲了,看来只肯让她作小。」南宫钰双颊乍现浮红,他尴尬别过脸去,讪然低语。 「是吗?阿钰,就算她的武功在醉华阴愈练愈高、可以替你做的事愈来愈多,你能断然收了思霏作屋里人,就此埋没她一身好功夫?舍得吗?她确实练了一身你比不上的好功夫……不是吗?」南宫沉笑得高深莫测。 霹雳引(13) 「沉叔!你这话未免──」南宫钰眉头蹙起,凤眸明白写着不悦,才要严词反驳,屋外已传来通报声。 「少爷,双飞回来了。」 「嫌沉叔说话太难听?呵呵,大抵实话总是难听!有什麽心里话,你自己想清楚,决定了以後,再对着你那护卫亲口去说。沉叔老了,死都不怕,没什麽事说不得!」 南宫沉施施然一拱手,再望向恼怒难忍的南宫钰一眼,自开了门便退,绕过范梓阙,朝着长廊下的郑思霏朗声招呼:「双飞!阿钰今日心情不好,连我也赶了出来,可不知还想不想见你……你和沉叔许久不见了,不如送我出去,咱俩说说话,可好?」 「这样吗?也好,多年没与沉叔好好说话了!」 郑思霏喜悦的声音飘来,毫无一丝遗憾。南宫钰一时气结,听着两人有说有笑,几度想奔过去开门,将郑思霏喊回来。 然而,南宫沉像极了讪笑的声音,却总在最後一刻让他迟疑了。 终究,他默然任凭两人跫音远去。 她真的有一身你确实比不上的武功!南宫钰,你真能舍得吗? *** 几年来,郑思霏总觉得南宫沉变了,与初授她武艺时有点不太一样,但是,哪里不同?她偏又说不出来。此刻,听到南宫沉用和蔼的声音喊她,说点关心的话,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思霏,我总叫不惯你那男孩子气的名字,不怪沉叔吧?」 「不会。知道思霏身分的人,也不多了,沉叔这样喊,听了也亲切。」她抬起头,笑容难得显出一丝婉约。 「对了,思霏,你这几年在醉华阴里忙些什麽?你也该是嫁人的年纪了,严老对你这样放任宽松,让你扮男装行走江湖,难道都不曾提过此事?」 郑思霏脸一红,匆匆避掉南宫沉看似关切的眼光。 「婆婆镇日操心的事多着,还不曾提到此桩。」 南宫沉面带不满。「你随阿钰这样闯荡奔波,不但武艺大有进展,连模样都愈来愈不似女孩,醉华阴是怎麽待你的?如果在那里受了委屈,你尽管向沉叔说!」 郑思霏勉强一笑:「……不,这是思霏天生便长得不好看,哪怪得了师门?」 南宫沉没有回应,但那双显然怀疑的眼光,看得郑思霏心里不免有点难受。 如果她还是十二岁那时,刚拜南宫沉为师的那个孩子,或许会把与严留仙之间的协议全都告诉亲若父执的南宫沉。可是,如今的她长大了,知道有些事……不能说。 「沉叔放心,师门待我不薄。」 「是吗?那沉叔也不多费口舌了。」 两人信步走到门外,车夫一见南宫沉,立刻将马车赶了过来。 南宫沉回头朝郑思霏一颔首。「不过,沉叔还是担心你的姻缘,听说城南郊有座狐仙小庙,灵验得很,思霏不如这两日得空便去看看?」 「是……谢沉叔关切。」郑思霏顺着话回应,却是不置可否。 「记得,你自己去一趟,据说那狐仙虽灵,却只肯让孤身诚意去求姻缘的女子交上好运。你求个姻缘符在侧,随身戴着也好。」见她不很上心的模样,南宫沉倒也不劝,只是低声一叹:「沉叔无子无女,一心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疼,见你这样,沉叔总觉得不好受。」 这几句话真打动了郑思霏。她偷觑已显老态的沉叔一眼,心里有些愧歉,半晌才道:「沉叔放心,思霏明日便去。」 马蹄声答答扬起,车里的南宫沉轻蔑一笑。 此处该做的事,他点拨了,就不晓得离汜那里怎麽样?自从伏魇夺邵夫人身子,却意外失败之後,不能露面的离汜便只能趁着王云生进入天尊殿练功时,用移形分身的功夫,不露痕迹去见那个半疯不疯的邵夫人,想尽办法唤出藏在她体内的伏魇意识;虽不知离汜对伏魇说了什麽,又想做些什麽,不过,他既有安排,南宫沉便顺着去做。 引郑思霏只身近城南去……这是离汜给他的唯一指令。城南自然有座狐仙庙,香火也确实鼎盛,不过── 那可是万神宗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敛财基业! *** 天色逐渐暗了,邵夫人午睡未醒,薰着淡香的房里异常静谧。 半空之中,薰烟一时缓缓飞聚,竟聚出了一个朦胧的身形。那年近三十的温雅公子,额上带着藏不去的伤痕,面貌极其端正,但,他望向床上熟睡美妇的那双眼,却是阴郁异常。 离汜伸出烟聚无形的手,轻轻抚在邵夫人眼尾的皱纹上,唇间洒出低叹。移形术是低等术法,所需灵力不多,上界难以察觉,他还可以靠着移形所转来的灵力,暂时唤醒邵夫人体内的伏魇。 「伏魇,五年了。你我都没料到,这样区区一个不起眼的邵夫人,竟会让你夺舍失败……不过想拿她的身子善加利用,拿来驱使王云生,如今,却是你这样疯疯醒醒。」离汜讽刺一笑,指尖漫出一缕黑雾,直直窜向邵夫人面前:「究竟是你夺了她,还是她夺了你?这邵夫人异常古怪,她的真实身分,你至今还是没能看破吗?伏魇?醒来答我!」 黑气没入沉睡的邵夫人鼻端,她浑身一颤,果真睁开茫然的双眼,朝着坐在自己床头、烟聚的离汜身形端详良久,方才露出妩媚的了然笑容。 「原来是离大人?多谢离大人帮忙,让奴家醒上这一时片刻的,今日又可大饱眼福,趁我那好儿子夜里请安问好时,多看那俊俏无伦的漂亮脸蛋几眼!唉呀,若非王云生是个男人,还是个不能碰的人物,奴家都起心动念想夺他的舍了哪……」 伏魇透过邵夫人发出的软腻笑声,引起离汜怒斥。「我抛下在人间的本身,犯险移形至此,不是来听你说胡话的!伏魇!就因你一人失败,太多事情没法顺利进行,王云生不是傻子,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若是时好时坏,便不可能单靠这躯壳便完全掌控他!五年了,你到底看透这女人的记忆了没?」 邵夫人悻悻坐起,解开发髻,十指珍惜地梳起自己一头养得堪称乌顺的长发。「这该死的女人!不知修练过何等妖术,心防至今竟还不能完全攻破,我至今只知道这儿子不是她亲生的,还有,她有秘密藏在弄玉采星楼的……不知哪棵树下!」 「只能从她的记忆里挖出这点小事,伏魇,你实在一点用处也没有,让你清醒,徒然白费我的灵力!」离汜冷冷一哼,几乎要拂袖而去。 「咦,离大人等等,这女人的记忆没用,不过,有些东西,或许还能助大人一臂之力呢!」邵夫人边梳发边巧笑,依然有股难以言喻的美人韵味:「这五年来,奴家跟这女人的意识虽是纠缠不休,但是,该晓得的儿女情事,一件也不缺。」 离汜一脸盘算。「儿女情事?你是说,王云生对谁动情了?不可能。光看他的七截阙进境,便知他不曾对谁动心。」 「谁说要摆布我那好儿子了?奴家还没那样大的胆量,虽顶着他娘亲的外壳,我看见他的眼神,有时还不免心惊呢。况且……他不爱人,总有人爱他,嘻嘻。」邵夫人笑声悦耳,魅得眼波似水。 伏魇果然还是伏魇,无论换了什麽身子,他总可以凭她媚笑时的眼神辨认出一丝熟悉。 离汜别过脸,斜睨邵夫人。「伏魇,我知道你不是傻子,就算肯替别人做事,也总得换点甜头。说吧,这回需要我让你醒来多久?」 「不敢占用离大人太多心力,就这样吧。」邵夫人横倚床榻,翘出三只纤指。 「三天就够?」离汜质疑。 「不,自然不够。奴家是说……每日劳大人给我三个时辰!」 「每日三个时辰?!这样一来,我便不能像过去一样,随时追踪王云生的状况!伏魇,你真有把握?」离汜一惊,伏魇的要求,几乎是要他动用当初带下凡的全数灵力。 「要不这样吧,离大人先给我十天。」邵夫人眼中精光一闪,烁灿有神:「十天後,成果若是令人满意,咱们再继续可好?」 离汜考虑了一会,遥闻远处有少女软绣鞋匆匆奔来的声音,是要进屋来探望邵夫人了──他一咬牙。 十天就十天吧,他只在乎王云生的七截阙功力,不过,他的进展都停滞了一年,这短短数日,想来也不会有什麽变数。 「好!就十天,这十天,我就等着看你的能耐。没有灵力,我也能找其他办法接近他。今日的三个时辰,从此刻算起!」离汜的身形,逐渐散入昏黄幽风里。 「你不会失望的,离大人。」邵夫人娇语喃喃,唇角笑意漫漫:「待会要进屋的,便是奴家最有力的好武器……」 绣鞋轻软的脚步声在屋子外顿了一下,然後,甜甜的声音便唤了起来。 「娘,您醒啦?是枫儿来看您了!」 王云生太精明,又找不到破绽,她可还不敢当着他的面轻举妄动;不过,这孝顺的好儿子却给她找了柄衬手的刀。 邵夫人要下手的对象,正是这个好儿子替她找来的假女儿,邵枫! 霹雳引(14) 南宫钰果然如沉叔所说,不知怎麽回事,自个儿在生闷气,听见郑思霏向他告假一日,竟玉面冷然,看也不看她一眼。 「可以啊!你去几日都好,我的护卫多的是,不缺你一个!况且你身手好,不怕遇险,你的事我一点也管不着。」 南宫钰的少爷脾气,着实酸得郑思霏牙疼。除了把这番话当作南宫钰的一时兴起、无理取闹,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又是哪里招惹了他。 既然已经不知哪里惹他讨厌了,她也不怕南宫钰再多讨厌一些!郑思霏闭眼咬咬牙,乾脆打蛇随棍上,顺着南宫钰的气话挤兑他,只想再多争取几日空闲,至少瞒着南宫钰,先找出据说近日已潜到了开封城内躲藏的厉天霄,拿回匕首再说。 南宫钰是何等的骄蛮倔性,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她打小就清楚。 「是。那麽,双飞爱去几日便去几日,谢少爷恩准。」 「你去啊!往後想做什麽要做什麽,也全都不用再来回我了!」平日的郑思霏见他这样发脾气,还会哄哄他,婉言几句,今日居然话里带刺,唇枪舌剑地待他!南宫钰气得不轻,怒喝过後,背着身子便不再理会她。 郑思霏无奈,语气复又放软。 「不会的,钰哥哥,你忘了吗?双飞起过南宫家的誓,主不弃侍,侍不离主的。」 几句话引得南宫钰心头一阵怅惘,无名火一时消了,却没敢转过身子,去看她的眼神。好半晌,听见郑思霏等不到他转身,於是叹了气,远远离去的脚步声,他才悄悄回过身子,敛下长长的密睫,一双灿美凤眸都没了气焰。 「小思,我是真想你永不离我;可是,却不要你说的那样。」 当然,偌大厅堂空荡荡的,没有他的吩咐,下人们连入室奉茶都不敢,躲得老远。南宫钰的心里话,便总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见。 *** 一大清早,开封城南的狐仙庙真是让郑思霏大开眼界。 她坐在距离狐仙庙不远的茶水铺子里,对络绎不绝、来往狐仙庙的各色女子暗自称奇。 住在城中好些时日,她还从不知道城中有这麽多的妙龄女子!还有,这样观察了小半日,迫於无奈,酒都已经叫到第三壶,郑思霏只发现这庙里果真没有任何一名青年男子出入──青年男子大抵都像她一样,坐在这间茶水铺子伪作歇息,却是不时朝着狐仙庙门口的衣香鬓影张望,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混在这群男人里,她意外地不起眼。可是,再这样没头没脑地看下去,她还得再喝几壶酒才是个了局?郑思霏揉揉自己喝多了而略显涨痛的额,决定不再守株待兔,她直接唤来店小二,还没说话就往店小二手里塞了一把铜子儿。 「小二哥,那里便是人人相传,求姻缘最灵验的城南狐仙庙吗?」 有钱好办事,小二满脸笑容,亲切无比。「是──啊!小爷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狐仙庙名头可响了,你看这来来往往的姑娘家,咱们这城里哪来这样多年轻姑娘啊!有一大半可都是专程自外地赶来求姻缘灵符的!」 「不过,小弟枯坐半日,实在弄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清楚,怎麽这狐仙大人只对姑娘显灵的吗?竟没有半个男人进庙里?」 小二看来是回这问题回惯了,答得流畅:「哎呀,这位小爷没发现吗?狐仙庙方圆半里内,不许闲杂男子走近,传说这狐仙是位修成正果的女大仙,虽然对姑娘们每求必应,却最不喜男子靠近!小爷别不信邪,在此观望观望便是,千万莫要走近啊!报应不爽,以前也有好些意图不轨的公子闯过界去,那下场真是轻则伤风卧床、重则好些日子再不能人道……这些事,小的我可看多听多了!」 看店小二笑得一脸诡异,想来也是将她看作登徒子之流。 「……多谢小二哥提点。」郑思霏眼角一抽,硬是挤出敷衍的乾笑。 先不论这神通广大的女狐仙是不是真会对踏进庙里的男人降罚,光是她穿着这一身男装要走近庙缘半里处,恐怕都会先被四周的谴责眼光给逼退。 郑思霏悠悠起身,沉默清帐後,认命地开口问了。「小二哥,再劳你指点,离此处最近的客店,该往哪走?」 *** 藏身客店房里,郑思霏往自己的月白男衫外,另外加上一身少女的蓝棉布裙──那是客店掌柜二女儿还没穿过的乾净衣装,她硬是用一枚鼓胀钱袋向掌柜换来的──幸好,衣裳原主身量也不矮,只是比她圆润了些,稍宽的衣裳套在男装之外,正巧合适。 梳开一头长发,郑思霏盯着镜子里衣着陌生、神态忸怩羞涩的高挑少女苦笑,好别扭啊!略深的肤色配上寻常粗布衣,脚下又是一双毫不纤巧的天足,乍看之下,还真像个路上随处可见的农家女。 更令她丧气的是,自己的五官虽还端秀,但英气太甚,女装一穿,着实像煞了男扮女装! 爱美之心,是女子便逃不过;就在对镜端详时,竟曾有那麽一瞬间,郑思霏脑中浮现出邵枫头上那只摇曳动人的雀屏簪子、华丽的浅蓝装束、巧笑倩兮的美人仪态……气闷之余,她差一点就要取出随身携带的易容霜,替自己妆点出一张更像妙龄女子的美貌了! 然而,她立刻发现自己的荒谬想法,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不是真要求什麽姻缘,干嘛将自己弄得更别扭?战国策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就算精心打扮,给谁看呀?那女狐大仙吗?」 她偏过头去,灵巧双手迳直在头上盘出双丫髻,鬓边垂发扬散,接着,她孤身徒步,顶着逼人细汗的暖阳,一路向狐仙庙走。 路上放眼望去,只身或成群的年轻姑娘极多,郑思霏既无漂亮衣饰,更无夺目的美人姿容,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她自知不起眼,走得轻松写意,却不晓得自己顾盼之间,仍隐约流露寻常少女身上不会拥有的昂扬洒脱,无意之间,早被花花人群中一双走在她身後的机灵眼眸给盯上了。 那双眼,来自一名年约十四的白衣少女。她的相貌俏丽可喜,紧紧跟在一名身段纤细婀娜、脸戴面纱,身着同款白衣的女子身侧。 她的视线,沿途随着郑思霏踏入狐仙庙,然後,露出很古怪的脸色,用力扯了扯白衣女子的袖子。 「姊姊……你看!刚刚走进狐仙庙那人……那人像不像……可是,她怎麽会这身打扮……还到了此处来?」 戴着面纱的女子闻言一惊,美眸随着少女的指引看去,果然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竟正阔步走向狐仙大殿。 「咦!难道她也得了消息,前来搭救金岳的徒儿?」白衣女子低声自语,心头已盘算了起来。 *** 郑思霏才进了狐仙庙大殿,还没来得及排队去求符,便觉四周气氛古怪;似乎,太安静了些!此处是年轻女子众多的地方,却真的人人不相应答,即使认识的,也仅是点个头,别开脸,就算打过招呼。 唯一稳定持续的声音,是庙内姑子们的诵经声,而所有女子求签时的请恳呢喃,一律是低微细小,被压在诵经声之下。 明明在走进狐仙庙以前,这些花蝴蝶似的女孩儿们还是吱喳不休、兴奋不已的,却在进了庙里之後,真正恪遵狐仙庙口挂的八个红漆大字:「身单入庙,心孤允签」,然後,乖乖排在队伍里,等着掷得允,便去求符。 然而,同一日掷仅能有三回,三回不成,就是姻缘未偕、机运不到;即使舍不得或不甘心,也会有姑子来劝阻,将少女送出庙去。 郑思霏不去排队,却将庙埕和内院走了一遭,虽不是正神大庙,倒修得雅致,既不靡费,也不张扬,只有花架瓜棚下搭了藻丽绘板的秋千一座,秋千架上藤攀而花竞开,香气迎人,是院内最引人注目的处所。 不过,郑思霏自然不会靠近那座秋千。因为,秋千左侧立了碑,碑上写着女狐仙就是在这座秋千上飞升的事;秋千後有一个池子,池子中央石雕了一柄大荷叶,叶上亭亭站出一个左手捧如意,右手挽竹篮的娇韵美人。石雕自然是狐仙大人,面容美艳妖袅,就像个活生生的美人,唯有曳地的裙摆下,露出一条盖不住的长尾尖。 见一旁有人合掌许愿後,把一枚钱币扔进池中,郑思霏玩心大起,有样学样地合掌喃喃,再从衣袖里掏出铜板来,也照样扔进了池子里,噗通一声,惊起池心几尾游鱼。 接着,她闲适写意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狐仙庙人迹寥寥的内院已绕过一趟,本该回大殿去排队了,然而,郑思霏却愈走愈慢,愈走愈向僻静处,直踱到杳无人迹之处,真的确定背後那个毛毛躁躁的脚步声是在跟踪自己──回身一个低斥,她扬起手,便将手中暗藏的铜钱狠狠掷去。 「什麽人?现身!」 霹雳引(15) 「双飞哥哥,是我!」 「小芙?」郑思霏大惊,才一回过身,就被严霜芙扑个满怀。 铜钱自然没有打中严霜芙,而是被一幅飘飘而来、後发先至的袖子卷住了!即使轻纱掩面,郑思霏仍感觉她正对自己浅浅一笑。 郑思霏更加惊喜,音量稍大了些。「霜芊姊姊?!你们怎麽……」 随即,一只软软小手盖上她的嘴,严霜芙一脸喜气。「别喊得这麽大声!咱们自然是像『哥哥』一样,求姻缘来着嘛!」 *** 原来,月余之前,江湖传闻醉华阴严霜芊从万神宗手底下救了厉天霄一回,那时人在关外、无法即时管教徒弟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金岳便托人带了密讯给严留仙,密讯里不知许了醉华阴什麽好处,近年已少碰江湖闲事的严留仙,竟直接点名严霜芊下山去暗中跟着厉天霄,确保他在三个月内安全无虞;更让她顺道把毫无江湖经验的严霜芙带下山去闯荡历练。 前天,严霜芊照常远远跟着厉天霄,本来他才吃过万神宗晶娘的亏,好些日子不碰女人,但馋性不改,竟问柳问入了京师里最大的相公馆,严霜芊甚是着恼,不肯跟进去,只在外头等,没想到才这麽一放松,馋猫也似的厉天霄就中招了。 不多久,她便查出万神宗将厉天霄移入了城南郊外的分堂,彼处守卫森严,绝非她和严霜芙二人得以闯入,然而,她捉了一个万神宗眼线,让严霜芙以她的异能细细查问之下,便查出城南近郊这座狐仙庙底下,实则有一条可以通往分堂地牢的密道! 於是,严霜芊选了一个不早也不晚,人潮最多的时间,带着严霜芙便赶向狐仙庙查探,只是没想到竟会遇上同样也在京师的郑思霏……合她与双飞二人之力,或可夺人之後全身而退,只是,一定得要预先嘱咐武艺不怎麽样的严霜芙顾好自己,见苗头不对便逃。 一时顾不上叙旧,严霜芊眼神一锐,握住严霜芙的手紧了一紧,低声道:「小芙!城南这座狐仙庙内部定有古怪,咱们三人都要随机应变,首要目的只是找出通往万神宗南郊分堂的密道,倘若今日救厉天霄不成,也绝不能伤了自己一分一毫!若有什麽变数,你不必顾及两位师姊,施展迷术便赶紧逃走,去咱们昨夜下榻的客店等着,晓得吗?」 「是,小芙知道!嘻嘻,真有意思,小芙还从没见过双飞哥哥穿女装哩!」 相较於严霜芊的严谨慎重,仍是孩子心性的严霜芙就显得轻佻许多。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途中又有见识广博的师姊一路打点,真可称得上是平安顺遂,全然不曾遇险,於是,她心里早就当作自己这趟是出师门郊游踏青的,如今意外遇上郑思霏,她兴奋得连红扑扑的双颊都泛起光,哪还在意严霜芊究竟说些甚麽?只是随口应承罢了! 严霜芊这几句话,却让一旁的郑思霏听得瞠目结舌。 她压低了本就较一般女子稍沉的声音,急问:「师姊,你是说,厉天霄真被万神宗捉了?」 这回,反倒是严霜芊露出了极不可思议的眼神:「……双飞,你不知道厉天霄被捉来送到城南这件事?那你到狐仙庙是为了……?」 「我……师姊,嗯,不是那样……」 「耶?哥哥来狐仙娘娘庙求姻缘?!」看见郑思霏煞时满脸局窘,想分辩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严霜芙忍不住高声一乐,立刻知道自己不该张扬,又住了嘴,才扯住郑思霏的蓝布袖子窃笑:「我的双飞哥哥不需要!不过,小芙倒想去狐仙娘娘面前求条红线,把哥哥和我两人绑牢了不放!」 严霜芙的声音里,彷佛还盖住了一个极微小的男子悠笑。然而,面色通红的郑思霏只想着如何摆脱此刻僵局,急急开口,遗漏了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渺远声音。 「别胡说了,小芙!厉天霄向我借了一样东西没还!师姊,咱们赶快设法找出他来,我急着把东西讨回来!」 严霜芊微微颔首,但笑不语,严霜芙又不依了。 「什麽东西?是定情的?怎不给我?」少女鼓起脸颊佯怒,眼中却满是促狭。 「死丫头,就你贫嘴!」郑思霏无奈,轻叩了严霜芙的脑袋一记,轻巧绕到师姊的另一侧,躲开严霜芙的嘲谑戏语。 「……原来是定情的。」简直像是回音,风里又扬出了细细的笑语。 悠韵轻轻荡入她耳里。郑思霏背脊上迅速窜起一股凉意。 「师姊!可听见什麽声音?」 郑思霏狐疑地转身去看,小池依旧平和、秋千纹风不动、狐仙石雕仍是石雕,偌大院子里,半个人也没有,更遑论是男人? 严霜芊凝神一听,空气中仅仅摇荡着大殿里姑子们的诵经声,别无其他。她摇摇头。「没有,怎麽回事?」 郑思飞哑然,嘲笑自己的多疑,「恐怕是我多心,听错了。」 *** 郑思霏等三人分头,很快就锁定了几个较为怪异的位置,不动声色又离去,备妥了用具,换上夜行衣饰,入夜来探。 月下的狐仙庙,清幽恬静,姑子们不住庙里,而是半里外的一排矮房;或者说,狐仙庙方圆半里之内,十多年间发生过太多异事,又属荒郊野地,与坟区比邻,渐渐地,附近再也没有人肯住。 严霜芊在前,郑思霏殿後,三人乌沉的衣裳融在夜色里,行路踪跃亦无声响,路上果然不见任何人踪,很快便潜行至狐仙庙外。 「没有人守着呀!通道真在此处吗?」严霜芙不解。 严霜芊但笑不语,美目向四周一溜,气态娴雅,却是机警非凡。 郑思霏凝然四顾,唯闻风声,拍着严霜芙的脑袋,轻语。「有些东西,比人还可怕。待会记得听师姊的话,你该逃便逃,别逗留。你那点把戏,对付人还行,对付不是人的东西,便不成了!」 「不是人?」严霜芙瞪大了眼睛,半是惊惶,半是兴奋,边向郑思霏身上挤,一边颤着声:「双飞哥哥,你你是说,从坟……坟那边过来的吗?」 「双飞,别吓唬她,你去後院找机关;霜芙!跟着我,咱们去大殿!」严霜芊眼眸眯起,发号施令。 严霜芙却又不依了,露出一张委屈的脸,合掌求恳。「师姊,好师姊,让小芙跟着双飞哥哥吧?」 「不行。别给双飞找麻烦!」严霜芊佯怒,露在面纱外的神情严肃:「这些年我看你长大的,你的承诺不值一信。」 严霜芙瘪瘪嘴,可怜巴巴地瞅瞅郑思霏,又看看严霜芊,几乎要指天指地立誓了。「师姊!这一路下山,小芙都乖乖的,没多惹事不是吗?就这一时片刻,小芙保证不吵不闹不作怪不逞强,一定乖乖听双飞哥哥的话……好嘛!」 见严霜芊板着脸,没有放松的意思,严霜芙神情又是愈来愈倔强,显然不屈不挠,郑思霏轻叹了一口气,将严霜芙拉到自己身边,「霜芊姊姊,这样吧,反正小芙的术法不靠手脚功夫,我现在把小芙的双手绑了牵着,若有什麽变故,立刻把结松开,叫她自己逃走便是。」 语毕,她取出自己的攀墙索,去掉索头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爪,再从怀里随手摸出条巾子,覆在严霜芙的纤纤双腕上护着,打个活结,真把严霜芙的手缠了起来。 向来任性妄为的严霜芙居然对郑思霏的动作毫不埋怨,反而一边乖乖就缚,一边眨巴着双眼盯住严霜芊。见状,严霜芊无奈:「那就这样吧!双飞,咱们现在就分头找路。小芙,你好好跟在双飞身边,从现在开始,绝对不可以开口出声,给她惹麻烦,知不知道?」 「唔!」精乖的严霜芙果然再也不说话,颊靥生花,双眸闪烁,依在郑思霏身上猛点头。 霹雳引(16) 严霜芊去了大殿查索,郑思霏先跃入後院,替严霜芙开了小门、将她引进院後,才将绳子另一头缚在自己的腰上。严霜芙果然乖巧跟着,只有一次,她不知嗫嚅着要跟她说些甚麽,才一开头,便被郑思霏微蹙起眉打断了。 「小芙,不是说了,乖乖的不说话吗?有什麽事,回头再说。」 「……嗯。」严霜芙也不与她争,笑得唇角弯弯如菱,顺从地点点头,真的不再与她说话,只是悄声缓步跟着。 郑思霏搜院,第一处便走向隔着水池、白日难以靠近的狐仙娘娘像。她搂住严霜芙的腰,轻身一踪,便跳上石雕的平台,扶着严霜芙,让她站稳後,郑思霏上下仔细打量起石雕来。 或许是为了法相庄严,这座狐仙娘娘雕得比寻常女子大了些、也长了点,直比郑思霏高过三寸有余,连肩膀都比她还要宽!郑思霏要抬头,才能看见狐仙笑纹弯弯的娇丽眉尾。 她觉得奇怪的,便是狐仙像那双眼睛!白天不能近观,夜里光线不足,虽是什麽也看不清楚,但她就是隐约感觉这双眼和白天自己所看见时不太一样……此刻,狐仙像的眸子竟灼灼如生,聚彩凝光,确然有种俯视众生的温柔明媚。 或许是多疑了,但不弄个清楚,她心头不安。郑思霏轻轻吸了一口气,伸手便向狐仙的双眼摸去。 浮突圆起,触手凉润。约莫是不知名的黑色宝石,黝黑漫光,暗生七彩。郑思霏朝那双黑珠子和石雕的脸庞又按又掐,就这样踮脚蹙眉,对狐仙娘娘不敬了半天,石雕和池子本身,却是一点儿异状也没有。 终於,她轻嘘了一口气,放下抬得有些酸的手臂,郑思霏自我解套似地细声调侃:「狐仙娘娘,得罪了,这对眼珠子也不知哪个巧匠给嵌上的,简直就像真的,没来摸摸,小人心有不甘……」 忽然,她一眼看见了狐仙娘娘颈上那串不大起眼的珠链,心头疑云又起。这座狐仙娘娘,精美得连眼珠都能嵌宝石去制作,怎麽脖子上这串饰物却仅是凸雕後再漆上颜色,而不是挂上一串真的宝石珠玉?说是怕窃嘛,就凭狐仙娘娘的威名,哪个毛贼能像她一样站在神像这双凛凛有神的眼珠子前死盯着看,还敢顺手牵羊? 郑思霏眼睛一眨,正要再伸手去摸摸那串直接从狐仙娘娘胸口上浮刻出来的石链,忽然听见大殿里传来的一声重石钝响,紧接着便是严霜芊急促的提气声!心知彼处有变,她急搂住严霜芙的腰,在她耳边低语:「师姊遇事了,抱紧我,咱们过去!」 严霜芙正盯着狐仙娘娘的双眼看,容色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也不曾开口,点点头便任郑思霏抱着,同步奔往大殿。 狐仙石雕静美矗立,绝无异状,只是,没有人能料到,狐仙那双眼珠子并不是一对圆珠,而是嵌上两片削得极薄极透的玄色奇石,石片里确然藏着一双隐含笑意的沉漆双眸,尾随着郑思霏远去的背影,直到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才轻轻松开适才被他启动了的大殿机关。 「还是这般疼爱女子?跟在南宫钰身边久了,没染上他的大少爷脾性?不生獠牙的虎姊姊啊……如今的你,要再遇上当年的兔儿妹妹,也仍是要心疼的吧?」 无光的处所,忽绽一笑嫣然。像是罕有人迹的深山一角,生根悬崖畔的幽兰一时静开,一时静落,不为取悦任何人,只为那泓深谷潭水之上,定然遥遥倒映着自己的绝代丰姿。 「不过,小女娃那一对眼珠子太利,倒有些扎手。」 *** 当郑思霏赶进大殿,殿上已不见了严霜芊身影。她心里突的一跳,试探轻喊:「师姊?」 没有人声回应,却有不知何来的湿寒气流,阵阵向她身侧刮搔。狐仙殿的大门,此刻是紧闭着的,本不该有风!郑思霏挽着严霜芙的手,忍不住紧了一紧,背上冷汗轻渗。 严霜芙更是贝齿咬唇,蹭着依在郑思霏身上,丝毫不敢妄动。 然而,这股带着潮气的凉风,很快就影响不了郑思霏的判断力。她定下心,将严霜芙暂时从自己身上松绑,把她安置在离自己不远的大殿柱子上,自行向前去搜。狐仙庙大殿的两侧,各自列着十盏灯油充足的长明灯,石制的莲型灯座,安在两道特地挖出的小渠里。 白天里,小渠无水,石莲又不亮,她不曾多加注意,但现在,烁烁的灯芯火光映着小渠轻波,二十朵火红石莲,美丽中仍透着无比诡异。 郑思霏眉头紧锁,缓缓摸向贡桌後方,离严霜芙愈来愈远──那股子吹动了水波的风,彷佛便来自神龛之下! 伏低身子、探向风源处之前,郑思霏习惯性地要将护身利匕握在掌心,一摸怀里,触手空无,她不禁愣了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匕首早被厉天霄给赖走,正自哑然失笑,变故突生,神龛暗处,风声转剧,夹带着一股腥臭,朝着郑思霏迎面击来。 郑思霏後仰一避,才看见那竟是一只乾枯的人手,甲尖指屈,爪上不知有何剧毒,气味秽恶逼人! 埋伏?! 她蓦地屏息急退,却听见愈来愈清晰的搏击声和慢吞吞的脚步声,逐渐从神龛底下缓缓开出的木隔板里涌现…… 地底下骤现一声凛然娇叱,紧接着便是长剑与木石之类钝物的迸击,那只探出一半的爪子似乎吃痛,立刻缩了回去。 郑思霏闻声辨人,正是严霜芊! 她低喊:「师姊?师姊?你在神龛下?」 果然听见严霜芊的声音稳稳飘来:「双飞!我方才掉进陷阱,却找到密道!这里有几个半,没有首领,只懂胡打蛮缠而已!我挡着不让他们出去,你让小芙先逃,再下来助我!」 听得严霜芊有条不紊的喊话,郑思霏知道师姊一时片刻还应付得来,当下是严霜芙的安危重要,她不敢耽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转身一踪便退到严霜芙身侧,迅速替她松绑後,一把便将满脸担忧的她推向後院出口。 「你先走,我们天亮前便回去!」 见严霜芙还想说话,想是要跟,郑思霏轻轻住她的嘴,浅笑:「小芙,别忘了,你答应过师姊要听话的。你护着自己乖乖逃了,便是帮我!」 严霜芙凝睇郑思霏一眼,总算乖乖点了点头,循着来路,纤细的小身影顿时奔入浓浓夜色。 郑思霏见她殊无阻碍地闯出狐仙庙,方才松了一口气,抽出腰间配剑,剑花一挽,瞬间钻入神龛下那块已完全开启的贴地小门。 *** 严霜芙才一跃出後院围墙,便感觉那道逼人的气息朝着自己掩近。一整晚,她都预知了这个危险的存在,只是,此人有点古怪,她能获得的讯息不够明白,於是,她几度想提醒双飞,话到了嘴边,却又作罢。 锐刃的寒气就抵在身後,但少女并不害怕。她没感应到自己今夜会死,就绝对不会死;然而,她能感觉此人对双飞带着异样的盘算思绪。 她要双飞绝对的安全。因此,她可以任凭自己让那人捉了,只要做完一件事就够。 穿着夜行衣的少女忽然停下脚步,让跟在她身後那人,轻轻松松地击上她的颈子,轻轻松松地把就要陷入昏迷的她扶了起来── 然後,她死命将迷蒙的眸子撑出细细一线,即使眼前只剩一片浓重的黑暗,她仍然望着那个男人低喃:「你不许……伤害双飞!」 王云生完全没料到这武艺不精的少女受了自己重击,竟还能发出声音来!他立刻狠绝地朝少女的颈上再一发劲,少女瞬间倒在他臂弯里,再也不动。 那少女是晕了,惊诧的王云生却亦有霎时的意识朦胧。他不曾听懂女孩口中呢喃着什麽,也知道她不可能在这样的暗夜里看见自己的脸,然而,他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声音里的那股力量,还有她睁眼看他那一瞬间的蛊惑人心。 这女孩果如他所料,身怀异能,不可轻忽!他将少女肩到背上,让她即使醒了,也不可能再直视自己。 「可惜,怎不是我宗先发现了你?」 王云生俊眉微蹙,转念间便有了决断。 霹雳引(17) 「师姊!我来助你!」郑思霏一跃入潮气逼人的地道,便就着微光,认准了正对严霜芊纠缠不休的那具半的喉颈刺去! 「双飞,你当心!这东西力气大得很!」严霜芊早曾耳闻万神宗半的武技并不怎麽高强,动作也慢,但力大无穷、浑身几无弱点,如今,她在地道中与五具半周旋了约半炷香时间,仍然寻不出半罩门所在,已显疲态,此刻听见郑思霏跃入,一时重整精神,挽开剑花,与郑思霏并肩站在地道口。 哪知,郑思霏的剑刃已深入半喉头寸许,半依旧嗷嗷怪叫,全不管剑身几乎穿透喉咙,仍旧猛力朝她撞来!她极是诧异,一时抽不回长剑,只得提腰借力,飞起单足,穿心腿一蹬,直取半心口。原只是权宜之计,要藉此抽回长剑,不料「吭」的一声,郑思霏只觉自己踢上刚硬厚石,右脚足踝瞬间错位!此刻还不大痛,但速度想必大减!她心头一凉,只得牙关紧咬,硬生生忍下,迅速收剑。 她心里才正暗叫不好,只怕躲不过这具半的下一击,然而,那个被她踢上心窝的乾瘦半却不是趁机追打,而是一下子像脱了力,举起手爪住心口,步伐踉跄、摇摇晃晃地向後退去。 郑思霏抽剑时,划破了那半上衣,露出护住胸口的一圈石甲。 如此装束,必是保护唯一的弱点!严霜芊了然,大喊:「双飞,它们唯一的弱点就在心口!」 「它们身上有石甲护身,长剑不能刺错位置!师姊,先削了它们上衣!」郑思霏忍住脚骨移位的不适,横剑划开一具矮胖半的灰衣,紧接着,严霜芊长刃一递,剑锋钻入石甲缝,刺透半心脏;那半果真发出悲鸣,跌落在地。 两人互视一眼,精神大振,立即照样施为,一人一剑,合作无间,锋芒过处,半应声而倒! 不多时,五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半,全都倒地不起,微光之中,仍能看见它们苍白的脸以及自它们伤口中渗出的紫红血渍…… 鼻端满是血腥。严霜芊并不如何在意,就着半还算乾净的灰色衣料拭剑,略擦去剑尖血痕後,一边对郑思霏解说当下局势,一边缓缓向前摸索走去。 「双飞,此处距离万神宗分堂约莫一里,半途有岔路,一头通往分堂,一头通往地牢,这个时间适逢领头人交班,只剩半看着,是守备最弱之时,厉天霄此处正在地牢,咱们要趁机快去!」 面对一地怎麽看都像人的首,郑思霏却是心头不忍,别过脸去:「不是人吗?它们……不也曾是人吗?」 严霜芊听见了,回过头去拉住郑思霏的手,望着她悲悯的年轻脸庞,轻轻叹息。「曾经是,如今不是。它们没有心、没有自己、没有爱憎喜怒,灵知全被万神宗以邪法抽去炼魔,杀了它们,或者对它们而言才是解脱。」 「它们,都曾经是有情有爱、有妻有子的人……我爹和我娘,就是被这些不是人的东西……杀了的吗?」郑思霏让师姊拉着向前走,心头一阵颤痛,反而对自己脚上的伤处好似没有太多知觉了。 严霜芊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似是安慰。「所以,双飞,你既答应了婆婆这麽多事,苦练了门内最高深的武艺功夫,只要好好帮阿钰,总有一天能替爹娘报仇,知道吗?」 南宫钰常对她说,自己想做的事很简单,既不是想一统武林,也不是要当天下第一人,只是,有权才有能,有能之後,他要穷毕生之力剿魔。 以前,她对於南宫钰说的话,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帮他,也多是为报南宫氏对自己的救命养育之恩;而如今,她却在心里深深涌起了一股痛怜,和一股真正打算倾力辅佐南宫钰的决绝。 虽然,她决定成为「双飞」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报那个自己并不记得的杀父弑母之仇,而是为了让自己面对想要保护的人时,不再无能为力。 而如今,她既有能力,又寻到了邵枫,是不是该好好思量,凭这些年来获得的力量,去做些更值得的事?她只觉得心里有些矛盾,又有些了悟,转念一想,却又自嘲一笑:「姊姊说的是。不过,我苦练的这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功夫,此时此刻倒是要去救一个赫赫有名的淫贼!说起来,还挺不是滋味的。」 *** 严霜芊所得的讯息甚为精准,由她带路,沿途异常顺利,二人很快便放倒守卫的两名半,从其中一名半腰上搜出钥匙,潜入石砖砌造的地牢门口。 牢门是由约有小儿臂膀粗细的精钢所制,朝缝隙向内一看,牢内有床有桌有茶水,丝毫不脏乱,乍看之下竟还像是招待贵客所住的处所一样── 只可惜,床上躺着上身半裸、满缠着布条的厉天霄,除了胸膛急促起伏以外,几乎动也不动的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受到贵客应有的待遇。 锁匙也没有错,郑思霏听音辨位,不多久便打开牢门,她朝严霜芊低语:「姊姊在外头看着,就别进去了。厉天霄论辈分,还小了姊姊一辈,手脚又不大乾净,我去就好。」 严霜芊点点头,不忘仔细嘱咐:「双飞,动作要快!」 郑思霏蹑着脚步进地牢,向内侧躺的厉天霄面色潮红,几无反应,听见人声,口中只是反覆喃喃:「别来问我老子的事……早说过,他不会管我死活的……你别问,我不说……」 「我没打算问候令尊!」郑思霏眉心微蹙,捏起细嗓在他耳畔问:「厉天霄!我问你,我的匕首呢?」 「匕首……拿走了……你,你是不是女……人?」厉天霄显然是伤处感染,烧得不省人事,句不成章,辞不达意,她既好气又好笑,但此时真的问不出所以然来,倒也无计可施,郑思霏只得忍着踝痛,反身迅速将他背在肩上,与严霜芊会合一处,急退回狐仙庙大殿。 谁知二人一钻出地道,便看见大殿幽光之中,横倒着一具娇小的黑衣身影,双丫髻一侧已削断,半幅长发掩面,半张稚嫩娇美的容貌正朝向殿内! 「小芙!」郑思霏关心则乱,霎时倒抽一口寒气,也不管自己背上还负着一个人,就要奔过去,却听得身後一声冷叱:「果是一路邪孽!留下人来!」 「当心!」严霜芊连忙侧身递剑,护住郑思霏,随即逼来一道流月银光,与她的黑缨长剑卷缠一处,急斗起来。 二人过了数招,劲风过处,石莲无声殒灭,最後渐剩三盏,微微火光忽隐忽现,只能辨识出对方形貌高挑,手持样式不明的银色软兵,吞吐自如,身法甚是奇特。 严霜芊与此人几番攻防,但觉对方身法滑溜难测,但稍乏内劲,并无可惧,而且来人的身法来路,让她心头疑云大起,向郑思霏使个眼色後,蓄意引那人渐退到後院,就着明朗月光,悉心观察他的细部手法,果真一点也不是万神宗的邪门路数,况且,他所使的兵器,就像是那个久已不在中土武林现身的门派! 却见对方也是愈打愈迟疑,甚至几度犹豫着要抽身而退,她旋即再无疑虑,反手收剑,脆声轻喝:「且住!我醉华阴与勾陈无冤无隙,何苦为难我门内弟子?」 「……醉华阴?……不是万神宗?」来人一愣,彷佛严霜芊说的话全然在他意料之外,神色顿滞,手中白芒倒是卷了回去,缩在他掌心的金色护套之中。他的兵器,原来是一片随掌抖出、薄如银缎的奇门软刃。 此人却不像个见过世面的,遽斗之中说停就停,浑没察觉自己背後还有一道黑影,正急速趋近。 严霜芊不动声色,伸手解下自己面上黑纱,露出一对陷在唇角的笑窝,眸子里灿光鼓动:「金阳白虹俱在你手,必是勾陈传人,何须隐瞒?这两样信物,大名鼎鼎,武林中有谁不曾听说?在下醉华阴霜字辈弟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夜半至此,又为了什麽?」 她双眼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那人,不动声色地向他走近几步,见他同样回视自己,不避不退,便知他已中了自己昧灵之术。 「你怎麽认得我的金阳白虹?我师父叫我王岫,说我的模样生得便是一副飘然无尘的浮云出岫……师父只让我来闹闹万神宗,救一个叫厉天霄的人!」那人直视严霜芊,口中不由自主地答了一串,将自己的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说完之後,好像连自己都感到疑惑,原本极为英挺美丽的面容,一时充满不适宜的困惑之色,显得甚是傻气可爱:「咦!我为什麽要跟你说这麽多?」 严霜芊再逼近王岫一些,连声音都如洒上糖霜也似的甜:「因为,你勾陈和我醉华阴,多年前创派时本是一家!只是,两位创教的孪生祖师婆婆後来为了收不收男弟子一事闹翻,才割裂二分,逐渐不再往来──不过你看,咱们不都是老天赏识,生了一副好皮囊,才给师父看上的吗……」 她一边说说笑笑,竟还一边伸手,像是要去摸王岫的脸颊,王岫脸上顿时飞红,摇着手连退数步,忙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别过来──」 忽然,他背後传来一个忍不住笑的低语。「放心,只要你落到我手上,我家姊姊自然不再过来!」 此时,王岫才惊觉自己已被一段剑锋抵紧了背心,他顿时了然,脸色瞬间由红翻白,瞪着满脸笑意的严霜芊,气得跳脚:「你们……小的施邪术,大的也施邪术!」 「谁对你施邪术了?只是要你别在这里拖时间,害死大家!」严霜芊听见地道远处已有骚动,立刻戴回面纱,毫不客气地把剑架上王岫的脖子:「要救厉天霄是吗?正好,这功劳便给你了!双飞,你去搀小芙过来,把厉天霄扔到他背上!城南有金岳派来的人接应,咱们快走!」 陌上艳(1) 严霜芊在前领路,郑思霏聚精会神地持剑紧随在王岫身後,他倒是挺认命地好生背着厉天霄,沿路不大多话,更不怎麽东张西望,省了郑思霏不少力气。 只是,她对於自己背上的严霜芙有些忧心,不曾注意那陌生青年偶尔瞟在自己右足踝上的视线。 小径尽处,果已有辆外覆黑布的马车等着,领头的车夫和严霜芊是旧识,一照面,便朝他们颔首示意。她让王岫放人,立刻有人来接手,将厉天霄抬上车。 不多时,车子朝着西南平稳奔去;王岫大概是一路负重过度,甩了甩酸胀的手臂,又捏又揉,碎声抱怨:「师父让我习医做大夫,大夫的手是拿来给人治病,不是扛东西的……」 「你孤身来救厉天霄,难道就不必扛了吗?」严霜芊横了他一眼。 他抬起一双美如柳叶的秀眉,不太服气:「我大可施个针,设法叫他自己站起来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严霜芊被他略带傻气的认真神情逗笑了,郑思霏却从背後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沉着一张秀脸,一声不吭地扯住他双腕,牢牢绑了起来。 「嗳!你这人怎麽这麽粗鲁?」他一脸诧异,明亮的双眸瞪着郑思霏。 郑思霏毫不看他,只是轻声道:「师姊,我刚才替小芙号过脉,没甚麽大碍,只是睡得沉。不过这人手法古怪,还是等小芙醒了,再放他走吧。」。 王岫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才要反驳,郑思霏立刻朝他方才又揉又捏的大臂上狠施了一下暗劲,酸得他龇牙咧嘴、张口无声。 严霜芊把严霜芙抱了过来,这回她不用昧灵迷术了,倒是实实地一肘子撞在他腰际,笑吟吟地瞧着应声痛呼的王岫:「事有缓急,不得已,虽是男女授受不亲,也只得劳烦小兄弟陪姊姊走上这一趟啦!」 *** 回到客店外,严霜芊带着严霜芙回房照料,王岫则是双手被高高吊在马厩旁的大树上,由换掉夜行衣的郑思霏牢牢看着。 端坐树下的人不发一语,被绑在树上的倒是喳呼不休。 「这位兄台,什麽时候放我走?天都要亮了!」王岫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沙土。 「人醒了就放你。」 「我说过,她天亮前就该醒了!还有,就算要绑,不能环着树吗?我手酸!刚才那漂亮大姊不是说了,咱们两派素来颇有渊源的吗?这样待我,不嫌理亏?」 郑思霏揉了揉发痛的两鬓,蹙眉:「伤我师妹,没缴了你兵器已经客气!」 「师妹?」王岫居然眯着眼,朝郑思霏上下打量,满面疑惑,「不是说醉华阴不收男弟子?那小妖女怎能是你师妹?兄台……可不大像女子啊?」 郑思霏开始後悔方才一时心软,没找块泥堵上他的嘴。「南武林同气连枝,以朱雀神殿为首,比我大便叫师姊,小的是师妹,很难懂吗?」 「这样吗?」王岫笑得忒贼,一张几无棱角的瓜子脸充满兴味:「那美人师姊你也熟了?待会能否劳烦兄台再替我引荐引荐?」 郑思霏从地上一跃而起,捏起的右拳才要向他腰侧招呼,却听见一道更快的破空厉响,在泥地上擦出一长声,正正停在王岫随意画地的脚尖前,吓得他飞快闭口缩足,做了个极标准的金鸡独立式。 只见是严霜芊打开了窗台,眼神淡然,朝郑思霏作个手势。 「双飞,天要亮了,不如带王公子出城,然後让他自行去逛逛吧?姊姊累了,过午再去找你。」严霜芊向郑思霏眨眨眼。这几句话,表示严霜芙已然醒来,没有大碍;此刻是要她把王岫遣开,带远了再趁机甩掉。 「是!」郑思霏抱拳颔首,松了一口气,心底的烦躁消散许多。 「……喂,这石头……是美人姊姊扔的?她……她力气这麽大?」当她转过头再看见王岫一脸紧张,戒慎地用脚尖点着方才破空而来那颗弹丸大小的石子,颀长的身子牢牢黏紧树干──虽仍是一副好相貌,却是一丁点男子气概也找不到。 「是啊。如何?还需要替你引荐吗?」她忍不住笑开了眉,声音很轻快。 「我看,还是不用了……」她凑上前去替他松绑,脚尖一踮起,便是微微蹙眉。王岫垂下眼帘,专注的视线一时全落在她的脚上,但很快又抬起头,恢复了满面促狭:「身边有个太有能耐的女人,免不了终日提心吊胆。」 「你倒是学得很快。醉华阴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应付的。」郑思霏替他松绑,一把将他推出客店後院,右掌状似亲昵地拍在他背心,却是捏住了王岫重穴:「走吧!天大亮前,咱们四处逛逛。」 *** 二人这样漫无目的走着,王岫居然不再吵闹,郑思霏倒也乐得清静。就这样七弯八拐、随意行走,直到天色微亮,渐近西郊,离客店已极远了,郑思霏这才感觉足踝痛楚愈甚,明知自己再走下去要落病根,她却没有停,仍然按着王岫的背心,推他前行。 人迹渐罕,矮林丛内虫鸣幽幽,走在前头的王岫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翻掌,轻轻捏住郑思霏手腕,温声道:「够远了,稍停一会吧。」 王岫的拳脚功夫没有她高,唯有手中的奇门软刃令人忌惮。因此,郑思霏没有挣开,只觉得这个怪异男子温吞的声音里,竟似带了点叫人不能抗拒的威仪。 「是够远了。你若想走,现在可以自己离开。」 「我走了,难道放你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脚自己回去?」 郑思霏轻声苦笑,任凭王岫拉她坐在道旁大石上。一张早已失却血色的苍白面庞,汗珠应声滚落。 「你看出来啦?果然有大夫的样子。我以为……自己很能忍。」 王岫蹙眉蹲身,捧起郑思霏的伤足。此举惹得她瞠目结舌,差点一脚踢在王岫脑袋上:「你做什麽?放手!我自己可以──」 「兄台这样拖着脚伤走了半天,叫一个大夫把脸往那儿搁?」 王岫平心静气的几句话,噎得她哑口无言,他根本看不出自己的女儿身,郑思霏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於是,她不大自在地咳了几声,只觉得自己被他握住的右足,尴尬得连小腿都开始僵硬起来:「多谢!」 就着晨曦微光,王岫卸去她右鞋,盯着郑思霏肿得极高的踝骨,极好看的双眉纠结了,再抬头看她,眼中写满谴责。「怎麽伤成这样?」 郑思霏略微屏息。这是她第一次这麽近、这麽清楚地看见王岫的脸,直到现在,她才惊觉此人的相貌果如严霜芊所说,实是万中无一的神采。 美人,她见得多了,虽不怎麽希奇,然而,此人昨夜的嘻笑和现在的严谨形象落差太大,倒让她一下子回不了神。 「夜路走岔了,难免要踢到石头。」伤足被陌生的青年男子握在手中,异样的违和感,让她全身紧绷。 王岫手法麻利地将错位的踝骨推正,自然而然从怀中摸出针包,认了穴位便要替她下针。「我现在扎几针,稍歇一会便能止痛……」 银针一闪,郑思霏迅速缩回右足,严词坚拒:「不必!」 王岫执针的手愣在空中,一抬头,看见郑思霏警戒的神色,顿时了然,神色自若地收针:「……还是怕我来历不明,不安好心吗?也罢,倒省了我一层功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他收了针,却换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掌心:「不过,练武的人别用寻常伤药,盒里的伤药是我师门秘传,要是不安心,可以先拿猫狗试试。」 郑思霏看着他递来的药盒皱眉,没有伸手去拿。「怎麽试?难不成也折了们的脚?」 「看兄台的应敌功夫,手底下不像是没沾过血腥;」王岫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瞅着她,似笑非笑:「对人能狠心,对畜牲倒不忍心了?」 「猫狗何辜?没有必要。」对於他的讽刺,郑思霏不为所动。「大夫的药,大可留给更需要的人。」 「对我而言,不论是猫是狗是人,哪个受了伤,就该把药给谁。」王岫也不发怒,再看了郑思霏一眼,迳自把药盒放在她身边,朗朗一笑:「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这就要走了,咱们折腾这大半夜,连兄台的名字都还不晓得,好像说不过去?」 虽看不出这人有没有恶意,不过,她在外行走的身分也不是秘密,直说无妨。郑思霏一笑,拱手为谢:「连名字都不告诉大夫,确实说不过去。在下双飞,朱雀南宫族卫。」 「哦?」不知为何,在她自报名号时,王岫的眼神颇有所思:「这样吧,我还要在京师待上一阵子,改日登门再访,给你看看伤,到时候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上南宫家的人一面?」 郑思霏忍不住放声一笑:「想见南宫家的人吗?比起要我引荐醉华阴的师姊妹们,这倒是容易得多!」 *** 巳时,剑寒在宅子里等到了少主。他难得看见自家少主的神色这样温煦。 「他被送往哪里去?」 「奉少主令,探子只跟不追,雷霆门派来的人护送厉天霄一路北行;不知是与金岳会合,还是去找厉厄。」 「无所谓。总之,他们很快就知道要再找上门来。」王云生轻笑,随手捧起茶盏,掌心一刺,他这才想自己手中的软刃未卸。 这软刃,是他儿时贪玩,偶然从邵夫人房中翻出来的物事。邵夫人没有生气,反倒将用法和诀窍都细心传授给他,还教了他几套基础心法。那时的他身子还孱弱,这柄易藏难防的近身兵刃,正合他自保。 然而,邵夫人从没有跟他提过这是什麽。什麽金阳白虹,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今天,那个女人的迷术对他自然没有用,他只是顺着她所说的话接了下去。不过,秘门勾陈已在江湖绝迹多年,如果他伪作勾陈传人,倒是一个很难被拆穿的身分。 反正,竟连她也不认得自己了。这世上……还有谁能认得出他来? 王云生解下掌中兵刃,再取出贴身收在怀里的羊脂白玉簪,一同抛上桌,自嘲一笑。 「去找季堂主来,说我有事请教。」 陌上艳(2) 「双飞哥哥!」 当郑思霏回到客店时,严霜芙早已醒了,一见她,便开心大喊,跳下床就抱了过来,神色如常。 「你都好啦?身上可有哪里伤了?」郑思霏拍拍严霜芙的小脸,笑问。 严霜芙回望着她的神情,一分茫然,两分赧然。「伤?没有啊!昨晚不知怎麽,我一出狐仙庙,没制住那人,自己却是昏沉沉的想睡……」 「啊!」听到「狐仙庙」三个字,郑思霏不禁一喊,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慌乱,竟忘了顺手在神龛前取只姻缘符!要是南宫沉问起,可不好交代。看来,势必得要再走一趟! 「怎麽了?」严霜芊抿了一口茶水。 「没什麽。」郑思霏从怀中取出王岫留下的小木盒,递给严霜芊:「姊姊,这是昨夜那人留给我的伤药,没敢用,我也看不出这药里有没有什麽古怪;留给姊姊查看。」 严霜芊接过药盒,点了点头,神情十分严肃:「你做得对,此人行迹古怪,不可轻信!秘门勾陈与我派决裂之後,百年来不曾行走江湖,究竟有没有传人,全然无人知晓。昨夜仓促,我辨不清他手中的金阳白虹是否为真,不过,我昨晚说的什麽金阳白虹大名鼎鼎、江湖无人不知这事,却不是真的。金阳白虹既是暗器,也能做近身兵刃,讲究的便是出奇制胜,那是勾陈嫡传才能继承的信物,偌大江湖里,已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样物事了。我本想拿话试试他,谁知此人答话狡猾,避开了我话头,听不出真假。」 郑思霏蹙眉:「他不是中了姊姊的昧灵吗?天底下有人能抗昧灵之术?」 闻言,严霜芊笑着拍拍她肩头:「怎麽没有?你不就是一个?我说这王岫古怪,就是怪在他武艺其实不高,但却不像是中了我昧灵……不过,普天之下,能抵挡昧灵的人只有两种,一种像你,天赋异秉;另一种,就是确实能破解此术!如果他真的是勾陈传人,那麽,不受我昧灵所惑,也并非不可能。」一转身,严霜芊却将视线转向严霜芙:「小芙,你对昨晚那人施了什麽术?他的反应怎样?」 严霜芙吐了吐舌头,缩在郑思霏身後,灵动的双眸一转:「我忘了。不过,双飞哥哥看来既是平安无事,我施的术大约有点用处吧?」 「我?他对我好似没有恶意。」想到王岫,郑思霏有点不自在,已不大疼痛的右踝上,又是一阵僵硬,像是他微暖的手还圈在上头似的。 「不知底细前,你还是要当心。这样吧,不论那个王岫如何,这个地方总之不能再住。双飞,我待会就和小芙去查查这药的来历,查清楚後就回山里去。那盒药若是没有问题,我会托人稍给阿钰,你再找他拿。」 南宫钰?郑思霏迟疑了一会,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和他这两天处得不大愉快,严霜芙已经挨着她的手臂,恋恋不舍地撒娇起来。 这样的小事,还是别说吧!徒然让师姊担心。郑思霏抱了抱严霜芙,轻声安抚一会,心里自有决断。 姻缘符今天就得去拿,她可以顺道再探探那尊怪异的狐仙像。只是,那套农家村姑的装扮,她早就悄悄放回原主人的房门外,现下,身边可没有女装…… 「对了,姊姊,上回去救厉天霄时,向你借过衣裳,今天,可以再借我一回吗?」 *** 今日前往狐仙庙的女子仍如过江之鲫,只是午後人潮稍歇,然而,守在茶棚子底下的男人们半个也没减少,眼光不约而同聚焦在那个白衣白裙、肤泽白皙、面戴白纱、面庞轮廓甚是文雅的女子身上。 她提着一篮带露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花,款款自远方来。远远望去,虽认不清容貌,已觉身姿窈窕。「好一个小家碧玉……」有人叹。 她走近,秀美双眸自有一股目不斜视的清澈,端庄。「什麽小家碧玉?分明是深苑闺秀!」有人驳。 「……」她走向狐仙庙,去得远了,茶棚里的男人开始热切谈论这张陌生神秘的面孔;店小二却发现,本默坐在角落斟酒自饮,不与人搭话的那个隽魅男子,不知何时已离开,只在桌上留下一小块碎银。 *** 王云生远远跟着那个白衣裳的女子,看她平稳而高雅地走着,当她放下右脚的绣鞋时,落地特别轻怯,好似怕碰疼了足踝一样。 其实,她扮男子再怎麽像,身量再怎麽伪装,足踝还是有女子的纤细。几年下来,她的容貌只是更明媚了些、笑容更世故了点,扮起少年依旧像当年假扮南宫钰一样,维妙维肖;不像他,变得可多了。 她是要回狐仙庙,探探万神宗的动静吗?原来,她换个女装,就能扮得与平日截然不同。他虽然不能穿着女装跟踪她,不过,要进狐仙庙,对他而言一点也不是问题。 王云生轻轻一笑,等到她白莲一般的身姿走远了,才悄然回身,身法矫健地离去。 既不是狐仙庙,也不是万神宗守卫森严的分堂,而是另一个罕无人迹之处。 南坡乱葬岗。 *** 郑思霏特地选在人少的时候来,原是为了趁机好好观察狐仙像,只是没想到一路都有异样的审视眼光盯在她身上,让她走得如芒刺在背,极为不安。 若像昨日那样寻常村妇打扮,自然无人注目,只是,今天身上穿着醉华阴的衣裳,对镜踌躇许久,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样子,抱着极愧赧的矛盾情绪,她将自己打扮妥当,盯着那个不大熟悉的清美面容发愣,最後,终於还是学严霜芊戴上了面纱,才算是敢走出门去。 奇怪,真换了女子装束,在大殿贡上一篮芳华正盛的紫色茶花,学着寻常女子一样,跪在神殿前掷,郑思霏心里居然荡起了一丝不曾有过的女儿幽情。 此处炉烟袅袅,诵经声平缓柔和,午後的风很轻,心……很静。郑思霏不禁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昨夜不曾在此浴血而战,不曾见过大殿上石莲火光绽放的妖邪,也不晓得这座狐仙庙实则是邪教的基业……恍惚中,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情思初萌,在这里诚诚恳恳地求姻缘。 求什麽?大半个江南未婚女子想嫁的人,几乎是她日日相伴的对象,她偏偏没法全然倾心;或许是自知不配,或许是在南宫钰面前,总是自惭形秽,或许是怕这个骄横过度的天之骄子会让自己狠狠受伤……既是如此,她究竟还求什麽? 或许是她痴想太久,一个本在诵经的姑子走上前来关切:「姑娘,把你的心愿向狐大仙说一遍,就可以掷。如果得了允杯,便取了姻缘符,到狐仙像前再口诵那人的名字一次。後头还有人等着呢!」 郑思霏忙向後一看,果真有个浅黄衣着,神态颇为羞怯的娇美少女正在静候,整个大殿内只有她们二人,门外还有几个丫环仆妇,显然是在等这位非富即贵的小主子。 她脸一红,不想再受到更多关注,慌乱之中就要掷,她身後那少女见她慌张,倒是怯生生的拍了她的肩膀,温柔的声音细如蚊蚋:「姊姊莫慌,慢慢来便是,姊姊别忘了,掷前要先口诵心上人的名字,否则,听说狐大仙必定不肯赐符的呢!」 郑思霏一时愣住了,本来凭她武功,要动手脚拿个允杯,得到狐大仙的「核可」,实在不是件难事,然而,这个过度热心的小姑娘这麽一搅和,叫她从哪里生出个「心上人」来? 「我……我忘了,谢谢。」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怎样都不能喊「南宫钰」,又想赶快了事,便只是模模糊糊地随便嘟哝一下,红着脸,连连掷出三个允杯,看得她身後的少女双眼放光,甚是激动,差点要喊起来。 「姊姊!姊姊!狐大仙允了!你定会与心上人双宿同栖,相伴一生!」 「谢……谢谢。」郑思霏红着脸,心里却又觉有点凄伤,她刚才随意发出的几个音,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竟是「降神」。 狐大仙再怎麽神通广大,又要上哪儿找出失踪多年的降神师父来,让他俩「双宿双栖」? 那样的情绪,该是小女儿的崇拜吧?作不得真的!她连忙抛去心头怅惘,向贡桌上的篮子匆匆取过一枝茶花,向大殿中的姑子拿了个绦红香符後,仓皇奔向後院。 隐约之中,耳力聪敏的她,仍旧听见了身後那小姑娘羞怯的声音,娇细呢喃。 「狐大仙,狐大仙……信女陈氏,心上人是洪洲人氏,他,听说他家里人不久後就要来提亲了……他叫做南宫钰,今年十八……」 手拈茶花,郑思霏的脚步忽然滞了一下,顿时想起这个排场挺大的小姑娘会是谁了。 陈氏幼女,陈子夙的么妹;未来极可能成为南宫少夫人的扫眉才子陈鸯! 陌上艳(3) 郑思霏头也不回,疾步走向後院的狐仙石雕,心乱如麻。一下子忆起降神温暖的胸膛和怀抱,一下子脑中充满了邵峰的青袍,一下子又想到自己对南宫钰其实抱着甚是矛盾难解的情感,思绪翻倒无数,顿时压得她喘不过气。 美艳的狐仙像,一双乌漆生彩的眸子仍俯视众生,彷佛是对她的怜悯。 郑思霏仰起头,茫然望着石雕的致丽面孔。 如果她生来真是男儿身,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等莫名又恼人的思绪?她真的讨厌南宫钰吗?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她清楚知道此人高不可攀,即使在心底想得发苦,这人也不会属於自己。 从小,她就冷眼旁观着彩月对南宫钰痴傻的刻苦相思,同时不断在心底对自己说:以後绝对不要变成这种悲惨的样子! 不肯当女人,不想要女子的痴心,於是,她答应了严留仙的提议,任她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说要做个男人吧?结果,才一换上女装,就再也不像自己了。 「狐仙姊姊,你说,我怎麽会想起降神师父?怎会是他?他可还会记得,自己曾经喊过一个……名叫思霏的小女娃吗?明明只差那麽一点,他就要杀了我,可是……为什麽我记忆中的他,总对我笑得那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温柔?」 一水浅隔,她坐上小池石岸,轻轻抚着手上那朵半开茶花,细语低喃,缓缓把一直藏在心里、多年未曾去想的事,一件件数给自己听。 「哪,姊姊知不知道,我老说不想嫁给钰哥哥,其实不是讨厌他,昨日和他大吵了一架,也不是真的不肯先低头……只是,我想要的,他不能给;他给的,总不是我要的……他现在呀,可神气了,武功终究没练得比我好,却很懂发号施令呢!桃花也多得很,男的女的都有!不过,夫人大概也要给他找门好人家订亲了,到时候,他可得忙着安顿自己的娇妻,也没什麽闲功夫再和区区一个护卫纠缠了吧?」 「对了,狐仙姊姊若果真有灵,这姻缘符不是给我求的。」想起袖中的姻缘符,郑思霏放下花,将绦红色的符合在掌心,眯眼祝祷:「思霏有个异姓妹妹,属兔的,五年来音讯全无,如今,好似又有了她的消息,想必她也是该嫁了人了……这符,思霏要替她求个姻缘美满,无灾无殃!」 喃喃说完,郑思霏睁开双眼,一眼便看见清澈无鱼的池水中,倒映着自己犹戴面纱的脸,若隐若现,陌生得让她忍不住摸了摸脸颊。 「至於双飞嘛,待到钰哥哥大业暂成,江湖上也就不会再有这个人了。双飞,双飞……哪来的双?还是该改回霜寒雪冷的霜,那才是真正的我──义父和沉叔都说,我出世那日,天降彩雪,纷纷不止……这倒也没错,雪飘一世,孤伶此生。」 才正自嘲一笑,郑思霏忽然察觉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氤氤氲氲,似乎泛起朦胧细雾。 怎麽?要下雨了?她诧异抬头,一片凉意顺势飘过颈窝。不知从何时开始,乌云已聚满半天,观此天象,雨不落个大半时辰,势必不能休止。 她再转身去看,发现陈鸯并没有过来,凉风吹起,整个後院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人。看来,那小姑娘今日定是求不到允符,败兴而归了。她收回手中红符,指尖抄起那朵仍是露珠盈盈的茶花,趁着四下无人,展臂一挥,紫影绰绰约约,袅然飘落狐仙手挽的石篮子里。 「今天没法过去细看姊姊身上有没有机关,思霏择日再访吧!不过……」郑思霏一笑姣然,她朝狐仙像说了好一会的话,竟不自觉对这座栩栩如生的石雕生出点亲近心来:「美人当配带露花,姊姊,你这样挺好看;比我醉华阴的姊姊们,不惶多让。」 大雨迸落之前,郑思霏见四下无人,便展开身法,几个踪跃奔回城里,去得远了。 滂沱暴起当下,王云生破例在白日拧开狐仙石雕内的机关,冒雨追出。 寂寂狐仙,手挽空石篮,在大雨里,她原本美如真人的眸光,一下子黯淡许多。 *** 大雨太急,郑思霏淋得满身寒,只想找个避雨处,不假思索便绕进了昨夜严霜芊下榻的客店。她向内一瞟,店内几乎全是遇雨受阻的行旅,人多声杂,倒没有什麽人在注意门口。 该回家,还是乾脆住店?这两天,与南宫钰闹得这麽不愉快,实在不想再让他见到自己的一身女子装束和狼狈模样。 可是……今日不回去,明日不回去,难道一辈子都不回去? 她站在檐下蹙眉思量,一边解开脸上早已湿透、沾附在脸上的纱巾,浑身透凉滚在泥上,已滴溜溜地圈出个小水环。 郑思霏才这样站了片时,便有人从背後朝她朗声大喝:「让开!别站这儿挡路!」她有些歉然,正回身要避,紧接着却是一道夹带水气和戾气的软兵啸声,迳直朝她身上招呼! 她心里既诧且怒,步法挪动,就要朝客店外避开。不料,右脚伤处在雨中浸了好一阵子,这一拧,便是突如其来的剧痛,再加上现在脚踩的,是她从来没穿惯的绣鞋,雨中又无可凭依……郑思霏微微咬唇,勉强用腰一带,左足点起,藉势旋身,面向身後来人。 漫天雨浪被她湿透的衣裳带出一波涟漪,顺势全洒在那个对她挥鞭的男人身上,还有淅零零的几点剔透水珠,落在他背後打着伞的男子脸上。 打伞的那男人,嘴角含笑,几点水珠泼到他的颊上,他也不抹去;此人端雅正气的成熟面容之上,书卷味极重,一双锐利暗藏的眼,极带兴味地望着郑思霏隐透英气的清秀面孔── 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那一身透湿的女装之下,看得出几乎全然平坦的胸口。 郑思霏对上男子的脸,一下子认出了那张自己想忘、也忘不掉的面容!她的喉头如被扼住了一样,霎时震惊得没法呼吸。 她一时忘了,自己脸上有易容;一时忘了,那人不可能认得自己原本的容貌;一时忘了,自己多年来苦练武功,不至於再次落到他手上而无力自保…… 所以,她再也没能躲开那个持鞭莽仆的怒斥,以及力道更剧的下一鞭。 失却双飞的伪装,裹在一身女装里的她,瞬间,眼中流露无以掩盖的惊惶。 这一鞭不知是失手、还是毫不容情?劲道强悍的末梢,直向她秀美的颊上舐去!眼看要伤了那张脸,打伞的男子眉头锁起,低喝:「住手!」 莽仆闻令,硬生生就要收鞭,却有一道银光比他更快,霎时就把浑身僵硬的郑思霏向後一扯,捉住她的那个人,嘻笑致歉:「这位大爷,真是对不住!你呀!怎能这样盯着人瞧?实在无礼!别与我闹脾气,咱们回家了!」 那人揪住了郑思霏後领,把她转了个身,让男人的眼神没法再瞥见她的脸。 伞下的男人跨进门槛,温文地将伞递给莽仆,让他去收,顺道喊住那个满头乌发被雨淋湿,全都沾附在双颊上、看不清长相的男子。「等等。这是你什麽人?何以孤身冒雨,又身作此等装束?」 「这是我妹妹!和我吵架赌气,刚刚才溜出来的!冒犯了大爷,咱们立刻就走!」 语毕,他扯住了郑思霏,头也不回地朝大雨中奔去。 「妹妹?女的?」男人紧蹙着眉,面露诧色,一时忘了叫住他俩,再回过神,已见二人背影在雨雾中逐渐朦胧,逐渐离远。 他撮唇一啸,下颔再朝着郑思霏二人背影略略一点,骤雨之中,林荫暗处,忽站出两个人来,恭恭敬敬地朝他抱拳示意。 「薛奉,王宁,追那两人,只要他俩没出城,就追到底。」 「是。」 雨中的两人应声去了,男人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将眼光落到已替他将伞收妥的莽仆身上。 「我爹让你看着我,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令而行?」 「不敢!王爷有令,让属下任凭少爷差遣!」 男人唇一弯,眼中却没有笑意。「任凭差遣?那好,你就在门外替我等到伍巡检来吧。」 「……是。」那高壮莽仆脸色明明一变,却不敢应声相抗,表情有点难看。 男人自顾自进了客店,一边等着店小二领座,神情若有所思。 屋外,大雨兀自下个不停,望着雨景,他心里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那双眼眸。清澈的眸子,有猛禽的敏捷锐利,不知为何,竟也有幼兔的纯真,还有惊惶。 女人?如果那是个女人,他还是生平头一回对女人感兴趣!不过……那个所谓「哥哥」,如果真是她的亲生兄长,相貌定也不差。 如果那个「哥哥」,也拥有一双像她一般的矛盾清眸,那更好了。 他优雅地掸去长袍上的水珠,此举扯动腰上的蟠龙玉佩,明光照眼一晃,莹然绝丽。 「只要你俩还身在这座城里,总有一天……会让我找到的。」 陌上艳(4) 郑思霏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温暖强韧的手臂环住了,不由自主跟着他跑──那双手,把她从险恶的回忆悬崖深处,猛然拉了上来。 大雨更剧,竟伴随隐约龙鸣,轰然撼天。云中劈下雷电,闪蓝在墨色泼染中卓然跃出,矫如游龙。 然而,雨中的二人毫无兴致去欣赏此等异象。 她偶然抬起头,在视线朦胧中,认出王岫来。她诧异开口,似乎想对他说些什麽。 「你,你是──?」 王云生压低身子,打断她的疑问。 「有追兵,甩脱以後再说!」 肃然正色,她慢慢定下心来。 他,却是心思紊乱。 *** 王云生本没打算要让她察觉行踪,但是,透过狐仙像的双眼看她,每听她说一句话,他的心就震撼一分,许久不曾去想的事,一件一件从心底堆叠出来,直满涨到喉间,颤动着倾泻而出的渴望。 而,话到了口中,却不知该说什麽好。更不知道……不再是「邵峰」的自己,还有什麽资格对她说些什麽? 但,他今天第一次确定,并不是整个世界都忘了他。五年前就从自己生命中静止断裂的那个时空,原来还像生了根一样,穿她的记忆,牢牢活在她心里。 至少,还有她记得。 那个没有獠牙的虎姊姊。 无声的笑,打从胸臆中不可遏止地淌出。然而,这点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刚才无意间遇上的那个人,必定也还记得自己。 刘仲士……不,至少该替他正回本姓,称他为赵仲士了。 王云生心里很清楚,赵仲士这个人,生来唤风得风、要雨有雨,很少遇到抢不入手的东西。 然而,他却没有真正得到过邵峰,甚至还被摆了一道。唯有得不到,遗憾才刻骨,才会装模作样地把这个人放在心底。 今日,狭路相逢。 他忍不住要奔出去将她拉开,因为她的反应。郑思霏掩不了惊惧的神色、僵硬的身子,让他在一瞬间彷佛回到过去。 只是,现在的他,不再像儿时一般无能为力。 赵仲士显然对她雌雄莫辨的好看相貌异常好奇,否则,不会立刻派人跟踪! 该去哪里? 王云生带着郑思霏左弯右绕,既不能把她带进自己的势力范围、曝露自己身分,又察觉追兵跟得不紧不慢,显然一时片刻摆脱不了……犹豫片刻,他抬头一看天际,周遭视线极不清楚,云色黯淡,彷佛整个穹庐都压在头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务之急,绝不能让赵仲士循线查到自己身上;而她……身上还有伤,撑不了太久。 他的七截阙,进境虽还不够,但,解决这两个人,当是绰绰有余。两害相权,王云生很快在心里做出决断。 他拉住郑思霏衣角,将她轻轻推向山径小路,低语:「你往前跑,我前些日子发现那里有个山洞,樵猎常在洞中稍歇,放了应急药物和用具,你进去躲躲雨。」 郑思霏随着他示意的矮丛看去,不远处确实露出了半个被树藤掩住的洞口。 她犹豫不决。「我去了?那你呢?」 「咱们素不相识,我不过是路见不平,你倒也算是讲义气了;」王云生微笑,俊秀面容上又是一脸戏谑。「好妹妹,哥哥我自然是去和他们讲讲道理!」 素不相识?昨晚不是才见过面吗?他不认得自己了?郑思霏还来不及把脑中的疑惑想清楚,却已见他转了身,就要下山。 她皱了皱眉,一时想到这个王岫的武艺,实在并不怎麽高明,而尾随的那两人,显然又不是好打发的人物,她连忙放声高喊:「你小心!那两个人,你打不过!」 「打什麽?我是大夫,读圣贤之书的……我讲道理!」王云生哈哈大笑,朝她一摆手,往来路奔去,黯淡的天色中,大雨一下子就吞没他的身影。 郑思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才迈步要去追,右踝便是一阵剧痛,她就算跟去了,怕也帮不上什麽忙。 「大夫?」但,屡屡听他称自己为大夫,她蓦地想起一件事。醉华阴专研药学,而秘门勾陈之中,最高明的手法却不是治伤,而是用毒。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帮不上什麽忙,於是一咬牙,转身自朝山洞奔去。 「王大夫,希望你真的是勾陈传人!要是毒不倒那两人,只怕倒的就是你!」 *** 郑思霏拨开丛草绿藤,小心翼翼地进了山洞,只见地上散放着驱虫的药草,还有几个小木盒,其中一盒装着些寻常伤药,另一盒是火刀火石,洞内堆着不少乾柴禾,壁上挂着一个无箭的旧箭囊。 没有什麽贵重的东西,但看得出有人定时来整顿的收拾痕迹。果如王岫所说,这山洞应当是樵夫猎人避雨暂歇的休憩所。 湿衣裳沾附在身上,甚是难受,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升火;至少,在还没确定追来的人离开之前,这座山洞里不能见光。 她想了想,还是先将细小的柴枝收拾出来,如果王岫真能回来,那时再升火也不迟。柴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里,还让她翻出一床破被褥,山洞阴暗,看不出被褥上有没有子蚤子,但,至少没有异味…… 犹豫片刻,她还是闭上眼,将右脚鞋袜除去,把伤处高肿的踝用乾布擦拭、紧紧裹起,这才觉得好过一些。 至於湿冷的身体,那实在顾不上了。大雨如她所料,下个不停,天色愈发阴暗,四周愈来愈冷,身体却愈来愈烫。郑思霏明知自己的足踝没有料理妥当,已经发起烧来,却仍是勉力打起精神,戒慎地盯住洞口。 那个人是刘仲士。她不会看错,不可能认错!光凭他方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足以让她从内心颤抖起来;万幸,刘仲士只对男人感兴趣,而此刻,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还穿着女装! 她摸了摸脸颊,醉华阴的易容霜,遇水也不落,她知道,自己现在必定仍是那张细肤白皙的少女相貌。郑思霏恍然大悟,失笑:「难怪那王岫不认得我!」 可是,既不认得,为什麽要出手替自己解围?再怎样路见不平,也不至於帮一个陌生女子帮到如此地步吧? 这王岫,在她心中的形象可不是个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此人,究竟是何居心? 郑思霏叹了一口气,挪向洞口,探手取了些雨水拍脸,努力维持清醒。「算了,若是他还有命回来,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不过,他若真能再回来,倒要记得言语间别露出破绽,不要让他发现自己就是昨夜的「双飞」! 她犹自凝神思索,洞外不远处,冷不防冒出一把带笑的声音,惊出她半身冷汗。 「好妹妹,你说谁怎麽啦?」 「你──你怎麽无声无息?」是王岫! 「雨下成这样,你哪能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浑身湿得滴水、乌发散乱不整,然而,脸上依旧带着好像永远不会消失的微笑,掀藤而入的动作,闲适得彷佛正在勒开哪家闺女门口的绣帘一般。 柔声含笑的俊美面容,风致无边;他的白衣早被雨水黄泥染上一层淡淡的蒙灰,然而,紧贴在身上的衣裳,却忠实勾勒出他练得结实的胸膛、和修长的腰腿,每每跨出一步,全都饱蕴着强悍的暗示。 对男人而言,这是个欲除之而後快的威胁;但,对女人而言,恐怕本能地只能有一种感觉。 情挑。 不知为何,郑思霏脑中竟浮荡出这两个始料未及的字眼。她一下子窘红了脸,傻盯着王岫,愣住了。 陌上艳(5) 王岫对她的心思毫无所觉,朝她伸出濡满了水的左手,轻道:「拿来吧,没事了。」 从他袖子上蕴饱的水珠轻轻洒了过来,郑思霏蓦地向後一缩,狼狈避开他的手。「什麽?」 见她戒慎,王岫眉心微皱,露出苦笑:「这麽可怕?只是要你把火石给我,可以升火,没事了。」 「……嗯。」她将手上火刀火石递出。黑暗里,郑思霏辨不清他脸色如何,只希望他别看到自己的一脸尴尬。 摸出地上泛潮的绒团,王岫花了不少时间,才打出细细火星,引燃地上细小柴枝。 「你受伤了?」火光一闪,郑思霏立刻看见他左手大臂划开了一道长口子,於此之外,浑身上下几无血痕。难道追来的那两人,真是被他「讲道理」讲退了的?她不信。 可是,要说王岫的武功能以一挡他二人?她更不信! 只见王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耸耸肩。「哦?跑得太赶,没发现让树枝勾破了。我有药,上一点就没事了。」 「你……真和那两人讲道理?没打起来?」郑思霏试探着问。 王岫在自己衣襟里左翻右找的寻药,边笑边答:「他们也不怎麽想伤我,给点银子之後,便不难说话;只是不免害我多淋了一阵子雨。」 火逐渐烧旺了。郑思霏向火堆挪了挪身子,看见王岫从身上拿出来的药盒,就和之前给了她的一模一样;他打开盒子,除了寻常药气,还有淡淡的柑橘酸香,甚是好闻。 他撕下袖子蘸水,拭净伤痕四周,倒出了不少黝黑泛光的药膏,毫不珍惜地朝自己左臂划伤的口子上抹。 她心里寻思。看来,昨晚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他给的药,应当没什麽问题才是。 郑思霏兀自发呆,没发觉王岫已把眼光落在她的右踝上,双眼眯起。 「……我也不想与你打哑谜了。姑娘还不肯坦白自己身分?」 「身分?!」难不成他看出了什麽?郑思霏没料到他居然直接这样问话,心头一惊,迅速将伤踝缩回左膝旁遮掩。 她坐立不安,不知如何应答,乾脆选择相应不理。然而,王岫竟也不追问,一时之间,除了柴火跳跃的哔啵声,别无他响。 郑思霏偷觑了他一眼,王岫俊美的脸上满是凝肃。 他看出自己是双飞了?怎麽可能!但,若非如此,他究竟在问什麽?脑中寻思不止,紧绷的压力,逐渐压得她透不过气。就在她总算忍不住猛然站起身,就要告辞离开时,却听见王岫叹了一口气,先是拉住她衣摆,似又觉得此举不妥,很快就放开手。他揉揉自己额头,脸上神色很是苦恼。 「姑娘且慢!何须防我如防贼?我就实说了吧,在下是勾陈传人,姓王名岫,字云生……和醉华阴也称得上有些渊源。如果你不是醉华阴的人,怎能穿着这身衣裳?我没有恶意,只是昨夜与你家师姊妹有过一面之缘,有事请教罢了。」 醉华阴的衣裳?郑思霏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白衣,本是向严霜芊借来的。 「王岫,你──」 「姑娘若不在意,唤我云生就是。」王云生浅笑,又是昨夜那种轻佻的调调:「美人连名带姓的这样喊,我听不惯。」 郑思霏当然不肯那麽亲昵地唤他,只是板起脸,横了他一眼。这人看来虽没有恶意,她却不打算再坐下,只是拢拢裙尾,把伤足盖了起来。 「王云生,我师姊妹白日就已经离开了,你想问什麽?」她这一应,便算是认了自己身分。 听见她的答覆,王岫的眼神有些深沉。「没什麽,只是听说醉华阴有个霜字辈的弟子天纵奇才,竟自行领悟出已失传两代的秘术,这个秘术,据说可以透人心魂,医治药石无效的癔症……不知是否为真?」 他在说严霜芙。郑思霏迟疑了一会,方才颔首。「确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此人,不过她已经回去了。」 王云生跳了起来,脸色欣喜。「不打紧!让我知道真有此人就够了!姑娘,你肯不肯替我引荐?我这里有个家人,身患癔症已久,许多人、许多事都记不得了!看姑娘年纪,醉华阴里也是霜字辈的吧?可否──」 「等等!我很快也要回山上了,」郑思霏向後退了几步,脸色为难:「这件事,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是吗?」火光中,王云生的脸色忽地黯淡了下来。「原来,醉华阴就是这样一个知恩不图报的门派?我总算长了见识了!」 他无休无止的呢喃抱怨实在刺耳,郑思霏皱起眉头,再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是拒绝得太快。然而,实在又不愿留在此处,任他问东问西、看出什麽破绽来! 她迅速打断王云生的细碎自语,促声道:「这样吧,我立刻就要回庐山去,怕是不能帮你,不过,有个人能与我师姊妹联络上,你明日後去寻此人,大概能派上用场。」 「谁?」 郑思霏轻吁了一口气,微微瞥开目光。 「你去城里寻一处大宅子,姓南宫的,找一个护卫,叫双飞!」 「咦?双飞吗?」王云生笑得朗朗:「昨夜与这位兄弟一面之缘,我正愁不知往後如何找他呢!姑娘竟也与他相熟吗?此人身旁,娇色如云,着实艳福不浅!」 听见王云生拐个弯赞她是美人,郑思霏不大自在地转身,盯着洞外骤雨已歇的暮色,她的声音有点僵:「雨停了,我该去赶上师姊她们了!」 「咦?姑娘,你且留步……」见她要走,王云生诧喊。 她刚说了谎,又无端惹事上身,心绪着实不佳,已急着要离开,全然不想搭理王云生流里流气喊她的声音,只是低喊:「我得赶路!告辞!」 郑思霏左足一点,也不理会王云生,几个跳跃之间,便顺着小径走远了。 「喂,真不理我?小美人,你会後悔的!」王云生也不追她,只是胡乱大喊。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在灿然火光中,伸指掸了掸被她忘在洞里的那只绣鞋,朗声大笑。 直笑到他胸臆间狠狠一痛,呛出一口瘀黑凝血为止。 王云生眸色转暗,扯开自己衣襟,左胸被拚命拍上去的那一掌,印迹犹存。「没想到,赵仲士身边竟有这等能人。」 就是这舍命一掌的空隙,让他只来得及杀一个。另一个武功高的,竟在他手底下逃走了。 王云生倚在石壁上,握住方才那盒带着柑橘香气的药,直接将木盒扔进火堆。火舌一下子猛烈窜生,绯色细烟袅然漫开,逐渐布满整座山洞。 柑橘的气味,洌郁得发苦。随着浓烟散放,本还是鸣蛩唧唧的山洞外,鸣声渐渐微弱,不多时,便什麽声音也没有了。 他就在这股宁静的烟雾里缓缓调气,行血退瘀。不久後,小柴堆烧成了灰烬,烟雾尽数消散,他才在寂静幽暗的山洞里缓缓站起,勒开绿藤,走向远方热闹的虫鸣。 他知道,自己的七截阙已经没有时间再慢慢练、慢慢等了。 *** 隔天一大早,天色才刚开始明亮,郑思霏便换回双飞的装束,决定回头来找那只被自己遗忘的鞋子。她找回那座山洞,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在橘香隐约的洞里摸索半天,连柴堆残灰都翻遍了,就是没有绣鞋的痕迹。於是,她在洞中团团转,拚命说服自己:那鞋子应该是被她放在火堆旁烤乾时,不慎被卷入火里一起烧光……而不是被王云生捡走的。 当郑思霏总算放弃搜寻,踏出晨曦已迥然的洞口,不经意低头一看,忍不住蹙着眉,踮脚避开。 不知为何,洞外密密麻麻,竟布满了小虫蚯蚓的体。 陌上艳(6) 雨夜之後,雾消星烁,王云生走回家门口时,已近午夜。 「云生!娘…娘她……」 王云生还没走进自宅,便听见邵枫在远处惊唤他的声音。 「娘?怎麽了?」听见邵夫人有事,他加快步子,邵枫细步奔来,迳直迎向他;却没有答他疑问,而是极忘情地扑进他怀里。 「邵枫?」灯火隐约下,王云生见她泪光闪烁,情态异乎寻常,於是没有避开,任她紧紧揪住自己衣襟。 邵枫双手微颤,再抬起头来觑他,脸上却是羞红满布,喜气盈盈,极为娇美。「娘,娘今日午後拉着我,对我说了好久的话!她说自己好像睡了许久,此时总算醒来……还说她想早些看看你,看看自己的女儿会嫁给什麽样的人……」 「真醒了?」王云生眸光一闪,既喜且疑。如果邵夫人真醒了,怎麽可能认邵枫为自己的女儿?「让巫堂主看过吗?」 不知情的邵枫猛点头,一心只想将喜讯尽快告诉王云生。 「巫堂主说娘虽醒得奇怪,但神识清楚,言语井然有序,唯一的问题是神智迷乱过久,部分记忆还不完全,恐怕还需要调理一点时间,才能真正复原如昔!」 记忆不完全,就能忘了自己的儿子? 王云生将疑惑藏在心底,不动声色。「我去问安。」 邵枫却拉住他衣摆:「娘已经歇下了,明日我再陪你去。」 他停下脚步,深深望入邵枫的眼眸。他记得,以前的邵枫,从不曾对邵夫人如此敬重,过往,他看得出邵枫是为了自己而对邵夫人伪作关切,但如今,她却彷佛真将邵夫人当作亲长一般看重。 为什麽? 「今日,娘与你说了些什麽?」 「说,说了很多你的事。还说,该早些将婚事办了,让她心安。」邵枫垂下明眸,玉颈羞得通红,纤指扯着王云生外衣,鼻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柑橘薰香,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更热,几乎有些晕眩。「云生,以前我总太任性,难怪你不安心……可是,如果亲事办了,我定会学着好好替你持家,让你一心处理外头的大事,家中无忧……」 邵枫的相貌本来就美,而今脱却骄纵姿态,柔眉顺目,果然益发娇艳,王云生心头不免一动。或者说,普天之下,恐怕还没有几个男人面对邵枫如此模样,还能全然不动情。 他需要邵枫,但不是为了家中无忧。他的七截阙,真能靠邵枫诱发出另一层进展吗?还有,邵夫人突如其来的清醒,真的是醒了吗? 略一思索,他自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了定夺。 「我浑身沾满毒烟,别离我太近,伤身。」他一翻掌,温柔地将邵枫推远了些:「邵枫,除了家中无忧,你能帮我的事还有更多,咱们进屋去谈。还有,我暂时拨不出时间,你替我多陪陪娘亲,你们谈了什麽,再详细与我说,好吗?」 「这个自然。」邵枫乖顺颔首,望着他的眼神,写满纯然的信任和喜悦。 王云生走在邵枫身前,早一步踏进屋里,忽尔将手掌探入衣襟,想起了什麽似的,回头望她。 他想起,自己襟内还藏了一朵茶花。 王云生轻轻一笑。「可你一定要记着,无论往後如何,又发生了甚麽事……你嫁的,不会是个好人。」 「胡说。你很好!」邵枫瘪瘪嘴,做了个鬼脸,笑着跟进门槛内。 沉默伫立一旁的刀丑见二人走入大厅,随即吩咐仆从将大门关了,上栓。他走过王云生刚才停留稍久的地方,立即嗅到那丝熟悉的清酸薰香。是那个东西烧出来的气味?不惜取用这类速效性烈的药物压制,难道……他在外对敌,受了重伤? 这些年,王云生为了不久後的那场武林盛事绸缪已久,将自己行迹藏得严严实实,韬光养晦,完全不曾对外展露任何武艺,现在却是怎麽了?大事将近,反倒沉不住气了? 刀丑忍不住猛一抬头,望着王云生的背影,面上流露疑色。 *** 自与郑思霏吵过架後,南宫钰铁了心不想见她,凡有要事,皆令范梓阙通传,范梓阙的工作量无端加倍,有苦难言;而镇日把自己关在书房的南宫钰,却是把自己该做的事专注细想过好几次,从而发现不少必须关注的大小琐事。 北武林盟内的五十多个大小门派,这几年之间,南宫沉以朱雀南宫氏的名义几乎拢络了一半以上。再过半年,就要开始为期十日的北武林大会,前任盟主在任近十年,高龄已七十,年老体衰,再怎麽样也不可能续任。 因而,这次有不少江北的大派名门蠢蠢欲动,或明或暗,全都打量着盟主之位;江南也不大平静,那个赢走无名帖的降神竟在五年内完全失踪,於是,众口谣传此人恐怕只是障眼法,无名帖八成还在谭中岳的手上──因而,誓凌天遭遇宵小的情况日益频繁,惹毛了时常行踪不定的谭中岳,他半个月前匆匆赶回誓凌天坐镇,传出无名帖一日不出,他就一日不离开入道峰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无名帖就在京师里,北武林盟主的眼皮子底下,南宫大宅的书房夹层里。 他藏无名帖的地方,连南宫沉也没说。不是不信任,只是一种倔强罢了,想单凭自己获得些什麽的倔强。 南宫钰侧着脸,想事情想得出神,连墨乾了也没察觉。面对枯砚,南宫钰正要喊双飞进屋里,这才想起郑思霏今日被他遣走了,带着一队侍卫,出城去迎接前来小住的南宫颉和秦秀,怕要明日才返。 他蹙起好看的眉,凤眼一扬。她在,心里有疙瘩;她不在,又难掩烦躁。赌气似地,南宫钰弃笔站了起来,花梨木椅被他扯出长长的刮拉声,甚是刺耳。 「少爷。」门外忽有异动,范梓阙轻声叩门,向屋里说话的声音极为戒慎。 他知道主子为了和双飞呕气,心绪已很恶劣,只怕自己现在不得不通报的事,徒然火上浇油。 南宫钰挥开门,沉声道。「什麽事?说。」 「门外有个姑娘说要来找个护卫,坚持不见人不走,门房看她只是孤身弱女子,放她进了前庭,就等少爷下令……」范梓阙低着头,细心斟酌说词。 「找谁?这点小事,为什麽要上报?」南宫钰玉面冷然,瞪着范梓阙。 范梓阙头皮发麻。「她说要找双飞报恩。」 「又是傅晚晴?我不是吩咐过,见她一次就赶一次?」 「不是傅姑娘。」范梓阙硬着头皮,站在怒气隐约的南宫钰身边,续报:「是个姓邵的姑娘,她说自己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双飞,若是他不在,便请少爷出来说话,也是可以的……」 「请我去说话?她以为自己是什麽人──」南宫钰一气不轻,大跨步走向前厅,厅里果然站着一个身形娇袅的少女,远远见她手捧锦缎包袱,一身月白绣裙。 他才要喊人把她赶了,却见少女已听见来自内院的脚步声,於是侧过身,白芙蓉也似的美丽面容转向他。 那张熟悉的娇美面容,让南宫钰愣住了,顿时有些恍惚。「梓阙!你说,她姓什麽?」 范梓阙见南宫钰缓下脸色,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回道:「她说自己姓邵!还说,少爷若见了她,就会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南宫钰点点头,眉心轻蹙,试探着唤她:「邵枫?」 月白绣裙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美貌少女毫不羞怯地正视南宫钰,先是一脸凝神寻思,既而,从她脸上绽放一朵了然的清丽微笑。 「果然是你!你长高了呢……阿钰!」 陌上艳(7) 「记得头回见面,还打了你一巴掌。」少女走向他,身段娉婷,巧笑倩兮。 「是我唐突。」往事历历,南宫钰颔首而笑。 比之十二岁那年,邵枫更佼媚了些,更柔若无骨了些,身段自然也育熟得更玲珑了些。 她果然出落得好看。不像郑思霏,一路只生得愈来愈不似女子…… 「阿钰?」邵枫走到他眼前,身高只到南宫钰胸口。她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疑惑。 南宫钰闻言骤醒,霎时惊觉自己竟在心里将二女拿来比较!他连忙肃起脸来,正色道:「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小思一直在找你!」 「小思?」听见小思二字,邵枫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恍然的甜笑。「啊!你是说思霏!闺中密友,我怎能记不得?她也在吗?」 邵枫不正是来找双飞的吗?南宫钰一愣,随即想起「双飞」的二重身分不曾对外曝露,而她的模样五年来变了不少,兼而男装打扮,因此,二人虽相遇,但邵枫想必是没有认出她来。 「她……」南宫钰迟疑片刻,谎称:「哦,我爹娘恰好要带她上京来,你择日再访,或许能见到她。」 「那好,这些年我发生什麽事,见了思霏我再跟她说。」邵枫笑眯了眼。 南宫钰凤眸一眨,柔声打趣:「有我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难道就说不得吗?」 他本就生得好看,此刻温文一笑,更是引人注目。邵枫多瞟了他一眼,匆匆别过脸,似乎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俏脸微红:「我今日是来送东西的,不是叙旧,这些事,过几日再聊。」 「你如何识得双飞?」邵枫是怎麽和双飞遇上的?这件事,南宫钰完全不曾听郑思霏提起。 「啊,我去布庄给远道而来的表哥拿衣裳,那双飞替我赶走了一个登徒子;」邵枫举起手中布包,递给南宫钰,站在一边的范梓阙连忙伸手接下。 「表哥说知恩要图报,让我将衣裳送来给他,他还说,他和这个双飞联手办了一件事,这两天老是赞双飞年纪轻轻武艺甚高,他很有兴致结交,他还特地为了那个双飞,找人将衣裳的身量改过了……可惜今日没遇上!」 南宫钰皱起眉。「你表哥?和双飞联手做了什麽事?」他不过与郑思霏呕气三日,她身上竟发生了这麽多事,一件也不曾对自己说过! 邵枫吐吐舌头,娇笑:「男人家的事,怎能让我知道?表哥在外头等我,我该走了!如果思霏回来了,你派人到城中的如意坊去寻我表哥,叫做王云生的,让他通知我:千万别直接来寻我,免得让人见了,胡说什麽闲话。」 「如意坊?」南宫钰的眉心揪得更紧了。 「我表哥说,是男人都知道这地方的。他难得上京,就老爱在如意坊厮混,家也不回。」邵枫诧笑:「怎麽,阿钰不知道如意坊吗?」 「……知道,软凤阁对面。」南宫钰勉强微笑。一个镇日厮混青楼的浪荡子?郑思霏在外头认识的这个王云生,究竟是什麽样的下九流人物? 「那,谢礼送到,我该走了。」邵枫朝他一颔首,转了身,便向等在大门外的马车走去。 直到马车渐行远去,南宫钰仍没看见她口中的那个「表哥」,不过,他面色沉沉地从范梓阙手上解开布包,抖出包里的衣裳,那件男子样式、滚金边的白锦外袍在空中灿灿一扬,他在心里约莫估计郑思霏身形…… 果真有改小的缝痕,正合她身量。 她到底在外头和人一起办了什麽事?办到对方连她的身形都记住了?南宫钰不动声色走回前厅,将袍子抛在椅子上。 「你追上双飞,尽快把这东西交到她手上。」 又是无端飞来的工作。范梓阙心里叫苦,口头却自然是一力应下。 「别说是什麽人拿来的,只说衣服的原主要把衣裳送给她……看她反应如何,立刻转回来告诉我。」 「是。」 「等等,」南宫钰叫住范梓阙。「还有一件事。在双飞回来前,让人上如意坊,把那个王云生的来历查清楚。」 *** 入夜,郑思霏和南宫沉在城外客栈迎到策马领队的南宫颉。 南宫颉正值强仕之年,腰上仍配双剑,文雅自信的风采一点没变,只是鬓上不免已现尘霜。 南宫颉勒马而下,任仆役将马牵走。他与南宫沉寒暄几句,很快就认出双飞打扮的郑思霏来。夫人所乘的马车还落在约莫半里外,南宫沉领了人,赶上前去接应。 郑思霏正打算跟上,却被义父叫住了。 「思……双飞,别忙,让你沉叔去就好。」 「是,义父。」 「在阿钰身边做事,辛苦了。他没为难你吧?」 郑思霏摇摇头。「钰哥哥後来懂事很多。」 南宫颉微笑,想起自己的儿子幼时果然很不懂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出来历练这两年,他是该学会懂事些。这孩子,儿时顽劣,闹事闹到誓凌天之上,竟冒名拜在谭掌门之下!若不是你沉叔即时通报,动手让那个『张卓然』急病而死,当时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尾!」 「义父也罚过他了。」这件事,郑思霏当然记忆犹新。 为了此事,南宫钰被禁足了三年,连书院也不再让他去,每个月中必得在南宫大宅的祖祠前庭跪上整一个日夜──不分晴雨寒暑。郑思霏那时已在醉华阴中,偶尔返家探视亲长,会遇到南宫钰受罚的时候,见他毫没怨言、绝不吭声地跪,她才觉得自己算是更懂了南宫钰一些。 「钰哥哥秉性不坏,只要有坚持的事,再苦再难,心也不变。」 「你倒晓得替他说话。」南宫颉看着郑思霏明亮的笑容,再想到自己此行要务,心里不免一叹。「如果可以的话,义父真希望往後在阿钰身边的人,也会是个像你一样懂他的聪慧女子。」 身边的人?郑思霏顿觉不大自在,勉强而笑:「义父多虑了,钰哥哥生来顺遂,眼界很高,一定会给双飞挑个好嫂子。」 「双飞,义父今日有话一定要向你问清楚!」南宫颉打断她的客套话,「严前辈五年前就来讨了你去,你如今已不是郑二小姐的身分,而该是待字闺中的醉华阴霜字辈弟子才是!只要你愿意,就凭这个名字,要守在阿钰身边,也没有人敢妄论一二;可是,你何以宁扮男装与他齐肩行事,却从不说自己肯不肯许给他?阿钰自小与你青梅竹马,义父都看在眼里,你也老大不小了,心里究竟是怎麽想的?」 她避开南宫颉探查的眼光,涩涩低语。 「夫人也是自小便不喜欢钰哥哥和我走得太近,义父必然知晓。南宫氏对双飞有救命再造之恩,无论负了谁,双飞都觉有愧。青梅竹马之情只是一时,若能助钰哥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那才是一世。如此一来,义父不至於为难,夫人亦无须牵挂,而钰哥哥,也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郑思霏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双飞以为,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陌上艳(8) 「你告诉义父,这些都是真心话?」 「回义父,是真心话。」她鼓起勇气,定眸望向南宫颉。 南宫颉一时沉默。虽然,眼前这张麦褐色的英气脸膛和他记忆中那名醉华阴的白衣美人相差极多,但,这两人的眼神,竟隐然有相仿的坚决和自信。 南宫颉自嘲一笑,眼尾的细纹微皱。「你都这样说了,义父再劝,便是逼人太甚。恐怕是我没察觉自己有私心,娶不到你晚柔师伯,此生还想与醉华阴结缘吧!对了,可知你晚柔师伯近况如何?」 「听说师伯过得也好,只是担心儿子。穆师兄南北闯荡,音讯时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时续,前些时候深入南苗,迷上偏门杂术,现在应该还在苗境之内。」听见义父转移话题,郑思霏松了一口气,尽诉所知。 「醉华阴还是老样子,各方消息都灵通!连像你这般不在山门的寻常弟子,也能随时获报急讯?你不肯待在阿钰身边,真是他一大损失!」 不知南宫颉是否仅仅随口赞叹,郑思霏却听得冒出一身冷汗。义父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她在醉华阴里的身分不同寻常了? 这件事,她早与严留仙约法三章,谁也不能透露。 她匆匆补述。「双飞前两日才与霜芊师姊碰头,因而得知不少琐事。」 南宫颉看似没有追问的意思,略一点头,见不远处由南宫沉领头的车队将至,正色道:「夫人从来不知道你跟在阿钰身边侍事,还以为你仍在醉华阴里,行事小心,别露出破绽。还有,」 他此刻才真正下定了决心,向郑思霏吐实。「此行不只夫人,另有一名王府夫人也随行,这一趟上京,夫人已打算上陈府提亲。我本还担心你……不过,如今看来是义父多虑了。阿钰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先别说。」 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见确切的消息,她心里还是沉了一下。南宫钰一完婚,便是「双飞」这个人就此永远消失的时候。 她像个侍卫一样,抱拳回应,「老爷放心,双飞懂得分寸。」 因为,车队近了,侍卫们都过来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旁人耳中眼底。此时,她就不再是南宫颉的义女,也不是醉华阴里的弟子,而只是一个领队的小小侍从。 南宫颉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再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挥手让她退下。「双飞,你先去歇着,明日一大早,带几个手脚麻利的,等在门外伺候。」 「是!」 陈府,果然是陈鸯了。 小姑娘纵使求不到姻缘签,最终还是能与心上人携手白头的。 有些人,天生注定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郑思霏走向留给侍从们歇息的後院,捏了捏怀里的姻缘符,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她,可以拥有的东西虽不多,虽只能靠自己去挣,但是,她想要的从来也就不多;至少,不会为了失去谁,就难受得像穆家哥哥一样,非得四处流浪才能遣怀;也不至於如义父一般,心头至今还留着一块不的伤疤! 应该,这样就够了吧?即使,此刻仍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她空荡荡的心里飘然散去。 *** 身有要务,夜里亦须警醒,郑思霏便睡得极少,天还没亮就整装出门,走到客店门外,拍拍守夜的卫士。 「你去歇歇,此处我来守着就好。」 这名卫士身着南宫族卫的寻常服色,一见穿着是橙衣、胸口上绣着一对张扬火翅的郑思霏,神态立刻变得恭谨有加,还带着无比感激。 「多谢大人!前哨兄弟刚传了消息来,郡王次子不久後会派人来迎夫人,老爷吩咐了,得要好生接待。」 「我知道了,你去吧。」郑思霏接过他手上长槊,朝他颔首示意。见卫士一脸信任、毫不犹豫地远去,她不禁开始想像:如果她还是维持着郑二姑娘的身分,既不是橙衣卫双飞,也不是醉华阴严霜霏,她还能得到这些人一丝一毫的敬重或情谊吗? 明明,她还是她,只不过换了个名字,施了点障眼法,便没有人看得清事实了。 左鬓斜倚长槊,她轻声短叹,目光遥遥,投向朦胧西斜的残月之上。纤秀的神色里,藏着一抹茫然自伤。 *** 等在不远处的范梓阙,见是郑思霏来接替守夜,本已要跳出去朝她肩上狠狠一拍,像平时一样笑闹几句……他没料到自己会意外看见这一幕。 双飞的神情不复往昔的刚毅,月光静静流淌在那张秀气的脸上,此刻,他才注意到,自己从来当作兄弟般打闹取笑的双飞,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还有,范梓阙也是第一次发现,双飞其实生得很好看。比起其他人来,她还显得有点娇小。如果把双飞圈在怀里,她一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恰与自己相对,然後…… 然後怎麽?范梓阙悚然一惊,才被自己的想像惊醒,长槊的刃尖已经抵向自己胸前。 「出来。」 他想像中那双温驯得滴水的清澈眼眸,现在正闪烁着锐利的戾气,狠狠盯着自己看。 他一定有什麽毛病,才会妄想过度。范梓阙声音发哑:「是我,双飞!少爷要我连夜给你送件衣服来!」 「范大哥?」认出是范梓阙的声音,郑思霏犹豫着放低手中长兵,果然看见范梓阙一脸尴尬地举着手中包袱,走了出来。 她放下长槊,疑问。「我待会一等到来接郡王夫人的车队,立刻就要回去了,何必赶着送什麽衣服?」 「少爷说,你看了就知道。」高大的范梓阙侧着身,把那件袍子抖了出来,袍子应该很轻,但拿在他手上,不知为何,竟在微微发颤。 郑思霏没看见衣服,只看见范梓阙的异样,她蹙眉伸手,握住范梓阙的小臂:「怎麽了?夜里赶路,着凉?」 「你你,你别过来……把衣服拿去就好!」范梓阙被她这麽一碰,一下子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急着展开手中袍子,披在郑思霏身上,没想到如此一来,自己便是双臂大张,直接把她圈进怀里。 郑思霏便如他方才所想像的一样,蓦地抬起了头,透澈的双眸盯着他的眼睛,写满疑惑。 范梓阙楞住了。他一时停住呼吸,双臂拢在郑思霏肩上,僵硬不动。 「范大哥?怎麽回事?你鬼上身啦?再不放手,我可不客气了!」郑思霏诧异一笑,惩戒似地朝他膝头踢上一脚,没想到范梓阙竟毫不吭声,硬是受了她这一脚,只皱了一下眉头,便收紧十指,把郑思霏拢在自己胸口,伏下脸,侧着凑近她颊边! 熟悉的人,却成了如此不熟悉的模样,郑思霏身子一颤,要躲,却来不及。 范梓阙的脸,已低垂下来,紧紧靠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双飞!你从我腰上──」 就这麽一瞬间,郑思霏立刻知道了原因。越过范梓阙的肩,她看见他背上那把单刀。已经穿透了一小半的利刃。 郑思霏毫不迟疑,遵照范梓阙的指示,从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腰间抽剑出鞘,狠狠朝那个暗施偷袭的人手腕劈去,那个鬼魅也似的身形立刻弃刀,向後遽退。 在郑思霏诧怒的眼光里,那身影退到一个持扇的公子身後。公子身上的衣裳,就像正在转亮的天色一样,浅蓝,微明。极好的衣料,极风雅的姿态,却也拥有极令她发指的脸和声音! 「南宫族卫便是这样夜半偷情,怠忽职守的吗?若我是盗寇强梁,循线而来,无论是我娘亲或你家主子出了点什麽事,你这一身橙衣可担当不起!」 赵仲士望着郑思霏烈火蒸腾的眼神,脸上满是促狭恶意。 「范大哥!」郑思霏顾不得披在身上的袍子落地,迅速伏下肩去撑住范梓阙。 「不碍事,死不了。」 范梓阙一咬牙,自己翻臂将背上单刀卸下,刀尖上血迹不多;幸好郑思霏反应够快,这一刀只是刺进了肋骨间,还未伤及内脏便停手。 他忍痛反身,一见来人腰上垂挂的蟠龙玉佩,和他身後的一小队侍卫仪仗,便知此人是当今建安郡王之子。这回,南宫颉夫妇是与建安郡王的夫人一同上京的,这人,想必是来迎回郡王夫人。 南宫氏的守卫自然不是他所说的一般不堪一击,听见此处异常动静,客店里已隐约有细微的兵刃撞击声,显然立刻有人要出来一探究竟。况且,一里外的南宫卫前哨既然无声无息地让他们进来,便是已确认过身分,怎麽可能放进什麽强人悍盗? 明知赵仲士是蓄意找碴,然而,此人的身分又实在开罪不得,范梓阙只得自认倒楣、忍气下拜。他扯住浑身僵硬,怒气正盛的郑思霏,硬是拉着她一起跪倒:「少爷误会,小人是奉令送东西来的。」 「送个东西,还要搂搂抱抱的?」赵仲士笑得极欢,扇柄不客气地勾在郑思霏脸上,「听说,二十岁以下能穿上朱雀徽号的南宫族卫,若非近侍,便是绝顶高手……看你这副模样,应当是个近侍了?」 见郑思霏眼神冒火,范梓阙深怕她说出什麽不得体的话来,连忙赶在她前面大声回道:「这是双飞,我家少爷的近身得力护卫!」 陌上艳(9) 「原来你就是双飞?听说你和南宫钰的关系非比寻常……怪不得,他连夜也要赶着派人替你送衣服!」听见「南宫钰」三个字,赵仲士脸上的笑容顿时显得极为暧昧,他抬起下颔,指了指落在地上的袍子,朝身後男子示意:「薛奉,还不替人捡起来?」 刚刚被郑思霏长剑逼退的薛奉得令,立刻便走近几步,沾满泥尘的靴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脚就要向衣服上踏去。 就着微弱晨曦,郑思霏此时才看清是那件滚着金边的白袍!她心里一跳,管不着此举究竟会不会得罪眼前贵胄,一跃而起,後发先至,身手比那个薛奉更快,立即将白袍从地上拾回。 「不劳费心!」 咬着牙,她迅速退到自己的长槊旁,瞪着薛奉和赵仲士。 「你──」 赵仲士面露诧色,还待要发令,客店大门已敞开,南宫颉领着几名卫士走出,早一步喊住了郑思霏。 「双飞!这是赵大人,新任扬州大都督,不得无礼!你们都退下!双飞!你今日压在车队最後,回京待罚!」 「是。」郑思霏和范梓阙互望一眼,应声而答,极有默契地同时退向後院。 「赵大人,远来疲倦,怕是家奴无礼了吧?」南宫颉拱手而敬,阻止了赵仲士向郑思霏身上投去的眼光。 赵仲士本来是打算找南宫钰的麻烦,欲拿双飞先行开刀,但现在主人出面息事了……於公,他的职分已经高於南宫颉;然而,於私,他还得喊南宫颉一声世伯!他只好正了正神色,客气回道:「啊,小事一桩,世伯毋须介怀……」 讪笑之余,他将眼角余光瞄向郑思霏的背影,那个身手快绝、朝他怒目相对的小侍卫,早去得远了。 当年在书院上吃过南宫钰的暗亏,他一点也没忘,只是,後来不知怎麽回事,南宫钰竟能断了他的手後又接合如初!所以,他清醒後谎称自己甚麽也记不得;实则,他是不打算把事情说出来,让此事轻易善了。 面对南宫颉,赵仲士虚伪陪笑,心里却开始浮然想像南宫钰的身形相貌。彼时容貌已那样好看,今日想必长成了,又当如何? 即使真要不到南宫钰,措措他的锐气,也成! 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报,那才叫痛快。 *** 「你干嘛为了一件衣服便与那人冲突?」走在捉紧袍子不放的双飞身後,范梓阙心里毫没来由的极不痛快:「你知不知道郡王这个儿子允文能武,这两年风生水起,先任职淮南军节度使,今年初又封扬州都督,连老爷也得敬他一分,你──」 郑思霏难得打断了范梓阙说话。「范大哥。那人是谁?叫什麽名字?」 「建安郡王的二儿子,赵仲士。」 「少爷不知道此人在京里,对不对?」 范梓阙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如果我没探错消息,此人是从扬州返乡述职,前两日才入京的,少爷与此人素无交情,怎麽会去问他的消息?」 刘仲士原来不姓刘,姓赵!王侯世家,贵胄子弟,难怪行事肆无忌惮! 「范大哥,我待会还得押队,没法先走;劳烦你,立刻回去把这个人的消息告诉少爷!这人打小和少爷结了仇,我看,方才这事,他也是故意的!」这时,郑思霏才猛然想起范梓阙背上还有伤,她急问:「范大哥,你背上的伤还好吗?」 「不好!」平常身上挂了彩,范梓阙就算不好也会逞强说好,但今日他却别过脸去,闷道:「你就只顾着那件衣服,哪管得着我死活?」 郑思霏知道他伤得不重,只是口头赌气,於是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迎了范梓阙入座,轻声一笑:「大哥,别闹脾气。你进来上药,裹个伤,我给你补好了衣裳再回去。那个赠我袍子的人……是个很重要的故人,我一时忘情了。」 「再重要,有你这一条小命重要吗?」范梓阙一脸悻悻然,一坐下,随手就脱了外衣,袒出左背上的刀伤。 郑思霏翻出一瓶伤药,笑得温煦。「如果她可以过得比我更好,我倒曾经想过拿自己的命,换她一条命的。」 她在说邵枫。 他心里想的,却只有南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钰一心要彻查的那个王云生。 范梓阙满脸掩不住的诧异:「就为了那个镇日混迹青楼的家伙?」 「青楼?你怎麽知道──是南宫……少爷说的?」郑思霏猛然抬起头,怒红了脸:「她是有苦衷的!」 范梓阙的嘴简直阖不起来。「有苦衷!你为了替他开脱,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那好,若是哪天我上青楼整夜不归,也请你帮个忙告诉少爷,我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范大哥,你自己上药,我去找人给你缝衣服!」郑思霏心烦意乱,不肯听他说下去,便将药瓶扔给范梓阙,一把捉起那件破了的外衣,夺门而出。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范梓阙。 以前,面对少爷和双飞的蜚短流长,他总是乐得把这件事当作笑谈,一笑置之,但现在,他亲眼见双飞为另一个男人涨红了脸辩驳── 心里倒有那麽一点不是滋味了? *** 清晨露滴,邵枫一大早就醒来,走到邵夫人门外时,正好遇到丫环捧水要让夫人梳洗,她自己将水盆接过,轻声斥退丫环,接着自己敲了门,声音极是甜腻。 「娘,醒了吗?枫儿来替您梳洗。」 「嗯,进来吧。」 门里慵懒柔软的声音,比之邵枫,更加勾人。 邵枫推门而入,只见邵夫人斜倚镜台,云鬓微散,依旧风韵十足,她放下水盆,取了梳子替邵夫人梳头,嘴甜赞道:「娘真美。」 「美?娘早就老了,你才真正是蔻花开。」邵夫人从镜子里瞅着她。「小丫头嘴真甜,想是听了娘的话,从情郎那里得了什麽甜头,是不是?」 邵枫浅笑:「娘说的真对,让我凡事依他顺他,他果然肯让我知道他在外头做些什麽,也对我好得多。」 「哦?他今日可要来见我了吗?」 邵枫摇摇头。「他还忙着,他说距武林大会愈近,这些日子会日益有些麻烦找上门来,所以他现在住外头,也给我在城东置了座小宅子,明日就搬过去。」 「这样啊。没能早些见他一面,可惜了。你替我告诉他,娘很想单独见见他。」邵夫人假意一叹,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愈晚与王云生会面,她就愈有机会掘出更多邵夫人真正的记忆,到时候,才不至於破绽太多,惹他生疑。 「对了,娘,」邵枫一边替她梳头,一边侧头思索:「好奇怪,你要我注意云生的动静,回来告诉你;云生也要我把和您说的话告诉他……可是,他怎麽就是不能找出点时间来见见您?以前,不论他再怎麽忙,也都要抽空来见您的。」 邵夫人灿然一笑。「傻孩子,他有他的事,哪能天天没事就往这里跑?还有,你把他的事告诉我,那是天经地义,可是娘是教你如何勾上他,这些话难道也能跟他说吗?」 「娘说的是,确实不能告诉他。」邵枫一时红了脸,娇容腼腆。 「这就是了,」邵夫人拍拍她的手:「住到了城东,记得随时让人带消息给我,要是发生了什麽不好决定的事,我好替你拿主意呀!」 「我会带巧儿和夕儿一起过去,让她俩轮着回来给您报讯。」 「乖女儿。记得娘的话,在他面前,顺他、依他,什麽也不要问,有什麽问题只管对娘说,娘会替你作主!」 「好。」邵枫乖巧颔首,羞怯的女儿娇颜,看得邵夫人心里一动。 或者说,是藏在邵夫人体内的伏魇,心里盘算了起来。 伏魇从来就喜欢青春美好的外壳,一如邵枫。若能煽动她,让她参与更多王云生的事,她对王云生的地位就愈发重要;等到有一天,邵枫的重要性已经几乎能与邵夫人比肩了,到时动个手脚让邵夫人「暴病而死」,再夺邵枫的舍…… 不仅能避开王云生对他这个「假夫人」的质疑,待到王云生练成了七截阙,人间再没有谁可撄其锋,她岂非平白得到一个空前崇高的地位? 虽然她还不清楚王云生到最後究竟要变成什麽样子,但她很清楚,那是个连清源真君都要拜伏其下的主子!到时候,那个仙不成仙、人不是人、连魔也称不上的离汜,绝对斗不过已然觉醒的王云生。 而她,将会成为这个狠角色的正室。 邵夫人眯着眼,朝邵枫笑得愈发满意了。 陌上艳(10) 在南宫颉的蓄意偏帮之下,郑思霏一路上不曾再见到赵仲士。由赵仲是领头的仪仗,傍晚抵达南宫氏位於京师的宅子,南宫钰早已令人满屋挂灯,设宴为一行人接风,自己则站在门外守候,他第一个见到的,自然是举止写意的赵仲士。 赵仲士一见到站在檐下灯影中的南宫钰,眼里便即燃起了一簇光。 他没料错,这人,生得益发好看了。他尤其喜欢南宫钰的一脸盛气,那股子骄傲,在他身上不减反增。 「钰兄弟,许久不见。」赵仲士跳下马来,满面春风地迎上前,看似十分热络地去握南宫钰的手:「咦?你那把簪子呢?怎麽不戴了?」 「放在老家,早就不戴了。」南宫钰已经从范梓阙那里先一步得讯,看见赵仲士,并不大惊讶;但冷不防被他握紧了手,既想甩脱,又知道此举不当,於是,脸上神情颇不自在。「刘兄……不,该称赵兄了,倒是一点也没变。」 「哪里没变?」赵仲士附在他耳边,戏笑:「钰兄弟是指喜欢男人吗?这点确实没变。」 感觉南宫钰俊脸上强挂起的笑容霎时僵硬,赵仲士捏住他的手,笑得益发开怀。 「怎麽?恼了?我娘看着,你爹娘也看着。现在,钰兄弟武功再高,总不能再废了扬州都督一只手吧?」 原来他记得?南宫钰诧异抬眸,一眼对上赵仲士那双写满嘲谑和快意的眸子。 「不知你是用了什麽手法将那只手接回去的……但为了钰兄弟好,所以我那时一句也没向人说,不感激我吗?」赵仲士轻轻一叹,握住南宫钰的手,劲道瞬时加剧:「我可是一点也没变,你倒变得多了,喜欢那个挺泼狠的小近侍吗?她今日开罪了我,你说,我如果向你爹讨人去罚,他给是不给?」 「你娘和我娘现在要下车了,你不下去便罢,我还得下阶去迎,失陪!」南宫钰眼中藏怒,却硬是忍住了脾气,一个翻掌,抽回被赵仲士扣住的右腕,拱手作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你还为了那个双飞,学会了低声下气?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不过,这回返京,倒觉得有些想念,我若多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就有劳钰兄弟好生接待了!」 语毕,赵仲士恢复一脸风度,比南宫钰早一步下阶,退到郡王夫人的车门外,挂着一脸温文的笑容,好像什麽事也不曾发生。 南宫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瞟向车队之末,略一搜寻,押後的郑思霏策马勒停,也正看着他,眉心纠结得死紧,显然很是忧虑。 不论如何,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南宫钰心里一软,忽然不想再和她闹脾气了。 *** 入夜,前头忙着饮宴接风,所有人都忙着,没人有空来搭理她,郑思霏悄悄溜到范梓阙门外,轻扣了几声,里头毫无回应。郑思霏试着推门,既没上栓,她也就像平时一样悄声闯了进去。 「范大哥?」她轻声喊。 「什麽事?」范梓阙有伤在身,南宫钰早早便令他歇下,现在正睡得迷糊,微微睁眼,幽暗中,只见双飞一双异样温柔的眸子盯着自己,实在分不清是梦是真。 被双飞这样的眼神看着,昏沉之际,他竟没来由的心摇意荡起来。 「范大哥,对不住,打扰你了……」她的声音,柔软得像耳边飘过一团轻絮。「我只想知道,那个送衣裳来的人,我怎麽找她?」 范梓阙浑身浸在那双眼波里,只觉伤处彷佛有水流过,逐渐退热。「他,他在如意坊。」 「她……还是流落青楼?」郑思霏一愕,心头的伤痛更遽。原来,邵枫竟一直没能脱身而出? 她这一愣之下,只见范梓阙的眼神开始聚焦,眉心疑惑蹙起,她连忙再次紧盯住他双眼,柔声续问:「范大哥,你知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她不想被南宫钰知道自己来打听邵枫行藏,一开始便对范梓阙施了轻微的昧灵;范梓阙在迷糊之间,本是全无防备的便中术了,此时却陡然从薄被中探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腕。 「双,双飞,你别去。」范梓阙分明还未清醒,神色却极是古怪:「少爷没见到他,我却是看见的……他生得好看,难怪你挂心……那人,不能信……」 郑思霏失笑,轻轻拨开范梓阙的手,安抚孩子似地哄他。「她是很好看,我早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她在青楼里叫什麽名字?」 范梓阙赌气似地闭上眼,口中嗫嚅半晌,极不甘心地吐出一个字。 「……云。」 不多时,床上的人复又沉沉睡去。 「范大哥,别怪我,让你一夜好眠,伤也好得快。」她细声在他耳边低语,替范梓阙拢上薄被後,方才悄然而去。 南宫府邸如昼的灯光映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件月白袍子正合她身,大小分毫不差地,在她身上圈出一轮朦胧的金色光晕。 *** 王云生早派人守在如意坊内外,不过,他人却不在如意坊热闹的前院,而是特地隔开的後院屋里。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最先找上门来的竟不是南宫钰,而是她。她来得太早,他还没将如何安置邵枫的讯息交代完毕──转念一想,王云生起身出屋,凝声吩咐:「你们不要离开,就待在桌边。灯也别灭,见机行事。」 *** 王云生循着後院小径,疾步走向如意坊大门,远远就见到自己那件临时令人赶工改小的衣裳,就穿在她身上。她硬是不肯进大厅去坐,只是倚在门口柱子旁,模样尽管翩然秀雅,却与四周格格不入,脸色还异样凝重。 像尊白衣门神。 他从她身後蓦地一扯,郑思霏迅速转身,毫无预期便见到王云生,古怪的神情惊诧无比。 「有话咱们一边说。」 「你──你是──」 王云生忍不住大笑出声。「就是你要找的人!走了!别挡在这里,碍人财路!」 *** 郑思霏直让他拉着奔出烟花地,到了後院的小屋门口,这才回过神来,扭开王云生的手。 「我来找的不是你!」 「我知道。」王云生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倚在门边,唇角扯笑,朝她微微一揖。「不过,此处花名有个云字的,只有小生我一个。还有,你穿着这一身本属於我的衣裳,口里还说不是来找我道谢,是不是太失礼了些?」 「你的什麽?」郑思霏脑中一片空白,哑口无言。 「我的衣服。」王云生一脸无辜,很自动的伸手拉了拉她那件滚了金边的白衣角:「南宫家的少爷没告诉你?我家表妹今日去找你道谢,没见着你,倒和你家少爷见了面,似乎是说了不少话。」 「你、你表妹?」这一瞬间,除了结巴之外,郑思霏彷佛真觉得王云生和邵枫的模样……有那麽一抹神似。 灯影在他背後闪动,衬得王云生的脸烁灭无定。 「是。我表妹,邵枫。她送的衣裳,你穿着挺好看。」 郑思霏睁着极诧异的眼看他,王云生的笑容毫不走样,依旧是灿进了眼瞳深处的明朗。 「幼时,邵枫的父母惹事上身,受权贵所害,双双亡故,我爹娘便带了她回来。本来,她早将许多往事都给忘了,未曾听她提起。没想到这几日遇上了一个人,她好似将许多事一下子给记了起来,我这两天只要遇上她,她便对我叨念不休……」 「是……谁?」郑思霏心里一跳,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邵枫想起自己了吗?即使自己已是容颜丕变,不复旧时样,邵枫也还记得? 王云生轻轻侧首,细看着她,「你家主子,南宫钰。」 「你不是南宫钰派来约她相聚的吗?我以为──」即使见她面容一沉,难掩失望,他的唇角依然是一弯不变的笑。 「约在什麽时候?」郑思霏勉强维持着脸上微笑,却忍不住打断王云生的话。 「你去回给你家主子,让他别急。後日午时,我设法带枫儿出门,城西酒楼摆宴。」 「急?」郑思霏讽然而笑,心头纠起一痛,霎时间分不出是为谁。「南宫──我家少爷急着想见邵枫吗?」 「要是不急,怎能让你这麽晚了还匆匆赶来,要我传话?」他笑得戏谑。 「除了我家主子之外,邵枫还有没有对你提过……谁?」郑思霏忍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住一句憋在喉里的话,硬是要问。 「谁?哦,或许有吧!她曾经扮装上过书院,一些奇闻佚事还是记得起来的,比如说,和她同住一院的那人,竟也是个女孩;还有,这些书生们原来恶习甚多,又说男风之兴,简直匪夷所思。」 王云生双眼眯起,深深的笑窝陷在颊边,异样的风情甚盛。 「原来如此。那时我还不是少爷的护卫,一件也不曾听说。」郑思霏咬咬唇:「既然如此,我会回去传令!」 「既然还不走,不如进我屋里坐坐吧?如意坊见我久留不去,特地拨了间屋子给我,现在就有两个歌女在屋里守着,不进来听个曲,喝杯酒再走吗?」 屋里果真灯影幢幢,隐约可见两个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映在门外的竹帘之上。郑思霏的脸色不大好看,抱拳匆促一退:「不必了,告辞!」 「慢走。」 她去得很快,他倚门噙笑,默然凝视她奔跃的背影,看着那身形由大渐小,最後,衣摆金边在远处逐渐晕成一滴修长的轮廓。 滴在无边的黑暗里,终於被夜色吞没。 「她走了。你们两个出来,现在就回去。」王云生轻笑着咳了几声,唤出屋里的两名「歌姬」。 两个魁梧的身影有些迟疑,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明日不论如何,都要替邵姑娘把随身琐物全都搬妥。还有,往後我有事会去找你们,你们不必再到这里来见我。」 「是。」刀丑和剑寒没敢多说什麽,只是神情古怪地互望一眼,闷闷离去。 *** 这两日便要迁往他处,邵枫白日里与邵夫人说话说得太久,夜里才匆匆忙忙打点行装,一晃眼便是深夜。 睡前,她再去探了探邵夫人,回程路过王云生的书房,房里虽点了一盏灯,但幽暗阒静,看不出王云生回来了没有。 邵枫知道王云生的书房照例有人定时看守,便没有擅自去敲门。 「你,提灯照照。」她令侍女举灯晃过窗口,自己再趁机向窗内仔细一看。 他的书房还是老样子,一扇屏风隔起两头,靠窗处,静挂着一柄雕龙长笛。她从没听过王云生吹笛子。但,宿日却常见他站在窗前,取下笛子,细细擦拭,眼神温柔似水。 就像是在和笛子说话一样。 而此刻,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今夜显然不归。 「走吧!」邵枫难掩心里的失望,沉下俏脸,撇过头便走。 陌上艳(11) 南宫宅邸,一宴洗尘方休,灯笼光灿如未褪的铅华,仍挂在宅子前後迎风招摇。 两位夫人早已回到後厢房歇下,厅里只剩南宫颉父子与赵仲士三人,南宫颉练达人情,丝毫情绪都不表露在脸上,和赵仲士的谈话无非朝中大小琐事,无关痛痒;而南宫钰就不一样了,毕竟历练未足,生平受挫不多,几杯几壶的醇酒饮下,玉面逐渐蒙然泛红,偶然瞥向赵仲士的神情里,更多了几分藏不住的愠怒。 赵仲士把南宫钰的神情变化全看进眼底,唇角笑意愈发加重,刻意拖到差不多再也无话可说的时刻,他方才拱手向南宫颉告退:「世伯,小侄不胜酒力,这两日还有些公事待办,该告辞了。」 「时辰确实不早,也不该留你了。」南宫颉朝赵仲士略一拱手:「阿钰,送客。」 南宫钰闻声站起,满脸压抑气闷。赵仲士双眉一扬,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返身再向南宫颉作揖:「对了,世伯,小侄倒忘了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早上那个冒犯了我的小侍卫,世伯也别太为难她;这样吧,小侄近日有个随从暴病急逝,空缺一时找不到人来替,便由这近侍暂代几日,如何?」见南宫钰愈来愈恼怒的神情,赵仲士语气温文儒雅,心里却是大感快意。 本来,只是借个侍卫这点小事,应是他开口便成,赵仲士极有自信。不料,此话一出,除了南宫钰脸色骤变,南宫颉竟也是眉心一蹙,躬身婉道:「赵大人,这双飞没什麽大本事,却是在犬子身边传讯多年,跑腿杂事做得顺手。借了,只怕帮不上什麽忙,反而坏事;此行有南宫乌衣卫随侍,不如我从中挑一名精锐,明早便送往府上吧?」 连南宫颉……也在替那样一个小小侍卫说话?赵仲士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意外,笑脸不免有些僵了。 「乌衣卫大名鼎鼎,小侄若为这点小事要得一名乌衣卫,反倒觉得自己有愧了!况且,犯了我的人,可不是乌衣卫,而是她……那,不如这样吧,双飞的工作既是跑腿杂事,我也让她做些跑腿杂事,小侄在京里也待不久,不过十天罢了。这十天,双飞巳时到我府上侍事,申时我便让她回来,钰兄弟若有急事来找,也就放她去了,这样如何?」 南宫钰怒横赵仲士一眼,转头去看父亲,南宫颉却对他摇摇头,要他稍安勿躁。沉吟片刻後,南宫颉方才回应:「罢了,让双飞过大人府上历练,或许也是好事,不过,双飞确实杂务甚多,恐怕随时需要召回,这点说在前头,赵大人可得见谅。」 「这个自然!」 赵仲士朗声一笑,眼角余光瞄过南宫钰酡红欲滴的怒色,心头倒是泛起了一股异样的快意。 他本来就只是想气气南宫钰而已,他至多不过待在京上十日,那个双飞能为他做多少事?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不过,偶然察觉南宫颉父子竟都对那个双飞如此在意,却让他不免有些好奇了。 *** 夜路,不知为何显得很长。来时激动不已,路程不过半个时辰,而现在,她却踏着沉沉的步伐,一路只往僻静处走去。 找到邵枫本是一件喜事,如今却分不出是幸,抑或更不幸。邵枫和南宫钰,好不好?相貌相当,没什麽不好。但,一日有陈鸯在,邵枫便不可能分得一丝一毫的地位;即使没有陈鸯……她和南宫钰,仍是云泥之别。 一个是天,一个在地,不可能有好结局。 想得入神,郑思霏没注意路旁飘来的柳枝,一时拂在肩颈之上,轻柔如触。她随手捉住柳条,无心一扯,却意外听见几声轻喊。 「还好,你没走远!」笑靥淡淡的王云生脚步不疾不徐,从她身後不远处追来。 郑思霏斜瞥他一眼,只放慢了脚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却没停下来。越看他,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什麽事?」她别过脸去,避开王云生的视线。 「唉啊,你真凶。」他眯着眼,手里似乎纂着甚麽:「我只是忘了自己受人之托,还得要请你捎一样东西回去。」 「给南宫钰的,找别人送!」她被自己意外凶悍的声音吓了一跳,脚步愈急。 「等等!就是不晓得该给谁,才要你送!」王云生一把握住她袖子里的手腕,声音闷闷的,不知是不是也给激了,毫不客气地绕到她眼前,向她掌心塞了只小小的纸包。 「枫儿受过吓,好一段时间记事颠倒反覆,不大清楚,可是,她偏偏还记得自己上书院时,有一阵子每晚都要在窗台收到某个人送的小玩意儿,她忘记是谁了,不过,依她的说法,此人会武,模样甚好,年岁又与她相近,八九不离十便是南宫钰。」 「她记得?」郑思霏猛然抬起头,莹烁眼神泛着异样的神采,紧紧盯住王云生。 「你知道?方才不是说你家主子在书院的事,你全不知晓?」王云生的眼神极是戏谑。 惊觉自己说溜了嘴,郑思霏秀脸浮红,转过身去,讷讷说谎:「只是……听少爷提过。」 听她这麽一说,王云生的笑意染进眼里,伸手拍了拍她肩膀。「那就是了,这纸包,有劳你转给南宫钰。倘若不是的话,你再来找我。我去了。」 郑思霏满脑子空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愣愣望着王云生的背影,好半晌後,才想起要把纸包打开来看。 纸边已泛黄,竟与当年书院内所用的纸一般无二,纸上绘着一只小虎子,口中咬着一枚果子,滚在地上,神态甚是可爱……而包里裹着一颗小小的杏核,和一颗风乾梅子。 杏,与梅。邵枫本就天资颖异,她出了这麽一个哑谜,心里必定希望南宫钰也看得懂。 读懂了邵枫传信的涵义,她再也忍不住汹涌泪花,瞬间泛红了眼眶。 邵枫是真的,但记忆却是错的。邵枫心里有南宫钰的影子,她曾经做过的一切,全被邵枫移花接木,想成了是南宫钰为她而做的事。 或许,邵枫也没想错。那时,她本来就是南宫钰的替身,时至今日,甚至仍在扮演一个不存在的角色。 「大概不是你记错了。唯一的错,是我。」 咬咬牙,郑思霏将纸贴身收起,再把自己的钱囊倒空,放进那一粒杏核和梅乾。图纸不必交给南宫钰了,她只要把邵枫的哑谜转达清楚就好,就看南宫大少爷如何回应她的这一句婉言剖白。 「有幸而媒」! 陌上艳(12) 郑思霏心情郁闷,也不想见南宫钰,只是请人代她去说,并把杏核梅乾都托人专交,隔日直接去了赵仲士那里伺候。 赵仲士的住所,出乎意料的简约,也不是如她所想像的整日花天酒地,反而真有公事在身,忙得不见人影。 不过,该给她的刁难一点也没少。 早上一到赵府,她就被管家找去後园子里搬桌摆椅,忙了小半日;好不容易摆置结束,才刚歇了一口气,薛奉便是一脸平板的走来,交给她一张纸、一个钱袋,让她去街上添购厨房里临时用光的蔬果…… 纸上洋洋洒洒列了十几样生肉果酒,等她到了街市上,肉摊差不多都收光了,好不容易勉强凑齐纸上的品项,回到赵府早已错过午膳时间,厨师趾高气昂的数落了她一顿,罚她去後院打满一大缸的水,水才打完,空着肚子回到大厅罚站,薛奉又来了。 脸色平板的薛奉,再次出了府里,沉默递给无聊默守在大厅的她一张纸条,和一个钱袋。 现在约是未时,烈阳正晒。郑思霏看了看府外的太阳,眼角微抽。「又要买什麽?」 「纸上有,照着去做就是。」 这回,她学精了,直接问:「多久时间?」 「半个时辰内回来,傍晚待客用的。」 她闷闷的出了门,没再多问。这回不用说什麽,尽快把东西买回来便是。 等到郑思霏怀里高高叠着十二个装了点心的漆盒,尽力让自己压下怒气,维持着平衡走回来,管家已经黑着脸在府外踱步乾焦急,一见她,立刻叫人去搬漆盒。 「你做什麽去?客人已经在等了!」 然後,又是劈头一阵痛骂数落,再罚她尽速去厨房把盛了盘的糕点送到後院…… 郑思霏冷着脸,一语不发的照做後,她才知道客人是谁。坐在後院的除了赵仲士,还有一个熟人。一身戎装的伍临胜。 伍临胜过去的骄气已然脱却,举止虽没有赵仲士的文人风流,却堪称得凛凛飒然,眉宇间隐带正气。见到端果盘上来的郑思霏竟穿着一身绣了朱雀双翅的橙衣,伍临胜掩不住满脸诧色,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怎麽了?」赵仲士抿了一口茶,显然对伍临胜的惊讶十分得意:「若是看上了此人,恐怕要弄到手不大容易。」 伍临胜面色讪然。「赵大人说笑了,男风戏耍,不过是儿时胡闹,现在多得是朝廷要务,早没了那些兴致。只是,此人一身江湖门派的衣裳,不像是赵大人麾下?」 「钰兄弟的近侍。」 「南宫钰?」伍临胜愣了一会,脸色骤变:「赵大人!近日边犯频繁,文后才刚宣过帝诏,打算借重江湖几大名门的势力去戍守边境,朱雀南宫名列前三,此时去惹南宫钰,不是明智之举……」 「伍兄多虑了,」赵仲士阻住伍临胜话头,笑道:「钰兄弟可不打算把宠侍借给我过夜,他待会恐怕就亲自来要人了,伍兄不想见见他?他的模样,可生得愈发好了。」 「不必!」眉头一蹙,伍临胜晒黑的脸膛有些怒红,他抱拳而起:「年少轻狂,早就不再挂心,赵大人何须一提再提?南宫钰有朝一日若受皇命,与我并肩为臣,那便是同僚,我对他也不会再有什麽别样心思!」 「伍兄不必激动,请坐。不见就不见,那也没什麽了不起。」赵仲士脸色微变,挥挥手示意郑思霏离开。「你自己回大厅去等主子吧!主子来了,你跟他走便是,明日巳时再来。」 郑思霏离去前,偷觑了身量高大的伍临胜一眼,伍临胜回座後并没有收起脸上的不悦,显然对赵仲士的奚落甚为不满。 她心里默默对伍临胜有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改观。原来,人长大了,事情做得够多了,都是会变的。 只是,有些人变好,有些人变得更糟罢了。 *** 她百无聊赖的在大厅站了许久,总算等到申时,赵仲士还在後院里和伍临胜议事,她乐得不再见他,远远看见范梓阙已驾了车等在街角,郑思霏回过头向薛奉斜瞥一眼,淡淡道:「时辰已到,我走了。」 也不管他作何反应,她迳自迈开步子,向马车奔去,她喜笑盈颊,一如过往,毫不拘谨地拿额头朝范梓阙的侧肩轻轻一撞,笑嚷:「范大哥,这鬼地方真是累死我了……」 「等等……」范梓阙竟不是像平日一样轻易躲开,反而愣着受了她这一撞;此举扯动腰侧新伤,痛得范梓阙弯下腰去,低声呻吟。 「啊!我忘了你身上带伤,怎麽不躲?」郑思霏吓了一跳,狐疑地抬起头来,才刚伸手要去探探他伤势,却听见车厢里传出了一个极是不悦的声音。 「若是不想上车,就把她留在这里过夜吧!」 南宫钰竟亲自来接她? 见郑思霏微沉下脸,范梓阙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少爷整日心神不宁,担心得很,别和他呕气了。」 还在犹豫该不该上车,她的眼角余光已瞥见薛奉快步朝此处走来,看来像是又要找她回去做些什麽事……她忙跃上车,缩在距离南宫钰最远的角落,紧关了门,促喊:「范大哥,别让那人追来,咱们快走!」 随着范梓阙策马驱车的动作,南宫钰蹙了蹙眉,掀开车帘去看。「谁?」 正好和薛奉打了个照面,一时之间,两人俱是愣住了。南宫钰脸色骤变,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看见薛奉一脸疑诧,显然是在思索些什麽。 他唰一声放下帘子,瑞利的凤眸瞥向郑思霏:「这是什麽人?」 「赵仲士身边的护卫,叫薛奉的。」郑思霏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脱口答了。 「……薛奉?果然是薛一!誓凌天的掌门高徒,竟能和权贵如此往来?」南宫钰再次抬眼,习惯性地朝她发号施令:「往後几日见到此人时,多注意他行踪,再来回我;还有,赵仲士若有什麽意图不轨,真避不掉时,你便告诉他你的真实身分,他只喜欢男人,不会动你……」 「你真是担心我才来的吗?」不知怎麽,南宫钰话说得愈明白,郑思霏愈怒,她闷闷打断了南宫钰的号令,冷道:「赵仲士对我怎样,不劳南宫大少爷费心,我自己应付得来!你明日还有约,不是吗?我在赵府很忙,不去了!你就一个人和邵枫好生叙旧吧!」 听在南宫钰耳里,她就是无理取闹罢了。只是,她几乎从不曾这麽怒气冲冲地待他,他一时诧异,竟不知如何应对。 见郑思霏秀面肃然,竟在马车疾驶中就开了门要跳,南宫钰急探出手去捉她小臂,岂知,她一缩肩,身上那袭橙色外袍就这样轻易被南宫钰扯了下来,露出她内里一身月白绣衫,竟不是男装,而是他极少见她穿上身的女裙…… 「你──」南宫钰缩了手,诧喊。 她回过头来,眸色冷然。暮照从她手里半开的车门透进一丝光来,却似映出她眼底一抹黯淡。「我说过了,赵仲士若要动手动脚,不劳少爷操心。我总不会连自保都不成!」 她的眼神让南宫钰心里莫名一颤,喉头一涩,只迟疑了这麽片刻,那身白衫白袖已推开车门,迎着劲风,缩身便向外跳,敏捷跃向道旁小路。 「梓阙!停车!」南宫钰向外怒喊,驾车的范梓阙早觉得不对劲,立刻收紧缰绳,回头一看,却也只来得及在眼尾掠见一道白影,一路钻入马车进不了的丛草小径而去。 「那,那是双飞?」范梓阙张大了嘴,讷讷低问。他虽听不清楚车壁内的争执,但那袭衫子,他却是看得见的。怎麽,乍看竟像一身女子装束? 马车一止,南宫钰飞快跟着探身出车门,但却没有跟下车,只是手里紧纂住原本穿在双飞身上的橙袍,指节握得煞白。 范梓阙一时屏息。双飞不惜弃车,头也不回的走;南宫钰手里是她的外衣,气得脸色苍白却没有像平日一样会下车去追……隔着一层壁板,刚才这两人究竟发生过什麽事? 一幅异常香艳的景象,默默在他脑中不合时宜的上演。 范梓阙说话不禁结巴了起来。「要……属下去,去追吗?」 南宫钰沉默半晌,给他的回应却是砰一声阖上车门。 「不必了。她爱去哪,便让她去,反正她自己说了,出了什麽事也与我无关。回府!」 「……是。」 南宫钰说得豁达,范梓阙却只觉得隔了那一道薄板後,自己其实是载了一座冰雕。他轻轻打了个喷嚏,随意抬头望天。 天色果真不大好,夜里想必是要冷了。 陌上艳(13) 无处可去,无法可想,她唯一思念的地方,是邵枫所在之处。而如今,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知道。 所以,郑思霏高坐在离如意坊後门不远处的一株老檀之上,凉风乍起,晕厚的檀木香气隐隐约约,但她一心专注的,唯有如今屋里的灯烛剪影。 天还未全暗时,那间屋子的灯没有亮起,几个装扮妖挠、手执琵琶牙板的女子来叩门,银铃也似地笑着,嘻嘻哈哈进了屋去,笑闹戏耍了一阵,屋里乐韵飘传;掌灯时分,他开门送那些女子进到前院去,复又回屋内,自己燃上灯,持卷独坐窗前,身影煞是孤寂,却又彷佛完整得没有人可以入侵。 那个久驻不动的剪影,触动她心里一抹记忆的凄凉。曾经,她和彩月也是这样看着书房里的南宫钰读书,既羡慕,又向往。 至今,迭经风浪,一切却又绕回不可避免的原点。南宫钰即将抱着满腔梦想启程,而她,多年前便把人生葬送给了醉华阴,买下为期不久的自由。 她的时间不多了。仅剩的短短时日之内,她要把心里的梦魇全数了结。至少,让她的残生梦境不再出现那件衣袂被火舌卷起异样血红的青衫。 她还可以替邵枫一手打造毕生之幸。可是,她得要先从这男人身上,找出邵枫究竟身在哪里。 终於,让她等到了王云生推门而出的时刻。如意坊前厅华灯初上,人声逐渐鼎沸,屋里的身影总算受了惊扰,弃卷而起,走出门外召来自己的马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车,果决地交代车夫去处後,便身法俐落地跃上车。 马车哒哒缓行,车里的王云生倚住板壁,听见自己那个耳力极佳的「车夫」轻声回道:「少主,後边树上有动静,那人果然跟来了。还去邵姑娘那里吗?」 他微微一笑,双瞳融在幽暗里。 「对。就让她跟!」 *** 邵枫早已依王云生嘱咐,搬进了城东,这屋里有一对面容慈蔼的老夫妇、来来去去的三两家仆、屋子虽不甚大,但摆设甚是风雅有韵,无论怎麽看,都是一户小康以上的好人家,全无破绽。 而邵枫,亦有自己的一间闺房,和两个近身小婢:巧儿、夕儿。 实际上,屋里全是万神宗的人,私底下全敬着邵枫三分,看起来,她倒确然像是一颗让人娇养在家中的掌上明珠。 所以,当邵枫听见马车声,匆匆自房里奔出来应门时,脸上便是全不矫饰的小女儿情态,娇美动人。 「云……」她差一点喊溜口,但见王云生朝她略一蹙眉,邵枫立即改口甜笑:「表哥!总算舍得回来啦?」 王云生极亲昵地凑在邵枫耳边,轻笑:「有人跟着我来了。待会,劳烦你回房去演个戏──就照我之前所说的做,你熄灯後便睡,一切有我。记住,一点也不能错。」 邵枫有些忐忑:「……那人是谁?我,我怕。」 「她是谁,你别管,也不必知道。」王云生并不看她,面容肃起:「那人与真正的邵枫有旧,不可能伤你。放心,我就在一旁看着,那人绝对动不了你分毫。」 真正的「邵枫」,那到底是谁?是眼前这个男人真正的未婚妻子吗?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吗? 邵枫抬起眸子,望着王云生的侧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那半张精雕细琢的脸庞,近看更显完美。然而,她企求的那人却并不看她,毫不带怜,刚毅的神色彷佛只是对下属交代不得违逆的命令。 她直觉的怀疑,待会她要见到的人,与邵枫有旧的人,不会是那个玉似的男子,而是他身边的护卫。 叫双飞的。 王云生既然一点也不告诉她,她就自己去查;她不信,就凭自己的相貌手腕,从一个男人身上会查不出半点线索。 邵枫垂下眼帘,顺从婉答:「是。表哥放心,枫儿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做。」 *** 跟到了邵枫的住处,她强抑着内心的激荡,躲在屋外静候。她可以等,都已经那麽多年了,再等片刻,又何妨?即使邵枫不记得自己,或许性子也变了,可是,她为邵枫祈求的心却从没有变过。 她得不到的事物,或许还能助邵枫拥有。 於是,郑思霏悄悄攀上屋脊,在小院落里准确找到了邵枫的房间,默守一旁,近得可以闻到从她屋里缓缓晕出的冷香。 嗅着那股确实在记忆中与「邵峰」吻合的寒香,她的心跳渐渐平稳,她忽然感觉,自己要做的事没有什麽不对,顺心而为,那就是对的了…… 夜气渐重,她一点也感受不到,薄衫沁露,贴在她肌肤上,犹如罪恶染身的抚触。 蚀入心骨。 *** 邵枫的房里灯灭了,两个小婢悄声退下,不久後,她听见屋里传来轻匀的细微气音。 那是邵枫没有练过武,一点也伪装不来的沉眠吐息。 郑思霏拾起地上的碎石,灭了邵枫房外最後一盏灯,确定这座宅子四周果然再也没有人来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动手开了邵枫房门,掩门潜入。 浓浓的冷香袭来,环视着邵枫房内摆设,她再忍不住清泪盈眶。 明明是一个姑娘的闺房里,居然放了屏风,窗边还放了纸墨几案,墙上挂着一把琴、一只笛,虽然都是寻常无奇的乐器,但郑思霏知道,这表示邵枫并没真正忘了她。 双眼逐渐习惯了黝暗,微微支起的窗透进几丝月光,她逐渐看清楚了书桌纸上的笔迹,几句断诗,正是当年邵峰细挑颀长的手笔。 「妾是蒲苇君是玉,双生缠丝莫可离。」 玉,自然是南宫钰。她的情词情诗情意,郑思霏至此全然懂了。 她心里微痛,辨认着邵枫细微的呼息,小心翼翼地在她床头俯身,细细辨认她纤长的眼睫,巧致的唇,柳叶也似的眉,动人的五官,润泽健康的双颊……郑思霏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还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但,一阵浓郁的寒香袭来,她蓦地一晕。 那股香气泰半是从邵枫身上晕散出来的,她只觉得头一时痛了起来,身子昏沉难当,颈後有些酸软,郑思霏向後一退,身子这才感到寒气来袭,恐怕是在外头久站,着凉了。 她恋恋不舍再向邵枫一望,细声叹息:「邵枫,你的心愿会实现的,你和他两人……彼此本就有情。我定会帮你……如当年对你的誓约一般。」 发觉自己逐渐站不稳,她内心有些惊骇,仓皇推门而出,屋外下着寒雨,雨丝很细,冻得她轻轻一颤,脑子似乎清醒了些。 但,郑思霏只觉身子异常虚软,怕是撑不下去,自己又是一身女装,不能回南宫宅里……她不暇细想,慌不择路地朝离此最近、脑中尚有记忆的路奔去。 细雨渐骤,在雨声掩护下,她全然听不见从身後隐约追来的细微脚步声。硬是提气奔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朦胧的眼前终於出现了那座宅子。 「糟糕,怎麽是这里……罢了!这里也算……安全。」心里才大叹不对,郑思霏已运不过气,在雨中软软瘫倒。 然而,她的裙角没有落在青石板上,而是轻轻一旋,被一双结实手臂拉进了潮湿温热的怀里。 「逞强!」把她拥在怀里的王云生,眸色极为凝重。 他在邵枫房里下了份量极重的玉露残,本拟郑思霏一进门便该要被迷倒,谁知她竟还能支撑这片刻,出乎他意料地逃了出去! 玉露残对付女人向来不分武功高低,效力如常,她身上一定有什麽异状!这些年,她到底对自己做了些什麽? 王云生压抑着打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怒气,毫不客气地探出右臂,顺着她单薄贴身的湿衣裳,摸进了郑思霏怀里。 胸前平板,几无起伏!她明明都要十八了,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女子应有的特徵,只像个青涩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年。王云生蹙紧眉心,继续探到她腰带之间── 用力摘下她贴身而藏的小药囊。 左臂紧紧环住她,王云生俊脸如冰,把囊里的瓷瓶倒出来,开了口,凑近鼻端一嗅,立刻就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麽事。 「用药压,你就可以一辈子不当女人,不用面对自己心里的渴望?你这些年就学了这些,就拿欺骗自己来护我一世?你敢说自己对南宫钰一点情也没有?」他把药囊回复原状,放回她怀里,再将郑思霏的秀脸轻轻扭向自己,抵着她冰凉的额,在她唇边轻笑:「没有南宫钰可以靠了,我倒要看你究竟来此找谁!」 不远处的宅子大门敞开,走出两个提灯的仆从,和一辆官家马车。从那道大门里,走出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赵府?地狱无门,你竟也敢闯!」王云生冷嗤,微一转念,将郑思霏面容朝上,侧放在大道正中央,迅速从袖中翻出玉露残的解药,和另外半瓶玉露残。解药抹在她鼻端,玉露残则全数倒在她襟上。 一身黑衣的他,没入夜色,远远看着伍临胜果然下车去看挡道之人,还未曾回府的赵仲士发觉有异,也走了过来,赵仲士显然想把郑思霏的面容再看清楚些,对她表现出莫大兴趣,两人因而起了争执,最後,伍临胜愤然命人把郑思霏扶上马车,扬长而去。 赵仲士不知想起了什麽,一脸盘算。 王云生掉头便走。不管赵仲士究竟是想起了不久前巧遇的那个女人,还是从她脸上看见南宫钰近侍的影子;只要有他入局,南宫钰益发腹背受敌,一箭双。 至於郑思霏,无论她是不是明知伍临胜在此,才找到此处的……伍临胜若真碰了她,今夜便得醉死在玉露残的冷香之下,什麽事也干不了! 陌上艳(14) 车上的伍临胜一路眉头深锁,为了倒卧路旁的一个陌生女人,与赵仲士这种背景的同僚起冲突,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但是,见到赵仲士那样彷佛看见猎物的神情,他就会忍不住想起自己轻狂时犯下的错、伤过的人,还有那两名老是出双入对的佼美少年;最後,没有人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纯真。 可是,他在这名女子乍看并不起眼的睡脸上,隐约见到一抹说不上来的熟悉。 还在书院时,他曾有几回匆匆莽莽撞进南宫钰房里,某一次,他还看见了似乎不该让他看见的…… 然而,南宫钰离去得太快,他来不及确认。 这女子的相貌,让他意外联想起那一眼意外。 她是谁?向来只好男风的赵仲士对她竟也有兴趣?又是怎麽回事? 伍临胜小心翼翼朝着女子的面庞端详,微淡火光之下,那张浅麦色的面容安详得彷佛许久没有这样睡过一场好觉,微挺的鼻尖,厚薄适中的唇,短而翘的眼睫,这张脸蛋上的五官各自分开,都那样好看,只是,太深的肤色不免叫人不慎忽略她身为女子的美貌。 不过,倘若此人是个神采飞扬的男子,想来必然俊冽出众。 他心里一动,似乎隐约捕捉了赵仲士对她感兴趣的原因。 还想凑近她的脸,再看清楚些,马车已勒停了。伍临胜回过神来,迅速抽身远离那名女子,自行跳下车去,朝下人吩咐:「车里那个女人,找两个小婢扶她去空房安歇下来。」 跨出几步,伍临胜想起一件麻烦事,於是锁紧眉头,回头再吩咐:「让她住一晚,若醒了便找我过去。这件事千万别让夫人知道,免得她藉机胡闹。」 *** 雷雨一夜,鸡鸣时分总算稍歇,王云生回到他租给邵枫的临时住所,坐在仿拟当年书院布置的邵枫闺房外,在潮气中一夜没睡,整个晚上心神难定,惶怒不安。 那是一种自从修练七截阙之後,便离他太远的复杂情绪! 脑中不断出现的,是两排种在瓮里终年飘香的木樨,是一放眼就远渡千重山的缥缈景致,是一个趁夜悄悄溜出房外练武的小身影,是一双弹琴的手,是一段被南宫钰撕扯得戛然而止的笛声。 他该恨的人只有一个。南宫钰! 当他辗转拿到了南宫钰的随身簪子,再获知降神师父力夺无名帖,以身为饵、决然远去的消息,就开始怀疑起南宫钰;直到火烧弄玉采星楼,他委以屈身和心底珍视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 当他的娘用生疏的声音唤他王云生,他也只得认了这名字之後,就想着要尽快让自己成为绝顶高手;他相信,无名帖所代表的意义只对南宫钰有最大的好处,就在不久後的北武林大会,他会让一切都做个了结。 离间南宫钰和郑思霏,他已经成功了一半;今日只要让南宫钰转而对邵枫产生一丁点好感,再更疏离郑思霏一些,他掘好了给南宫钰跳的内忧巨坑,便大功告成! 这样,他该要满意了,郑思霏遭遇如何,实在与他无干。可是,有一部分的他却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一心挂在她身上。 那是还属於当年邵峰的部分,藏在那个软弱得只能任人玩弄於股掌之间的貌美少年心里,从来未曾说出口的微弱悸动。 他不该想起来,他已经不是邵峰了,他不该还记着那个怜惜的声音,无论是五年前的她,还是昨晚的她;都是一模一样的怜惜,那样珍重地对他,对那个邵峰说话。 她温暖的声音竟在他脑中缠绕不去。标楷体邵峰,邵峰,邵峰。我永远待你如妹妹一般。 他不必去想她究竟如何,自己都照料不好自己,是该让她吃点苦头! 郑思霏虚幻的声音终於静下来了,接着出现的幻音却是师父。不是现在的清源,而是那个浑身星月之光、他心里永远渴望着要超越的降神! 「峰儿,你记好。不可轻信人,不可交心,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敌人!」 还有娘,不是现在的娘,是当时那个眼神清澈,娇媚动人,身怀奇门绝艺的邵夫人。 「峰儿,娘传你的东西,你要好生的学。这些东西,听说都来自一个叫做勾陈的密门……咦?你问我那是什麽?嘻嘻,太早了,太早了。等你长大,什麽都学会了,娘再细细与你说。」 心怎麽样都不能静,他动了真怒,烈火在身上周转,他警觉自己七截阙的功力又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缓缓流失,忍不住握紧拳头,在齿间挫败低狺,复诵着清源对他反覆说过千百次的那几句话:「不是,我不是邵峰!我是,我是万人之上,我是万神宗的宗主,我是人上人……不,我不只是人上人,等我练上颠峰,我──」 「不能等了。」他抬起聚了血丝的眼,直视黎明乍起的几丝破晓金光,疯狂的眼神里有异常的安详。 背後轻叩一声,门缓缓开了。初醒的邵枫本是怯怯地盯着门外的身影看,等她发现那是王云生时,一脸掩不住的闪烁和惊喜。「云,云生?是你?」 王云生朝她转过身来,俊面上一瞬间似乎带着夜幕的邪沉。邵枫揉揉眼,再睁开眼看,他的脸上已被晨光照耀出清雅的明朗,温柔朝她走来,一反常态地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半张侧脸擦在邵枫耳边,轻喃。 「歇足了,今日好生打扮,替我演一场好戏让南宫钰仔细看看。我的好峰儿,你不再只是远远看他两人将你排除在外,你也会入局的……」 他柔软的细声呢喃,听得邵枫心跳不已。她猜,王云生是要她拆散南宫钰和那个双飞两人的主仆之情,周旋两个看起来都对她有意的男人之间,这显然不是件难事。 邵枫咬紧下唇,大着胆子将自己火烫的脸蛋依在王云生肩窝。「会的。云生,你放心,你说的话枫儿都记得住,你说什麽,枫儿就做什麽。」 他没有把她推开,反而任她试探着展臂,抱紧了自己。 王云生右手缓缓抚着邵枫松脱的云鬓,锐眼看见不远处的刀丑明明是将视线投向远方,却随自己抱着邵枫的亲密姿势,浑身蓦地一僵。 他最亲近的那一个手下,对自己未来的主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可没忘了降神说过的话。这世上,谁也不能信;唯一不会变的东西,就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 他将脸转向邵枫发间,打从深沉的目光里倾出蔑然一笑。「我走了,午时就来接你。」 *** 自夜而昼,京城南宫府里有一道走廊和一个人,也是整夜不得安宁。南宫钰向爹娘请过安後,便回房铁青着脸,让范梓阙来来回回在大宅南北两头跑了数趟。 「回来了没?」 淅零零的雨打了整个晚上,范梓阙乾脆穿着一身蓑衣,整夜不脱,站在南宫钰的房门外伺候,无奈回应。「……一样,不见人影。」 「几时了?」南宫钰一夜没睡的声音略显喑哑。 范梓阙知道,他听见了远方农舍传来的鸡鸣。雨歇,天将明。这两人此番吵得太不寻常,双飞真的彻夜不归。 「寅时,三刻。」 屋子里的南宫钰没有说话,范梓阙听见不知什麽东西清脆的碎裂声。小半晌,屋里静了,远方的鸡一只接着一只递送天亮的讯息,渐渐鸣到了近处来,阵阵不止的欢嘶,反衬房里的沉默,空气无比沉重。 南宫钰终於说话了,声音一反整夜的暴躁和气恼,显得异常平静。「巳时再到赵府看看。如果她连赵府也不去,你直接告诉我爹。白忙一晚,你去歇着吧,往後不会再让你做这种事了。」 「是。」 范梓阙临去时,脸色忧虑地再回头一看,南宫钰已灭了灯,屋里一片幽阒,什麽也看不见。 陌上艳(15) 那个神秘女子太叫人在意,伍临胜和衣小歇了一会,天未亮时便决定亲自去她那里看望;不料才正要走向她所在的客房,远远便看见自家屋梁上迅速跃出一道黑影子,冒雨去了。 伍临胜眯起眼,注视着那女子几个踪跃,旋即远去。原来是个有武功的;依照这身俐落轻功来看,武艺想必不低。 不过,眼角余光辨清她身上穿着什麽衣服之後,他着实吃了一惊。那是他府内家仆的外衣! 不久後,他果然在她房门外不远的廊下发现那个倒楣鬼,不但让她剥了衣服,更劈头打了一顿;只是她下手还算有分寸,并没伤了下人筋骨内脏。 伍临胜蹙眉疑惑,明明有这一身收放自如的好功夫,她要逃便逃,何必还要花这层时间精力去打人? 沉思半晌,他这才想起那女子原本一身湿透脏污的白衣裳,早被他命令几个小婢脱个精光,立刻拿去洗了── 落难侠女一觉醒来,看见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如此装扮,想必是窘怒攻心,难怪要找人剥衣裳兼出气! 真相大白,伍临胜按耐不住,向着她离去的方向低声笑了起来。她要走便走吧!他有把握,她一定还会想方设法再回来找他的。 为了她那身衣裳,还有她贴身而藏的那个小药囊。 *** 伍临胜的推测大致没错,郑思霏奔出巡检府时,确实恼怒异常。她披着那一身伍府长工的外裳,只觉得浑身不对劲,但穿也不是,不穿更不对! 她在渐歇的雨中奔回南宫府外一看,南宫钰房里的灯竟还亮着!她着实不肯让他撞见自己这身狼狈,踌躇片刻,郑思霏咬咬牙,狠下心去扭头便走。然後,她只想得到一个地方可去;还有一个人勉强能投靠。 王云生! 她躲躲藏藏到了如意坊後院,见小屋静极无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是来投靠人的,不宜擅闯,她只好忍着一身湿寒,掩在屋後等着。 *** 她等了好一阵子,直到雨停了,如意坊的女乐也稍歇了,王云生才从如意坊前院缓缓走了回来。 待他走到门前,才刚要去开门,郑思霏已悄然起身,用有些发颤的声音叫住了他。 「王岫?」 王云生显然甚是诧异,侧着脸望向声音来处,眸子里还带着彻夜纵情的血丝,把他原本的清俊勾勒出淡淡一抹邪气。愣了一会,他才笑问:「这位兄台,不过几日没见,竟想我想到大清早的冒着夜雨守在这里?还有,你这一身又是──」 刚朝王云生走近,郑思霏立刻嗅到他身上传来的酒气杂脂粉香,心里忍不住腹诽:看来,这个花花太岁的长夜颇不寂寞,酒色俱全! 听他问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她脸上一红,匆匆道:「都别问,我只是来找你借套衣服!借不借?回我一句就是。」 「就一套衣服?」他的手停在门闩上,牢牢盯着她的脸看,有一点难以捕捉的飘忽幽魅,随着他的低喃声轻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那两道眼光太认真,不像她印象中那个明朗中带点狡狯的王岫,几乎像是要将她洞穿一样。 因为他醉了吧? 郑思霏畏怯一缩,避开他的注视,嫣红的脸色颇为难堪:「如果可以的话,再借点钱。」 「就这样?」他的声音疑惑拔高。 「……」咽下滚在喉里的自尊,她讷讷的声音愈来愈低:「如果还可以的话,你这里,能不能,借住几晚?」 他不回答了。郑思霏的头愈垂愈低,王云生就站在她眼前,动也不动,约莫是被她过分的要求惊呆了。 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双颊被一阵难堪烧得滚烫。她急急转身,促道:「打扰了,我立刻就走,告辞!」 「等等!我都还没回你呢!」她的袖子忽然被扯住,他身上的缥缈酒气伴随着压抑的笑声,一下子薰在她身周。 她怯怯回头,王云生微醺的脸上,已再次挂着她很熟悉的狡狯浅笑:「你爱住几天便住几天,我只是担心……」 「什麽?」 「你家少爷如果知道,会不会派人把我这一处好好的温柔乡给荡平了?」 她勉强一笑。「他要忙的事多着,哪管得上我?我保证,只要我今晚能回来还你衣服,找你借宿,他就不可能找上门来。」 「你身上衣裳湿了,先进来换套乾的。借钱也容易,不过借宿……好吧,如你所说,只要你家主子今晚没来,你爱住几天便住几天!」彷佛只是随口说笑,但他轻佻脸上的锐眼,迅速透视了郑思霏脸上的黯然。 大方开了门,把意料之外的她迎进屋里,他无声一笑。 郑思霏的出现,确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事。个性执强的郑思霏会来找他,想来真是走投无路了。不过,看得出她心底对南宫钰还有那麽一点期盼;只要她今晚没见到南宫钰,剩下的最後那一点心思,也该全然死绝。 「对了,你──」郑思霏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转过身要说,不期然一眼撞上他漾着慵懒笑靥的醉容,她又匆匆垂下头,低声道:「我不习惯与人称兄道弟,我还是喊你王岫,你就和大家一样,叫我双飞便可以了!」 不知怎麽回事,只要一想到王云生站在背後,用这样的神色看着自己,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王云生眉一扬,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随手从衣箧里翻出一套浅青长衫递给她:「拿去。是旧了点,你将就着穿。」 郑思霏接过衣服,心里还在盘算该怎麽将他支出门外,才好换衣裳,没想到她还没准备好说词,王云生就在书桌底下摸索一阵,取出了一只灿金小匣,自顾自开了门又要走。 手里捉着乾衣裳,她诧问:「你去哪?」 他别过头,朝她晃了晃手中匣子,笑得促狭:「我?我不过是回来找点东西好打赏,前头还有姑娘等我呢!你难不成以为我是回来睡的?屋里茶水俱全,你请自取!」 一阵风也似的,王云生来了又走,空气里还带着些微酒气,郑思霏傻坐在床沿,愣了半晌,方才轻声一啐:「浪荡!」 其实,这些年她即使扮成男子,和其他侍卫也不过浅交罢了,对男女之事了解不深,似懂非懂。和她最亲近的只有南宫钰和范梓阙,南宫钰不可能与她谈这种事,後者更是个没本钱可以风花雪月的劳碌命。 唯一逗弄过她的是厉天霄。不过,她对明刀明枪的厉天霄还知道如何应付,面对这个摸不透的王云生,却竟是词穷口拙了。 想到厉天霄,她轻呼一声。「匕首!」 边换衣裳,郑思霏心里边盘算着再找王云生一起回狐仙庙去探探,倘若找不回来,她就是再找人重金打造一柄一模一样的,也得退还给南宫钰! 然後……她心里微微一酸。然後便是与他就此别过,两不相干了。 *** 王云生当然没有再向前院去,一出屋子,他便召来眼线,吩咐他们跟住郑思霏。而那个上了锁的匣子里,装的自然也不是打赏妓女的金钗珠玉,而是不能让她看见的几件小东西。 匣子里,牢牢锁住了几颗庐山溪畔的水石,那是他後来再潜回书院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曾经有一个女孩,半夜总在他窗前悄悄放上去的小馈赠。 即使那个女孩认不出自己就是邵峰,却还是在走投无路时,找上门来向他投靠。 王云生把玩着小匣子,脸上的神情缓了下来,酒意渐渐褪去,从昨晚一直延续到方才的阴沉,似乎因为她的怯怯来访,一下子便天朗云清。 想到郑思霏为他离去时说的那番话而羞窘的神色,他忍不住一灿。他发现,自己挺喜欢当她口中的王岫,她想像中的王岫。 在她面前,他就是密门勾陈的传人,一个玩世不恭、自由自在的男人──而不是那个身上背了太多秘密,阴沉无定的王云生! 陌上艳(16) 赵仲士一大早就不在府中,没来为难她;只有赵府管家照样趾高气昂地吩咐她搬东西打水,也没人问起她身上一袭稍嫌宽大的旧衣是怎麽回事,只有一次和薛奉巧遇,被他很无礼地叫住,问了几件和南宫钰有关的事,诸如岁数如何、自幼武师是谁;这类的问题。 郑思霏当然不是有问必答,只是继续提水,横了薛奉一眼,随口回应:「年纪?要给我家少爷招亲的话请去求见老爷夫人,别来问我;至於武师,南武林朱雀圣殿的少爷需要去外头找武师练武吗?当然是跟自家人练了!麻烦让让,唉呀唉呀,水要洒啦!唉,叫你别挡路嘛!不听……这两桶可是厨子洗油锅的脏水,要送去花匠那里作肥的……」 手提两大桶水的她见薛奉毫无让路的意思,摇摇晃晃走过薛奉身边,顺势泼了他一身,接着边叨念、边健步如飞地奔向後院去。 薛奉愤然抹掉自己脸上没能避开的几滴油花,寒着脸,耳里依稀还听见那个叫双飞的浑蛋发出细细窃笑声。 *** 早上就这样在笑闹忙碌中度过,还过得顺利,但时近正午,她不免略显焦虑。 南宫钰和邵枫见面了没?她原本就打定主意不去,却不免要挂心;只是,心头的沉闷究竟是为他,还是为她?复杂的心情,这一刻颇为缠扯不清。 「别管了,就当为了自己吧。」轻声苦笑,她屏气将最後两桶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水倒进腥味逼人的花肥里,好像倒空了自己最後的一点牵挂。 手头轻了,心上似乎也轻了。如此最好。 *** 眼看夕阳西下,时辰将近,郑思霏片刻也不想多待,不过,今天没有人会来接自己,她还在盘算着怎麽脱身,赵府的管家已经一脸不耐烦地来朝她嚷:「赵大人吩咐过,如果他不在,时辰到了就让你去……接你的车来了!」 「车?」 郑思霏一脸疑惑,出了赵府,果真见到昨日范梓阙驾来的车仍在对街街角,车上帘子是打开的,车里空无一人;驾车的人背着她,正在系马。 南宫钰不可能来,莫非是范梓阙担心她,自行抗令来了? 她心里感激,不待范梓阙转身,便疾奔上前去,朝他背上一扑:「范大哥!少爷不是与人有约?你怎麽就来了?腰上的伤好一点没……」 那人避也不避,任凭郑思霏把手掌抚到自己腰上,然後才反手一捉,後发先至,修长指头轻轻衔住她的腕。 速度之快,绝对不会是范梓阙!郑思霏才刚警醒过来,王云生已偏着头,朝她瞥过含笑一眼。 「你家少爷和枫儿在酒楼聊得尽兴,范兄弟走不开,偷偷拉住我,让我驾车来接你──这样的欢迎太让人受宠若惊。」他暧昧的眼神,看得她从脸到手都烫了起来:「你们一见面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吗?我见识不广,真是大开眼界了。」 「才不是!」她猛抽回手,匆匆奔上车,隐藏自己羞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慌乱胡诌:「是你武艺不精!我们都这样考较彼此功夫的,没能避开的人就……就……」 「就怎麽样?」王云生的脸倾在窗上看她,一双带笑的桃花魅眼被夕晖框出淡淡金边,弄得她心烦意乱。 「就这样了,还能怎麽样!车子不必还吗?走了!」她劈手将车帘挥了下来,隔开那道恼人的眼光。 却隔不开他悦耳的沉沉笑声。 王云生沿路笑回如意坊後院,郑思霏羞窘难当,没等车停妥,就开门跳了下去,只听到他在身後笑喊自己:「等等!没拿钥匙,你打算闯空门吗?接着!」 郑思霏接住他抛来的一个小钱囊,囊里鼓鼓的,显然不只装着一把钥匙。她停下脚步一转身,将饱满的钱囊拎得老高:「这是什麽?」 「钱是你那范大哥塞给我转交的,我屋子的钥匙在里边,你自己找。屋子左边有一个衣箱,里头是我让下人找出来的旧衣,你需要就拿去;还有,不晓得你家少爷要拖着枫儿罗嗦多久,我还得将她好端端的送回去哪!今晚我不回来了,你随意。」王云生耸耸肩,顺势调转车头去了。 她避过车尘,打开钱囊一看,满袋碎银里塞了一小串钥匙。范梓阙还记得她赌气走了,身上没来得及带钱;王云生知道她要借宿,不问原因便把钥匙给了她。 郑思霏微微一叹,心底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感伤。王云生今夜不归,那正好,她还得回昨夜那栋该死的宅子去找东西! 她的药囊和药瓶只是随处可见的寻常用物,谁拿走都无所谓,唯有瓶里的药,若是丢失了,还得即刻回醉华阴去找严留仙拿,麻烦得很。 *** 夜里,郑思霏找回那栋宅子,很快便循路找到自己昨天醒来的那间房,屋里阒静无人,显然是寻常客房罢了。刚要离开客房,屋外倒传来两个脚步声,走到客房外,稍停了一下,郑思霏贴在门边的墙上,屏气凝神,只待来人一动,她立刻就要设法回应。 那两个脚步声却没有进屋的意思,只是站在屋外细碎闲语。 「……你说大人昨天带了个女人回客房,夫人忍气吞声,大半夜的来此捉奸吗?」 「你不知道,大人可厉害了!昨晚连那女人的衣裳都已经让人剥光了,就不知他俩怎麽得到风声,当夫人暗中领了几个持棍家奴,气冲冲的来了以後,却只看见大人一个人悠哉坐在客房外头的亭子里,守着他那棵今年好不容易才长出一颗花苞的昙花少奶奶!夫人见客房有灯,命人硬闯进去;谁晓得那房里虽铺了一床被褥,也躺了个光溜溜哼哼唉唉的人──」 「唉呀!让那个醋桶给捉奸在床,今天怎麽府里还能这麽平静?」 「嘻,我没说完哪!床上躺的不是女人,却是专门伺候那株昙花的花匠老许!大人说是老许半夜去照看花的时候,身子不适,才开了客房让他躺躺,可是,守门的李大哥偷偷告诉我,早上来给老许看过病的大夫说,老许那不是病,是给人用硬功夫劈晕,还打出了一身伤!」 「啊!大半夜的,谁打了老许?」 「还会有谁?你没见到老许一句话也没敢吭?咱们大人武功盖世,要不是让大人给打的,还能有谁?只怕是老许倒楣,半夜去照顾大人那棵长在地里的花夫人时,恰好撞见大人正在客房和那个野夫人……嘻嘻,好事给撞破,大人肯定恼了,又听说夫人要来,赶紧闷头打一顿再剥了老许衣裳,叫那姑娘披了老许的衣裳走……这几桩事儿不就全都合上了吗?」 「哦!原来是这样!姊姊真是聪明!」 豪门艳事,人人爱听,再加上这事离奇,恐怕短短一日之间,就已经从下人的口中传遍了整座府邸。 奇闻逸事,有趣是有趣,只可惜,她们口中的主角是自己,而且全是胡说一通!郑思霏气闷极了,恨不得立刻跳出去反驳,磨得牙痒。 「嗯……不对呀,既然如此,那姑娘的衣裳不就还在府里了?怎麽没让夫人给翻出来?」 「你忘啦?夫人横行府内,谁都能砍、哪都能去,却只有那棵花夫人砍不掉、还有一个地方去不了呀!」 「姊姊,你是说大人的书房吗?那里是大人办公的地方,连打扫都不让丫头去,大人一向正直奉公,会把野女人的衣裳藏在书房?」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 两个碎嘴的丫头总算聊够了,足音轻动,踩着绣花鞋缓缓去了。 郑思霏努力辨认着她们最後留下的句子,听见了几个关键字。 看来,整座府都有醋桶夫人替她翻过了,既然找不到衣裳,那麽,她的东西肯定就藏在夫人唯一进不去的地方! 而且,她们口中那个「武功盖世」、「正直奉公」的伍临胜,恐怕已经从她的身上发现了什麽不对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陌上艳(17) 盘桓一会,她大致辨清了府内方位,很快便在园中找到两个丫环口中那棵「花夫人」。昙花架旁有座假山,她悄然隐身其後,一抬头,便能看见伍临胜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书房。 窗子没关,她可以清楚看见伍临胜坐在几案前执笔苦思的样子。 她相信自己雨湿泥污的衣服早被他叫人扔了,不过,那些从衣袋里搜出来的东西,倒很可能还在。 待伍临胜一走,她就去找。 如有天助,不知何时才要熄灯的书房,从另一头轰然闯入了几个急匆匆的脚步,其中一个高亢的年轻女人娇嗔,特别清晰。 「夫人,伍大人还在书房……」 「我知道他在!我就要让他听见!」接着,便是一阵毫没礼仪的砰砰拍门声。想来是那个醋桶夫人。「你昨夜闹成这样,今晚竟还赶不回房睡吗?你不回我,我就在门外不走了!」 郑思霏相隔老远,都听得皱起眉头。书房里的伍临胜想必也是,举笔的手势顿了一阵子後,才认命似地起身离去。 不久後,书房的灯灭了,人声去得远了,向着此处敞开的那扇窗,却忘了关上。 然而,进屋找了半晌,简洁无华的书房里除了笔墨纸砚,还真的什麽也没有!找不到机关,也没有夹层。郑思霏心里有些焦急,退到伍临胜的书桌前,月色正自窗外斜斜照进,伍临胜刚才执笔琢磨的原来是一幅画;画的正是她刚才藏身的昙花架,架边站着一个女子,像是正在细赏初开的昙花,姿态婀娜,却没有脸。 画边一排字,看来是伍临胜的心声。 「世间女子唯静好」。 小字的墨迹还没乾透,显然是还没画脸就先补上的,笔砚扔在一旁没洗,也没收,很有伍临胜一直以来的粗心大意。 什麽也找不到。挫败临走前,她回头再看看那幅画,忽然想起了什麽,将它卷起;再提起笔,抽来一旁的白纸,迅速写了张条子。 *** 回去的路上,她开始细细盘算起回一趟醉华阴再上京的路程,光靠瓶里那些药,不可能追踪到她身上;但此药效力奇绝,能暂抑人性、催人潜质,若是这些效力被查了出来,很容易让有心人士循线怀疑起江湖上的制药奇门。 查到醉华阴身上还不打紧,若有人试图研制滥用,那可麻烦。 她揪起眉,叹了一口气,摸摸腰上的那幅「赃物」。现在,就看伍临胜发现她的留字威胁後,打算如何了结此事。 *** 收妥了那幅画,她藏身在邵枫家门外发呆,没再潜入邵枫屋里。她後来想起邵枫房里的香气是什麽了,她以前就曾经着过一次道;没想到邵枫看起来虽娇弱,还是一样懂得自保。 不久,她经年听惯的马车声哒哒趋近:那是南宫钰的车。远远可见王云生单骑开道,范梓阙驾车随後;接着,车、马双双停在邵枫家门外,车里坐了什麽人,连看也不必,再清楚不过了。她只是想确认邵枫是否安好,如此而已。 没等马车里的人开门,郑思霏回过身去,悄声走了。心口是一阵从没有过的隐约异样,既不是伤,也不是痛,憋着半口气,就是顺不过来,她捏着襟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用,还是闷。这两日,胸口没撞过,也没有内伤啊!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她掐指算算日期,总算恍然。 「这两天是该服药了……难不成是断药的症状吗?可是,婆婆怎麽从没对我说过,会发生这样的事?」郑思霏偏着头,苦思着未曾经历过的情绪,迷茫的月光散漾,在她颊边映出一侧孤寂的影。 *** 过後几日,王云生数度匆匆来去,等於是让了屋子给她住;郑思霏在赵府尽量找事向外跑,时辰一到便溜,除了累,也不曾遭受更多为难。只是,暂时无药可服,胸口上的不适从那天起便如影随形,无增无减,不时要发作一会。 南宫钰再没来寻她。王云生偶尔会随口提起,南宫钰和邵枫这几日简直如胶似漆,白日里往来极繁。 「是吗?」 王云生见她不大起劲的样子,也只是微笑打住,随口把话题绕到其他地方。 郑思霏应和几句,强忍着气闷突如其来的冲击。她也该亲自回醉华阴一趟取药了,否则,这样放任自己不定时发作,她总有一天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压抑数日,终於等到了她待在赵府的最後一日。早上,她难得遇到打扮异常隆重的赵仲士正要出府,赵仲士一见是她,似笑非笑,唤了郑思霏一声,却又不对她说什麽,只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这几日你憔悴了点,不是我赵府亏待了你罢?」赵仲士虽问得亲切,郑思霏却隐约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 「回赵大人,没有。」她垂首低语。不知为何,今日被他这样仔细看着,居然不再像之前一样酝怒攻心,反倒是有些发慌,定不下心来。 赵仲士当然看见了她一瞬间藏不住的窘涩。他微眯着眼,疑心大起,他不相信这短短几天的为难,就可以磨掉他当初在双飞眼里看见的剽悍怒火。 她反应不大,他就提不起劲。手中扇子一收,赵仲士挥手让她退下,离去前,似乎轻声讪笑:「你早上好好养点精神,若是到了午後还这样死气沉沉,那可无趣!」 郑思霏原本还听不懂他在说些什麽,可是,到了下午,看见赵府外停下那一排奢豪的车辇,她心里「咚」地一沉,忽然理解赵仲士想看的戏究竟是什麽。 领头走进来的几人,是赵仲士、赵夫人和南宫夫人秦秀,再接着走进来的一对华衣中年夫妻,她虽不认得,却认出那个随行在两人身边、由侍儿娇扶着的美貌少女。 少女今日打扮得极标致,羞怯文雅之外,还带着脉脉情思,甚是动人。 她走过郑思霏身边,对这个垂着首的寻常侍卫恍若不见;但郑思霏却一眼便认出她来。 她们在狐仙庙见过面的。 最後,拖了半晌才进屋里的,是南宫颉。受命低着头,站在府外迎接的郑思霏,清清楚楚听到南宫颉对范梓阙略带怒气的发令。 「他前几日去哪了,又做了什麽荒唐事,我都不管……说是宿醉未醒?你回去一桶水将他泼醒了,半个时辰内就把他弄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南宫颉斥回范梓阙,怒气正盛的他,丝毫没注意到郑思霏混在一群下人之中,守在阶下;迳自走了进去。 不久,赵仲士走了出来,让其他人退下,各司其职,独独留下郑思霏,脸上又是那抹似笑非笑:「所有人都到了,唯独你伺候的主子托辞不来!我府里下人不多,没法为了恭候南宫大少爷一个人,维持这麽大排场,可是,没人迎接又有失礼数──我看,还是你最懂你家少爷,留你在这里伺候,再合适不过!既是如此,南宫大少爷什麽时候到,你就在此守多久吧!」 双飞果然动也不动,在烈阳下脸色发白、薄汗细细,脸色比早上难看得多。赵仲士心里痛快之余,不免对双飞的异样有些挂心,他使了个眼色,暗中留下薛奉,让他隐在门後窥探。 陌上艳(18) 她正站在烈日下直晒了一个时辰有余,范梓阙才驾车回转。从南宫钰下车时的俐落看来,宿醉恐是托词,不愿赴鸿门宴才是真。 郑思霏抬起头,恰巧对上正在下车的南宫钰,深墨黑的袍子尾端,绣着淡蓝流水纹路,微光忽闪,全然衬出他的挺拔,才几日不见,她竟觉得南宫钰一下子成熟稳重得多。郑思霏记得,他脸上的神情有过豪旷、傲气、爽直、顾盼飞扬,甚至一丁点长不大的孩子气…… 就是不曾有过这样的漠然,冷淡。 烈阳正正晒在头上,她却觉得身子有点发冷,心口的闷封感一下子涌塞而上,再透不过气。 天气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申时,郑思霏让他的眼神冻出一丝轻颤,不知是心虚,还是难以承受,她轻轻垂下眼来,不敢再和他的眼神相对。 南宫钰斜飞的凤眼,眨也不眨望着她,像在辨认一个陌生人,一语不发;朗步走过她身侧时,步伐停也没停,顺势伸出手,看似不经意地刷过她右鬓。 「做什麽?」她吓了一跳,警戒地後退半步;南宫钰停下脚步,却不再靠近她,只是皱着眉,瞟过自己手上的潮气──她脸上的汗珠──从怀里取出一条她从没见过的绣帕,顺手擦去。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两天?三天?还是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脸色发白,只出冷汗,这十日以来,你就是这样随处厮混,逍遥怠懒……怕是连本家吐息心法也忘了吧?你可还记得武林大会要替我上场的事?」 南宫钰这一说话,她才嗅到他身上确实有酒香,隐然幽散,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染上身的味道;他的眼神,也不像过去一样澄澈,而是晕了点不易查觉的淡淡血红。 南宫钰一夜不眠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眼色。 郑思霏心头顿觉不忍,她此时才警觉,自己这样任性地离开,对於心防甚重的南宫钰而言,就表示这几日没人替他分忧解劳……这几天,不知他是怎样过的。 「少爷,你……没睡好?」若非身在赵府,她差点像儿时一样,伸出手去拉他。 「我睡得好或不好,这是你该管的事吗?」他的脸一下子凑近,凤眸里绦光微烁,像是薄薄的愠怒:「你只要管好自己,不要死在比武台上丢我的脸就好!」 他随手将绣帕揉成团,收进自己袖子里,头也不回地向赵府敞开的大门走去。郑思霏被帕子上那股肯定属於年轻女子的馥郁花香一呛,忍不住蹙起眉来。 以前,南宫钰身上从没有过这样的东西,他讨厌甜味过重的薰香。在她不知道的短短日子里,南宫钰以一种她不了解的方式变了。 明知他会变的,然而,他变得如此彻底决绝,郑思霏一时不免感到无所适从。 范梓阙将马车交给了赵府的下人,急跟着南宫钰进入赵府,走过发楞的郑思霏时,他忍不住扯了她一下,「走了,主子都来了,你还不进去?看你,晒得脸都白了!还要在这里傻站多久?」 郑思霏任他拉着,闷道:「我的主子?是谁?没人让我进去,我又该去哪里?」 听见她的回答,范梓阙猛地回头看她,一时误以为自己会看见双飞泫然欲泣的神情。 还好没有。她只是苦笑,镶在苍白脸色上的一对眼瞳不知投向哪里,乍看来极是悠远。 双飞淡然哀伤的神色,竟惹得他心里又异样一跳。 他匆匆别过头,拉着她的手更用力了。 「……走就是了!你别看少爷这样,他吩咐过,如果见到你在赵府受苦,不论怎样也要插手帮你!更何况老爷也在这里,那个姓赵的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想必也不敢说什麽的!」 「是吗?」 「当然!他连你的衣服都让我带上了!待会找个地方换上吧,过完了今日,咱们就一起回去了,往後的日子,与过去还是一样的。」 「一样?还一样吗?」郑思霏垂首低喃,胸口上又涌现那种闷击一样的痛。 不能拒绝范梓阙的好意,郑思霏苦笑更深、脸上的无奈更浓。她哪能老实告诉范梓阙,自己压根儿就不想进赵府里去打扰南宫钰和未来南宫少夫人的初会。 *** 披回熟悉的橙衣,郑思霏和范梓阙跟进了随侍在後院里的朱雀族卫群,眼睁睁看着赵府管家忙碌指挥,厨房里端菜撤席的下人们来去川流,可以想见宴席上的活络氛围,肯定一点异状也没有。 「宾主尽欢,夫人和南宫大人夫妇要游园了,请南宫家的侍卫立即过去!待会撤席之後,立刻奉上蜜酒!」 赵夫人和南宫夫人离席了,只留下几个年轻人,而蜜酒味甜,极易入口,想必是专为陈鸯而备,这场筵席的用意,便是为撮合南宫钰和陈鸯,不昭而明。郑思霏正在心里想着,却看见赵府管家让厨工取大壶去地窖中倒酒,却没有吩咐其他人跟去送酒,而是朝她走来。 「大人有令,让你送酒去斟!」管家迳直走向郑思霏,毫不客气的命人把她向外推:「大人说,这是你在赵府最後一桩差事,好好做,别出丑了。」 斟酒,在权贵府中向例是使女做的事,尤其赵府。这些日子,她发现赵仲士虽然只好男色,但也不讨厌相貌美丽的女人,所以,整座只属於他自己的私府里侍女虽少,却是个个颜色娇美,装扮缜细,一点也不马虎。 然而,即使今日筵席盛大,使女不足,也不该让她去倒酒!她如今是女扮男装,更兼有朱雀橙衣卫的身分,让男人入席斟酒,本就不是常见的事,更何况自己还身着代表南宫家的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色,赵仲士再怎样跋扈,也不至於蠢到在这样的场合让南宫家下不了台── 郑思霏理所当然地觉得,管家想必是听错了指令。只是,毕竟人还在赵府,不好发作,因而,她压抑怒火,客客气气地问:「管家是说,赵大人让我掌壶到席上,交给其他人吗?」 「当然不是。你的衣裳,大人一早便挑好了,大人说让你自己换!你若不肯自己换上,就穿着现在这身衣裳去斟酒吧!就两条路,大人说让你自己选。」 「现在就带他去夫人房里更衣!」赵府管家看来对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手一挥,几个身型粗壮的赵府下人便一拥而上,硬是把范梓阙挤开,半扯半推,簇着郑思霏去了。 *** 郑思霏不解,赵府哪来的「夫人房」?这几天,她从没见过赵府有什麽夫人!但,几个壮丁煞有其事地将她领到内室,走到赵仲士的卧房旁边,开了那间小房的锁之後,便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等你一刻钟,打扮好了便敲门,自有人放你。」 郑思霏一时止不住跌势,用手撑向地面,触感异常柔腻,她仔细一看,小小斗室的地上,铺满了羊毛软毯;再抬起头,一眼便能看见面向床榻的墙上镶了大半片铜镜,铜镜旁有梳妆台,台边的架上不是书,竟满叠着男子交媾的春宫画片、闺中邪淫巧刑之具──她涨红了脸,怒啐一声,总算恍然大悟。 赵仲士在这里自然没有什麽「夫人」,或许王府替他娶过妻,但绝对不住在此处,管家口中所谓的「夫人房」,必然是赵仲士瞒着众人寻欢取乐的处所! 占了半个房间大小的床榻上,已整齐叠好丝料轻软的罗衫,软红为底绣梨花,腰带甚是别致,远看如一茎紫兰,幽幽泛出如雨後新草的清芳,整套衣裳抖开,虽是女子式样,但特地放长放大了些,连带那双摆在旁边的月白绣鞋,也特意做得比一般女子鞋样略大,显然不是让一般形貌娇小的女子穿戴的。 她的身形,的确比一般女子还高硕了点,赵仲士拿的若是寻常女子衣饰,她穿是能穿,看起来却必定极窄。可是,眼前这套衣裳……郑思霏皱着眉,将那套衣裳比在身上,薄纱裙摆稍稍曳地,还略长了点,竟完全合她身量! 她咬牙再望向妆台,女子日常所用的胭脂水粉、发梳云篦、花钿簪钗,赵仲士全都让人备妥了,就在梳妆台上一色摆开。 原来,这几天,赵仲士不是不想为难她,而是早已准备好了,就要让她在此时此刻下不了台。她双飞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橙衣侍卫,光是整治她,没甚麽意思,赵仲士也不是蠢货,并没打算要得罪势大业大的南宫家,赵仲士冲着她来,根本只是为了连带羞辱正在席上的南宫钰! 她不换衣服,便这样穿着一身橙袍进去,一南宫钰的性子,定然吞不下这口气,此事绝不可能善了;可是她若换了衣裳,尽量装扮得与平日迥异,尽量避开南宫钰,斟了酒後便立刻退下,若能让南宫钰看不出是她……赵仲士嘲弄的便只是她一人罢了。 而,南宫钰最不喜欢女人什麽样的装扮,她清楚得很。 她轻声叩了叩门,守在门外的壮仆果然立刻开了门:「这麽快?不打算换衣裳了?」 「不是。」她把桌上本来预备好的胭脂水粉递了出去,面色平静:「把这东西换了,拿颜色艳的过来──还有,粉香愈重愈好!」 陌上艳(19) 赵府大厅的宴席不多时便撤得乾净,赵夫人与陈鸯的父亲本是堂姊弟,早就受秦秀之托,要撮合南宫钰和陈鸯。 几人原先打算要以饭後散心为藉口,让席上所有人一起去游园,再蓄意让南宫钰和陈鸯二人落单;谁知竟是娇柔的陈鸯开口推辞,说南宫钰微恙在身,不宜再去吹风受寒,执意要陪南宫钰留在室内,几个长辈一看陈鸯的羞怯模样,便知此事有谱,乐得留下陈鸯的表哥赵仲士作陪,很快便留下三人而去。 所谓蜜酒,也是陈鸯知道赵府内私藏有驱风散疾的上等蜜酿药酒,才央求赵仲士命人去取的。 南宫钰的姗姗来迟,原是故意托病,没想到陈鸯对自己这样上心,不好多说什麽,只是闷着头喝茶,倒苦了一旁随侍的小婢,斟茶斟得手忙脚乱。 见陈鸯不敢开口与南宫钰说话,赵仲士於是笑着出声搭话:「鸯儿,你不是一向佩服钰兄弟文采?怎麽真让你见了面,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坐在南宫钰正对面的陈鸯,终於鼓起勇气细声问:「听说公子已经从二哥那里收到了鸯儿的文稿?敢问公子能否稍加指点?」 南宫钰抬起凤眸,眼神一落到陈鸯身上,她立刻便又烧红了脸,迳直垂首。他素来不喜欢矫作媚态的女子,陈鸯的娇羞在其他男人眼中或许可怜可爱,在他看来却是无奈。 更何况,他这几天情绪极差,实在没有心力在赵仲士面前演戏。 於是,他举起衣袖伪作不适,压低声音缓缓说道:「陈姑娘诗文畅达温雅,在下甚是钦佩……咳咳……」 心上人咳得颊色透红,陈鸯忍不住了,不顾礼仪地直接盯着南宫钰看,急唤:「公子!你可还好吗?」 南宫钰连声遽咳,盖掉了陈鸯的惊呼。「……不好!不知赵府可……可否拨个房,让在下歇会?实在是……」 赵仲士就坐在南宫钰旁边,自然看得出他在造假,心里窃笑,脸上却装得甚为关切,甚至将手搭到南宫钰背上轻拍,大声道:「钰兄弟,既是身子不妥,请少饮茶水,待会的蜜酒大可放胆喝,无须顾忌。」 赵仲士边说话,边夺下南宫钰手上的茶杯,凑在他耳边,用仅仅两人听得见的细微音量,急促低语:「你以为我就很想在这里看你演戏吗?今日若让鸯儿不开心,你以为就没有下次了吗?你忍到把酒给喝完了,让她安心,我就想办法放你去客房。」 南宫钰瞪了他一眼,再瞥向已经几乎要急哭了的陈鸯,知道赵仲士所言不假,心里既烦又怒,只得暗中抖开赵仲士的手,站起来边咳边退,缓过气後,自行坐到离赵陈二人较远的位置,拱手道:「怕是这几日劳累,染了点风寒,我还是坐这里吧,免得在两位面前失态。南宫钰不才,多谢陈姑娘关切,陈姑娘这一盅酒,总是得喝了再去歇着。」 听见南宫钰口气亲切,再加上他果然面带歉意,微笑注视着自己,陈鸯一颗心都软了起来,惊喜之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不自觉地改了称呼:「南宫大哥,你,你别勉强……」 陈鸯话没说完,门外已扬起一段尖细拔高的女子娇声:「姑娘柔情蜜意,陪姑娘用酒是三生有幸,哪位公子能觉得勉强?别担心!」 那女子身上不知如何环翠佩玉,脆生生叮当作响,伴随着咯咯腻笑声,跨进了门槛来。南宫钰离门口近,立刻被那女人身上杂混一通的芳薰香粉扑了满头满脸,他从小便训练品茶,嗅觉极为敏锐,即使这几日酒喝得凶,敏锐度稍低了些,却还是不能接受这样浓郁的杂香;他随即举袖掩面,这下倒是真的被呛得咳了几声。 这种市井庸俗,就是赵仲士挑侍女的品味?还是专门让她来惹恼自己的?南宫钰抬眼怒瞪赵仲士,却发现赵仲士居然在见到那女人的一瞬间,同样露出诧异的神色,好像从不认识此人一样…… 而陈鸯,却在见到门外女子的瞬间,忍不住瞪大了双眼,随即半羞半恼,很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大人,酒来啦!」 那簇红纱影烈腾腾烧进了门槛,一步也不停地向赵仲士走去,南宫钰瞥了红纱女子一眼,忍不住皱起眉来,随即领会陈鸯为什麽会露出这等表情。 那女子背影甚是高挑,一头乌亮长发显然抹了香精,挽出一个蓬松慵懒的横髻,髻上除了细金簪,还系着一条兰草图样的长绸,幽兰正开在髻上,垂下的长长一段带子从背後向前巧绕一圈,打了个结,系在她右边腰上。 在她袒出一大片嫩白色裸肤的腰上! 那女人的上襦极短,上身露出线条如流水的腰身,裙摆缀了无数玉珠,却也不是寻常衣饰,而是斜斜破开了一半,那女子一迈步,便会踩出小半截白皙健美的小腿,边走边玎。 她身上垂着绦红丝罗,身段若隐若现,撩人已极。 一瞥过後,南宫钰便垂下眼帘,轻声冷哼,再也不向她多看一眼。 *** 郑思霏手里捧着酒案,高高昂着精妆细饰的脸,唇角扬起,毫不畏惧地盯着赵仲士看,她那双末梢以红色胭脂晕挑的眸子里,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挑衅和无畏。 她有把握,南宫钰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他从来就讨厌娇嗲万状,毫不端庄的女子。 更何况是一个连穿着都风尘味十足的女人! 看见陈鸯嫌恶的神情,郑思霏脸上笑意愈浓,她将酒案往赵仲士身前的桌上一放,蓄意凑近他身前,很满意地看见赵仲士被她一身浓香噎得忍不住向後一仰。 「大人,给您斟酒了?」 她卑躬屈膝,声音细软柔嗔,直勾勾盯着赵仲士的眼,却烧着火。 赵仲士当然该要诧异。他原先替她准备的衣服,本是全套出自南宫绣庄,中规中矩的女子衣裳,却被她毫不犹豫几刀划开,弄成了一副勾栏娼家的红牌模样。 赵仲士向南宫钰看了一眼,见到他一脸轻蔑,就知道他根本看不出眼前的「女人」会是双飞!惊讶过後,他忍不住放声失笑。 双飞很懂得看人,当机立断,短短时间内便把对自己最有利的立场摸得清楚。在陈鸯面前,南宫钰绝对不可能对风尘气十足的女人多看一眼;双飞又故意露出自己的身子,用脂粉涂白,盖住本来浅麦色的肤底,南宫钰当然更不会察觉她的真实身分! 他也讨厌双飞打扮成这样庸脂俗粉的模样,然而,一脸妆容妖娆的双飞,却有一双烈火不驯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喉头一乾。双飞是在他寝房换的衣服,如果把双飞带回那间房里,由他亲自动手,再替双飞换回旧时装……不知道那双眼睛里的火焰,要烧成什麽样子? 赵仲士曾听薛奉说过,双飞武艺着实不低。这样最好,他就等着看,双飞敢不敢把他也给烧了进去。 「先替两位贵客上酒吧!双……」赵仲士直盯着郑思霏双眼,声音染着淡淡的哑。 听见「双」字,郑思霏猛地抬头,怒瞪了他一眼。却见赵仲士噙着笑,调情似地拿自己冰凉的食指微微使劲,滑过她的裸腰,再勾住她腰上的兰草结,神色嘲谑。 「双双!你这一身是闺房装扮,只能让我看的,下回可别就这样穿了出来,席上还有姑娘家,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知道。」郑思霏蓦地一旋身,拍开赵仲士不规矩的手,忍气先替他斟了一杯酒,接着走到微显愠色的陈鸯身边,仔细替她斟了一杯酒,一双眼不大避讳地直盯着她瞧。 虽然讨厌她讨厌得瞬间屏息,陈鸯却仍是咬着贝齿,勉为其难地取酒沾唇。「……多谢双双姊。」 郑思霏心情复杂地望了气量优雅的陈鸯一眼。看来,这小姑娘果然有点官家度量。赵仲士方才这样行为矩,陈鸯显然看见了,定然误以为自己是赵仲士养在外头取乐的女人,竟还能对她维持表面上的礼仪,喊她一声姊姊!有朝一日,她当上了南宫少夫人,或许也能如此容忍南宫钰的侧室,善待邵枫也说不定。 心有点酸,她却从唇里散出媚态横生的一笑。「真是个好姑娘;相貌好,仪态也好,谁能娶到你,真是谁的福气。」戏要做足,郑思霏娇娇一笑,再逗弄了陈鸯一句,才转过身,走近南宫钰身边,要替他斟酒。 「这位公子爷,用酒。」 南宫钰如她所料,被她的胭脂水粉呛得低咳,根本也不愿抬头看她,只是把眼光落在她腰际,突然,他深深蹙起眉,带着血丝的双眼一下子锐了起来。 郑思霏看不见南宫钰的脸色,一心只想离这房间越远越好,一斟好酒,她便放下瓷壶,粉拳轻握,一边捶腰,一边向赵仲士娇嚷:「大人,双双既然亮过相了,酒也斟过了,该让双双回去歇着啦!要不然,小姑娘可要更生气呢!」 赵仲士微笑看她,点了点头:「是,是该回房里去等我。来人!带双双姑娘回房!」赵仲士一边发号施令,一边朝门外做了个手势。 见状,守在门外的壮仆应声而上,像方才一样簇着郑思霏,就要把她带下去。郑思霏心里正盘算着先做做样子,出了走廊便要挣脱,换回衣服、混回朱雀族卫群,却顿时感觉腰後有一股兵刃威寒,不远不近地逼着,莫非赵仲士竟是真的硬要押她回房? 她轻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抬头狠瞪赵仲士一眼,赵仲士仍是一脸浅笑,笑里却混杂着极暧昧的邪气:「还有,双双姑娘累了,记得把她带回房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今晚别让她随意出来!」 陌上艳(20) 赵仲士原本确实只想让双飞出来斟过酒後,便放了他;不过,他既然刻意将自己打扮成让南宫钰认不出来的模样,赵仲士可不肯就此善罢。 况且,双飞的女子装束还让他想起了一些有趣的画面。大雨下的茶棚,害他折损了一员得力护卫的那对「兄妹」;夜里莫名出现在自己府外的神秘女人,伍临胜不惜耗掷千金,在城里布线追查「她」的下落,结果几乎是白忙了,半点线索也不出来! 如果,那「女人」其实不是女人,而是这个一直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男人」──不,也或许,双飞从头到尾就是女扮男装也说不定。南宫钰对男人完全没有异样心思,他看得出来;可是,像这样一个对男人毫无兴趣的人,怎麽可能容忍外人把自己和近侍二人之间的韵事传得沸沸扬扬? 除非,他的近侍根本不是男人! 如果捏住双飞这条索,牵不牵得出他背後那个武功高强而行踪诡秘的「哥哥」?那个杀了他一名高手近卫,害他不得不向誓凌天低头、再请调一人的男人,他没办法就此释怀! 赵仲士在脑中飞快把连日以来的异事整理了一遍,愈想愈觉得清晰,他手里拈着酒盏,指尖上还留着双飞刚才故意把酒洒在他身上的潮湿触感。他朝南宫钰投去一眼,笑举酒盏。 「钰兄弟,鸯儿,大哥在此预祝你二人诸事顺心!」 能与南宫钰并称,陈鸯看来已心满意足,果真满饮了一杯,小脸迅速泛上红云,难掩喜气。 南宫钰一言不发,朝空向二人虚敬,若有所思,默饮数盅之後,即起身向赵仲士告病索房。南宫钰进退合度,面上波澜不起,赵仲士实在看不出什麽异状,便也不拦阻,直接命下人带南宫钰去後院的西侧厢房暂歇。 「哥哥,他……南宫少爷从来都是这样冷淡的吗?可是二哥说……他向来豪放不羁,朗朗有江湖气,怎麽见了我,好像就不是这样了?」南宫钰一走,陈鸯忍不住转向赵仲士,细声疑问。 「他吗?大概是混迹江湖久了,名家闺秀见得少,脸皮薄吧。」赵仲士侧头想了想,开口答覆陈鸯时,脸上略过一抹古怪的笑。「鸯儿放心,他对我不也是这样冷淡?如果下次让你与他独个儿相处,也许就不冷淡了。」 「二表哥!你好不正经!不想和你说话。」陈鸯一下子羞红了脸,娇嗔万状,伴随着赵仲士的大笑声,房里的两人都是心有所思。一个想回自己寝房,一个想跟到客房去,此刻却又脱身不得……因而,搭讪着闲聊了好半晌後,这两人都不曾注意到从西厢客房传来的那一声闷响。 *** 簇着郑思霏回房的几人并没有动粗,但少说有八个带刀壮汉的押解阵仗,再加上她这一身打扮,若还没脱身就喧闹开了,就怕南宫夫妇循声而来,撞见她竟在此处……她那一脸浓妆,灯光昏暗乍看之下,当然难以辨识身分,但却经不起详查细看,要是不巧被秦秀认出她的身分,数年的辛苦伪装便要毁於一旦! 因此,她忍着气被推回同一间处处不堪入目的寝房,立刻去翻找自己藏在床褥底下的袍服和随身短刀,才一碰到平平整整的床角,她心里就是一阵发寒,用力掀开褥子一看,她原本的衣裳刀刃,果然已经被收拾得乾乾净净,连衣带也不留。 郑思霏又怒又急,敏捷跃起,就要去撞门,但一碰之下,却只碰出一阵锁链巨响,赵仲士竟把她锁在里头! 她拍门怒斥:「打开!谁让你们锁的?」 外头的侍卫声音甚是平淡,听起来对於类似的问题早已回答惯了。「在赵府,只要进过夫人房,没有不过夜的道理。」 「管家呢?叫他过来!他肯定知道不放我走的下场!」 门外的侍卫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再回答她时已显不耐,「先生忙着打理前头的事,哪能理会这些小事?你还是趁这些时候,好好想着夜里怎麽伺候大人吧……」郑思霏循着声音来处,认准了那个发话者背倚处,狠拍了一下门板,实心木门极牢固,震得她自己手掌涨红,不过,想来门外那人也不大好过,「哎唷」痛嚎一声,骂骂咧咧的避远了,却仍是断不了陆续传来那些猥琐声音:「下贱货,省点力气吧!就算大人玩腻了要放你,也总得落在大爷我手上,你现在打一掌,老子便还你十拳──」 郑思霏握住自己发痛的掌,咬咬牙,知道再多与这种人闹下去也没有用,确实不如省省力气,於是任那人在外头嘴里不乾不净的与同夥哄笑,她充耳不闻,就着还算明亮的天光巡视整间房。方才她去奉酒的这短短时间内,这房内居然已经全盘打理过了,被褥翻新、铜镜有新擦过的痕迹,把她线条毕露的身形映得更加清楚。 她愤然扯下自己外罩的薄纱,取过梳妆台边的净水,尽力把自己身上那股叫人屏息的浓香除去,接着乾脆不理会外头的杂音,坐到榻上运气行功。 自儿时着过一次赵仲士的道,连续数夜梦见降神传功之後,她便察觉自己身上渐渐养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敏锐,每每让她多次化险为夷,预知危难,近日杂务缠身,倒是真如南宫钰所说,许久没有练气了,趁此时养点精神、以便随时押了赵仲士发难,才是正事。 她没忘记,赵仲士身上最该防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那些下三滥的奇药。 *** 不知已是几时,门外的杂闹声一一消失,门上铁锁发出低沉的碰撞。有人在开门!郑思霏睁开眼,阳光已经移了位置,不再照进房里,但天还没暗透!赵仲士这麽早就能脱身前来?来不及细想,她迅速将自己方才脱掉的纱衣铺在床上,掩在帘内,朦胧中就像是她和衣躺在床上;接着,她窜身到门後,捏住掌心,双臂蓄劲。 想逃,就得要趁机押住赵仲士,让他不得不放人!机会只有一次,一瞬间,她不能错过!正在开门的这个人,透过门上因雕花而略薄的部分,隐约可见身形高伟、步伐稳慎,衣袍也是官家样式,绝对不是方才那些粗莽大汉。 随着铁锁喀呛弹开,门板终於微敞,门外那人极小心地跨了进来──她感觉自己的掌心略略在出汗──等到那人巡视房内一会,发现床边露出的红纱衣角,总算整个人都跨进了门槛,郑思霏立刻提气轻踪,左肘猛然扯住那人项颈,足尖朝後一点,关上了门,即刻在他耳边低语:「姓赵的!别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拿我要胁南宫钰!要是不想现在就折骨断腿,马上还我衣服,把我放了!」 紧绷之中,郑思霏听见那人脖颈被勒住的瞬间立即屏息,随後却是轻轻一叹,听不出是何等情绪的熟悉声音,随着一股淡淡的蜜酿药香晕漾而出。 「原来你不是在等他吗?『双双』?」 「是、是你?」惊诧之下,郑思霏押住他的手臂一震,那人甚是轻巧地脱离她的掌控,反从她身後用相同的手法,紧紧扣住她。 但不是扣住她的脖子,而是她的腰。 郑思霏蓦地抬头,眼前正对着那半面墙大小的明亮铜镜,镜子里像是两个陌生人;女子衣不蔽体,发鬓慵懒;男子凤眸微闭,半张极美的脸埋在她蓬松的发间,双臂牢牢环住她。 朦胧身影交缠。 她脑中极不合时宜地,跃出书架上那些春宫画片里的图样。 一瞬间,她忽然察觉,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南宫钰的身形比她高了不少,肩膀也比她宽了这麽多,被他圈在双臂里,她竟彻彻底底就像个女人。 连闪烁不安的神情,都像。 他看起来像个倦极的归人,倚在她身上,只为寻找一个歇息处。她觉得喉头有点乾,双眼有些朦胧,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唤他。 少爷?哥哥?或者,就直呼他南宫钰? 「……你……怎麽会……你明明讨厌那样的女人……」 「对!我一点也不喜欢!」南宫钰的声音似醉非醉,如梦呓在她耳边响起。「郑思霏,你真懂我,我最讨厌的事,你一件件都做全了!先把邵枫推给我,然後,早就知道娘这趟是来向陈府提亲的,你却一声不吭的走!可惜,你做得还不够彻底。你把我当成赵仲士的时候,下手真够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又让我怀疑,你其实并不是对我一点心思也没有。小思,我给你机会,你有没有什麽话要告诉我?」 南宫钰微潮的气息渐渐落到她光裸的颈上,郑思霏却对着镜子定住了,她动弹不得。她只觉得,镜子里那个脸上逐渐露出娇弱苦楚的美艳女人,不可能是自己。 「……我对你,」她微顿了一下,硬是撑着把话说完:「确实没有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你该去熟悉未来的南宫少夫人,让他答应你把邵枫娶回去做侧室,而不是老爱盯着一个像我一样,什麽也不是的人。」 南宫钰的脸色异常冷静,脸颊远离她的发梢,却将下颔移近她肩窝,她冰冷的耳垂几乎可以感觉南宫钰薄唇开阖之间透出的温度。 「我只问最後一次,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什麽话要告诉我?」 他的声音,淡得像漂浮在遥远林间的云;寒如绝峰顶的长年雪。 她咬咬牙,闭上双眼。「我可以做你沾血的刀,做你保命的盾,直到你成事为止,除此而外,不可能再有其他身分!」 南宫钰的身子霎时一僵,很低很低的笑声迸了开来,然後,她的背脊末端,那条兰草腰带的正中心,忽然被什麽寒锐的锋利物事抵住了。 「就因为……我对你来说,也是个什麽都不是的人,所以,这东西可以随手就送人,是吗?」 距离肌肤太近,太熟悉的危险触感,让她骤然瞠目,乍然屏息,难以置信地盯住镜子里的南宫钰。 还有南宫钰握在手上、不知从何得来,她被厉天霄摸走的那把匕首! 那一把原本是做给她作生辰礼,为她量身订做的防身短匕;现在却从她的腰际贴着肌肤向上猛然划开,刃尖把她拿来系发的兰草软绸破成两半,一头长发无所凭依,如瀑飞散,簪发的细钗一一落地,地上铺了软绒,金簪落地本无声;她却以为自己听见一声声锐利的冰裂。 刀锋很冷。她感觉自己背上沿着脊骨,自腰椎至颈间,迳直被南宫钰划开了一道毫无犹豫的细长血痕。 青丝扬散之际,南宫钰飞快低头,用力咬在她化妆还没卸下的白皙肩窝上。郑思霏紧闭双唇,忍住喉头一声微哼,本来就滚在双眼里的泪花,顺势滴落。 到脂粉混着血腥的古怪气味,南宫钰终於松口;原本箍得很紧的手臂,也放开了。 郑思霏护住自己被划成两半的上衣,踉跄转身,还没看见南宫钰的表情,浑身已被迎面盖来的温热气息裹住了。 那是南宫钰从身上脱下来的外衣。染了酒气,却依旧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细薄茶香。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一时急涌,郑思霏取下那件盖住了脸的长衣,仓皇抬头,南宫钰手中已空无一物,匕首不知被他收到了哪里去,除了眸子里还带血丝,他傲然的神态几乎已和平日无异。 「穿上。」一如往常,他走在她前方,自行开了门,大跨步迈向倒在一旁的壮汉,从其中一人身上抽下腰带,掷到她脚边。 「跟我走。待会卸了脸上的妆,你先到我车上躲着,随我回府去。集萃庄已经开始广发武林帖,今年北武林各大门派祭出的好手极多,若没有毫发无伤的把握和能耐,就别随口说能做我的刀。」 郑思霏顺手拾起地上的半截软绸系发,正要系上腰带时,这才发现自己腰侧的妆粉,横着卸去了一小部分,明显露出自己原先浅褐色的肌肤。她恍然大悟。赵仲士那时用被酒泼湿的手故意碰她,脂粉的颜色便被抹去,南宫钰恐怕是看见了这个,才能识破她的伪装! 紧腰带,她只想尽快跟上早已快步走远的南宫钰,然而,才一走动,就感觉右肩上还在渗血的咬痕隐隐作痛。 就像南宫钰不仅仅是在她身上咬出一个印迹,而是把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全都啮进了她的骨头里。 陌上艳(21) 「王岫,等等。」 王云生驾车载着邵枫外出,正要去赴数日未见的南宫钰前一夜突如其来的邀约,还没到门口,却听见一声轻扬柔细的招呼。会这样叫他的,整个京城里恐怕也只有那一个人。 但,怎麽会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裙摆?他难掩诧异地抬起头,果然见到一个面貌依稀熟稔的娉婷女子策马等在路旁,就是她喊停马车。 他心一悸,差点脱口喊出思霏二字,话到了喉头,硬生生忍住。 郑思霏神情淡然,远远朝他轻喊:「王岫,邵枫在车上,是不是?让我见她。」 数日前,郑思霏未留痕迹地离开了如意坊,再也没回来过,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云生丝毫不觉得奇怪,不过,今日她却以如此装扮,路上拦邵枫车驾,不得不让他深感意外。 她换了一身月白裙,髻发素挽,脸上无妆,净秀五官镶在浅褐如蜜的肌肤上,几丝晨光星星点点灿在她微微弯起的唇角。郑思霏本带英气的五官,此刻竟一点也不像男子,反揉进了一些令他万分陌生的润丽。 是因为南宫钰?还是因为他那晚暗中换走了她的药,让她无药可服的缘故?王云生心里忽然一滞,趋马慢行,问得极别扭:「你是谁?」 「啊,这样你就认不出来了吗?我是双飞。」她浅浅一笑,眨了眨眼:「还有,茶棚外,山洞里……你从路边捡走的那个便宜妹妹。啊,往後若见我穿成这样,你可以喊我郑姑娘,我是南宫钰的义妹。」 「那人是你?」为什麽她忽然来告诉自己这些?王云生这才勒住马缰,锐利的眼神仔细扫在她脸上,不掩诧异:「为什麽突然来告诉我?」 郑思霏轻声一笑。「好叫你自己小心些。你那天替我惹的人,不是寻常人,他姓赵,是个皇亲国戚,这几日似乎找到我身上,开始对我生疑了;我得去避一避,免得给南宫钰添麻烦!我若是自己走了,不来提醒你,心里可过意不去。往後你若见了他,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你要去哪……」王云生忍不住蹙起眉,问了一个极不恰当的问题,幸而,车里的邵枫被他勒马一颠,此时恰巧拉开帘子,向外娇喊: 「到了吗?车怎麽停了?」 一见邵枫,郑思霏朝王云生一拱手,便迳自接近邵枫。 「邵枫,你可还认得我?」 「你是?」邵枫只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她究竟是谁,娇丽的脸上一时露出思索之色。 没等邵枫回应,光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想得辛苦。郑思霏心里一叹,空荡荡的,像是一下子少了点什麽,又像是终於扔下了点什麽。 「认不得了吗?也罢,这不重要。」郑思霏仔细望着她的面容,口中说的话却让邵枫听得一头雾水:「……你今日的模样……是淡了些,不过,美人还是美人,无所谓。这东西给你,无论你待会去见的人说了什麽,之後又做了些什麽,你只要认定自己的心意就好,其他的,全都别管。」 邵枫听得糊涂,心里又没有主意,急急瞥了王云生一眼,王云生蹙着眉朝她颔首,她才伸手去接郑思霏递过来的物事。 东西拿到手里,她又是一愕。 郑思霏见东西已送到邵枫手上,眉眼一柔,轻声告别:「我得走了。别让南宫钰知道我来找过你,他以为我昨日就走了。」 「他为什麽让你走?」 邵枫没有什麽反应,王云生却放声喊住她。 郑思霏侧着头想了想,给了王云生一个不是答案的回覆:「为什麽?我本就不是他的,要走要留,由得着他吗?还有,王岫,你看来不像个长舌的,今日的事千万别到处对人说!」 她轻勒马首,朝南而行,昂然扬起一地微尘朗笑,遥遥可见几名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簇拥着郑思霏,一齐去了。 难怪,郑思霏的衣着他总觉熟悉!方才没认出来,他现在倒想起来了;原来她也穿了一身与严霜芊相似的醉华阴白裳!而簇着她离去的那些女子,服制稍有不同,显然只是一般弟子。 一见郑思霏远去,王云生毫不迟疑地向後朝邵枫伸出手:「枫儿,她给你的东西,拿来。」 「云生,那是谁?」邵枫迟疑了一会,一边将手中物事递了过去,一边向王云生急问,却发现王云生立即追望着尘埃去处,脸上颇有点深思难测。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郑思霏留下的狐仙庙姻缘符摊在掌心,沉思半晌。「往後再见到她,你便像方才那样,做出想不起来的样子就好。还有,昨天南宫钰是差谁传讯给你?还是那个范梓阙吗?」 邵枫摇摇头。「不是,是个没见过的人。不过,笔迹看似是钰少爷的,我想,定是钰少爷派来的人,不会有错。」 王云生似乎想通了什麽,再次执起马缰,「像南宫钰的字,可不见得是南宫钰约你的!枫儿,你今日的妆扮太素了,咱们回去换过再来!」 「为什麽?钰少爷就喜欢女子素净。」邵枫一愣,不太自在地摸摸自己令侍女梳了许久才总算满意的淡雅发式,有些不快:「而且,这一来一回就迟了,他可不喜欢等人的。」 闻言,王云生朝邵枫投去深深一眼,眸光烁动,唇角微扬:「不过几日,你倒是把他的性子摸得透彻?真喜欢上了?」 「胡说!明明是你让我把此人的底摸熟的!」邵枫飞快否认,猛然掩上车帘,却掩不了脸上一片通红。 不知为何,她顿觉心慌。不知是因为心里突然生生跃出南宫钰的样貌,还是因为王云生审视的锋利眼光。 王云生也不追问,只是调转车身,缓缓说道:「待会见了人,可别像现在这样使性子……你待会要见的人,恐怕不是南宫钰!」 「什麽?可是,还是约在之前那家酒楼,没错呀?」透过板壁,传来邵枫有些诧异的疑问。 「无论如何,你回去再打扮过一次;约你的人等了那麽久,也该不高兴了,或许,你连马车都不必下。」王云生轻笑:「我看,这回约你的人必定不是南宫钰,而是他前些日子才被迫去见过的那个官家闺秀──她是金枝玉叶,你可别让她小看了。要看,就让她好好看个够!」 *** 回醉华阴的路上,郑思霏下令昼眠夜行,一点也不敢稍迟;即使每日只睡不足三个时辰,她仍会在梦回时分被惊醒。 自从在赵府被南宫钰带回去那一日之後,她照常男装打扮,但断了药,果然不出三日便感到有异,先是范梓阙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她,不与她接近;再来是替南宫钰侍墨时,不慎碰掉了桌上的书卷,南宫钰竟能赶过她,早一步拾回! 光是身手变差这件事,便让她极是惊惶,当夜再对镜细察,发现自己已稍微削下的双肩、开始看得出隆起的胸膛、扮起男子逐渐令人生疑的细致面容……她就知道事情要糟!再不回去取药,当初和严留仙的约定便得作废! 如果她的身子真的就这样继续变化……那麽,就连最後这一点自由,也都不能再有了!於是,郑思霏向南宫钰自请回醉华阴苦练数月再回京;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在南宫钰的默然不应之下,她就当作他是默许,自行换回她在醉华阴所属的阶级服色,连络了醉华阴派在北地的探子,兼程赶回师门。 终於看见熟悉的山峰,郑思霏总算松了一口气,其他人早累得慢下脚步,唯有她,一通过山腰查验,不是回自己房里梳洗歇息,而是不经通报,迳行赶往严留仙的房里。 「回来了?此行何以如此匆忙?」严留仙慵懒微哑的声音自床纱後传来,郑思霏素知她昧灵的厉害,不敢有所隐瞒,咬牙把自己丢了药的前因後果大致说了。 「多久没吃了?你过来,让我看看。」 「近一个月了。」 原以为秘药丢失,严留仙至少也要发怒,没想到她却细细检视了郑思霏的面容,发出令人极意外的一笑,反道:「果真是美人胚子,我虽老了,眼光倒还不错。这等相貌,要不是肤色太差,在醉华阴里也堪称数一数二,吃药掩了,实在可惜。既然那些药丢了,何不就这样随我专心一意练好了昧灵,何苦要再扮回那副模样?」 听出严留仙有意不再让自己服药,郑思霏有些急了,忍不住直说:「……婆婆,徒儿的事还没成,再给徒儿一点时间,咱们约好的了!」 严留仙双眼一锐,收回放在郑思霏脸颊上的手。 「你也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什麽事,若是你的身子开始转变,原本那一身可与男子匹敌的功夫,必要损伤泰半,那可无论如何都得回来接掌山门!都这麽久未曾服药了,难道你还没……?」 郑思霏自然知道严留仙在指什麽,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想尽办法赶路,更是忧虑得连日以来夜不成寐。她脸上微微一红,低语:「没有。还,还不曾。」 严留仙抬眸去看她藏不住的胸膛微伏,已显老态的面容带着满不在乎的笑。 「还不曾……身子就已经长开了吗?要再给你药,那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再怎麽用药去压,也逍遥不久了。拿去!」 严留仙递给她的,正是药房锁匙。 郑思霏轻轻叹了一口气,接过锁匙捏在掌心,心头大石一落,手脚顿觉有些发软。「多谢婆婆。」 「别谢。看你这一身脚步轻浮,就知你自小苦苦练来的功夫硬是退了不少!拿过药後到双生泉里去泡一泡,睡过一觉後,明日便去找晚织,好好练功!我可不希望几个月後要眼睁睁看着南宫钰把你抬着送回来!」 *** 服过药後已入夜,郑思霏再通过层层禁区,悄然进了阴阳双生泉,将自己关在双泉之畔,正对着整片光滑明亮的玛瑙镜,眉心却锁上一层忧心。 她缓缓褪下衣裳,眼看着玉石壁映出她光裸的身形。再也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腰际微陷,胸口已看得出浑圆隆起,曲线玲珑有致,面容比起一个月前,确实柔和清丽得多! 郑思霏叹了一口气,有些恼怒地跃入表面浮满药草的冷泉,硬是把自己冻得浑身僵直。 药是赶在事情恶化之前吃了,然而,这副身形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北征调(1) 「你听说没有?那张匿迹多年的无名帖出世了!?」 「无名帖?半个月前不是有个来自关外的什麽黑漠门门主拿去集萃庄了吗?」 「胡说八道,那无名帖是我们腾鳞帮分堂主追查江湖恶徒时夺到手的,今日才要替帮主送进集萃庄!」 「?那来这麽多小道消息?无名帖就只一张,人人却都说自己是真!你们也不过是道听涂说罢了,谁见过真的无名帖呀!」 北武林大会在即,武林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人才尽出,不过,这回大家不去讨论那个门派精锐最多、谁最可能掌下一任盟主位,反而是对近来无名帖闹多胞的传闻极感兴趣。也正因如此,往年此时的集萃庄早已扫净迎宾馆,开庄迎客了,今年却延迟数日,毫无动静,显然也在为这桩异事而苦恼。 酒楼里众人讨论得欢畅,东南边角上坐着个紫衣戴帽的少女,却愈听愈是坐立不安,直向门外凝神注意。不久後,一名灰袍肃然的男人,风尘仆仆步行回客店,一听见那人稳重踏步而来的声音,紫衣少女立刻急奔去,小心翼翼跨过门槛,辨声埋在男子怀里,纯真的脸上忧思忡忡:「爹!他们是不是没放你进去?我听他们说,无名帖出现了好多好多张!爹爹那张会不会有假呀?」 这女孩小小年纪,显然不知人情险恶,这样一嚷,声音虽小,客店里却已有好些人,不动声色地把眼神投向这一对看来寻常的父女。 这也才有人注意到,那个年约十三、四的小女孩,双眼上像是有伤,密实裹着层层白纱,难怪要戴帽掩住了。也亏得她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方才竟能安安稳稳跨过门槛,没有摔着。 身为父亲的灰衣男子蹲了下来,细心拭去女孩颊上的沙尘,柔声道:「是真是假,爹也不知道。今年好像真不只出现一张帖子,那庄子的人也挺为难,让我先回来把包袱带上,去他们的迎宾馆交帖,待他们讨论过後,会再行打算。」 面带风霜的他,轻轻牵住女娃的手,本来十分严肃的脸色,这一放柔,才多了些人烟气。他和妻女隐居多年不出,行走江湖的时日不长,也不知该避人耳目,就这样在店外对女儿详细了当前情况。 「爹爹,所以帖子还在你手上了?」少女仰头娇问。 「是。岁倾,收拾包袱,咱们今日不需在此住店了。」 「好。」被呼为岁倾的蔻少女点点头,很是乖巧地拉住灰衣男子的手,一起回房收拾细软。 *** 「还有人呈上无名帖来?之前那几张帖子不是已经认出是假的了吗?」 武林盟主江翰年岁已大,须发尽白,但精神矍铄,浑不似个老人,如今紧握手中茶盏猛一拍桌,恼怒大吼,仍是震得满厅子的人大汗涔涔。 「盟,盟主,最近连续来的十几张帖子里头,确实有一半看得出伪冒,咱们像过去一样,当场把那些人辗走了,可是……有另外四张竟辨不出真伪……只好暂时都收了。」来报的人也知事态有异,答得战战兢兢。 「四张?太荒唐!」 武林盟主长子江斌恰好经过厅外,察觉老父真的动了怒,担心父亲身子,已急让下人去把江翰宿日最偏宠的孙儿江问麒唤来灭火,自己倒不敢进门去冲撞江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只是守在门外伺机而行。 *** 灰衣男子牵着女孩,一路不停,走了约一个时辰,路近长排密林,不知怎麽,他突然缓了缓脚步,低下头朝女儿问道:「岁倾,累不累?那边有树,爹让你歇一会。」 少女也不多问,侧首沉思,忽地笑开了,点点头,伸手去抱父亲脖颈。不过一眨眼,女孩便坐到了离地极远的一棵参天巨木上。 那段树枝是极稳固的三岔枝,女孩几乎可以半躺在枝干上,毫无坠落之虞。 「爹,这树真好!」她单臂抱着树,一下一下地打着双腿,带甜笑的祥静面容,让男子不禁想起了极久极久之前,与女儿面貌神似的另一名蒙眼少女。 那是他一辈子都放在心口珍视的女子。她总爱抿着唇笑,连名带姓的喊他。 「少棱,少棱!这棵树最好!木气最重……你虽不修道,却很有眼光呢。」 一下子,少岁倾的娇嫩声音和少棱心里的幻音几乎契然相合。 「凰……不,岁倾,你好好待在此,无论树下发生什麽事,别怕,当作没听见便是。」少棱刚毅的脸上微微一凄,望着女儿的细致脸颊,一时恍惚,失口喊了她的娘亲名姓。 少岁倾自然听见了,却当作没听到一般,只是双臂向空虚探,拉住少棱旧损的灰袍衣角,柔顺地笑笑,「爹,这儿木气很好,岁倾想睡一会,睡着了,就什麽也听不见啦。爹只要记得回来叫醒我便是。」 「嗯。」 霎时之间,少岁倾感到指尖一空,枝干几无晃动,她朝树下看去,被紧紧缚住的眼前还有微弱视力,蒙胧可见父亲的灰影,一落地後便被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影给团团围上。 几十柄兵刃亮出的冷光反射,烁入她的眼睛,少岁倾眼前顿时一灼,有些麻刺;她不敢再看,急忙抬起头,躺在树干杈间,紧闭双眼,只用敏锐的耳朵捕捉树下的一举一动。 「看你孤儿寡人,无名帖又有何用?……不如与我们合作……潜龙帮……」 好长一串场面话。不就是要当土匪吗?说得好像自己冠冕堂皇似的。少岁倾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总算,一声兵刃交击的脆响把她给激得清醒。 「识相的,便把无名帖交出来!」 这人,声音粗嘎如破锣,一点内力也没有,根本不是爹的对手。 「你……怎不打声招呼就动手?!」 少岁倾忍不住噗哧一笑,很想朝下扮个鬼脸大喊:我爹本来就寡言,哪像你们一样罗嗦,打人前还得通知的吗? 接着,没什麽说话声了,倒有不少「唉呀」、「嗨唷」呼痛之声,不绝於耳。就是那个什麽潜龙帮一干蠢汉倾巢而出,胡里胡涂大乱斗。 少岁倾知道爹一定应付得来,於是,只是手里顺着树叶抚动,唇角带笑,即时即景,按照自己听见的战况,编只小曲唱了起来:「石压蛤蟆脸朝天,蚂蚱抱脚蹦三圈;麻雀眼花飞不远,蛇信一吐就被剪──嘻嘻!这等功夫竟还敢与我爹爹叫阵?人多了不起吗?活该!」 那个脸朝天的蛤蟆,正被少棱一脚踏在胸口;抱脚的蚂蚱却是在一片混乱中被自己人砸伤了脚;所谓麻雀是潜龙帮里轻功数一数二的好手,却追不上少棱半片衣角;滑溜如蛇的那个倒是真正的高手,少棱对此人不敢轻忽,数招之内便抢着先断了他的小臂…… 不过,树下的血色剑影在少岁倾的想像里,却真的是爹爹灵活穿梭在一群牲畜鸟兽之间,把们耍弄得团团转。她自己唱唱歌,歇歇气,然後咯咯笑了起来。 但是,她这一瞬间才忽然惊觉,有另外一个很好听的年轻男子笑声,同时近在自己耳边响起。 「小姑娘,曲子唱得真好。树底下有蛤蟆蚂蚱麻雀和蛇……那,你说说,我是什麽?」 高枝之上,无路可退,少女紧紧握住藉以依凭的树枝,骤然噤了声,俏脸上挂着一抹诧讶。她一屏息,蓦然把头扭向那人,睁开双眼,瞬间,脑中掠过一个惊人的相貌,少岁倾双眸登时被烧得痛绝。 「啊!」少岁倾急急闭眼,双掌掩面,惊惧呼痛。 王云生侧着头,颇有些好奇地盯住眼前的少女。方才有那麽一刹那,少女的眼睛对上他的脸,他竟看见少女蒙眼的纱巾里,有烈如火焰的红光一闪。 「你这眼睛是病了吗?我是大夫,替你看看可好?」 少岁倾听得出那人口气温和,并无恶意,但不知为何,他一欺身而来,自己双眼便又是一阵剧疼,痛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此刻又无处可躲,少岁倾俏脸一时煞白。 王云生的手本像是要伸到少岁倾眼前,把她的蒙眼纱拉下来细观,不知为何,一时却又迟疑了;少岁倾在惶惧之余,耳中依稀听见远处传来一个陌生而清亮的厉声斥喝:「以众击寡,不丢脸吗?住手!」 「是她?」认出树下前来助阵的那个白衣身影,王云生迅速缩手,站直身子,朝少岁倾晏然一笑:「有人来了,我不想让她碰上。小姑娘,我先走了。你爹功夫很高,咱们相会必有期,下回,我直接带药箱再替你看看眼睛可好?」 少岁倾只知那年轻男人拍了拍自己的头,一跃而去,细声轻灵,树枝晃也不晃;随着他的离开,少岁倾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生气也让他抽走了泰半,浑身虚脱,软软瘫倒。 北征调(2) 郑思霏本在一列白衣行伍里,也正要朝集萃庄迎宾馆而去,远远听得密林处冲杀声隐约,她蓄意脱队,慢了下来。听音辨声,把那个什麽潜龙帮的开场白听了个七七八八,再看那灰衣男子身手极佳,迎敌游刃有余,她立刻料定此战约莫是有伤无险。 她身有要务,本不欲在此刻多生事端,勒马便要转头;然而,霎时听得一声带着惊惧痛楚的少女尖叫,她蓦地抬头,这才瞟见枝叶扶疏的密林间还躲了个娇小的紫衣少女,朦胧可见一道显然武艺高绝的黑影瞬间遮没少女身形,她一时冲动,发劲踢上马身,迳自转向树林奔去。 郑思霏足下座骑吃痛,撒开四蹄,嘶鸣着冲向围战众人,她抽出随身短匕,替灰衣男子斩退一个正欲暗施偷袭的小卒,「以众敌寡,无耻!」接着仰身飞起一足,稳稳勾住树枝,单掌撑在鞍上,挺直腰身,倒挂一翻,离马跃起的同时,她手上短匕已精准插入树缝之间,认准树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少女微颤的身子,借力窜去。 正巧赶在少女身子软倒的前一刻,把她扎扎实实护进怀里。郑思霏紧抱紫衣少女,不忘锐目四顾,极是警觉地搜寻强敌身影。然而,不久前还傲立少女身旁的人影,不知何时竟已自林间消失,丝毫踪迹也不曾留下。 怀里的紫衣少女双掌掩面,下唇咬得苍白,浑身遽颤,不知是惊是痛是吓,郑思霏无暇细思,只得朝树下尖声一叱,唤回自己座骑,向少女耳边柔声道:「别怕,没事,咱们现在就下去!」 *** 树下一场混战,在一群围聚恃众的乌合之众被马匹冲散後,战况已然明朗。少棱早先听见女儿痛呼,已开始不安,如今更不知那白衣少年是敌是友,见他抱走少岁倾,少棱眉心怒蹙,几招剑劲一递,连剔数人膝骨,林子里惨嚎声回荡,颇为可怖。潜龙帮带头的小首领见讨不了好,此人又似有帮手,不敢再恋战,撮唇一啸,急急撤了。 「放了我女儿。」少棱流招似水,迅速突围,见眼前白衣少年竟不顾男女之防,只手扣住少岁倾後颈,将她轻轻压在自己肩侧,心头益发恼怒,举剑直指白衣少年,冷冷一喝。 少棱毫不掩饰的怒气,引得郑思霏一愣,顿时才惊觉自己这回下山为求轻便,仍作男子装束,此人恐怕是错把自己认作了轻薄之徒!她此时已端坐马上,怀中少女继续抱着虽不对,若要放下嘛,难不成要将人扔下马去?对方的剑又紧迫盯人,正放在自己身前,弄得她坐立难安。郑思霏秀脸一红,答得尴尬:「……这位大哥,我不是轻薄……我是……好歹让我下马再放她吧?」 她怀里的少岁倾,此时已逐渐平静下来,听见少棱怒喝,她放下掩目的双掌,感觉双目确实不再灼痛,这才微松了一口气,在郑思霏双臂间试探着缓缓睁眼,细声道:「爹,是我自己还站不起来,人家没有恶意。你且退一步,好让他慢慢……」突然,少岁倾不知感觉到了什麽,语音顿了一顿,藏在纱巾後睁开的眸子,端凝在郑思霏脸上。半晌,她忽地灿烂一笑,自己缩身倚入郑思霏怀里:「让她扶我下马,没事的。爹,你别靠过来,我自己站好了就走过去。」 少棱虽然果真退了半步,但见到少岁倾亲昵的动作,眼神却更加沉郁。郑思霏心里暗自苦恼,又不好自己去拉开女孩的手,於是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收回短鞘,既不敢多碰少岁倾一点,又不能真的不碰她,极是笨拙别扭地下了马,设法让她自己站好。 「能站吗?」 「还没有,等等。」 郑思霏轻柔戒慎的动作,老是引得少岁倾娇笑不停。她的笑声虽好听,不过,每一声都伴随着锐剑闪光直刺双目,郑思霏只觉得等她站好的这一瞬间,彷佛过了很久。 「好!我可以自己走了!」彷佛完成了什麽快意大事,少岁倾双臂一展,一边欢呼,一边搂住郑思霏脖颈,在她耳边轻笑:「水一样的姊姊,谢谢你!你不爱让人看破身分,我便不说。我姓少,我爹爹叫少棱,我是岁倾;你待会上马走了千万别回头,爹爹脾气拗,现在可不讲道理!」 少岁倾很快就放手让郑思霏上马,少棱显然已是诧怒难忍,剑尖都抖了起来。郑思霏知道现在一定解释不清,只得苦笑,朝少岁倾蒙起的眼点点头,也不知她看不看得见,旋即策马出林,逃得飞快。 她知道,这个少棱手上也有一张不知真假的无名帖,终究也要上迎宾馆去,她可不想在门外与他撞上,要不然,恐怕不必等到武林大会的对战表排出来,她就已经要和这个护女心切的拗父亲浴血私斗起来了! *** 郑思霏匆匆跟上停在不远处等她的醉华阴行伍,面上依旧蒙纱的严霜芊在前领队,她将方才少棱震怒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朝郑思霏淡淡笑道:「让你换女裳再下山,偏生不要,说快到时再换……你看!贪一时方便,又爱逞英雄,徒然树敌上身。」 郑思霏脸一红,轻道:「芊姊姊,出了林子便换衣裳。」 严霜芊轻一颔首,不再数落她,只是勒马慢行,朝她详细吩咐:「集萃庄这回举动不小,除了聚起北武林各大门派,还请得几名朝中巨宦坐镇,你三姊夫亦在其中。不知这江翰是原先便想拉拢他,还是蓄意想透过你三姊夫的关系,请上咱们醉华阴为座上宾?虽不知他有何用意,此行咱们本就该慎而重之!待会换过衣裳,你行事切莫轻率。」 「是。」郑思霏晓得严霜芊所说极是,垂首细听。 她之前丢了秘药,急赶回醉华阴去,身子虽已转似女子,但苦苦压抑数月之後,勉强还能扮回男装。她本要与南宫钰会合後,以主仆之姿递了无名帖,顺势住进迎宾馆,然而,预先竟有人递上无名帖、集萃庄又无法辨认真伪的消息,却大大搅乱了南宫钰的计画! 南宫钰传讯给郑思霏,让她先回京师,但暂时按兵不动,观察集萃庄将要如何应变;郑思霏却在山中恰巧得知集萃庄呈来的邀帖,细思过後,打算先随严霜芊混进迎宾馆去查探实情,再转达给南宫钰。 「芊姊姊,我问你,」她晓得适才是自己莽撞,闯了这样一个小祸之後,本该一路安静才对,然而,见过那个少岁倾之後,她却有一个问题如鲠在喉,无法不问。 「怎麽了?」严霜芊应声。 郑思霏蹙起眉,露出颇为懊恼的神色。「我现在……即使穿成这样,也看得出是女子吗?或者,声音听得出来?」 否则,怎能连那个蒙了眼的少岁倾,都能识破她的伪装?虽然,郑思霏知道自己努力许久,武艺不曾低於任何同龄男子,但不知为何,外貌愈是近似女子,她心头本有的朗快和自信,竟也逐步在自我怀疑的暗潮中崩解。 严霜芊不料她有此一问,不禁向郑思霏愈见秀美的五官深深一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只得轻叹。「思霏,无论如何,你本是女儿身,可别把真正的自己给忘了。」 郑思霏不答,只是捏住缰绳,缓缓策动。沉默好半晌,见到不远处有家客店,她将肩上包袱一拢,闷道:「姊姊,等我,这便去换衣裳。」 她恍惚察觉,自己不肯作女儿装束,或许不过是一种对於现实的逃避和恐惧。 实则,她更怕另一件事。 究竟是因为自己愈来愈像女孩了,所以这阵子心里老是浮现出那个人时而温文、时而戏谑的朗朗笑貌?还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说,正因为总是忍不住要想起他,自己的行止才愈来愈像个女子? 北征调(3) 郑思霏换过行装,蓄意拖了些时候才回到队伍中,她与严霜芊二人并辔而行,随意而谈,远远已可听见迎宾馆外的人声嘈杂,严霜芊这才想到一件事,从怀里拈出一只小瓶,轻轻抛给郑思霏:「思霏,接着。」 那是严霜芊自己私人使用的瓷瓶,不是醉华阴内的用物,郑思霏虽把瓶子收到怀里,却茫然不解。「这是什麽?该带的药,我应当都带上了。」 这回,伪制的无名帖漫横,集萃庄又无法辨认真假,恐怕是得要把持帖的人一并全都收了再说,实在不晓得这次的擂台之上,又会出现什麽样莫名的人物。她自然已备妥了各色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是伤药。」严霜芊眼神有些古怪,言词闪烁。「你到时候换回男装,要替南宫家的少爷上场竞技,大会时间又拖得长,比武到几时结束,谁也说不准。若是你打到一半,遇上什麽不便──这是一些聚血养阴的药,会让你好过些。」 郑思霏愣了一会,想了许久,才知道严霜芊担心的是什麽。她俏脸登时一红,细声道:「姊姊,没关系的。我,我还没……」 「隔墙有耳,晚些再说。」严霜芊使了个眼色,指指不远处前来迎接的集萃庄中人,打断她的话;紧接着,严霜芊让郑思霏退回列伍中,令此行前来的十二名弟子全都下马,当她自己也轻轻一跃下马,前来迎接的人也已赶了上来。 「醉华阴严霜芊,领门下弟子前来赴会,贺仪在此。」严霜芊娇美的声音既柔而亮,这一声自报名号,倒引得正排在迎宾馆门外等候的几人翘首望来。 「贵门能遣来掌门大弟子,实为集萃庄大幸!在下江受麟,家祖与贵门严婆婆有些交情,若不嫌在下唐突,倒要冒昧喊声师叔。」 「师侄多礼。」严霜芊微微一笑,抱拳回礼,算是允了江受麟的攀亲。 「多谢师叔!迎宾馆西厢另辟一区,专为贵门女眷而设,这边请。」江受麟神态潇洒,外袍衣摆长得几乎曳地,衬出高削身形。他让仆从牵下马匹、领收贺仪之时,指挥若定,说起话来也还得体,郑思霏混在一干醉华阴等次略低的白衣弟子之中,落在稍远处行走,自知此刻并不起眼,於是暗中细细起观察江受麟。 此人年纪看来不过二十三、四,俊净而时带笑容的模样极不似武家子弟,倒更像出身巨商富贾,看来有些瘦削的身形也不像是习武有成,很容易让人放松戒备。 不过,一身宽松的过长衫子包裹下,谁知此人究竟真是个文弱书生,还是刻意隐瞒的练家子?长年假扮男子的郑思霏,第一眼注意的不是江受麟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文雅笑容,而是他迈开步子时,一度长衫衣摆飘起,不慎露出一角的长靴精光。 那是一双边角裹了铜片,将足踝护得严严实实的武靴! 郑思霏了然一笑,也没多说什麽,只是跟着集萃庄众人,走入迎宾馆西厢。她蓄意把步子放慢,落在众人之後,想多看看迎宾馆东厢的摆设、所有递上无名帖的人,是不是都会住在哪里?不看还好,这一抬眼向东厢,却正正迎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低着头,信步走过回廊,一张姿容佼绝的脸被满头乌发给半掩了,不晓得回头向身後的青衣小婢说了些什麽,惹得那小婢娇笑不绝;两人很快便绕过回廊,不见踪影。 果是风流成性,去到哪里都难改!郑思霏乍见王岫的惊诧和一丝窃喜,霎时给抛到九霄云外。 「……登徒子。」悻悻然一嗤,郑思霏咬唇,面色稍嫌不霁地转过身去。 「姑娘说得好。这登徒子今早才来,不过一个时辰之内,整院子的使女鬟婢再没有一个愿意多看我一眼了!」乍然听见一个强忍笑意的陌生男音,郑思霏顿下脚步,惊讶抬头,却见本该是领着严霜芊走在前方的江受麟,竟出现在自己前方三尺! 她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仔细辨认,确实是江受麟没错!那张忍笑忍得辛苦的俊净脸庞近在眼前,她这一吓不轻,飞快蹬退数步:「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嗯?姑娘在哪里识得我?我若是见过此等美人,怎能完全记不得?」郑思霏身前的「江受麟」敛起笑容,眸子里仍是异彩跃动:「姑娘方才眼光一路紧随着我哥哥,究竟是将我错认为他,还是把他错认为我?」 哥哥?这个人难道不是江受麟?郑思霏双眼疑惑一眨,还没说话,却见对方再次露出黠笑,竟朝她伸出手来:「醉华阴的小师妹,若想找人联姻,别只看着我哥哥,也别只记着江受麟这名字,那人行事一丝不苟,无趣得很。多看我一眼,好妹妹,把我的模样认个清楚。」 此人的最後几句话,声音略低了下来,竟带着异样的逗引意味,他的手虚拂过她鬓角外侧,像是真要摸上她的脸颊一样。郑思霏呼吸一滞,匆匆别过脸,不敢再去看他,佯怒道:「公子自重!」 「小师妹,你也自重啊!师妹这一双眼生得水灵,往後欢迎随意看我,不过,可别再像今天那样看我哥哥,他心眼直,不好玩的。」 「谁又想看你了?让开。」自己沿路观察江受麟,竟全都被此人发现了?郑思霏有点心虚,急忙绕过他,匆匆奔入前方的白衣队伍,将自己藏在人群中央,偷眼向後一望,那人依旧站在原处,似笑非笑地抱胸而立。 奇怪的是,她只听说过江翰十分疼宠自己的孙子,却从不曾听说他的孙子原来竟是对双生子! *** 等到江受麟把贵客给安顿妥当,一踏出西厢,便见到自己的孪生兄弟杵在西厢月洞门外,绕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那只金色指环把玩,好似在想些什麽,唇角不时露出古怪的浅笑。 「问麒?你在这里做什麽?」 江问麒循声望去,举起手上指环问道:「哥,你还记不记得爹几年前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这只怪指环?」 「记得,你说那指环戴在身上心静──所以爹就给你了。这环怎麽了?」江受麟点点头,和江问麒并肩走了出去。 「哥,和你实说了吧,其实,不是这样。」江问麒摘下指环,狡狯一笑。「小时候我跟在大伯身边历练,走识天下奇门,遍读道门仙书,曾见过一本修道先人的记录;书里写的事挺有意思,我就记了下来。那位道门前辈说,仙界除了鼎鼎大名的四圣殿神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之外,尚有两大仙兵,这六项仙器分执一项,都足以在人界呼风唤雨,若是聚会一处,其力堪比原始天尊开天辟地……」 「这些神怪非人之事,除了大伯那种人,也只有你会信。」江受麟摇摇头,颇不以为然:「万神魔宗才痴迷这些鬼怪之事,你当心入魔。」 「就知道你和爹都不信,我才没说。我之前问过厉厄,他说这指环非金非铜,连他也没见过,想熔,熔不掉,想削一些下来看看,却是半分也伤不得。」江问麒轻轻一笑,把指环再戴回手上:「本来我也半信半疑的,不过,现在……我有点信了。」 「信什麽?」江受麟不喜欢打哑谜,皱起眉,单刀直入地问。 「书上说,这是北海龙宫镇兵神器,本有一对,倘是散落两地,必将彼此相引;若两两相遇……指环便要发出信息。」 江受麟挑起眉,神情极是古怪。「所以,你找到另一只了?」 「不知道。」江问麒耸耸肩,回首西厢,彷佛想透视那些关得紧紧的房门:「不过,方才好像真的听见了。」 「听见什麽?」 「当然是来自龙宫的声音了!只是不晓得,那美人儿是不是也听到了。」江问麒狡狯一笑。 江受麟眉心紧蹙,显然一点也不相信。「什麽美人儿?醉华阴里的?我劝你手脚放乾净些,那几个女人,碰不得。」 「爷爷只说你不许碰,没说我不行。咱俩本就同胞而不同日,大伯说你命好,我却是命数特异,天煞孤鸾……若真能遇上一个镇得住我煞气的女子,爷爷高兴都来不及,哪舍得骂我半句?还有,我今日不回去了,就住迎宾馆东厢空房!」江问麒嘻嘻一笑,浑不在意。 「随你高兴!记得不要闹出什麽丑事,伤了江家颜面就好。」江受麟生性严谨,素来和这个乐天过度的弟弟不大处得来,如今也不愿和他在外头吵起来,於是只留一声轻哼,迳自走回集萃庄去。 北征调(4) 其实,在接近那个醉华阴弟子的瞬间,江问麒确实感到指环微微一热,不知自何而来一阵极轻、极微的浪涛声;所以,他才会试着伸手去接近那个醉华阴女弟子。距离她愈近,隐约的水声果真霎时便明显了。 只可惜,异象就这麽一瞬间,短暂得让他还分不清是真是幻。 「不打紧,反正她还在。」江问麒打定主意,非从她身上探出点线索不可。 *** 郑思霏一路紧随着严霜芊回房,她二人早已说好,若有人问起,便伪称郑思霏是掌门大弟子的随身侍女,江家奉严霜芊为上宾,必然不会多所过问。郑思霏方才在门外遇上行迹可疑的江家少爷,不想立刻离开严霜芊身边,只怕又落单被他撞见;因而,她虽想趁早探探迎宾馆虚实,但又不想贸然出门,便刻意待在严霜芊房中,与她闲聊。她偶然提到自己在迎宾馆内似乎见到王岫,严霜芊倒像想起了什麽似地,放下手中茶盏。 「王岫?他也来了?你一提到此人,我才想起……当初他给你的那盒药,还真是去腐生肌的上等伤药!你此行必用得上,可带了吗?」 「药?」郑思霏一时想不起这件事。 见她茫然,严霜芊不禁诧道:「我很早便稍给了阿钰,托他转交。怎麽,他没给你?」 自闹翻以来,南宫钰与她总是保持着淡然冷漠的距离,半点情分也不掺,或许根本忘了这回事。郑思霏不大自在地一笑,别过脸:「想来是忘了,我会再问问。」 严霜芊心思玲珑,自然听出了郑思霏的迟疑;她不禁朝郑思霏装扮秀致的面容一望,心头轻叹。明明这样年轻貌美,究竟为了什麽,要选一条没有未来的路? 她轻轻拉住郑思霏的手。「思霏,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年你能顺利扮作男子、武艺突飞猛进,都已十八了,竟还不曾有过初癸!婆婆究竟要你作什麽?」 「没什麽,姊姊别问。」郑思霏垂下脸。 严霜芊苦笑。眼前韶龄佳人的固执和倔性,让她想起当年的自己。当年,她的师父也曾带着淡淡然却关怀的神色,问她。「只为一个不可能的人,这样早便决定了困守醉华阴的未来,不後悔吗?师父肯接掌门,只因从来不解人世爱憎……但芊儿,貌美如你,情深如你,青春韶华如你,趁早忘了那人就是了,你却又是为何?」 她还记得,自己也是低着头,只回了一句话。「师父,不会再有别人了。」 她直觉感到,郑思霏这些年来,都走在一条异常险峻的路上,论武艺进境,郑思霏比自己还要更适合醉华阴的掌门之位。可是,她至少心底住了个人,尽管一生围困山中,也定然无悔;然而,郑思霏还这样青涩,连心……都不曾打开过。严留仙一心只顾醉华阴大局,确实极可能暗中把武学资质绝佳的郑思霏培植成掌门候补。 「罢了,你不说,我就不问,只是,有件事你别忘了;」严霜芊放开郑思霏的手,背过身子去,清泠的声音像是春日在冰封初融的湖上泛舟,桨划过湖水中的冰渣子,脆响冻人唇齿:「无论婆婆想让你做什麽,如今的掌门大弟子是我,下一任的掌门人选,现下也还只有我一人!」 郑思霏诧异抬起头,急道:「姊姊,我绝不想──」不想抢那个掌门的位置! 可是,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不想,就不会做吗?严留仙已经与她约法三章,说得极清楚了,容她假扮男子行走江湖、独享醉华阴内双生泉、让她服食五年秘药「潇潇雨歇」,强抑住所有女子成熟的特徵,提高体魄耐力及习武的敏锐度……全是为了在严晚织退下掌门之位後,让她立即能够以门内武艺最高的身分,跃登那个空下来的位置! 这位置,即使她不想坐,严留仙也会想办法让她不得不坐。她忘了去想,如此一来,早已过了适婚之龄的严霜芊,又该如何自处? 「芊姊姊!你,你都猜到了吗?我──」郑思霏心头一热,一时之间便想把所有实情全都吐露出来,让严霜芊知道。 「别告诉我,就当我什麽也没对你说过。我确实学艺不精,你一说,回头婆婆对我施个昧灵,便什麽也知道了。」严霜芊背着她,轻轻道:「我只想劝你一句;思霏,你什麽都还不懂,不要那样早就把自己困死了。」 「不懂……什麽?」 严霜芊转过身注视着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神灼然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光,灿烂得令人不可逼视;然而,她的声音却是花间莺喃的水样温柔:「不懂为了除己之外的某一个人,情愿抛却一切的幸福。」 郑思霏一时语塞,难以应答。 严霜芊推开门,竟下了逐客令:「我累了,想歇会,你自己回房去吧。」 见郑思霏神色黯然茫惑,严霜芊轻轻一笑,关门前又叫住她,吩咐了几句:「就这几日,你既不是橙衣卫双飞,也不是醉华阴严霜霏;别替南宫钰烦恼,也别管醉华阴如何,反正,此地除我之外,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就该真正当你的郑思霏,过过十八岁女子真正该过的日子!」 *** 风候渐寒,温酒极易入喉,南宫钰倚在酒楼窗畔雅座,不知不觉就喝乾了一壶酒。他远眺群山,任凭微风将不远处歌女口中圆润的小曲切割碎裂,再断断续续流入自己耳中。这里的风太凉,他想起故乡总是微薰的风,总带着茶菁新香的大宅院,有一个眸子恒常带着求知光采的女孩,还有一个从不知挫败的骄横小少爷;不晓得小少爷何时开始在意那个面色蜡黄蜡黄,五官却挺灵动的女孩;不晓得又是几时,女孩消失了,换上一个行踪不定的随身护卫。他玉样的面颊之上,眸光辽远,指间的酒盏早就空了。忽然,横着探来一只手,双指攒住那只空酒杯,力道轻微地要把南宫钰手中酒盏取下。 他一时恍惚。「不必再斟了,双飞……」他最後喊的名字,混入歌女的唱曲声中,朦胧难辨。 身边的人,说话娇细绵柔,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带点少年朗脆的声音。「不必再斟了吗?」 突然,南宫钰惊觉自己的错误。歌女的小曲浑圆如珠地串了起来,伴奏的琵琶声小弦流水,细细流过;探过来取他指尖酒盏的玉腕白皙胜雪,腕上还挂着一只作工极细的雕金镯子,镯子中心镶着一块圆美白玉。 南宫钰转过头,映入眼中的是姿容绝丽,娇滴滴的美人,邵枫。 为掩饰一瞬间的时空错乱感,他反掌握住邵枫的手,强自镇定:「是,枫儿,不必斟了。」 「嗯,我让人把杯子收了。」或许是饮过酒,邵枫妆容精致的脸上泛着一点红晕,她没有躲避南宫钰的碰触。 娇羞万状,极是可人,肌肤触手细嫩,如若无骨。 南宫钰望着她的眼神,逐渐染上一种说不明白的异样情绪。邵枫也没躲,只是把脸愈垂愈低。 厢房外的曲子终了,琵琶声歇,南宫钰感觉不到她的推拒,於是缓缓将她拉近怀抱,柔声问:「枫儿,你与我相处多日,可曾想起几件往事吗?」 「咦?」没料到南宫钰此刻会问这样的问题,本来还因南宫钰的体温而心荡神驰的邵枫忽地抬起头,有些警戒:「约莫,有些还记得……」 「你记不记得那只簪子?看见你今日戴的镯子,我忽然想起那只簪来。」 「你是指──?」邵枫问得闪烁。 「就是思霏上书院时戴的那簪子,你晓得的。」南宫钰答得飞快而任性。 邵枫仔细看了看南宫钰,他面上微带赌气的愠怒,眼神有醉意,瞅在她身上,衣襟微敞,慵懒的姿态毫不设防。他这是酒意上涌,说胡话吧?毕竟,她从没见过他一下子喝这麽多酒。 更何况,为了担心南宫钰看出什麽破绽,她还特地在身上下了点王云生留给她防身用的玉露残,照理说,南宫钰即使不醉,与她如此接近,也该有些心迷意乱。邵枫观察南宫钰半晌,读出他并不清醒的结论後,微微松了一口气。最近王云生事忙,没法陪她会见南宫钰,原本是嘱咐她不要自行赴会的,然而,邵枫忍不住想见他,今日便自己偷偷约了南宫钰。这天,她一想到自己要单独见南宫钰,便不大愿意再像之前一样素淡赴会,於是,她悄悄戴上了一只自己最喜欢的金丝镶玉镯,南宫钰果然注意到她的镯子,她有点窃喜。 「这镯子,好看吗?」想到南宫钰现在定然神智不清,邵枫便也不像以前一样谨慎,眨着一双媚眼,直视眼前男子令人心折的俊美容颜,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这只纯金绞丝镯子是向江南有名的巧匠订制的,我很喜欢。你说,是不是比思霏的那只簪子要美得多了?」 「美得多?那是自然了,怎能如此相比──」闻言,南宫钰先是轻声诧笑,然而,话回到一半,眼中却有异彩一闪而释。邵枫正沉醉在一种从未在王云生身上得到过的荡漾情愫之中,自然没有发现南宫钰的停顿:「是啊,首饰亦得凭人戴,思霏不如你好看,戴着金簪自然也不如你美。不过,我送她的那只金簪不知落在何处,遍寻不着,着实扼腕。」 邵枫不疑有他,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回握住南宫钰的手,轻轻回道。「找不回来,可以遣人再做只一模一样的;簪子放在别的女人头上不够好看,便打一只给我……阿钰。」 听到邵枫的回应,南宫钰沉默一会,问道。「枫儿,你表哥这两日都不曾跟来了?」 「他不来也好。」邵枫红着脸,声细如蚊蚋:「这样,便只有我和你。」 「是,就我和你,这样很好。」南宫钰忽然一笑,手掌抚过邵枫皓腕上的金镯,柔道:「只不过,这世上恐怕有些东西,是再作不出一模一样的了。我不会送你簪子,你该拥有更好的。」 北征调(5) 当天色渐晚,厢房外的歌女换了个说书的,正把一出小家碧玉负心汉的本子说得天花乱坠、掷地有声,南宫钰送走邵枫,远远注视着她被那个沉默高大,面有灼痕的护卫带走。 范梓阙站在门外等着南宫钰上车,却不断走神,被馆里说得精彩的故事给吸引了;当说书的讲到那少女察觉书生薄幸负心,花言巧语的背後,实则只想始乱终弃之时,怒呕一口血,自病中奋起雪臂,脆生生了那书生老大一个耳刮子时,酒楼里一时轰声雷动,叫好声不绝。 这说书的说得真好。范梓阙甚至好像真的听到一个闷闷的掌击声,该不会是那说书的真往自己脸上了一巴掌吧?他虽很想探头去看,但又不敢那麽明目张胆。他在等南宫钰上车。南宫钰不知是在目送邵枫马车离去的飞尘,还是也在听故事,竟反常地在酒楼门外久站,而不是立即返回府里。 故事就这样在一个巴掌声里告一段落,薄情书生和烈性姑娘的纠缠还未结束,欲知详情如何,还得待明日分晓。范梓阙感觉车子一沉,南宫钰的声音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微从车壁後传来:「走。」南宫钰跃上车的声音,听起来竟没有平时的轻灵。 得到吩咐,范梓阙掷辔一吁,便要喝令两匹快马速行,他知道南宫钰向来不爱拖时间,总会吩咐他驾车时速去速回。今日却不大一样,板壁後传来南宫钰闷闷的说话声:「梓阙,慢一些!不要颠簸……还有,直接带我去东南偏厢找穆大哥。」 南宫钰口中的「穆大哥」,正是玄武神殿後裔穆笙,前两天才来到位於京师的南宫府上,范梓阙认得此人。听得出南宫钰不大对劲,范梓阙忍不住要回头去看,可惜,除了板子,他什麽也看不见。如果他耳力再好一些,大概可以听见南宫钰强自压抑着什麽的细长呼吸;如果他再精明一些,方才就会注意到,那个掌掴声其实不是从酒楼里传来的,而是南宫钰朝自己左胸上狠狠一拍,逼出一口淤血的声音。 他把淤血悄悄吐在随身的一张帕子里,裹了起来;血里有一股异常馥郁的香气,那是刚才萦绕在邵枫身上的异香。 如果刚才还是半醉半醒,那麽,现在的南宫钰完全清醒了。 虽不知道邵枫身上的香气是什麽,但是,南宫钰有极佳的嗅觉记忆。那不是他所知的任何胭脂水粉,倒像用来掩盖什麽的浓香;因此,他适才在朦胧带醉之时,毫无防备地将邵枫拉近身来,立即着了她的道。 也让他立刻从半醉之中有所警觉。 邵枫如果一直伪作失忆,那也就罢了,他未必能看出什麽端倪;偏偏,这个邵枫,显然对自己逐渐上心了……而且,还透漏出一个最大的缺陷:她连那把羊脂白玉簪的存在都不知道。 浑浑噩噩多时,南宫钰真的醒了。他终於发现自己醒在一个早就被人设好的圈套里。是谁指使她假扮邵枫?扮一个所有人都以为已死去的神秘人物,能有什麽目的?郑思霏这样把邵枫推向自己,是不是早已详知内情? 前些日子,他和邵枫的会面全都有王云生在侧,彼时,邵枫的行止规矩全然神似当年的「邵峰」,一丝破绽也没有;然而,王云生一旦不在,邵枫便走样了,对他款款含情的眼神,不羞不避的肢体碰触,与他记忆里那身自视清白的傲骨孑然两样。 这个邵枫,绝对不是那个「邵峰」!可是,真正的「邵峰」,必定还活着,身藏暗处、指挥一切。只是,「邵峰」显然漏算了一件事。那便是,假邵枫竟真的对自己上了心! 有一个他从没想过的答案,在涨痛欲裂的脑中呼之欲出。为什麽这个突然出现的邵枫身上有这麽多疑点,他竟没有太多怀疑,就这样被她蒙骗多时?此女美则美矣,却是徒具外貌,性子却一点也不像傲骨凛然的「邵峰」! 或许,他从一开始根本就想错了。 「邵峰」的绝顶美貌,确然是一个极易辨识的线索,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生得如「邵峰」那样既妖美而剔透。但是,眼前却正有两个与「邵峰」相貌略显神似的人。一个是假邵枫,而另一个,却是她口中的表哥──据闻是勾陈传人的王云生! 谜团的答案霎时贯串了起来,南宫钰只觉喉头涌上一阵苦甜。 他从小就注意到了这个失落的秘门,也早就查到勾陈中人出没的踪迹,最後便落在庐山山脚下。「邵峰」也是来自附近城内最大的倡馆,这倡馆,男女兼容,就像当初的勾陈,坚持男女弟子兼收,才会与醉华阴闹翻、分家出走……醉华阴可以让郑思霏扮得煞似男子,维妙维肖;那麽,出身勾陈的人,又为何不能把一个相貌本就佼然的少年打扮得恰似女子? 这麽简单的答案,他怎麽从没想过? 他总算懂了。「邵峰」没死,必然也没有失忆,而且,整座弄玉采星馆也就只余他一人活了下来!他这样处心积虑接近他、迫使郑思霏自请远离……却又是为了什麽? 「王云生──」南宫钰咬牙,胸中怒气翻腾。 他应该立刻写封信给郑思霏,让她从迎宾馆回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然而,马车一时摇晃,震得南宫钰胸口痛极,却让他顿时想起另一件事。严霜芊让他转交给郑思霏的伤药,便是来自王云生。 那是一盒配方不明的绝佳伤药,王云生为什麽轻易赠与郑思霏?只因为儿时情谊,还是别有内情?他向来全然信任的郑思霏……可曾瞒了他什麽?可曾想过要联合王云生算计自己? 不,他不能轻举妄动。谁知道,她是不是早与王云生是一夥的了,所以,才对自己那样无情? 对。若非王云生的介入,他的小思向来委曲求全,对自己几乎百依百顺,不可能毫无情份,怎会说走就走?女人,变得真快,快得让人意想不到。王云生手里的邵枫,不也是短短数月之内,就把心给偏向自己了吗? 南宫钰闭上双眼,剑眉蹙起,紧握的双拳微微发颤。他必须说服自己相信郑思霏的变心,否则,那股自郑思霏离去後便盘据在他心底的空虚,他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填补。 此刻,他已然分不清楚,充斥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不甘,是恚怒,抑或凄凉。 *** 郑思霏的房间有一扇竹窗正对庭院,庭院另一端是东厢,东厢占地极为广阔,屋舍横着建了三排,房间较小且密,来往洒扫的仆鬟甚多,空屋的门都是敞开的,皆已扫除洁净,显然是为了接待武林大会的来客。只有四间房已紧闭,显然有人入住。 郑思霏一直想看看那四间房里究竟住着什麽人,苦无良机得以窥伺,直到用晚膳的时节,她才总算找到机会。 因严霜芊说过自己爱静,不喜欢每日与他人同厅共食,江府便细心地将醉华阴中人的膳食一份一份端进她们各自的房里,郑思霏把冒着热烟的晚膳搁在桌上,恰好可以藏身房中,仔细观察对面厢房出没的人。 第二间房是今日林间巧遇的少棱,牵着少岁倾走了出来;第三间房,有几位侍徒去叩门,簇拥出一名容貌肃穆、手持拂尘,服色青苍的道姑;再来,有一些远道而来的门派被安排住在更远的南边厢房,也一一路经此处,人声一时杂。然而,郑思霏一心关注的另外两间房,却迟迟没有动静。不久,天色稍暗,那个离她最远的第一间房亮起灯,剪出一道独坐桌边的修长身影;而,正座落在她对门,与她遥遥对望的第四间房却幽暗漆静得像是无人在内。 郑思霏一见少棱携女走出,便晓得对门那四间有人居住的房间,应该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是持真伪不辨的无名帖而来的人,其中一间所住的,必定就是王岫。 可是,她远眺半晌,直到前去用餐的人全都又慢慢踱回自己房间,整整半个时辰过去,桌上的膳食也早就冷了,那两间房还是一明一暗,就是没人出入。 「这两人是怎麽回事?不吃饭的吗?」她有些着恼,按着自己空得发疼的胃,悻悻然放下窗边竹帘,才刚打算先吃饭再说,却听得有人轻敲门板,小侍女的声音传来:「姑娘,婢子小竹,来收食案的。」 郑思霏才刚举起筷子,微一发愣,对着食案上一道外皮酥黄的烤鸭腿犹豫半晌,直到门外的小竹又叩了门,轻喊:「姑娘?小竹不是有意打扰……待姑娘用妥了,再唤小竹便是……」 她自然听得出小竹的局促不安。倘若收不回她这份食案,想必小竹还得站在门外乾等。她这才轻轻一叹,放下筷子,自去开了门栓,朝她柔声道:「不,你撤了食案吧,酒肉丰盛,我却是一路风尘,身子不适,没敢多用──麻烦小竹姑娘,替我向主人家告罪。」 她看见小竹盯着她的脸,一时愣住了。这眼神,郑思霏已很习惯;以往每当她朝女孩子温柔说话时,她们大多都是这样偷偷觑望着自己。於是,她下意识对小竹一笑,却看见小竹不是红着脸低下头,而是露出极复杂的神情,匆匆越过她身侧,一边去收食案,一边僵硬回道:「知道了。小婢便去吩咐厨子,姑娘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往後几餐都给姑娘送不沾油腥的素斋吧!」 「嗯?也不必如此……」她还得要抽时间练功,只吃素菜,哪撑得下去?郑思霏诧异一笑,正打算拒绝,却见小竹忽地抬起头来,眸带异色,瞟着她的脸。 「那麽,难不成是姑娘嫌弃小婢服侍不周,有意不吃饭的吗?」 「自然不是……那就送素斋吧!」小竹的伶牙俐齿和脸上明显的不悦之色,让她回得错愕。 小竹也不回她,只是躬身朝她一敬,便端着沉甸甸的食案,板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郑思霏张口结舌。她这时才发现,小竹原来就是今天和王云生调笑的那个圆脸小婢;为何言语之中这样针锋相对?以前,从没有女子这样待她── 郑思霏苦思不解,一抬头,瞥见房内挂着装饰用的铜镜,镜里映出一张眉峰幽远、轻愁点颊却不掩丽色的貌美女子。她在镜前站定,一时认不出自己。 紧接着,她一声苦笑,抚上自己妆扮过後的清致面容。「原来如此!」 以前,她老是假扮男子,对女孩儿好声好气的,人家自然喜欢;如今不单是换回女装,更涂涂抹抹的设法掩住脸上原本带点英气的棱角,硬是整治出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美人胚子,难怪小竹临走之时,要对她露出那种表情。 妒意。 「好心让你别站着乾等,饿了我的肚皮,还要让你冷眼看着这张脸皮……」郑思霏朝镜子里的自己蹙了蹙眉,作了个鬼脸:「芊姊姊,我真不懂,做女人究竟哪里好了?处处是麻烦!」 北征调(6) 小竹端着食案走了出去,心里萦绕着的,尽是西厢那个美人自命清高的讨厌模样。她的妒恼,自然不是没有原因。 她原本就是江问麒身边的婢子,压根儿不必来服侍醉华阴里的人,而是专门指派给东厢那个王云生的。明着说是伺候,实际上亦是监看此人言行,但,不知为何,她的二少爷今日午後特地来找她,要走了郑思霏对门的房间,又让她去察看此人的房内摆设、身上配饰有无特别之处…… 想到江问麒的关切,再加上自己手上食案里的菜一口也没动过,端起来重极,小竹益发不悦。「我就说,二少爷为什麽这样关心她?原来是个只懂装模作样的女人!」 她才正在嘴里抱怨,恰好遇上江问麒从外头回来,刚要回房,一见小竹手上菜肴丰盛的食盘,微微一愣:「这是从那姑娘房里端出来的吗?怎麽回事?她没胃口?」 「这……」江问麒如此关切,若是让他知道那女人没吃饭,岂不是多给了他一个趁势嘘寒问暖的良机?小竹不禁气闷,不大想照实说,微瞥过脸去,看见王云生房里透出来的灯光,她心生一计,忙道:「不是,那姑娘饭吃得可香了,也不见丝毫矜持,饭吃得一点不剩!这是我见王公子一个人关在房里没出来用膳,所以问过厨房,特地给他送过来的。」 「是吗?」果然,江问麒的遗憾神情溢於言表。 小竹端着沉沉的食案,镇定地去敲王云生的门:「王公子,小竹给您送晚膳来了。」 「嗯?有劳姑娘了。」 「那麽,可容小竹伺候公子用膳……」 「那倒不必。食案留下便是。我独来独往惯了,若是有个像小竹姑娘这样的美人在旁盯着我吃饭,只怕坐立难安,哪还吃得下去?」 「嘻嘻,公子就会胡说!」 江问麒本已回头要走,听见背後房门吱呀一声敞开,然後是王云生带点诧异的道谢和巧言婉拒,逗得小竹娇笑连连,他实在忍不住要回头去仔细端详那个「浪荡子」的模样。 走在暗处,江问麒悄悄回身一看,王云生正倚在半开的门扇旁,单手接住食盘,一头黑得发亮的发披散右肩,笑容晏雅。 看他年纪,至多不过双十,气度却是沉稳有加,确实,自己是给比下去了。江问麒心里不大舒坦,细声嘟哝。「有什麽了不起?不过一副皮囊罢了。不过一个小竹,小爷还不看在眼里,少得意!」 自觉无趣,江问麒返身要走,远远见郑思霏的房门微敞,她朝门外张望一会,便朝着不远处的秋千架走去。他心里一喜,快步跟了过去。 *** 王云生送走小竹,手端食盘,却并没有江问麒想像中的「得意」,反倒是哭笑不得。 他正为自己近日七截阙功力极不稳定而懊恼。若是比武时无法随心所欲催出这股子邪异内功,光凭他那一身从五年前才开始奠基的外家功夫,别说想要夺魁,光是不巧让他对上郑思霏、或是午间林子里遇上的那个少棱,肯定都打不过。他苦思半日,才打算先行辟谷,滴水不进,夜里好回天尊殿请示後路,没料到来了这麽个太殷勤的小婢,扰了他计策。 「真是飞来横祸。」这饭,自是吃不得。只是,该怎麽处理?总不能随手倒进江府迎宾馆花园里了事吧?。他盯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食案上的大碗白米饭、四碟精巧菜色,鼻端还充斥着烤鸭腿的油润气味,让他忍不住低声自嘲。不过,案旁的筷子似乎没摆正,而且菜肴并无热气,这食盘,他直觉不对。 虽说是初秋时分,把饭从厨房端到此处,亦不至於冷得这样快。除非……这副食案原本就不是小竹特地送来给他的。 王云生眉头皱起,小心翼翼地取袖中帕子拈起那双象牙箸,尚未仔细端详,已嗅到一丝极熟悉的暗香;那香气,熟悉得让他哑然失笑。 「易容霜?是她?」 他知道醉华阴派了人来,就住在自己斜对角的东厢,也猜到郑思霏可能会和她们一道,先行混入迎宾馆;如今发现郑思霏幼时惯用的易容霜兰香就染在牙箸上,他忍不住走近窗边,勒开帘子向东厢张望,恰巧一眼撞见江问麒蹑手蹑脚朝着郑思霏走去的背影。 他深知她改回女装後,会是怎样一副迷人光景。不知为何,竟有一丝不悦倏然浮上王云生心头。 「南宫钰这睁眼瞎子,竟肯让你这样来招蜂引蝶?」 不过,这倒也好,让江府少爷在郑思霏身边弄点大小风波,光凭南宫钰那样执骄的性子,一旦知道此事,必定会把醋劲和矛头都转向这个江府少爷!让他们去闹腾,对自己有益无害。 他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牙箸,凑巧看见有个小婢从东厢端着空食案要回厨房,王云生顺势开了门,把沉甸甸的食案递过去:「姊姊留步,方才主人家送来这个食案,在下却甚无胃口,劳烦一并送回厨房去吧!顺道,替我多谢小竹姑娘用心了。」 最後一句,王云生说得特别清楚。 那个婢子显然吃了一惊。「咦?那,请公子交给婢子便是!」她接过食案去了以後,王云生阖门,犹听见她匆促而惊怒的自言自语:「这不是该送到醉华阴姑娘那里的食案吗?小竹竟敢私自挪用?真是胆大包天!此事若不尽快告诉大少爷,只怕她连府内的秘密都要说了出去……」 王云生眯起双眼,倚在门板上舒坦一笑。「别了,小竹姑娘。实在抱歉,我早说过自己惯於独来独往!」他知道,自己身边打明日起就不会再有小竹这个麻烦又缠人的眼线了。 至於郑思霏,他倒是不怎麽担忧,江家那个自诩风流的二少爷,先不论武艺如何,至少一身轻功绝对比不上曾受降神指点的她。王云生再次拉开帘隙远观,果见她避江问麒如蛇,身法快绝地匆匆赶回自己房内,用力将门板砰一声阖上,徒留江问麒一脸愕然,痴痴在她门前发愣。 亲眼看见江问麒吃了个闭门羹,王云生只觉得心情又突然大好,难掩笑意地拈熄桌上残烛,扬长而去。 *** 「枫儿,你这几日来见娘,往往忽愁忽忧,今日倒是喜上眉梢,怎麽回事?难不成与云生好事将近?」邵夫人懒洋洋地斜倚池心亭,身边正是见过南宫钰後,过来探望她的邵枫。她们二人见面时,邵夫人总会把婢子远远遣开,今日亦不例外,她和邵枫坐在池心亭,亭子里放置一盘烘乾了的肉末小团,用以喂食池中锦鲤。 平日,邵夫人一提起王云生,邵枫便要双颊艳红,不过,今日的她却有些反常,只是手里攒住几粒鱼食,望着斜阳发呆,犹豫好半晌,方才细声道:「娘,倘若不是云生,娘以为如何?」 意外的答案,听得邵夫人眼神一锐。「不是云生?普天之下能配得上我枫儿的,可还有第二人?」 邵枫蹙眉,把手中团子捏得更紧了。「是娘说,枫儿身为女子,亦可以帮上云生的忙,枫儿才答应云生去迷惑那人,可是如今,枫儿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迷惑了,也愈发弄不清楚,自己是向着云生多一些,还是为那人多想了点?」 邵夫人迅速盘算,如果邵枫现下不能专情於王云生,那麽,她手上岂非少了一项打探王云生消息的利器?还有,邵枫要是不能与王云生在一起,自己到时候纵使夺了邵枫之舍,效果亦将大打折扣! 不行,不能放任邵枫移情。心念骤转,邵夫人一声媚笑,从身後温柔按住邵枫握得紧紧的手掌。 「枫儿,你看池里。看见自己了吗?」 邵枫低下头,水里有自己眉心微蹙的倒影,还有邵夫人灼灼凝视着她的眼神:「嗯,枫儿看见了。」 「看仔细了。你这样美,若再懂得使点媚术,那是天下无双。娘也不问你看上了谁,云生已是人上之人,还有人能叫你看得入眼的,那也绝非等闲。」邵夫人话声一落,纤指弹向邵枫指节,邵枫吃痛,掌心张开,拈在手里的鱼食便坠进湖心,水里一时奔跃出几头巨硕的美丽锦鲤,匆匆抢食,邵枫的水中倒影蓦地被拨乱。 邵夫人指着意犹未尽、盘遽在池心不肯离去的那几头锦鲤,声音如蜜:「枫儿,你看见没有?男人嘛,就像这些鱼,你要是自矜身分,把那些无用的贞节放在手里纂得死紧,久了,一只只跑个精光;不过,只要你学会手心就这麽一放,让他们尝到甜头……」 邵夫人拿起整盘鱼食,取过一小把,轻轻松松洒了下去,让邵枫看见水中锦鲤愈聚愈多、愈抢愈凶,甚至有彼此怒目互之势。「就像这样,你自己捏住了收放的分寸,可以让他们争风吃醋,自己的心头却绝不能乱,你要是叛了云生,便是叛了整个万神宗,你锺情的那另一个人,能替你挡下那些刀光剑雨吗?」 「这……」邵枫顿时犹豫。南宫钰不是没有这样的能力,可是,能不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却极是难说,他毕竟出身士族,自有良配,绝不可能以来路不明的她为正室。 「你会犹豫,便是不成了吧?」邵夫人啧了一声,摇摇头,慵懒地将整盘鱼食倾入池里,任凭那些鲤鱼抢红了眼,疯狂溅水出池:「为那人反叛云生,看来是大大的不值!」 看着那些鱼把自己的倒影撕扯得扭曲解离,邵枫霎时清醒,她怎麽会一时蒙了心,竟私下让刀丑带她去见南宫钰!刀丑知道的事,王云生怎能不知道?怎能猜不到她的心思?她忽然晓得要害怕了。邵枫忽地紧紧攒住邵夫人袖子,芙蓉面上冷汗涔涔:「娘!枫儿晓得错了,可是……可是……已经犯了错,云生若返回,很快便要晓得,该怎麽办……」 「枫儿,不必这样害怕。云生纵使是个人上人,却也是个男人,无论他的女人犯了甚麽样的错,只要你将身、心全都向着他,他还能怀疑什麽?」邵夫人握住邵枫的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媚容在残阳照耀下,露出难以言喻的无比风情:「枫儿,娘知道你还不曾将身子给过云生,但是,可曾给过那人了吗?」 听懂邵夫人在问什麽,邵枫急着摇头。「自然没有!」 闻言,邵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眸光闪烁。「那就没事了,怕什麽?下回见到云生,他要是问起此事,你抵死不认,就说自己全都是为了他!然後,你找机会媚惑他……如果还是不成,就让云生吃下这个。」 邵枫接过邵夫人递给她的瓶子,双手有些发颤,面容娇红。「娘!这是……娘要我对云生下药?他岂能不知?」 邵夫人轻声一哼,极是傲然。「放心吧,枫儿,这药不过是催情香,虽然香气馥郁,却清透无色,没有毒性,混在气味重的羹汤里让云生吃了,他也不可能察觉!此物对身子没有什麽妨碍,只是怕他对你过分守礼,用来除却他心防罢了。」 忽有脚步声传来,邵夫人不再说话,将瓶子不动声色塞进邵枫掌心,回头去看;原来是个侍婢来传刀丑的话,说王云生忽然回到天尊殿去,不久後会赶到府中探视邵枫,让她尽快回去。 「知道了,你等等。」邵夫人听罢传话,若有所思地又唤回侍婢:「传令给厨子,今日不是买了蟹吗?让他带着蟹陪姑娘回去,做道玉带蟹茸羹给少主和姑娘用──记得,姑娘不爱腥气,葱姜多摆些。」 吩咐妥当,送走婢子,邵夫人掩唇一笑。「枫儿,眼下岂不正是大好良机?择日不如撞日,娘把机会给了你,接下来便看你了。」 邵枫忐忑不安地收下瓶子,声音却有些发颤:「枫儿对云生……只怕不敢……」 「傻孩子,」邵夫人回眸一笑:「倘若不敢,你也吃下一半,不就成事了?媚术说难亦不难,谨记娘方才说过的话,放手一搏,便是了!」 「放手一搏?」邵枫低声呢喃,心中犹自茫然混乱,看不清自己意欲为何,但双手却逐渐稳下,不再发颤。 邵夫人说的对,此时不先下手,莫非要等到王云生忙完了,才来找她兴师问罪吗?邵枫蹙眉咬唇,面色艳如滴血。天色此时已暗,水里游鱼早就散去。 她低下头,只觉心如擂鼓,每一下都猛然击到自己怀里的小瓶子上。 北征调(7) 王云生难得自行辟谷净身,求见天尊,平日难遇的清源,今日却轻易化音传声而来。 『急召本尊,不似你素日情性。怎麽回事?』 黝暗之中,王云生垂首,低声道:「师尊,徒儿七截阙功力近日忽隐忽现,无计可施,还求师尊指点。」 『现下功力如何?』 「进了天尊殿後才逐渐恢复,」他一咬牙:「方才入殿之前,一息无存!」 『照理来说不应如此……』清源沉吟半晌,忽地诧然一笑。『你犯妒了?』 「徒儿不解,请师尊明示。」 清源却不答他,只是自顾自的笑了开来。『你为谁犯妒,那人便是你修入下一层的至要关键。待你跨越此关,修练终了,真正觉醒;那才是真正的功德圆满。』 「徒儿不记得自己为谁而妒。」王云生蹙眉:「还有,徒儿本已清醒,不懂还要如何清醒!」 『既然是你看不清的事,何必多问?若是你已能够击破此间灵岩,倒是有个练功的好去处……可惜,你还不成。』清源沉吟半晌,『天机本不可泄,不过,眼下正有个好机会,为师今日破例指点!你看清楚了。』 向来阒静的天尊殿,倏然漫开一阵鹅黄柔光,那是一只光泽奇异的指环,正浮在灵岩之上。在指环的光芒照耀之下,王云生头一次瞥见灵岩的模样,竟如一头乌黑蜷缩的龙── 「这是?」王云生才要伸手去取指环,不料探掌过去,却是什麽也没有碰到,指环一瞬间又消失,天尊殿重陷黑暗。 『此环的实体不在此处。这是锁针环,本有一对,现在都已流落世间。其中一只藏得甚严,为师亦不知去处;另一只却已然现世,正在江府二少爷手上。』 「江问麒?」 『你只要有机会拿到这只指环,便能自由策动身上的七截阙之力,指环会带你进入一个天仙府洞。即使身受重伤,只要没死,什麽样的伤都能将养痊。此外,有了第一只指环,第二只定会受吸引而来,待你双环在手……七截阙之成,指日可待。』 「江府之物──不易得手。」王云生眉头紧锁。 『凡尘诸事,又有哪样是容易的了?这些日子不须再多费心神唤我,为师神力未复,自顾不暇!有许多事,你自将日益清楚。』 听见清源的笑声渐远,王云生立起右掌,再次重击灵岩。 一样,灵岩文风不动,倒是自己的手,灼痛不已。 他闭上双眼,一声长叹。「师父,我老是把人拿在手上作为傀儡,近日却愈想愈觉得不对……我自己又是什麽?莫非亦是你手中傀儡?我便是我,纵使练成了七截阙,依旧是我,难不成还能变成另一个人吗?这回,云生是真的不懂了。」 *** 「穆大哥,能替阿钰看看吗?」 「这是什麽?」正在灯下读书的穆笙抬起脸,接过南宫钰递来的帕子,一见帕上血迹,脸色即刻凝了起来:「谁下的?」 南宫钰脸色有些苍白,苦涩一笑:「是毒吗?」 「不是。」穆笙蹙眉:「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瘾。」 「瘾?」 「我还在苗疆之时,见过他们的巫觋施术,术前燃香,再怎麽癫狂的病患都要静下来乖乖受制,那个香气,苗人唤为『操生刀』──取其操控生死之意。这气味与操生刀相去不远,用法应当也差不多。是下在你身上的?」 南宫钰神色一黯。「阿钰中招後,立刻行功逼了出来,也不知除净了没有。」 「那倒无所谓,只要不是长期使用,对身子没有什麽太大妨碍。」说是这麽说,穆笙却依旧蹙着眉:「只是……阿钰,此等中原不产的异物,究竟从何而来?你上次给我查看的那盒药里也是──」 「穆大哥!你是说,那药里也有?」南宫钰双眼蓦然一利。 「那倒不是。不过,那盒药里奇材异药也用得极多,是难得一见的外伤圣药,北武林大会要到了,这是要让思霏用的吧?听说今晨已有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持帖而去,午後也开始接待外来门派了,怎还不见思霏来与你会合?十日後大会便要开始,这样可来得及?」 南宫钰不打算隐瞒穆笙,直接将郑思霏先去了迎宾馆内查探之事说了出来。南宫钰从小认识穆笙,穆笙杂学渊博,武艺又不低,他素来将穆笙视为兄长一样的人物,自己持有一张无名帖、郑思霏女扮男装成他的侍卫这些事,穆笙全都知晓。 只是,当南宫钰提到醉华阴时,并没有注意到穆笙沉稳的脸容上,有一瞬间的动摇。 「是吗?思霏和霜芊师姊都到了?想来……她也到了吧。」穆笙听罢,拂袖而起,目光落在幽暗的远方,彷佛自言自语一样,声音愈来愈低。 「阿钰,明日有故人自苗疆来,一与我会合,我就走了。」 「走?大哥去哪?」南宫钰一愣。 穆笙自怀里抽出一张雕工精细、鎏金镂银的木牌,晃了一下,便又收回袖中。 「与你一样,也去迎宾馆。只是,这东西不知是真是假,亦不知会不会当场便被人赶出来。」 虽然只是一眼瞥过,但,那张木牌子的形制,南宫钰再熟悉不过。他诧喊:「无名帖?大哥!阿钰怎麽从不曾听闻玄武穆氏有意角逐北武林盟主之位?」 「阿钰莫忧,我既不代表玄武穆氏,也不会自曝身分,化名易容是一定的。倘若不巧对上思霏,大哥自然是要想尽方法落败;至於明日要与我会合之人,便是在苗疆结识数年的一个青年巫者,医术药术皆擅,也懂易容,就是他弄来这一张无名帖,此物於他无益,他便转赠给我。此人心术平正直纯,不懂汉语,从未有害人之心,天赋异秉,能将天地之力引为己用──多我二人襄助,对你和思霏有益无害吧?」 穆笙说得十分轻松,南宫钰却是茫然不解。「既有强人在侧,大哥为何不自己……」 穆笙浅浅一笑,将目光放回身侧,恰好落在自己的右掌心。那里有两道淡得几乎看不清的伤疤,横跨整只手心,像两条天生的掌纹。 「藉此盛会,探望故人罢了。胜不胜,败不败,於我而言全无所谓。」 *** 当王云生回到邵枫所住的宅邸,已近午夜,刀丑一如往昔地迎上来开门,王云生随口探问:「这几日姑娘还好吗?可还像以往一般使性子?」 刀丑闻言,低下头轻声回覆:「姑娘很好。这几日曾去探过夫人几回,就乖乖待在府中,不曾去其他地方了。」 「南宫钰呢?」 刀丑顿了一顿。「写过几封信。今日又传了封信来谢罪,说是身有要务,半个月内不能约见姑娘。」 「信在哪?姑娘回了吗?」 「谨遵少主吩咐,信都放在书房,姑娘不敢擅自回应,就只是命我过去传话。」刀丑迅速答完,不知为何,自行转开了话题:「姑娘听闻少主要回来,至今未寝,人还在厨房里。」 王云生略一颔首,他正为自己功力大退一事懊恼,未曾注意到素来沉默的刀丑今日似乎有些多话。「好。我去书房,姑娘要是找我,让她进来便是。」 「是。」 目送王云生进了灯烛明晃的书房,刀丑高高提着的一颗心终於落下。邵枫没有遵令,私自去见了南宫钰这件事──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如实回禀。 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手上捏住了足以左右邵枫的把柄! 当刀丑走近厨房,很快便在回廊的明亮灯光下撞见邵枫,厨房里正飘出热腾腾的浓香,她却掩不住紧绷的神色,不住张望。见来人是刀丑,显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少主回来了吗?」 「已去了书房。」 「已经回来了?你见到少主了?」邵枫有些心惊,直勾勾地瞪着刀丑,她急着想知道刀丑有没有把自己私会南宫钰的事说出去,却又不知如何启齿,一时咬唇踌躇:「你,你有没有胡说些什麽?」 「怎麽?」刀丑首次见她神色如此慌乱,全然失去平日高高在上的架子,一时竟觉有趣,口里言语不知不觉地带上一些逗弄的意味:「敢做不敢当,现在晓得怕啦?」 「你说什麽?」刀丑过去从不曾在言语上或行止上冒犯她半分、邵枫一向不大看得起他,今日被他这麽一激,邵枫难忍诧怒,傲然的主母气势又回到了身上:「我做了什麽?你竟敢在云生面前拨弄唇舌!」 刀丑默然,他手上这麽个小小把柄确实不能证明邵枫有无二心,见她惊怯消褪,复又摆开了架子,知道自己此刻无法得寸进尺,於是淡然坦承:「我没说。我只说,你今日除了去探夫人之外,哪也没去。」 邵枫仰起来看他的面容,半是不解、半是不信:「你……真的没说?」 「我若说了,少主此刻怎能安坐在书房候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带你去的人是我,我何苦连累自己?」 刀丑说得有理。邵枫总算安下心来,轻轻喘着气,她脑中尽是邵夫人说过的话,下手要快,是该放手一搏,不能拖了! 「我待会送消夜去书房,你去与少主说一声。」再抬起头,她又成了刀丑往日熟悉的那个邵枫:美艳无伦,看似纯真的眸子里充满算计和决断。她发号施令的模样,不知何时开始,让他又爱又恨。 她的傲然,让刀丑心里一挠。每每见她周旋在王云生和南宫钰之间,他知道自己妒火中烧;不是不想动她,只是,他还没找到最佳时机。 若没有遇上最好的机会,他从来不会妄动。 「是。」 然後,他就站在门外,看见邵枫一进门,便让厨子盛了两碗羹,然後,不知为何,遣走厨子侍婢,自己替那两碗羹汤仔细调味,舀上姜丝、葱花、醋……她没有发现,刀丑还没走。他藏身暗处,灼热眼神透过窗棂,一直牢牢钉在她身上。 忽然,她抬起头来查探屋内四周,见四下无人,神色匆匆地侧过身,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把瓶里的透明液体滴到了两碗羹汤里。 邵枫的手在发颤,瓶中液体滴进了镬里的余羹,她自己没有发现。 看见邵枫的神情,刀丑双眸一黯。这样的神色,只会出现在做亏心事的人脸上。他看不见邵枫握在手里的瓶子,却看得见她在碗里滴进了透澈的水珠。邵枫已经放过白醋了……她现在放的绝对不是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她对少主下药? 刀丑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释。私会南宫钰一事,确然没什麽了不起,但,下药就不一样了……不管她下的是什麽,只要让少主知道了,必定都是躲不掉的大罪。 他的机会来了! 邵枫遣出去的侍婢很快就回到厨房,把邵枫命令他们出去摘的带露菊花取下花瓣,仔细散在羹汤上,以及她让厨子立刻去舀出来温好的一壶酒里。 花瓣受热,一时清香四溢,混着玉带蟹茸羹的鲜香,其他味道都被盖过。 *** 刀丑赶在邵枫之前,先去敲了王云生的房门。 「少主,姑娘做了消夜,温了酒,立刻就要送来。」 「知道了。」房里的王云生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又问:「姑娘吩咐厨子做了什麽?」 他想到邵枫放的佐料。「放了葱姜醋,想是秋蟹羹。」 「是了……秋风已起,现在的蟹确实好。都忙忘了。」刀丑似乎听见王云生低喃之余,轻轻一笑。 「你去忙吧,待会我走了,再替我把看过的卷籍全都归回原位。」 「少主今日不留宿?」刀丑抬起眼来,盯住王云生映在门扇上的剪影。 「不了。我陪姑娘说点话就走,往後几日也不会回来。」王云生举手揉额,放下书卷站起身。他在万神宗内所藏的卷籍里确实查到了那只指环,却还想不出该如何从江问麒手上夺来。 「云生,枫儿给你送消夜来了。」邵枫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打断他的思索。 「进来吧。」 邵枫低头进屋,让身後的两名侍女将温酒蟹羹摆好,才怯怯走向王云生,轻拉住他的袖子,衣襟下露出的雪颈羞红。「云生……」 王云生任她牵着坐下,浅笑望她,心里却有点茫然。他一直以为,自己能靠着邵枫冲破奇功大关,但现在,他却清楚知道,不是她……不是邵枫。灯焰下的她尽管妖娆娇美,却没有带给他半分撼动;即使红袖温情,也没能让他暂时脱离现实的苦思。 让他更感懊恼的是,本在天尊殿里养回些许的七截阙之力,被蟹羹上滚烫冒出的葱蒜五辛之气一激,竟又散逸无踪。 见邵枫已坐在身旁,素手执匙,小心翼翼地要替他舀蟹羹,他探掌压住她的纤指,拧起眉来:「枫儿,我自己来吧。」 琐杂之事一件件袭来,王云生不自觉蹙起眉,神色凌厉。 「好,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蹙眉肃容,邵枫竟被他的触碰惊得缩回手去,手中瓷匙几乎落地。「──啊!」 王云生迅速将瓷匙抄回掌心,碰到邵枫发颤的手。「吓着你了吗?没事,我只是有些事想不通罢了。」 邵枫匆匆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在王云生桌前,一杯自执,双眸凝泪:「云生,枫儿不够仔细,自罚一杯。」 邵枫一饮而尽,脸上立即羞起红云,王云生笑着回了一杯,「不过几日不见,怎麽客气起来了?」 「你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有家不归,把自宅当客店吗?枫儿可得罚你一杯。」邵枫细声娇嗔,酒香带给她镇定下来的勇气。 「等等,」王云生端起蟹羹,执匙而笑:「这羹再不吃就要冷了,用过再罚不迟!」 邵枫轻轻咬唇,带点紧张地看王云生毫不迟疑地舀起一匙,送进口中咽下,然後,再一匙…… 「云生,滋味如何?」 「秋蟹极好,只是葱蒜多搁了点。」那碗羹很快便剩下一小半,王云生放下碗匙,回给她一个暖笑。 就像邵夫人所说的一样,隐藏在鲜羹佐料气息底下的催情香,他完全没有发现。 「是吗?我也尝尝。」她高悬的心终於放下,亦端起自己的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 刀丑并未如往常一般等在门外,他进了厨房,藉口打发走厨子,去检视方才邵枫用以调味的佐料碗。 姜丝,蒜茸,葱花,醋。全都没有问题。刀丑盘算半晌,从镬里舀出一大匙羹查探。看不出异状。 甚至,他倒出小半碗仔细尝了几口,也没有什麽异味,只是,羹里透出一些类似花朵的清香。 那点香气他丝毫不以为意。方才邵枫让人在厨房里摆弄了不少盛开的秋菊,现在厨房里还残留菊香,那也是正常的事。 「难道……我看错了?不对。不在此处,便是在她身上!」刀丑低喃,寻思着退出房门,让厨子们回到灶前看住余火,才正要回到书房外,迎面竟见王云生迈步朝此处走来。 他一如往昔,行止晏然飘洒,不疾不徐唤住了刀丑。「我四处找不到你,原来在此!」 邵枫进书房才不到几刻钟,王云生何以竟抛下她,独自找来厨房?刀丑心头大惊,急智一时而生:「是,姑娘让属下来此看看剩下的消夜,还有小半镬,不知如何处置?」邵枫究竟下了什麽药?难不成是慢性毒吗?何以王云生看起来毫无异状? 「哦,方才的秋蟹羹还有吗?」王云生轻轻一笑,向厨房内下令:「给我盛一篮子蟹羹,再温壶酒,用最寻常的器皿篮子即可,我要带走。余下的,便由你发落吧。」 厨子不敢怠慢,很快便将镬里所有蟹羹盛进一个平凡无奇的大陶碗,并一壶温酒置於竹篮子内,仔细以棉布盖子闷上之後,恭恭敬敬递给王云生。 「不知少主还有什麽吩咐?」真要带走?王云生究竟有没有察觉不对?刀丑内心惊疑不定,但从王云生略显醺红的面容上,着实看不出丝毫情绪。 「还有,姑娘今晚喝得多了,不胜酒力,我让青环桃夭把姑娘送回房里安寝,书房里杯盏未收,你记得让人去收拾了。」 「是。」 刀丑再抬起头,眼前早已没了王云生踪影。不过,他方才站过的地方,确确实实还飘来一丝酒气。 「醉倒了?」刀丑拧起眉,对这句话质疑不信。他寻到邵枫房门之外,等到屋里的两名侍女都离去,才咽下咬在齿间的玉露残解药,悄然潜入。 北征调(8)【有肉,慎入】 若说郑思霏白日还不晓得自己对面住着谁,现在倒是已经知道了──而且很希望自己还是别知道来得乾脆。 「我知道你只是熄了灯,没睡……」江问麒竭尽全力想突破郑思霏房里那一片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暗沉默,不过,今晚的行动失败得很,整整一个时辰,屋里的灯从亮到灭、足音自有而无,她一句话也没回答。 「……今日戏弄你,当真不是有心的,姑娘,你别放在心上。只是,今夜秋月极好,迎宾馆这庭院是耗费钜资打造起来的,姑娘就算不肯与我同行,便与一干师姊妹约出来走走也好。」江问麒的低语声本还带着温柔,现在却转为深深的落寞。郑思霏凝神躲在门板後,随即听见他幽幽一叹,续道:「我走了,姑娘放心歇着吧,可别整晚站在墙边受冻。我江问麒虽不是君子,却也绝非小人,说去便去。只是,姑娘还是连个名号也不肯让江某知道?」 原来他知道自己一直站在墙边?这个江府二少爷,眼力还不差,思虑也清楚,就是缠倔固执得很,行为确然不怎麽君子,倒也堪称真小人。 郑思霏苦笑,倚墙低语:「更深露重,二少爷回房去吧。名字自是说不得,不过,我俗氏为郑。」 「多谢郑姑娘!江某去了,姑娘安歇,明日江某再来问安。」江问麒双眼陡然一亮,唇角含笑,果真规规矩矩地朝自己房里转身退去。 「明天还来?」透过门扇映出的人影走得那样决断,一点也没有碰壁後的颓色,郑思霏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一时心软。何必与他搭话?此人怕是以退为进,打算长攻久探、所以才肯见好就收!她专注地看着江问麒回到自己那间亮着灯的房里,不久後便即熄灯就寝,果然有种替明日的缠磨储备精力的态势。 「真是难缠!」紧绷的情绪松懈之後,她空荡荡的胃随即痛了起来。要不是为了躲江问麒,她早就趁四下无人时出去觅食了! 正自懊恼,她蓦地听见紧闭的窗外竟又出现几个碎石撞击声,规律而稳定。郑思霏哑口无言瞪着江问麒黑黝黝的屋子,难不成他那间房还有个後门,他一进房就熄灯又绕到自己後边窗子上了? 「郑姑娘?」 窗外有个带笑的声音响起,她既饿且羞又怒,此刻听见郑姑娘三字,早已断定是江问麒再返,郑思霏怒气冲冲地猛然推开窗子,低喊:「江少爷!都让你回去了!为什麽又来──」 认清来人是谁,郑思霏再次哑然:「王……怎,怎麽是你?」 王云生一身洁净白衣,乌发只以素带挽起,几绺发丝飘散风中,衬得他面上笑意更加促狭朗快,「怎麽?江府二少爷可以叩门,我便敲不得窗吗?」 他看见了?郑思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 「我不一样,我有正经事找你。」不知怎麽,她竟觉今夜灿然明月下的王云生,眉角眼稍无一处不明媚,丰颊畔似有春色漫流。 不是往昔那股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洁净风致,倒隐约有一种与花共碾尘的狂浪放肆。 「什麽事?」一时对上王云生双眸,她匆匆别过眼。 感觉她心思动摇,王云生有些惑然不解。不过,一路提气走来,想来是酒意上涌,他只觉胸臆熨烫,呼息微醺,郑思霏的慌促在他眼中竟像娇嗔羞赧。 他忍不住为自己的过度想像咧开一笑,举起手中竹篮,促狭道:「好像和江二少爷一样,来邀你赏月的!不过他诚意不足,竟连酒菜也不带,小生却是什麽都备好了,就等佳人首肯,若是吃了闭门羹,也不必兵溃如山倒,自己仍是可以去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见他笑开,浑身不再有方才异样的压迫感,郑思霏不禁松了一口气,笑得灿然:「错了,他是闭门,你是闭窗!不过,那家伙确实没有诚意,我打算追随你的酒菜去赏月啦!」 笑语才落,王云生眼前一晃,郑思霏不是从前门走出,而是推开整扇窗子,缩身纵跃,飘然白衫被清风一旋,眨眼间便稳稳落地,俏立他身前,仰着一张妆容未褪的细致丽容,娇笑看他:「走啦!此处别无外人,叫我双飞就好,不许叫我郑姑娘,也不许再装成江问麒骗我!」 王云生喉头乾涩,眼前丽人的面容,总算依稀看得出幼年时候女子装束的思霏模样了。他一声思霏几乎要不自觉唤出口,话到口边,还是硬生生煞住。他抿唇藏笑,与郑思霏并肩绕过一丛密竹林,走到迎宾馆湖畔,郑思霏还想往更暗处连接山坡的地方走去,王云生轻拉住她的衣袖,低语:「此处就行,别过去了,这座迎宾馆西北面虽连着山林缓坡,却也有弟子重重把守,一靠近便要被查觉。你没发现?东边径上有三个,西南角有五个。」 郑思霏慢下脚步,就着月色仔细查看,人数果如王云生所说,一个不差。感觉得出这些守卫武艺不低,虽还及不上自己,但躲得极好,并不容易查觉,王云生竟能查到这种一般人不会知晓的事?她甚是疑惑:「才不过在此处待了一日,你似乎已将迎宾馆上下摸透了?」 王云生笑得眯起双眼,颊上的浅绦色泽一时泛开,若绽桃花。「你该赞我人缘好,我不去问,也自然会有人来告诉我。」 「是吗?」郑思霏斜睨了他一眼,想起白日里王云生逗弄小竹一事,不知怎麽,这话听得有些刺耳。她轻扯衣袖,挣开王云生的掌控,回首指着半山腰上林荫间隐约露出的亭子一角,回首挑眉:「人缘好,就不知武功是不是也一样好……王公子不会连区区十几名江府暗卫都避不过吧?」 第一次见到她脸上有这样灵动细致的戏谑神情,王云生心一揪,霎时竟愣住了,待他再回过神来,本挽在小臂上的篮子已脱手,郑思霏笑吟吟地将篮子举在自己手上:「既是赏月,就要寻个幽静的地方,那山腰亭子看来正是个好去处。这篮子便由我代劳,我在亭子里摆好了酒菜候你,公子可别让双飞久候,要不然,今晚只得委屈我孤身举杯邀明月,自去对影成三人啦!」 「等等!你没看见林子里布了道法八卦阵吗?小心触阵──?」王云生诧然轻喊,却见郑思霏充耳不闻,白衫翻舞,双足轻巧落在阵内,沿着天然树障的外缘缓缓潜入,完全没有触发陷阱,更不曾惊动守卫。 倚在八卦阵入口,郑思霏侧身朝他得意地眨眨眼,白衣身形如脱兔奔窜,旋即没入林中小径。 「竟是有意考我吗?」他不懂如何解阵,然而,修炼七截阙,却能够让他看见阵眼,找出阵法弱点强行进入。 王云生胸中陡然升出一股不服输的热浪,霎时流转周身。他略略凝神,立即查觉这整座山都被道术阵法笼罩,不过,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有一条平静无术的小径,正好通向那座半山亭。 「雕虫小技,我还不放在眼里。」他蓦地浅笑,趁着守卫不注意的一瞬间,跟着没入林子里。 郑思霏记得王云生武艺没有自己高,也不知他懂不懂解阵,所以自己虽然早一步跨入阵里,却不断回头,悄悄注意着王云生的动静。本来还想着如果他快要触阵的时候,自己来得及拉他一把!岂料,他虽然选择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路,却也是一条正确无误的通道,甚至若是中途未触陷阱,还可能比自己走得更快一些。 「哦?还不错嘛!」郑思霏不免意外,嫣然笑开。她抬头看了看身旁那棵柿子树,枝干上有几颗熟透将落的柿子,她一伸手,将沉甸甸的果子摘了下来,扔进袖子里,因为果子重量而垂下的枝干,顿时再次扬起,已浓绿得即将变黄的树叶轻擦过郑思霏的手,犹如淡淡的招呼拥抱。这座林子里的清风极好,不知是什麽样的人布阵,阵法里绝无半分恶意,一草一木俱温柔,连地上落叶的卷起,都像是替她扫净去路,无声的接纳,让她只觉得心旷神怡。 「怎能落在你之後?」郑思霏望着眼前小路飘起淡雾,知道这是有人入阵时的正常障眼法,一时兴起玩心,闭上双眼,不再视物,而是凭着脑中已然破解的阵法脉络、凭着耳中听见的草木声、凭着脚上触碰的土地起伏,疾奔开来。 王云生有意与郑思霏一较高下,一入阵中,便奔得极快;说也奇怪,他一路跑来,夜露愈浓,去路逐渐朦胧;草木亦像是有意识一般,见他便「躲」……王云生双眼锐利,恰好捕捉到眼前一条正挡住他来势的藤蔓,受风一吹,顿时荡离小径。 他慢下脚步,带着迷惑回头一看。那条树藤再次静静挂回路中央,却晃也不晃,雾气更是丝毫不散。 「何人布阵……遇我便避?」他眯起双眼,明确感受到此阵中虽无恶意,却似乎不大想与他正面接触。「因为七截阙?」 王云生昂起下颔,试着催出七截阙之力,察觉自己的功力不知何时已恢复大半,果然,他一催出奇功,眼前的浓雾顿时散去,皓月清清楚楚地照出通往半山亭的小路,而且,他的胸臆之间蕴足了饱满的灵气,甚至还有跃跃欲试、打算继续汲取阵中灵气的趋势。 这样的气势,几乎与过往冲破关卡的时刻差不多!王云生惊喜之余,却也发现另一件怪事。不知为何,酒气一直萦绕在身,总不散去。明明只是半刻钟前与邵枫对分了一壶酒,怎能醉到现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步伐没乱,脑中却益发晕眩,甚至觉得血气不受控制,缓缓漫上项颈,让他眼前朦胧了起来。 *** 邵枫的外裳披在桌边的椅子上,她床边的帘子已经拉下了,似睡非睡,气息极不稳定。刀丑在幽暗的屋子里悄然挪步,一摸到邵枫外衣里并不光滑的那只小瓶子,立即皱着眉凑近眼前细看。 瓶身的图样,他一点也不陌生,但是,却只在万神宗内部密函的封口上见过;这是十多年前,万神宗内名列一级的宗主护法才能使用的图腾!但是,因为宗主护法伏魇、啮空二人已失踪多年,音讯全无,因此,这个复杂曲折而难以辨认的图腾,早已不在万神宗内流通,刀丑也只是在整理文件时见过。他不禁诧然,指尖一颤。「这东西……她从哪里弄来的?」 王云生从来不肯让邵枫知道万神宗内部要务,这瓶子,绝对不可能是王云生给的。 「是南宫钰,还是……邵夫人?不,都不可能!怎麽回事?」刀丑心里立刻清点着邵枫近日见过的人,却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正迷惑间,才要将瓶子打开,看看里头装了什麽,床上的邵枫却忽然一个嘤咛,自床中探出一只细致藕臂,轻撩纱帐。「……你,你来!」 邵枫看见他了?刀丑蓦然一惊,深吸了口气,顺手将瓶子藏入自己掌中,转身去看她。他的眼睛已然适应了黑暗,只见邵枫撩起帐子,明明是看着自己,娇容之上却是春意浮动,秋水迷蒙,纤手指着桌上茶壶,轻声嗔道:「枫儿要……水……给我拿来……」 刀丑明知此时情况不对,却全然移不开目光,邵枫已经把帐子全部勒开,锦被让她掀到一边,娜的身形纤毫毕露。他喉头一乾,涩涩的发不出声音,於是静静倒了一杯水,默然送到她眼前。邵枫却不接水杯,而是自床上坐起,仰头半阖眸子,伸手去拉刀丑,把他的手指送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咬。 刀丑浑身一颤,胸腹之下热流乍涌,他心脏惊跳,几乎要向後跳开,邵枫却把他的手捉得更紧,眼神娇嗔带怨:「过来!你喂我喝水。」 看着她朦胧的眼神,刀丑已经知道不对,他单手匆匆旋开那个瓶子,低头一嗅,这回,他认出了那个甜香。果然是她放在蟹羹里的东西!刀丑心念骤转,这才想到,邵枫在自己和王云生的两个碗里都下了药!所以,这根本不是毒……是春药! 而且,这服春药後劲甚强,邵枫一点武功都不会,连酒一起服了,才会立即发作,浑身软倒!他才蹙眉寻思,正要盖回瓶盖,不期然整个人被邵枫一扯,茶水翻倒在她身上,冷水沾身,劭枫轻轻颤抖起来。 「……云生,枫儿很冷,抱我。」她依在刀丑滚烫的怀里,听见那个强健胸膛的急遽跳动,她将指尖逡巡到他衣襟之中,把自己冰冷的掌心熨到对方的胸口,然後,听见一个不可自拔的低沉轻叹。 邵枫媚眼蒙胧,只觉得那人蓦地使劲抱起自己,压在她身上。她咯咯媚笑,他便用唇封住她的笑声,单手拉下纱帐,再扯下她湿冷的衣裳,把她赤裸的娇躯推入锦被之中。 等到邵枫再次感觉到他身子沉沉的重量,他已经和她一起裹在锦被里,炽热得像是烧红的炭火。她一探手,就能触碰到他坚实的肌理。邵枫羞怯眩然,闭上双眼,只想紧紧贴在他身上,只想娇喊出声,但不知为何,即使他沉默的律动愈来愈急促,甚至忍不住开始压着声音低喘,他一直用手指扣在她的齿间,让她没法真正喊出声来。 轻缓羞颤,情动之余,邵枫紧紧抱住那人,抬起修长玉腿,缠在他的腰上,惹得他一声轻吼,再也按耐不住跨间的热胀,猝不及防,顺势浅浅探入她欲迎还拒的身子里。 双腿之间无预警而饱满的些微麻涨,让邵枫一声闷哼,别过脸,避开他的手指,使劲咬住自己下唇;他立即停下动作,再次用手掌把邵枫的脸转过来,旋即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下头,唇舌厮磨,抵开邵枫紧咬的牙关。 「别咬自己,咬我。」 火热疯狂的夜,这是他第一句主动用沙哑嗓音说出口的话。 邵枫也辨认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王云生的声音,只知茫然顺从,用力咬在他结实的肩上,耳中再次传来他野兽一般的低吟。尽管身子有些酸麻不适,然而,这一瞬间,却有一阵兴奋战栗刺穿她的心脏。邵枫混乱的脑中一下子映出邵夫人的魅语。 真的,媚惑一个男人,原来不过如此,真的不难的。 恍惚之中,她感觉那人有一瞬间的剧烈战栗,巨大昂扬的火热匆匆退离自己的身子,随着他的退出,带出自己体内的浪潮,邵枫本已濡湿熨烫的双腿之间,益发泛滥。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挺起腰枝,一翻身便把那人压在自己身子下,她双颊潮红,避开他依旧昂扬的部位,在不能视物、意识不清的幽暗中捧起他的脸,眯眼俯身,微颤的唇舌极不纯熟地啮上他的耳垂。 她娇脆的声音早已变得喑哑暧昧,舌尖舐在男人的身上,听着他强自遏抑的喘息,引发她自己玉股之间一波又一波激情难遏的欲望。「云生,云生,你要了我,便不许再要其他人了,知不知道?」 「……不要逼我,错了……不能再错。」感觉到身子下的男人只是握紧她纤滑的腰枝,像是不敢让自己再探禁区,低喘不止。然而,他所回应的错乱言语根本不是自己想听的,已受药性所制的邵枫只凭着胸腹之间自然涌涨开来的冲动,将自己湿滑泥泞的双腿牢牢抵住他尚未释放的硬挺,惩罚似地一坐,他巨大的前端再次抵住自己紧实的花径,难以推动半分;她没料到此时痛楚比方才更甚,忍不住蹙眉,却满意地听见男人终於用嘶哑的嗓子唤她的名字:「邵,枫,邵枫……啊……」 她低下头,学他方才的动作,闭上双眼轻启檀口,把他的动情呼喊包裹在两个人的舌尖,囫囵不清地低笑。「你让我别喊的,你也不许喊。谁让你停的?不让你停……」 邵枫是处子,只是被媚药所控,她不懂,接下来将会发生什麽事。但刀丑知道,他全都知道,却再也没法抽身而退。在邵枫压抑地命令他继续、接着妖魅地摆动自己腰身的刹那,他最後仅存的一点理智也消失了。 他要她。就算知道这是一朵摘不得的妖美毒花,明知道自己恐怕要为此而死,也已全然沦陷,再回不了头了! 北征调(9) 手挽竹篮,郑思霏仰首闭着双眼,微凉的露水染在颊上,然後化为水珠,似乎也替她将尘世诸多喧扰隔绝了。此地空气很清澈,她能体会布阵之人的与世无争;纵使才能绝高,卓荦不群,却丝毫没有半分权名之欲,人不犯他,他便不犯人。这让她想起一个人。 快要走到亭畔了,她感到夜雾的浓度骤然减轻。这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她有把握自己一定比王云生更快!郑思霏拉起唇角微笑的弧度,凝在颊上的露水受重,像泪像雨,轻轻滑落。 降神师父,你好不好?郑思霏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声音没有,还是仅仅把降神的名字呢喃在唇齿之间?但是,无论何时,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她心里总会漫起一丝不明来由、没法断绝的伤怀追忆。 就在她预计已约莫走到亭子左近,正想张开双眼的刹那,身侧忽然涌起一阵猛烈的疾风,目标竟是自己!郑思霏猛然睁眼,诧然急退数步,却见是王云生已站在亭子阶上,居高临下,朝自己伸手过来,看来是要拉她一把。「有台阶,怕你踩空罢了。」 然而,他的容颜明明极美,却与四周温柔的自然气息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冰凉;长身玉立踩在阶上,蕴着凌驾万物的傲气,竟散发出几乎要压倒这一整座笼山八卦阵的异样气势。 「你是王……王岫?」郑思霏愣着眨了眨眼,不自觉又警戒退开小半步,就着明晃晃的月光,仔细再看王云生。他已走下台阶,眉眼带笑,颊上有淡淡晕染的霞色,大概也是不久前才急奔而来的,气息还未调匀,有点匆促不稳。 王云生走下阶来,与她并肩,轻轻取走她臂弯的竹篮,刚刚那股迫人气势全然不见,听见她奇怪的问题,他笑得极畅然:「王岫也好,王云生也好,我便是我,无论你怎麽唤,不都是我?」 「是啊,只是,没想到你竟还能比我快得多,双飞真是自叹不如!」郑思霏颔首失笑,信步随着身上已无威胁气息的王云生走上阶去,不料才刚踏入亭子,还没看清亭子里的摆设,王云生又是蓦地回首,举起自己空下来的那只手,横向她後腰去,迅速弯下身来,脸上神色极是暧昧,低暖的气息飘然落在她左耳畔:「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输了,又该如何?」 「你做什麽?」郑思霏立刻抬手遮住瞬间绯红的颊、耳,难以置信地抬起脸去看他,忘了身後是数级台阶,下意识又要向後躲去,才一踩空,便自己撞进王云生并没有直接碰触她的掌心。 感觉郑思霏倚上自己小臂,王云生张开手掌,填满她後腰微陷、一经碰触便藏不住的女子曲线,微一使劲,便把惊诧满面、不知所措的她拉近自己眼前。 「……没什麽,见你要掉下去了,帮帮你。」 没等郑思霏回神,王云生笑着放开手,转过身去,自顾自取袖拂出亭间石桌一方清净,打开竹篮,摆开酒菜。放郑思霏独个儿在他身後着通红的脸,有点发愣。 他挑起眉,举起满注一杯的酒盏,递进她手里。「输了也不认,与我相约赏月,口里竟喊别人名字,该罚。」 「你听到了?」郑思霏讪讪一笑,也不怎麽恼怒,顺手接过酒盏摆上桌,只觉得王云生今夜有些奇怪。 「那是个什麽样的人?花好月圆与我相约,让你想起他吗?」王云生拂去两张相邻石凳上的落叶浮尘,长袍俐落一翻,便自己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见她坐到凳上,欲言又止,王云生捧起还带点热气的陶碗和木汤勺,递给郑思霏:「算了,先吃点东西,冷了可不好吃。今晚你挨饿了吧?」 「小竹告诉你的?」郑思霏接过陶碗道了谢,嗅到蟹羹的浓香,肚子很不争气地滚出馋声;她红着脸,默不吭声赶紧吃了小半碗,看着手上只有酒杯的王云生,这才想到要问:「你呢?不吃吗?」 「吃过了。」王云生自斟自酌,啜着第二杯酒,神色闲雅。 郑思霏一下子想起袖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里沉沉的柿子,她把剩下一半的陶碗放回桌上,抖出两颗黄澄澄的果子,双掌捧着递给王云生,笑得颇是腼腆:「呐,一饭之恩无以为报,这果子给你,就当是投桃报李。」 「投桃报李吗?」王云生大笑接过,小心翼翼地把两颗柿子放进篮子里;这让他想起郑思霏过去常在自己窗台上放的小玩意儿,一时之间,王云生眉眼流过一抹温柔,他看着郑思霏几乎把脸都埋进整个大陶碗里,噙笑低喃:「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嗯?你说什麽?」郑思霏急着把剩下的蟹羹吃完,直到放下陶碗,才注意到王云生的喃喃自语,後半段她听不大清楚。 「没什麽。你说,你方才想起的那人,他……和我很像吗?」 横坐凳上,王云生扬起下颔,微眯着眼瞟她,饶有兴致地等她回答。他当然知道降神会有什麽样的姿态、什麽样的风姿,要模仿降神的一举一动,并不难。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孤傲容色与降神应当是极为神似的。 他不过是想听听看她会如何回答罢了。 「怎麽可能!你和他本就长得一点也不像──咦?」果然,她放下陶碗,直盯着他,有些愣住了,不自觉举盏沾唇,望着他的神情逐渐显得困惑。 「不像吗?」王云生放下酒盏,缓缓凑近郑思霏疑惑的脸,手指拈起她额前一绺落发,唇角微勾。也许是酒气伤喉,他本来很清澈的声音此际听来略带喑哑:「一点也不像吗?思霏……」 王云生唤他的方式,竟与她印象中降神的声音重叠了。 郑思霏微一瑟缩,想躲开他的手,却没能避开,只得将举在唇边的酒浆一口气咽了下去,眼神益发迷蒙,先是轻轻点头,又蹙起眉峰,摇摇头,双颊涌上一丝殷红。「像……不对,不像。」 「你喜欢那人,是不是?」王云生见她茫然发愣,轻柔将指尖发丝拢回她耳後,只觉得心里汹涌着一股想与她肌肤相触的冲动,於是顺势扣住郑思霏後颈,居高临下,抵住她兰香淡雅的眉心。她脸上瞬间的晕红,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极是低哑:「哪里不像?你告诉我,好让我改得更像些。」 王云生太过矩了,她本该要躲开,给他一顿严词斥责,然後立刻回房才对。然而,他这一刻的眼神,竟似带有一抹当初梦中降神紧紧抱住自己时,细语低喃的隐约哀伤。 当初的降神在看着谁?现在的自己,眼里又看见了谁? 原来,那时降神眼里看见的并不是我。郑思霏忽然有了一点领悟,但是,内心的清明没有持续太久,王云生靠得太近,他的熨热气息搔乱她的颊颈,让她浑身也不自在地热了起来。 「不像,一点也不像!」郑思霏微一咬唇,举起手掌,硬是挡住王云生的双眼:「你本就不是他,他也不会是你,不论喊你王云生,还是王岫,你就是你……何必像他?」 王云生顿时泛开涟漪般的笑,然後,她挡在自己和王云生之间的手,忽然迅速让他反剪到背上,眼前阴影一罩,郑思霏看见自己的面容幻化为一对,清楚倒映在他深邃抑郁的双眸里。 郑思霏倏然晕眩,脑中一片空白,倒喘了半口冰冷的夜气,但,唇畔很快就被一股润泽的温暖覆盖。 口中一时充塞馥郁的酒气。 她的,和他的。 王云生捧起郑思霏僵直的後颈,在她还没回神的瞬间,重重噬啮她半启的朱唇;在她终於蓦地睁眼,挣扎着扬起手,清脆击在他颊上的瞬间,他立即放开她,飘然退却。她的生涩惊怒,还有反应不及,俱在他的胸口燃成一簇小小的、心满意足的火焰。 这只代表一件事,南宫钰还没有动过她。不论是没有机会,还是伪作君子。王云生飞快低头,掩饰自己按捺不住的笑意。他从来很懂得见好就收,可是今晚,他忽然不想就这样放她走。 尤其是再抬起头,见她双瞳诧怒,唇色嫣润,本来秀致净雅的面容此刻覆上一丝暧昧的羞窘,反而绽出奕奕神采的时候。 他藏住心头骤然荡漾出的异样渴望,眯起眼看她。「思霏,你做什麽?好痛。」王云生单手住自己被打红了的颊,倒显得一脸委屈迷惑。 郑思霏只觉全身血气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完全不能静下心来,激动难抑:「还问我?你自己又做了什麽?」 唇边还带着他醺晕的气息,掌心却是实实打在他脸上的触感。郑思霏一时有些错乱,既想取下他的手,去看看他的脸有没有被打出伤来,却又不敢靠近,心里极是矛盾。 「我以为,这种时候都是该这样的……」王云生美眸带怨,着脸,幽幽瞟在她身上。 「这种时候是什麽时候?」她坐在石凳上,问得瞠目结舌。 「花间月下,美酒当前,伊人春色,夜又深了──不是都该如此吗?」 郑思霏霎时气结,瞬间想起王云生一向都与青楼女子混迹一处,忍不住一拍石案,撑起自己有些发软的身子,几个快步追到王云生眼前,也不管他比自己还高上数寸,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霞满面,追瞪他闪烁的双眼。「你把我当成什麽人了?」 她灵动有神的眸子,直勾勾盯进他的眼里,衣襟被她紧紧揪起,像是一个紧拥──只是粗暴了些。此刻,他只要一伸手,捺在她腰上,轻易便能把她放倒,绊在自己身下…… 就在脑中跃入这幅火热绮想的瞬间,王云生一身充裕的七截阙神力顿时骚动起来,抵抗着附近乍然涌出的一阵诡异灵气。 是那张石桌! 「小心!」王云生神智一时清醒,向前侧踏一步,将她轻拢在自己怀里护着。 「什麽东西?」郑思霏显然也察觉了,捉住王云生衣领的指尖顿时松开,愕然回首,顺着王云生警戒的目光跟着去看:桌凳还是桌凳,酒壶、酒盏、果篮依旧,看似没有什麽异状,却又明明有些不对。 晴夜无云,原本皓绝的月色却登时蒙然暗下,诡谲的气氛沉沉压来。 「你方才动了什麽?」王云生蹙眉,拉着郑思霏回到石桌前。 「没有,只是拍了桌子……咦!是棋盘?」郑思霏仔细察看自己拂案而起之处,这才发觉这张桌上浅浅刻了纵横交错的方格纹路,她这边有一颗白子落在格子内,显然是她适才无意间拍落的。王云生那边是一颗黑子,正确摆在交横错综的线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白子错位了。」 她拈起白子,打算放回原位,但她其实不懂奕棋,又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对,正犹豫间,手指已被王云生熨热的掌心裹住,缓缓挪到一个与黑子遥遥相对的位置,「在这里。」他的声音在郑思霏耳边响起,沉着笃定,不如方才的轻浮,却反而让她心头悸动一颤。 王云生指引她过去的位置,有一个目力难辨的小小凹槽;他顺着她的手指轻轻一捺,将那颗白子安置妥当。 郑思霏屏息而候,不多时,那股强悍迫人的压力果然淡淡散去,她长吁了一口气,心跳却仍如擂鼓。 不知是为了自己无意间触发了一个吉凶难料的机关,还是因为王云生的抚触。 白子确实是放回去了,然而,石桌底下却隐约传出模糊的规律震响,好像有些什麽东西即将要从地底冒出来一样。他直觉感到,地底下的东西带着凌厉怒气,要向他讨回这副八卦阵里被他无意间汲走的那些灵气!王云生唇角扬起一笑,无论地底下是什麽东西,被他要走的东西,岂有再还回去的道理?更何况,这些灵气果真唤醒了他身上每一分悍然神识,他直觉感到,这个八卦阵里别有玄机。 如果郑思霏不在身边,他倒很想会一会地底下的那个蛮悍力量。但,不是现在。他将壶中剩余的酒浆倾泻在地,挽起篮子後,牢牢握住郑思霏的手,仓促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东西不必收……吗?」郑思霏有点犹豫,但她确实也听见了地底下有什麽东西在慢慢踏上来的沉浑声响,只是被王云生祭酒镇压,来势停顿了一会。 「不必收了!待会等那东西上来,恐怕连你我都吞了!还顾得上那些杯碗?」王云生朗朗一笑,扯住了她便向来径飞奔。 都赶着要逃命了,你还记得拿这累赘的空篮子做什麽?她匆匆跟上他的步伐,想取笑王云生,声音却被疾风盖过了,没法问出口。然而,郑思霏一边想笑,心里却忽然懂了,脑中混沌一热。 那只篮子不是空的,里头放了她的「投桃报李」。 她顿时想起,王云生方才咬在齿间的喃喃自语,原来是隐没了的两句情诗。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不是以此做为赠礼的回报,而是希望以此为信物,盼我二人永远情投意合! 难怪,他要说「我以为,这种时候都是该这样的」!原来,王云生打从一开始便误会她在示爱了吗?此时,他已领她冲出山径,脚下瞬间踩到平地,郑思霏冷不防一个踉跄,王云生及时回头,锁眉扶了她一把:「快要出阵了,走好。」本是过度亲昵的举止、靠得太近的耳鬓厮磨,但被他如此行云流水的顺势做来,竟像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一件事。 郑思霏的脸顿时热腾腾烧得火红,愣愣地自斜後方望去,盯住王云生俊美的侧脸,刚刚被轻舐过的唇上,这时才清楚忆起王云生那个试探似的吻,是何等触感。 是裹在水雾里的一团火,看似清冷无情,实则是烧得不顾一切的热烈光焰! 北征调(10) 一夜缱绻,邵枫被朝阳晒醒,只觉浑身酸软,她茫然坐起,直到透过帐子,看见自己的外衣披在椅子上,昨天穿的衣裳全都不知被谁收拾去了,一件也不剩,另备有一套洁净衣物折叠整齐,和茶几上一盆温水烟雾氤氲地摆在身边……她才隐约记起昨夜片段。 邵枫脸一红,咬牙将犹自微颤的双足放落地面,踩进自己的软鞋之中,硬撑着起身梳洗。 门外守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她醒来。邵枫心里跃动着娇羞,却还有一丝疑惑。王云生为什麽不睡在里面,而是站在门外? 她强忍着心里的不安,匆匆梳洗罢,拢上衣裳,轻轻将门扉开了一道小缝,试探着向外娇唤:「云生?」 她立刻发现,那不是王云生,而是刀丑。「是你?云生呢?」刀丑闻声转过身来,她注意到他的神情异常肃然,双眼底下带着掩不去的深色倦痕。邵枫还没查觉异状,只是蹙起眉心,低声察问。 「……他昨晚自书房离去後再返回,便一直关在天尊殿,现在还没出来。」 「去後再返?什麽意思?」邵枫蓦然一愣,如果昨晚王云生离开过,那麽,进了她房里的又会是谁?忽有一阵战栗,从四肢百骸密密麻麻地爬到她颈上。 「就是我说的意思!昨天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进过你房里!」刀丑半转过身来,用壮实的身子挡住邵枫眼前所有光线。 「你──」邵枫如遭雷击,她睁大美眸,随即抬头怒瞪刀丑,眼底有难以置信的疯狂惊怒。「是你!」 「想杀我?」刀丑迅速探视屋外,确定四下无人,他硬拉过邵枫一绺垂散的长发,让她看清楚自己掌心紧紧握住的小瓶子:「你记着,昨夜的事你不说,我俩都没事;一旦你告诉他,我下地狱也拉你一道去!」 霎时之间,邵枫浑身气势全然消失,她双腿发软,俏脸苍白如死,撑在门扇上,颤抖的双唇极艰难地吐出几个虚弱字音。「你想做什麽?」 刀丑心里轻声一叹,把瓶子收回自己怀里,忍不住揽起她蒲柳也似的身子,在她耳边轻道:「不做什麽,只想你别害我,也别害了你自己。错都错了,我什麽也不想,只想要我俩的活路。」 刀丑用自己无伤的那一侧脸颊依在邵枫耳畔,邵枫没有挣开,她看着刀丑,忽然想起昨夜让自己陷落得不可自拔的那句话。 别咬自己,咬我。 於是,她不曾开口问他,到底要如何才有活路,她只是努力定神注视他,颤颤的手拉开刀丑的衣襟,果然看见他左肩上齿印深深的咬痕,凝血犹存;她带着一点恼恨,一点绝望,一点恶意,开口再次用力咬在那个还没合的咬伤上。刀丑一晃也不晃,哼也不哼,仍旧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在刀丑坚持的拥抱里,邵枫慢慢的不抖了,她齿间的血腥气忽然混进了苦涩滋味,心里却竟窜出了一丝不曾在王云生或南宫钰身上获得的独占感。 被邵枫咬在唇里的伤忽然获得释放,但是,刀丑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因为,有一波低微的啜泣落在那个流血未止的口子上,潮水泛滥似的麻痛,几乎渗入了骨髓。 他拥着她,把邵枫哄回房里,轻轻把她放回床上,然後,什麽也不做,就是阖上门,留下她,悄悄走了出去。 好像,什麽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也不曾发生过。 *** 王云生睁开眼睛,陷入一时的茫然。半夜,他送郑思霏回房後,虽还想孤身回到八卦阵里,但却觉得自己的状态极是不稳,於是不曾犹豫,立刻回到天尊殿内打坐闭修,原本只是想让自己体内的骚动感平静下来,但没料到他才刚一调息,便陷入冲关之前的恍惚迷神,此刻再度聚回神识,他蓦然发现自己确实是静下来了,但是,他没料到自己竟也…… 「冲关了?」 王云生略略活动筋骨,站了起来,在无边的黑暗里盯着自己内力满盈的双手瞧。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然而,他开始可以看见自己身上圆转不息的一线流光。天尊殿内对他而言不再是全然的幽暗,那一线微光顺着他的意识延展出去,让他看见了天尊殿里或浓或淡的灵息。 墨黑的,浓白的,湛灰蓝……许多真气交错混杂一处,简直像是传说中天地未开之时的混沌。 王云生第一次看见这些过去对自己而言并不存在的灵息,不禁有些好奇,他伸出手去碰触,很惊奇地察觉,自己身上的微光,与任何一种颜色都能相容,毫无格,他浑身坦浴在或冷或热的这些气息里,任一处肌肤也没有丝毫不适。 他浅笑低喃:「善,恶……不善,不恶。」那些灵息从指尖传来无边讯息,他微微一笑,横着捕捉了一掌黑雾混白雾,揉在自己手中,慢慢的,雾光渗进体内,变成他身上淡淡光芒的一部分。 王云生眨了眨眼,试着将身上流转不息的每一分光芒纳回气海,刹那之间,天尊殿又是黑暗如昔。 「这就是第六阙吗?」他畅然朗笑,再次释出灵光,灿然烁动灵岩,清清楚楚地照映出黑岩的样貌。果然如他先前一瞥之下的猜测,这一块灵岩确实雕成了一头蜷缩的龙,每一片或粗或细的鳞都是精工细琢,连神匠厉厄都不见得能作出这等巧物。 清源说过,只要能够碎了这块灵岩,他会获得所有自己本属的记忆和能力。他过去尝试了数百次,没有一次能伤得灵岩分毫;但现在,不知为何,他心底有绝对的自信,此刻的他,若是想要碎了这块灵岩,一点也不难。 「我和你磨了多少年?自从练七截阙以来……四年?五年?你挫了我几回?四百回?五百回?」王云生用手掌抚过光滑的岩身,以往修炼过後,他总是等不及要狠狠一掌击在岩上,试试手底劲道,但今日,他却不急了,只觉得在自己流淌不息的内力之下,覆住的是一泓几乎不起涟漪的平静。他把手挪到龙喉上的那片逆鳞,顿时感觉那片鳞底下像是有什麽在震动,频率似活物!王云生遽促缩手,定神再看灵岩,黑黝黝的龙形石丝毫不动,他蹙起眉,再次试探着用指尖触上那块逆鳞,这回不再是跳动,而是一道低缓的悲声长叹,幽幽振出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那是他从没听过的动物嘶鸣:巨大的、强悍的、腾云驾雾的!但,在他面前,只能垂首臣服。 王云生有些恍神。那不是他的记忆。 灵岩的波动带着些许兴奋忆念,还有畏惧,但让它害怕怀念的对象,如此飞扬跋扈、那麽不可一世、竟还透彻千情万绪、以及……对什麽都漫不在乎的可怕。 灵岩怕的不是自己,是藏在自己身上、某个他难以理解的部分。 他愣愣缩回手,忽然想到清源说的那句话。「破岩,你便要觉醒。」他再次环视四周的混沌之气,知道自己此刻已到了极限,无法继续汲取剩余的这些庞大灵气,现在的他,除了开眼得以看见自己的灵气场域、汲纳天尊殿灵息以为己用之外,其实并不比闭关前厉害多少;大概真要如清源所说,破岩,才是最後契机。 「破了岩,我还是我吗?」王云生拍了拍灵岩上看似龙角的部分,缩回手掌,讽刺一笑:「你们到底都在找谁,又在等谁哪?是我?不是我?江府後山地底下,到底又有些什麽?和你的感觉挺像的。」 王云生忽然不急着现在就击岩,他盯着那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心里竟隐约生出一丝把它当作通灵活物看待的情绪。 「待我先弄清楚江府後山里的异物究竟是什麽以後,再来找你问个清楚,想来也还不迟……我走了!」 无论如何,这一回的闭关,至少将昨晚身上不知来由的意动情摇给全然消除了。当王云生离开天尊殿,再次现身迎宾馆,已是神色爽朗,心头风淡云清。 *** 「大伯回来了?」江问麒一早起床,还没来得及想出好理由去缠住郑思霏,便听见江受麟找人来唤他回府,原因颇令他错愕。「为了武林大会?大伯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尘俗之事,怎麽就赶着回来了?」 尽管嘴里叨念着,江问麒却还是立刻系上外衣,随着几名江府侍卫一同返回府中,沿路,他没忘了就着稀微晨光,眯眼偷觑郑思霏的房门。 她的房间,仍如昨夜一般闭得死紧,想来是沉睡未醒。 没能得窥佳人容颜,江问麒不免遗憾,然而,他十分好记性地没忘了昨夜听见小竹说郑姑娘不爱荤腥、只吃清淡素菜的话,於是,他随意叫住一个正准备传膳的侍女,细声吩咐了一番,「往後只给醉华阴那间房的姑娘送素膳,愈是清淡、素菜愈多愈好,什麽五辛辣椒的全都避开!还有,一定要记得要告诉她,是江府二少爷替她吩咐的啊!」 说完,他满怀欣喜,带笑而去。 独留半个时辰後,郑思霏面对食案上的三碟清炒绿叶子、一碗清澈无油的莲花白煮汤、白馒头内夹着的一小撮精致去须的银芽发愣。 「等等!」她抚着饿得有些瘪疼的肚子,勉强笑着唤住门外几个还要继续往下送醉华阴膳食的侍女;眼睛牢牢盯住那些食案上清一色摆着的辣椒镶肉末、豉汁芡排骨、还有一碗酱色诱人的不知什麽汤……问得悲痛。 「敢问这位姊姊……为什麽独有我的菜色这麽……」她使劲全力,把已经滚在嘴边的咒骂声给咽回去:「这麽与众不同?」 总不可能因为身分低微的小竹一句话,就足以影响厨房备膳吧!到底是谁,竟看她这麽不顺眼? 「啊!奴婢差点忘了,是咱们江府二公子特别吩咐下来,给姑娘的膳食少油去腥,厨子还特地换了个锅子做菜,保证一点油水也没碰到呢!」那个送膳的小姑娘眨巴着双眼,笑得太纯真又客气,让郑思霏实在没法对她发任何一点脾气。 她哑口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言。那个江问麒到底是什麽意思?一心想这样把她给慢火细熬了,等她总算饿晕无力时,才方便尾随着下手吗? 郑思霏只得对小姑娘报以苦笑,在她关门退下之後,抱起刚折好的一床被子,直接把它当成江问麒,伸出饿得发颤的拳头,狠揍了几下泄愤。 「姓江的!你个大混蛋──」 北征调(11) 「大伯!……这位大哥是?」江问麒还没来得及问安,又更加诧异地发现大伯不是孤身回府。 在江府特别安辟出来的独院之中,坐着的不仅只有江翰早年无子时收下的义子江宁虚,还有另一个高大精实的僧衣青年,剃了发,头型光润饱满。端看他举起茶盏浅尝的背影,江问麒以为此人必是丰姿胜绝,结果他寻声转过头来看自己,江问麒才发现此人脸上生满惊人的肉疙瘩,不仅遮掩了原本容貌,更令人退避三舍、不欲多看。 江问麒猝不及防,此时清楚撞见那人脸上难以入眼的坑坑疤疤,挂在颊边的笑容一时冻住了。 「麒儿不怕,这位大哥只是不爱说话,是吾师圆寂前亲传法器的弟子,与我同为宁字辈。我派不讲究虚礼,你和宁清岁数差不多,唤他宁清大哥便是。」年近半百的江宁虚一身僧袍,身边摆着一把从不离身的法杖,他是早年游历四方时被无灭和尚点化收归的俗家弟子,笃信虔诚、术法惊人,只差未曾削发受戒罢了。 江问麒重新堆起新笑,轻手轻脚走到大伯身後,微别着脸喊了声「宁清大哥」。 只见长相不忍卒睹的宁清似乎也轻扯起脸回了一笑,江问麒忍不住屏息,这人连笑起来……都还是……一出惨剧。 他心下有些怜悯,想到此人一生不知为了这副尊容遭受过多少次的白眼和冷待,估计没有几个正常人愿意抬头看他的脸第二次吧?於是,他硬是咽了口唾沫,回了宁清一个咧得更开的笑。「大哥远道而来,下人不知是否来得及给大哥备房?如果有什麽怠慢之处,直接告诉问麒无妨。」 宁清微微颔首,这回,笑得连双眼都眯了起来。他朝江宁虚飞快打了个手势,江宁虚呵呵大笑。「麒儿,宁清赞你是好孩子。」 江问麒赧然摸摸自己的後颈,又鼓起勇气再向宁清看上一眼,他这才发现,原来宁清的脸上还有唯一一个部分没有被造坏。就是那双明澈有神,藏不住熙煦炯亮的眼。 然後,宁清笑着朝江问麒伸出手指,几个动作比划了一下。 「手上?要什麽?」江问麒一脸茫然。 江宁虚却立刻懂了。「麒儿,之前大伯给的指环,你还佩在身上是不是?」 「哦!是啊,一直在手上。」江问麒张开手掌,指环正套在他的姆指根处。 「宁清问你,指环这两天是不是有变?」 「啊?……算是……有,好像也不是……」遇上了郑姑娘,算是指环生变吗?这个满脸细瘤疙瘩的年轻和尚怎麽会知道这种事? 像是看出了江问麒内心疑惑,江宁虚喝了口茶,沉声道:「这只指环,最早就是宁清交给我代管的,他也不说是送是借,长久没问起,我也就任由你拿去戴了。」 「那现在……是要问麒……?」现在是要他将指环物归原主吗?江问麒愣了一愣,再投向宁清的神情显得很古怪。没遇上那个郑姑娘之前,要还便还,指环虽特别,也不是什麽非留不可的宝物。不过,现在遇上了她,他忽然不大能够那麽痛痛快快地物归原主了。 宁清见江问麒神情怪异,只是站了起来,口中发出极是嘶微的断续哑声,像是已经很久不曾说话。 「你身上,也留,不久。徒,惹祸。」 原来,他的声音并不难入耳,如果不是那麽久没说话了,沉嘶暗得很,说不定还会是一把好嗓子。 这些修道人,就是这样神神怪怪,神龙见首不见尾,天机要泄不泄的,有话也不能说全说透,总之,宁清的意思江问麒听得很明白,指环在他身上好几年没出事,但就是因为这两日出现异状,两只指环都出现了,有事要发生,宁清大概也是好意,不希望指环给他带来灾殃。 宁清只差没有伸出手来向他讨了。不过,江问麒实在不想失去这个与她唯一的联系,实在还想赖上一阵子,於是心念一转,眼神烁烁,狡狯地直问了:「这指环戴在手上久了,有点感情,现在还舍不得,要不然这样吧!宁清大哥这些日子也要住下,随时都可以找我讨,再借我几日或许就舍得了,如此可好?」 宁清亦不再说话,双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朝着江问麒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转向江宁虚,比了一个外出的手势。 这一个手势像是种提醒,江宁虚一下子想起此趟回江府的要事。「对了!这事紧急,不能拖,」他转向江问麒,吩咐道:「麒儿,你给大伯在迎宾馆内备上两间房,距离後山八卦阵愈近愈好,我和宁清不住府上,就住迎宾馆。」 凡是江家人都知道,自有江家以来,後山就有个不知哪位先人布下的八卦阵,不知要压制什麽,从来只有掌族之人得以进入後山秘地。数代之後,这座山和八卦阵传到了江翰手上,江翰行走江湖时曾结交了个术士,术士也不知以何秘术替江翰重新布下了阵法,江家就在江翰的手上愈来愈兴旺,只是,後来这术士青年与发妻双双早夭,只留下一个亲生骨肉,就是江翰的养子江宁虚。 江宁虚遗承了乃父天分,除了江翰之外,他是唯一一个获准进过後山秘地的人。 「後山?怎麽回事?」 「不知何方外人动过了阵眼,情势有点古怪,所以,我急着赶了回来,顺道带上宁清做帮手。」 闻言,江问麒十分诧异。「外山有守卫,山内除了八卦阵,还有障眼迷雾,哪有谁能深入阵眼去?──对了!大伯!这回你听说无名帖伪帖横流之事了吗?有个流里流气的道门也拿了张辨不出真假的帖,一夥子人都住了进来,该不会就是他们吧?」 「道门也来凑热闹?」江宁虚扬起了眉,轻轻拈须,神色却极有自信:「不管了,我先与宁清上山去探探,要进阵眼不难,要破阵眼可没那麽容易。更何况,就算进了阵眼,离秘地还远得很,就算八卦阵整个都给破了,来人把後山翻遍,也不见得能找进秘地去。」 翻遍後山也找不到的地方?难道,所谓秘地不在後山吗?可是,爷爷和大伯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回要进秘地,都是从後山进去的。江问麒秉持着一贯的好奇,还想问个清楚,但想到有宁清这个外人在场,只得又把满腹疑问给吞了回去。 「大伯去忙,我先去整治两间空房,等大伯和宁清大哥把事情给处理好了,一下山才有个静处好歇息。」 江问麒笑容满面地送走了江宁虚和宁清,身形高挑的宁清跟在江宁虚身後走了出去,经过江问麒身边,不知是有意无意,哳的声音吐出几个令江问麒茫然不解的字句。 「悟前,须人渡,悟後,汝等皆自渡。」 *** 用过了早膳,郑思霏自己在迎宾馆的园子里寻了一个静僻无人的角落,练起醉华阴内入门的粗浅拳剑,这些招式朴实无华,让外人看了也无所谓,她不过是要动动筋骨,以免手感生疏罢了。 然而,豆芽菜馒头和白菜清汤很快就在她专注的一招一式里挥发个精光,等到郑思霏的胃又饿到痛了起来,不得不收回手中的白穗长剑……才不过仅仅练了整一个时辰。 太阳还挂在偏东的空中,江府迎宾馆虽然一日供应三次膳食,但,要熬到日正当中的午时,只怕还得撑过两个时辰。她欲哭无泪收剑,垂头丧气回房,将桌上刚换过的满壶开水慢慢喝个精光,同时,心里再一次把江问麒仔细亲切地问候了三百遍。 然後,她只能在房里慌乱踱步。既不敢开口向江府讨食,又不肯让严霜芊晓得这件事,因而,等到一肚子茶水也压不住暴躁的情绪,她终於咬牙时起自己的钱囊与佩剑,挥门而出。江府不让人吃饭,大街上总没有谁能阻止她了吧! 就在奔出迎宾馆大门的那一刻,她遇上了两组奇怪的人。其中两个南苗衣饰的高大男子正在缴帖,她听见持帖那人用口音很奇怪的声音自报名号:「……没有汉姓。我,代沙。」 这声音,怎麽这样熟悉?明明是从不曾听过的别扭口音。郑思霏疑惑地抬头偷偷觑了两人一眼,却见持帖交涉那人身边站着个肤色褐亮有神的年轻男子,深深的轮廓,睁着纯美的一双精灵大眼,用一种孩子看见奇特物品而受吸引的眼光,注视着自己。 那个年轻男子虽已生得颇是高壮,容貌也带着成熟的英挺,眼神却透彻得像小孩,毫不隐蔽地看着自己。郑思霏十分不自在,朝他略一颔首,便冷冷别过头去,昂首走了。 眼角余光紧接着又看到两名穿着僧袍的人走来,郑思霏已经不敢再乱瞄,於是,她没有看见宁清丑陋的脸在瞥见她的瞬间,神色竟带了恍然如梦的一时失神。 北征调(12) 「姑娘,那个中原的好姑娘!你等等,等等──」那个熟悉而别扭的奇怪口音带笑追了上来,郑思霏甚是不喜欢他轻佻的说话方式,本想当作没听见,快速离去,谁知对方竟能迅速追了上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近身作势要拉她! 她有些恼怒,别过脸去看见那两个来自异域的青年一前一後追了过来,而那个伸手来拉她的,便是在迎宾馆报名处自称代沙、面廓深邃的壮美男子。她随即甩开袖子,几个步子便要窜向远方,岂料,那人竟再次伸手来扯她,凑在她耳边大嚷:「嘿,中原的姑娘都如你一般凶悍吗?」等到郑思霏恼怒回过头来,一掌就要拍在对方肩上,代沙的眼神已转而温柔闪烁,轻笑低语:「好思霏……这样就不认得大哥啦?」 这回的腔调,字正腔圆,正是她听惯了的南地口音,不可能认不出来的!「穆大哥?」 郑思霏愣住了,手才挥了一半,停在空中,立刻又被穆笙假扮的苗疆青年代沙笑嘻嘻地拉扯过去,小声道:「认得出来就好,在迎宾馆里遇上时,记得我叫代沙,装作不认识就好。阿钰约你今日午後见……」 代沙迅速而低微地向郑思霏交代完南宫钰所邀约的见面时、地,马上恢复一脸朗朗笑容,扯过跟在自己身後的羞赧少年,大声用那口憋脚的汉语乐道:「好姑娘,这是我兄弟……我是代沙他叫代容,像姑娘这样俏模样的女子,中原很多吗?好不好再给咱兄弟俩多找一个,难得来一趟中原,咱兄弟顺便都娶了汉家美人儿回去……」 郑思霏脸色讪红,再看代容的脸色,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难堪样子,她忍不住蹙眉又想笑,穆大哥总是这样,不正经的角色演得最像。她知道代沙这一幕是要演给迎宾馆的人看的,於是也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冷起脸来怒斥:「大胆狂徒,撤手!」 然後,郑思霏作势一翻小臂,代沙果然眨眼扮个鬼脸,自己剧烈扭动身子,唉唉叫了起来:「唉呀唉呀,好凶、真的好凶!光是一张脸生得好罢了,全没有咱苗家女的好脾性……走走走,代容咱们走,别跟这凶婆娘穷厮混……」 郑思霏见代沙演戏演完了,果然牵住代容的手就要往回走,她飞快别过脸,故意挺直了腰杆,作出发怒的样子,转身就走,实则已忍不住窃笑。 然而,代沙赤着脚大跨步踩在路上的声音还未远,她却听见了另一个音质清澈、语调却模糊的呼唤,牙牙学语似地,复诵了一次代沙刚开始为引起郑思霏注意的那个胡诌乱喊:「中原的,好姑娘!」 郑思霏好奇,扭头去看,确实是那个眸子清明、褐色脸庞深秀出众的代容试着在唤她;代容见郑思霏如愿回头看自己,澈亮澈亮的眼睛眨了眨,逐渐晕红了脸,带着两颊羞涩的满足笑意,慢慢低下头去。 郑思霏只觉得这孩子真是透彻得可爱,像初春第一声雷蛰後落下的澄澄净水,她忍不住又朝他颔首笑了一笑,这才离去。 代沙见状,挑眉摇了摇头,握紧代容的手,咭哩呱啦一串苗语朝他脱口而出,不知对代容说了什麽,代容只是垂着眼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 南宫钰约她未时之後到城中最大的酒楼天字号厢房,不过,她现在已经耐不住饥饿了,算算时辰,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那家酒楼时,也已近午时,正是可以吃饭的时候,郑思霏於是毫不迟疑地一路朝酒楼拾步而去。 她抄的是近路,因此,并不是直接走到大门去,而是从後院小径绕到前方大道,郑思霏有些诧异地看见一辆熟悉马车已系在酒楼後院的树上,驾车的人就在马车上歇着,是一个她很面生的仆役,不是范梓阙。「钰哥哥已经来了?这麽早?」 她回醉华阴的日子有多长,便与南宫钰有多少时间没见面,期间,关於南宫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身上所发生的事,一切都是。据闻南宫颉夫妇处理了一些琐务後,便又启程返回南方;与陈鸯的亲事暂被南宫钰以各方理由拖延了下来,但如无意外,两人的婚事已成定局;南宫钰毫不避嫌地在外私会一名身分不高的绝色佳人一事,陈鸯也知道了,如今显然是默许了…… 再想起南宫钰,知道自己当初想撮合他和邵枫的私心将成,郑思霏也不知自己是麻木了,还是释怀了,内心不再隐隐作痛。只是,不知道若再见到南宫钰,一池自以为平静的心如止水,会不会又再掀波涛? 她如今是一身南宫钰从没见过的醉华阴女弟子装束,就着後院水缸里倒映出的模样整妥衣裙仪容,将几只朴素的木簪子取下来簪束整齐,绕到大门之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麽,竟有些不曾有过的紧张和赧然,浑不似在王云生面前,无论男装女装,都可以自然笑闹如常。 郑思霏自嘲一笑,没注意到四周朝自己投来的不少惊羡眼光,深深吸了几口气,便踏进了楼里,店小二虽见她是孤身女子,却看得出郑思霏衣裳质料不是寻常物,更注意她腰佩一柄显然价值不菲的白穗长剑,不敢怠慢,哈着腰便迎上前来:「姑娘是住店呢?还是……」 「天字一号房,我与南宫少爷有约。」郑思霏淡淡应答,不忘按照往日习惯,往小二手里递过几枚铜板。 店小二一听厢房和人对上了,也不怀疑,就带着郑思霏向厅内最静的一处隔间走去,郑思霏只见隔间外站定了一名面带灼痕的男子,此人有些眼熟,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蹙眉细思,对方却像丝毫不认得她一样,对她的眼光视若无睹。 她也没多想,见店小二已朝着隔间内的屏风轻喊:「南宫少爷,您有客来了!」「谁?」再听见房里发出疑问的男子声音果是南宫钰,她便微掀帘子,举步踏了进去,她的动作太快,门外那个男人挡住了店小二,却没能挡住她。 不料,还没看见厢房里的景像,便闻一名女子的娇声惊呼,紧接着,是一簇她很熟悉的香气迎面扑来──郑思霏急急闭了气,帘子里的景致却让她一时僵住了,顿时真的没法呼吸。 南宫钰半横在靠窗的榻上,意态慵懒,一双凤眼迷蒙得益发佼丽;邵枫紧紧拢住方才松松褪在腰际的狐裘,原本依在南宫钰腿上,此刻急急整衣站正,斜瞥了郑思霏一眼,带着娇笑的脸上,闪过一抹郑思霏几乎要以为自己是错认的妒意。她巧笑倩兮,语带暧昧娇嗔:「……一早听说你在此开厢房,本还以为是邀我来着,眼巴巴的赶来了,才发现,原来是另约了他人吗?」 南宫钰眉也不挑,握着邵枫的手,眼神依旧朦胧,「胡说什麽?邵枫,你再仔细看看她……仔细认一认,她除了身材高挑些,可有哪一处比得上你了?更何况──女人长得高,似乎也称不上是可取之处。」 南宫钰边说话,似乎抬起头看了看屏气凝神、满面诧讶的郑思霏一眼,一边伸手推开了窗,锁眉笑道:「此人过来败兴,便觉你身上的香气都浊了,真该透透气!」 「扫了兴,我也气闷。想见我的话,你再寻我吧!我可先走了。」南宫钰几句话似乎让邵枫满意极了,一边回眸笑,一边袅袅步出厢房,挤过郑思霏身侧,还不忘送上一枚骄傲胜利的眼神给郑思霏。 「刀丑,走了。」 北征调(13) 南宫钰打开的窗子送来冷风,邵枫身上的香气很快便散去,郑思霏脑中的纷乱被寒气这麽一激,似乎清醒了。听见邵枫和那男子远去的跫音,她强自扯开被冻直了的脸颊,僵硬一笑:「是我打扰了?」 「没有,今日约的不是她。不过,你来早了。」南宫钰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朝她投去几个不冷不热的眼光,不冷不热的招呼:「坐一会再吃饭。」 「不了,早上在江府吃过。」她本来还很饿的,现在忽然全没了胃口,甚至觉得有些朦胧昏眩。 南宫钰端起桌上一个杯盏,在杯子里倒些药粉,摇晃了一会,忽然站起身,走近郑思霏,把杯子递给她:「喝掉。」 郑思霏微晃身子退了两步,神色带着些警戒和疑惑:「……酒?不喝了,待会还忙。」 南宫钰站定在她身前,方才面对邵枫时的惫懒神色尽去,居然带着一抹郑思霏从没在他身上看过的自嘲,还有乍起乍灭的黯淡。他幽然叹道:「怕我害你?」然後,自己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重倒一杯,重放一次药粉,仍旧高高举到她眼前:「什麽时候,我在你眼中变成不可信的人了?」 郑思霏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别过脸:「不是不可信,是身分不一样,不该再像儿时那麽亲近。」 「哪里不一样了?」 「你定亲了……有陈鸯,还有邵枫。」 南宫钰一瞬间便将她的手腕执起,把她拉在自己眼前,也不管另一只手里的酒杯几乎打翻。这次,郑思霏看得很清楚了,他眼里是深沉的恚怒:「哪里不一样了?她们还没出现的时候,你也从不曾正眼好好面对我!」 「放手──钰哥哥!」不知怎麽,她惊觉自己居然躲不开,甚至逐渐虚软无力,不禁有些惊怯,急喊:「喊过这麽多年的哥哥,钰哥哥一生便做思霏的大哥,一切岂不是简单得多吗?」 「你是简单了,有没有想过我?」南宫钰怒气陡绽,把手中酒液再次仰入口中,却不是像刚才一样喝了,而是只手扣住郑思霏後颈,抿唇印在她唇上,强将药液吻进她口中。 郑思霏只觉得瞬间凑近的南宫钰身上毫无酒气,只觉得口中液体非茶非酒、略涩略苦,甚至有点酸麻,只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只觉得南宫钰变了,异常疯狂……就像是在她的唇上发泄自己的愤怒。 她身不由己地咽下那口药液,不久之後,一切又突然停止了。她压不住惶惑的心跳,睁大双眼看着南宫钰俊美的面容移开。 他唇上有血。 南宫钰的眼神冷静了,他提起袖子按了一下受伤的唇角,「我咬过你,你也咬了我,扯平。往後,两不相欠。」 和那股苦涩的药液混合在一起,郑思霏口中泛出淡淡的铁锈味。她这时才恍惚察觉,自己毫不犹豫就咬伤了南宫钰。 南宫钰杯里的东西不知是什麽,吞入腹中,乏力的四肢似乎逐渐恢复了力气,脑中也清醒得多,郑思霏实在不能理解怎麽回事,她茫然看向淡漠凝视着自己的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宫钰。 「钰哥哥,这是什麽的……解药?」这种苦味和涩味,十有八九是某种毒的解药。郑思霏伸出手想去碰南宫钰的脸,又觉得不妥,举在胸前的手犹豫不决:「对不起,痛吗?」 「什麽解药?我不是那种好人,就是失心疯罢了。你有没有搞错?让人轻薄了还替人担心?」她没敢去碰南宫钰的脸,南宫钰却反倒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抹过她的脸颊,淡淡道:「来见我还用易容霜?你从没将我的话听进去。」 南宫钰的反覆无常实在让她无法招架,蹙着眉,郑思霏微微迈步又想後退:「找我来,究竟为了什麽?如果是迎宾馆内的景况……我应该已经让几位姊妹送讯过去了才是。没收到吗?」 「收到了,找你不是为了这个。你今日便找个理由告辞,明日扮回双飞,与我一同再去迎宾馆。」见她退缩,南宫钰也不生气,只是缩回手,自己转身坐回榻上。 「这麽快?」 「明日正好是各大门派大批入住的时候,我们跟着那些人潮一起过去,江府就算想找人监视我们,只怕到时也是力不从心。还有,这回难辨真伪的无名帖太多,愈晚上门的愈引人注目,这两日开始有人暗中谣传,万神宗恐怕会趁此良机混进武林大会,沉叔正在调查这件事,这个讯息若传开,带着无名帖入馆的人会受到更严厉的盘查,到时候,你若要随行……就不方便了。」 「我现在就回去向芊姊姊说一声,会尽快回府。」知道南宫钰说的有理,郑思霏点点头,蹑步就走。 「要是不忙的话,吃顿饭再走。」南宫钰冷淡的声音随风飘来,她脸一红,继续向前走也不对、要留下也不对,停顿在屏风之前,返身看他,不知所措。 南宫钰却不是在看她,右掌支颐,把头扭向敞开的窗子,窗棂上不知何时飞来一头莽撞不怕人的小雀,好奇地跳过来,想接近南宫钰的袖子,他张开手掌,让那只傻呼呼的亲人小雀扑翅降在自己指头上。 「与我共处一室吃顿饭,还不算太为难吧?」他望着那头小雀,低语声温柔似水,小雀一点也不曾被惊动,摇摇晃晃地朝南宫钰的手心又跳近了一点。 南宫钰在和谁说话?是她,还是麻雀?郑思霏满头雾水,硬着头皮问:「那……钰哥哥,我就回去忙了?」 小雀被她的声音一惊,扑楞楞拍开翅膀,仓惶飞走了。南宫钰望了望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再转头看她,扬眉一笑:「我还以为你早已经走了。一连赶走我两名娇客,双飞,你该当何罪!」 见南宫钰有心情开玩笑了,郑思霏这才松了口气,唇角一灿:「咱们家的南宫大少爷还怕没人陪吗?只怕多到少爷不想要!」 「知道我爱静,还杵在这里打扰?伺候我这些年,你一点也没有长进。」南宫钰蹙了蹙眉,极好看的面容上带了点嘲谑:「跪安去吧。」 「是,是。」郑思霏窃笑离去。 南宫钰撑着面颊,注视她的背影,和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蹙紧的眉好半晌都没有松开,竟带了一点西子捧心的凄美意味。 「双飞,你就是这样自顾自的飞了……头也不回!」 北征调(14) 郑思霏回到迎宾馆後头一件事,自然是向严霜芊说明情况後辞去,严霜芊也不留她,只让她自己多当心;要出迎宾馆前,她转头看了看王云生的屋子,心念一动,过去试探着敲了门。「在吗?」 出乎她意料之外,行踪不定、她本以为不会乖乖待在屋里的王云生,应声开了门,乌发散落,犹如刚睡了一场好觉醒来。一见是她,眯了眼就笑:「怎麽啦?这麽快便想我了?」 郑思霏挑挑眉,本想反驳,想了想又强忍下来,露出诡谲的一笑:「下回再见了我,可得当心你的嘴,别这麽随意胡说。」 「为什麽?」王云生睁开了有些迷蒙的睡眼,看向她的神情半是促狭,半是认真,甚至不大规矩地打算伸手去执起她两只手掌:「可是我想你了。」 郑思霏不客气地反掌一拍,直接把王云生的贼手打了回去,在他的胡乱哀叫声中正色道:「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声,当心万神宗。」 「什麽?」王云生愣了一下,抬眼看着郑思霏的脸,不再抚着手背装模作样喊疼。 「外传这回无名伪帖猖獗,定有魔宗中人会趁机混进来,到时武林大会的台子上,我们都不知要遇上谁,自己当心点。」 只见王云生倚门环胸,懒懒一笑:「我不过是个小小角色,不会对付我的。倒是你,跟在南宫大少爷身边树大招风,自己才要多当心点。」 「那我走了。下次再见面,记得喊我双飞,不要随意动手动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龙阳之癖,是个断袖……坏了你王公子在青楼里的行情。」郑思霏眨眨眼,侧头朝王云生吐舌一笑,神态极是灵动。 王云生忽然像是嗅到了什麽气味,莫名悸动,不假思索便朝她侧身趋近半步,在她身前半尺,指间捕住她垂在肩上的些许散发,声音带着初睡乍醒的微醺:「我王云生没什麽名望,一路淌在泥里厮混过来,什麽也不怕。」 她身上确实散出一股悠远的淡香,不是任何胭脂水粉的气味!既熟悉,却又陌生……王云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几乎一探手就想揽她进怀里。 若是动用他现在隐藏的实力,想在郑思霏蹙不及防时偷个香,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他一下子变得古怪的眼神,却让郑思霏立刻想起刚才行止异常的南宫钰,几个窜步惊吓後跃,避掉王云生的手,笑得挺别扭:「你王公子不在意,又哪知道我双飞也不在意了?我还得给家中少爷留点名声,以免他风言风语听得太多,说不准哪天就将我扫地出门!」 他不要你,我要你。这几个字迅速窜到王云生嘴边,却没有被说出口。王云生扯起唇角,讽刺一笑。自己扮起王岫这个花丛浪子,好像扮上瘾了,面对着她,什麽胡话都可以随意出口。 「你等等。」他正起脸色,回房去翻找一下,复又走了出来,手里便多出一个郑思霏见过的木药盒,他把药盒递给郑思霏,笑得意有所指:「多谢你来报讯,这是我的『投桃报李』。」 郑思霏伸手去接药盒,听他又提起昨晚那件事,羞红的脸上带着气恼:「就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云生笑得很坏。「不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一盒不够,再找我拿,你要几盒我都给。」 「王公子就是嘴上功夫厉害,这伤药您自己别忘了省着点用,」郑思霏气得牙痒,举起手里药盒朝他比划了一下:「还不知到时候是谁伤得比较重呢!」 她气势腾腾地走了,王云生却仍旧倚门,笑不可遏;直到再也看不见郑思霏为止;她才一离开视线,王云生立即垂首思索。 「……那个异香,哪里来的?」 香气确实是从郑思霏身上传来,但却在一瞬间又消失。自从冲开第六关之後,他对周遭人事物的感应便有所不同,看见某些人,脑中偶尔会迸出一些火花似的清晰片段,但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麽。 但他知道,郑思霏身上的香气不是实体,亦不属凡物,如果他没有猜错,她一定在身上带了犹如南宫钰那把羊脂白玉簪之类的玄奇物事。 他觉得自己恍然大悟。自己过往在面对郑思霏时,内心常有的那些奇异悸动,十有八九也是因为她佩了不凡神物在身吧? 「总有哪天,在你身上查个清楚!」 上次给她的那盒药,郑思霏不见得会用;然而,今天给的这一盒,他有十足的把握,她一定会用,而且,短短时间内,铁定来不及查出异状。 所以,上次他给的药盒里没有什麽古怪……但这一盒里有。 王云生眸光暗下,灵台澄净,一切都按照他的计画走,没有什麽误差。只有昨夜──是意外出轨了点,竟引来江府後山的布阵者迅速回来查看,他虽然没有直接见到那两个和尚,不过,自然有人来向他秉报。 暂时,不能再有什麽差错。他立即决定武林大会结束前,绝对不再上後山去。 *** 迎宾馆虽位在江府的集萃庄之内,但只占了偏近山区的小小一方,真正的集萃庄武林大会会场是在江府正中心,从地处半山腰的迎宾馆这里过去,一般人还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所以,江府里头从山腰到山下有一条捷径──溜索。这组溜索分上下两条,上边一条设了把手、下边那一条是可供足踏借力的数股铁链;这组溜索还没什麽,可怕的是溜索底下。溜索下是交错嶙峋的山石和被浓密山树遮没得遥不见底的谷径。 溜索的尽头就是武林大会的会场。这组溜索就像衙狱里头的杀威棒,是江府大费周章、特地设置给任何一个胆敢持了无名帖上门来挑衅的人。拿了无名帖,要想进入武林大会的武比竞赛,首先得要挑战这组溜索。要是不敢跨索横山,接下来也不必玩了,凡是素有名望者颜面尽失;若是无名小卒的话,从此也就有名了,却是背负个胆小怕事的臭名…… 截至目前为止,还不曾有这麽多人要来闯溜索的,想必武林大会开场第一天,这面峭壁铁定热闹纷呈。 「好高……」郑思霏知道自己只剩半天的时间察探江府,因此,她现在就站在这组溜索的起点附近朝山下眺望。 唯有这一关,她不能代替南宫钰过,所以,虽然此处目前依然封闭,拉着一条粗麻绳禁止擅入,亦有人看守,她还是冒着守卫们防备的眼光,硬是挤到麻绳之前朝下张望。「诸位大哥,我看看就好,不会闯过线外去的。」 「……这麽高,他可以吗?」不是她小看南宫钰的轻身功夫,而是南宫钰近年养尊处优惯了,胆气不知还剩多少?这一关,不比智不比巧,更不比武艺高超,就只靠一股慑人胆气。就像她,明知自己的武功不是过不得,但崖下那些山石,连她看了也不免怵目惊心,有些怯意。 忽然,她想到另一个人,本就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个家伙,一手破烂功夫也不知行不行……」 不过,王云生要是不行,铁定不会勉强自己,只怕会站在溜索之前,变成头一个潇洒挥扇、悠闲下台,口里还要说:「公子我什麽都玩,就是不玩命;我不挡路,大家自便!」的人吧? 胡思乱想之间,郑思霏忍不住一笑,她笑声一绽,立刻警觉四周十数名守卫之中,不少人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地暗暗投在自己身上。大概是怪她在此唐突吧?她有些愧赧,半垂着头掩住笑容,低声道歉:「失礼了,勿怪。」 转身,她才要拾径而去,却见到身侧不远处站了两个人,就是今晨遇过的两名净袍僧。 直盯着她瞧的,是须发皆蓄的那个长者。他的眼神平和中带着审视,「正午才过,姑娘便独个儿在此散心?真是好兴致。」 「不是,走错路了……这就回去。」郑思霏见到守卫们一见这名僧人,一个个拱手而拜,就知道此人必是江府中人,为免对方起疑,她的脚步更加匆促。 等她白裙身影不见,江宁虚轻声一叹,眸带深意:「宁清,今日两次心乱,都是为她?你怎麽了?此姝美则美矣,但,你应当比我更早便勘破色相了才是。」 宁清低着头,既不否认,也不坦承,只是神色漠然地开口,「没什麽,定是我认错了人。师兄,先入谷去看吧!谷底有异。」 宁清只说自己认错人,然而,江宁虚毕竟老成敏锐,还是听出了一点古怪。自从见了这个姑娘後,这个师弟说出口的话,几乎比过去五年他所听见的都还多。 只是,看不出宁清究竟是心动,还是心慌。 *** 没遇上江问麒,她便顺利收拾了琐物,与两名醉华阴弟子并辔离开迎宾馆。郑思霏在闹街口与她俩辞别,便去寻了间客店,将自己脸上铅华尽数洗去,换回一身双飞的装束,不知为何,在收拾那一身女子衣裙时,她心头竟泛起一丝突如其来的依恋不舍。 可是,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待她回到南宫府大门前,已是暮色淡淡。 范梓阙正好领了一队护卫在大门口交班轮守,一见郑思霏,他眼睛都亮了起来,声音激动得发颤。「双飞?你总算舍得回来了!少爷这次究竟派你做什麽去了?你们闹成那样不欢而散,我还以为你往後都不回来了……」 在范梓阙热情恳切的招呼声里,她忽然觉得眼眶一热,鼻头随即红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确实还被什麽人真诚牵挂着。 於是,不顾门口两班侍卫的诧异眼光,她奔上台阶,一把抱住范梓阙,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两下。「范大哥放心,只要没死在外头,双飞当然会回来!你看,这不就回来了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死小子!既然还记得叫我大哥,下回就要记得给我稍个讯,不要走得这样一声不响!」范梓阙一张率真的脸膛涨红了,手足无措了半晌,总算下定决心似地,展臂也环住双飞的肩,轻轻一拍。 忽然,他心里有股奇异的悸荡。 什麽时候开始,双飞的肩头变得这麽清削?还有,身上怎麽竟带了点幽幽淡香?简直──像个正在娇娜蜕变、迅速长开的娉婷少女! 北征调(15) 隔天就是重头戏,她和南宫钰、沉叔三人在书房商议了一整晚。 「双飞,後天晚上就是迎宾馆闭馆、大宴开始的日子,此行一去,你愈不起眼愈好,」南宫沉交待得极是殷切而慎重:「沉叔探到一个消息,这次大会暗中派了人,会继续辨识这些无名帖的真伪……不过,让那些人去怕好了,咱们可不用怕!」 郑思霏看见沉叔向南宫钰投去了一个眼色,南宫钰玉面肃然,点了点头。她不懂,她其实很想问:「为什麽不怕?伪帖横流,怎能肯定咱们手头这张必定是真的?」 不过,南宫钰和南宫沉显然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继续商讨了下去,直到天泛青白,蒙蒙亮起,南宫钰喝乾盏里最後一口冷茶,握住有些恍神的郑思霏的手,淡道:「双飞,走了。」 南宫钰好像恢复正常了,握她的手、搭她的肩,看起来这样自然!可是,郑思霏发现自己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自在了,她把脸迅速转到一旁,顾左右而言他:「沉叔呢?」 「去吩咐车子了,你没听见?一夜没睡,太累了?今日到迎宾馆後我们就在房里睡,晚膳前都不出房,少引人注目。」南宫钰只是把她拉了起来,此刻又放开手:「衣裳替你备好了,都是寻常男装,不要穿着朱雀族徽,太招摇……你回房去整理些琐物,我在门口等你。」 「嗯,我回去拿些东西。」其实她心里并没想好自己要拿什麽,只是想逃离与南宫钰同处一室的压迫空气。不过,她都要跨出了门槛,南宫钰忽然又轻声叫住她:「思霏!」 郑思霏猛一回头,他好像发现自己叫错了名字,抹了抹带点倦意的双颊,自嘲一笑:「不对,是双飞。这趟一去,助我南宫氏的名号从此响彻北地!然後,我知道你不会再留了……你可以改回女儿装束,再也没人命令你做东做西……我大婚时,别忘了回南宫大宅去──以醉华阴弟子的身分喝杯喜酒。」 南宫钰的声音薄薄浮在暮色中,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晨光初醒、灯火阑珊之下,她惊觉南宫钰的身影竟显得那样孤挺。她走了,他身边还有谁……不!不对!她在想什麽?自己一走,南宫钰就要迎娶皇亲国戚的掌上明珠了,还有一个红粉知己在侧,南宫钰当然不孤单! 她跨出了门槛,侧脸望他,声音里带着无比温柔:「哥哥大婚,妹妹当然要备上重礼,亲自来贺!」 闻言,南宫钰颔首淡笑,不再看她。 *** 江府迎宾馆确实如南宫钰所说,今日简直人山人海,南宫钰在入口处并没有受到太多刁难,因为,後头排队等进门的人实在还太多!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郑思霏有点发窘。 带路的杂役指指东厢某个靠边角的无窗小房,给了他俩一把钥匙,然後就赶着又返身走了。南宫钰倒是没有太惊讶,「双飞,只有一间房。」 郑思霏嗫嚅:「可是……醉华阴每个人都有一间房……」 南宫钰轻笑:「你们那是贵客!和我这等人可不一样。」他动手开了门,屋里虽泛出淡淡霉气,不过倒还整理得乾净,除了桌椅、床板之外,还设了一架床榻,被褥也有两组。郑思霏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迈步走向那张临时架设的床榻,南宫钰却比她更快一步,把自己的包袱放到了榻上。 「你睡床,」南宫钰的姿态不是商议,而是发号施令:「需要养足精神的人不是我。」 郑思霏张开嘴,犹豫了一会,见南宫钰根本不搭理自己,自顾自地脱了外袍,缩身侧对墙面,倒头就睡,她只好自己走向床去,一阵摸索之後拉开床上薄帘,裹在被子里也睡了。 郑思霏虽然累了,但整个人都有点紧绷,她睡不着……直到她在门外的人声杂沓喧闹中,听见屋里另一个绵密而松懈的呼吸声,确定南宫钰真的就这样睡了,她才迷迷糊糊陷入梦境。 她真的累了,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觉近在自己身旁的风吹草动,郑思霏才睁开眼睛,猛然向帐外一看,原来是南宫钰。他手上端了一盆水,正轻手轻脚地摆在床边的椅子上,因为做不惯这些事,才会碰出声音来。见她睁眼,南宫钰神色不大自在:「你醒了?我让人打水送来,本想在你睡醒前放好的。」 「钰哥哥,你叫醒我就好啦!」郑思霏从床上惊跳而起,匆匆着靴,迷蒙的眼神盯着已经略略暗下的天色,门外似乎比白日安静得多。她诧问:「现在是几时了?外边怎麽没声音了?」 「刚刚敲过钟,他们都去用膳了。」南宫钰把粗布巾沾湿,递给她。 郑思霏接过巾子胡乱抹了一下脸,喊得懊恼:「怎不叫醒我?快走快走,先去吃饭!」 南宫钰却站在床沿、拉住她衣摆,神色恬静:「不急,你头发乱了,整好再走──」他的手才要抚上郑思霏鬓角,门扇外忽然停下了一个高挑身形,很不识相地大声敲门,「咦?这里还有人?没听见钟声吗?吃饭了!」 「谁?」南宫钰有些恼怒。 「隔壁房的,好心提醒,过了用餐时间可没有夜消!」 那个声音,熟悉得让郑思霏吃惊。南宫钰快步奔到门前,把门扇打开,果然是王云生一张斯文和雅的俊美笑脸。 「是你?」南宫钰的脸色不大好看。 「哦,是你。」王云生却像是没感受到南宫钰的薄愠,迳自向房里张望,见到鬓发还有些不整、睁大了眼看他的郑思霏,贼忒兮兮地一笑:「啊!原来双飞也在吗?看来是我打扰了……」 王云生的暧昧话语还没说完,已经被南宫钰一把扯出门外,门扇砰的一声阖起,独留郑思霏一人在屋内,南宫钰凛冽而隐忍愤怒的声音传来:「双飞,自己打理好了就出来,咱们就和王兄一道去吃饭!」最後一句话,南宫钰几乎是压着喉咙用吼的。 郑思霏一边急急打水梳头,心里忍不住狂跳。门外有两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的客套低语,但她一点也听不进去。王云生刚才看到了什麽?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和南宫钰是…… 当郑思霏神色怪异地走出门,南宫钰只看了她一眼,便转了个身,迳自向已经有人走出来的饭厅方向走去。 她匆匆关门上锁,急着要跟上,却发现王云生不慌不忙地倚在墙边看她,根本就像是一点也没有要去吃饭的意思。眼看南宫钰不大高兴的背影愈行愈远,她忍不住横了王云生一眼,脸上带点恼红,压低声音问:「你干什麽胡乱敲门?要是这里住了不讲理的人,我看你怎麽收拾!」 「听说这里今日住进了美人,我好奇,赶来看看。」 郑思霏指着南宫钰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啐道:「是有个美人儿,被你惹恼了,走在前面呢!如果要美女的话,都住在对面西厢,这里没有。」 王云生忍不住一笑,侧身跨步走到郑思霏身前:「我对南宫钰没兴趣。倒是你,和他住一间要是腻了,欢迎来找我,我就在隔壁房。」 「你本来不是住在另一头吗?和谁换了房间──」郑思霏脸一红,发现南宫钰已停下脚步,带着怒意回头看向落在後头窃窃私语的两人。 「还有,不许在我家少爷面前胡说八道!」她慌乱越过王云生,赶紧奔去。谁知,王云生却像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南宫钰的阴沉眼光,不但与她并肩而走,还轻轻以大臂滑过她的肩头,侧身朝她笑道:「你要是自己不来找我,那就别怪我一天打扰个七回八回……」 郑思霏既羞又惊,整张秀脸都涨红了。「王云生!你到底怎麽回事?病了不成?」 「病了?也许是。」王云生却不否认,只是赶过她,挑起眉,回眸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是替他卖命,还是卖身?要是我再看见南宫钰想碰你一下,就会病发得更厉害!」 郑思霏难以置信地看着王云生说完这几句话,立刻笑脸迎向南宫钰,状似亲昵地伸手去搭南宫钰的肩,看得出南宫钰很勉强克制自己,才不至於反掌打在王云生身上……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王云生这人,究竟有什麽毛病?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病了,只觉得他那一个回眸望来的认真眼神,让自己的心也猛然抽了一下。 竟还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窃喜? *** 饭厅里什麽人都有,男多女少,俱是江湖中人的装扮,群声杂沓,本也没有什麽人注意门口一前一後走来的三人,不过,当郑思霏目不斜视地跟在南宫钰和王云生後头时,忽然听见一个娇细的软糯声音,「啊呀,我的汤勺……」接着,便是一把木勺子从她眼前落下,她眼明手快地弯下腰,伸手一捞,转个身要物归原主,看见的却是眼缠白纱,朝她明媚巧笑的少岁倾。 少女的甜笑让她心里一软,郑思霏柔声道:「小心些,别再掉了。」 「多谢……少侠!」少岁倾嘻嘻笑着,循声去接过自己的勺子,郑思霏看见少棱严峻的目光朝她看来,却不再是护女心切的怒视,而是带点尴尬的颔首示意。 郑思霏微笑回礼,瞥见南宫钰和王云生已经找到一张无人的小桌,她赶紧跟了上去。 少岁倾的娇笑声甚是甜美,引来众人的眼光,随着郑思霏落座,有不少人同时注意到这三名异常年轻、身上却没有穿着任何一个北地门派服色的俊逸青年,因而暗自对这一桌留上了心。 北征调(16) 吃过饭後,王云生自己先走了,郑思霏本来还担心该怎麽和南宫钰共处一室,没想到少岁倾一见王云生离席,便来缠着她说话,还央求少棱和郑思霏换房睡,南宫钰难得没有太多意见──郑思霏便在夜里悄悄和少棱换房歇息,这让她心里着实暗自松了口气。 「姊姊……姊姊?」郑思霏还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便听见睡在内侧的少岁倾软软唤她。 「怎麽了?」她侧了身去问。 少岁倾将一头青丝蹭了过来,「姊姊,不知怎麽,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 「我也是。」郑思霏笑着摸摸她的头,这个少女总让她想起严霜芙:「你和我一个师妹很像。」 「师妹?她练武的吗?」 郑思霏点点头。「练武,也练道术。」 「啊,她比我厉害。岁倾会一些道术,但不能习武。娘教我道术,可是她说我的身子注定会很弱,一点武功也练不得……後来,爹说娘修成正果,去做神仙了。」少岁倾的小脸蛋上带着天真。 一个大男人孤身带着一个弱女行走江湖,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到了今天,郑思霏才总算晓得原因,少岁倾的生母,十有八九已经殁世了;所谓「去做神仙」云云,想必是少棱用来哄骗稚龄女儿的善意谎言。面对少岁倾天真不解事的清秀笑颜,她心下有些恻然,抚着少岁倾的头发,柔声道:「岁倾很好看,一定是生得和娘亲一个模样。」 「岁倾只记得娘笑起来好看,其他都忘了。」少岁倾的声音带着淡淡遗憾:「因为,岁倾的眼睛三岁自以後便再也看不见。」 「没寻过大夫吗?」郑思霏皱了一下眉。 少岁倾娇笑:「没用,爹偶尔会想去找,但娘总是说那些大夫全都不管用!不过,爹在五年前听说有个人当众被打出伤来,都快要死了,却可以在一两个时辰内好起来,又听说他带着一头白毛大老虎和无名帖北上了……爹就说这个人可以把我治好!所以,娘一成仙,爹爹就带着我四处去寻无名帖、寻那个人。」 郑思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的,急速跳了起来。她在说的那个人,正是当年的降神!她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你们,你们寻到他了吗?」 少岁倾先是摇摇头,想了想,却又点点头。「没有,可是爹说,那人当初既拿了无名帖,就一定会到江府来!所以,爹设法弄到一张无名帖,就带我来了。」 降神会到江府来吗?可是,他的容貌这样出众,会不会像过去一样设法遮了?如果见到他,他可还认得出自己来吗? 郑思霏浮想不休,霎时竟感觉眼眶激动得泛红,少岁倾似是感到她的异状,疑惑地向她身上凑得更近了些。「姊姊?怎麽了?」 「没什麽,夜很深,你该睡了。」 她勉强一笑,摸摸少岁倾柔细的长发,见少岁倾乖顺地点点头,果然不久後就缩在自己怀里,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稳地沉沉睡去;倒是她自己,脑子里滚着好几桩心事,盯着地上的月色缓缓偏移,就是睡不着,直到隐约听见早啼的鸡鸣,和少棱约定的时刻到了,她才急着轻轻跃起,着装系发後打开一道门缝,见四下无人,快步回到南宫钰房里,与少棱换房,以免白天众人醒来时,惊见她以一个青年男子的装束从少岁倾房里出来,总是流言可畏。 少棱仍是那一张冷面,不过至少没了敌意。郑思霏朝他客气一笑:「岁倾是个好女孩,很讨人喜欢。」 「……她随我奔波久了,孤独无伴,她喜欢你,我还得谢谢你肯陪她。」少棱的感谢说得很生硬,但郑思霏听得出他的诚挚。 「不会,我也喜欢她。」 少棱本已要转身走了,听见郑思霏这麽说,又回过头来朝她扫过一眼,留下一句奇异难解的话。「岁倾不是寻常孩子,她会喜欢你,你身上必有特异之处。」 「特异?」郑思霏先是一愣,接着苦笑:「如果说是命太硬,生来便克父克母,那倒是有的。所以,我也心疼岁倾。」 「……她告诉你了?多谢。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到时比武场上遭遇,我不会让,第一名必须是我。」 「为什麽?你不像爱名爱利的人。」郑思霏甚是诧异,南宫钰要争第一,是为了将势力伸展到北武林来,少棱仅仅带着一个小孤女浪迹天涯,看起来也不像爱权爱名之人,为什麽硬要争第一? 「我要岁倾好好活下去。」 郑思霏蹙眉:「那为什麽要在此处争胜?难道不是应该早点带她寻访天下名医吗?她并不是天生眼疾,或许有机会──」 「你说的我全都试过,没用!只有那人才有办法拿出岁倾眼里的东西……他既然拿了无名帖,就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现身,我就拚命让他看见我!」 冷冷说完,少棱转身就走,然而,郑思霏却望着他的背影,口中满是想问又不不知如何开口的话。 她确定了,少棱真的在等降神,而且,他确信降神必定会到江府来! 他已经藏身在此了吗?郑思霏深深吸了一口气,瞥向远空的稀微星点,降神如果出现了,所有藏在她内心已久的疑惑,也许就能全部得到解答了! *** 此後三日之间,迎宾馆内搬进了无数北武林门派代表,人声杂沓而鼎沸,不过,郑思霏不曾再遇见王云生,少棱那一晚的坚持眼神让她大感压迫,她见识过少棱的武艺,此人对敌经验又比自己丰富得多,她要是不谨慎些,恐怕没能完成与南宫钰的约定!所以,这几日的白天,她让南宫钰调来武艺最精良的乌衣卫,在江府外真刀实枪的练打,不慎受了点皮外伤,她回去一翻开药囊,立刻看见王云生给的那盒伤药,郑思霏也不多想,随手拿来用,後来发现此药药效出奇的好,抹在伤口上很快便止痛止血,郑思霏於是找出一个小药瓶,把那盒药分装了带在身上,以便随时取用。 夜里,她就陪少岁倾闲聊,安稳入眠;唯有大会开始前一晚,她不再与少棱换房,而是留在南宫钰的房间里,她衣着整齐,整夜不睡,只是闭目而坐,调气匀息。直到晨光微明时,一阵悠悠茶香漫在她身周,她睁眼去看,是南宫钰在她身旁静静冲茶,见她睁眼,手里一小杯茶水就递到她眼前。 「别喝,藉茶香醒神。」南宫钰淡淡道:「无论如何,全身而退为上。」 她点点头,把茶捧在鼻尖,热香氤氲蒸腾,果然舒缓了她有些紧绷的情绪。 「钰哥哥,待会是你得先闯过溜索,到了山下大堂,才能开始抽签。」 「区区溜索,我还没有那麽不济事。」叫她别喝茶,南宫钰自己却端起小杯饮尽,站了起来,伸手去拉她:「走吧。」 郑思霏任他拉着站起,两人出了门去,便撞见王云生也正开门走出,垂首整理自己的束袖,毫不遮掩掌上的金色护套,王云生打扮得一如在狐仙庙里与她初遇一般,飒爽凛然。 他这样低着头,俊脸沉肃而静默不语,让郑思霏隐约有一阵心跳悸荡。 不过,当王云生再抬起头,又露出那一脸狡猾无赖的笑容时,她心头的渺茫情愫一下子烟消云散。 「早。一出门就见到两个美人,必是好兆头!」 南宫钰没搭理他,自行向前走去,郑思霏落在他身後,侧头朝王云生眨眼,窃笑:「待会溜索见……希望下了山後,还能在江府大厅的比武名单上见到你!」 王云生眯眼抬起下颔,无声的唇形带笑,「小看我?」握起戴了金阳的右拳,威吓似地虚空朝她挥了两下。 郑思霏掩住笑声,急急跟上南宫钰;王云生望了微泛鱼肚白的天空一眼,骄气横云。 第六阙,他已在这几日内熟悉了,此刻灵息收放自如,凡间练武之人,还有谁能与自己相抗?然而,术力愈高,他也隐约察觉自己内心暴戾之气愈来愈加重,方才一眼撞见南宫钰,夙怨旧仇登时冒上心头,他几乎忍不住要抽出收在金阳之内的白虹薄剑,一剑刺去;尽管他终究还是低下头伪作整理袖口,硬生生忍住了,却依然无法克制脸上的薄怒神色。直到他再抬头,见了郑思霏的清秀笑脸,内心的汹涌惊涛竟倏然平息……有一件事已经很清楚了──她身上一定带有能压制他的灵物。 到时的比武场上,只有她,可能会变成让他措手不及的意外。 但,他当然不可能让这种意外发生,如果没办法从郑思霏身上夺取那项灵物……王云生唇角一弯,眸光微暗。 那麽,让她的心转而向着自己,也行! 北征调(17) 郑思霏没料到江府侍卫的盘查变得如此之严,远在溜索百尺之外,她就看见踱步盘桓的少岁倾,以及那个道姑的夥伴,像是被森严的守卫给拦挡在外,寸步难行。 「咦?岁……少姑娘,你爹呢?」 少岁倾一听见郑思霏问话的声音,一时喜上眉梢,认准方位奔到她身边。「少侠?我爹先进去了,这里的叔叔好凶,不让我进去!」 「一张帖便进一个人,其余人等不许进入!」拦阻的侍卫凶极,一点都没有郑思霏前几日女装潜入时的亲切和蔼。 郑思霏暗自好笑,原来,做个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还是有点好处的。 「南宫兄弟,在下孑然一身,先走一步!」王云生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拳客套,边说话,同时瞥了少岁倾几眼,笑容极温和,但不知为何,缠着眼的女孩竟像是能感受到他的眼光,变了脸色,直向郑思霏身後躲。 「钰哥哥,你要当心,我在山下等你。」 南宫钰点了点头,迳自拾步越过重重护卫而去。 郑思霏转向少岁倾,她现在是男装,不便去牵少岁倾的手,於是将自己的外衣腰带拉松,分了一端给她牵住,柔声道:「少姑娘,我带你下山,咱们到了以後,你爹应当也在了。」 侍卫旁边团团围着几名身着道袍的男子,大概是群龙无首,没人发号施令便不知如何是好,见郑思霏熟门熟路的下山,也就远远跟在两人身後,一同走向江府比武场。 本来,郑思霏也觉得他们爱跟便跟吧,然而,一走到山林里人迹鲜少之处,身边的少岁倾却扯扯她的腰带,低声急语:「姊姊!你抱我,待会该走哪里都听我的,咱们快点避开那些人!」 「怎麽了?」 「这山有个悍灵,後边那几个人身上带的又不是正气,山灵之气最是排外,已开始蠢蠢欲动,待会一定要出事的!」 少岁倾这麽一说,郑思霏立即想起和王云生当夜在此山间遭遇的异状。她忍不住抬头去寻找当天出事那座凉亭,一见凉亭就在丛林不远处,郑思霏悚然一惊。她记得,只要是能够通往凉亭的路,全都被江府守卫重重把关,怎麽可能这样让她们随随便便就擅闯进来? 「是哪里走岔了?」她明明记得自己一路循着正道向下走,怎麽绕的山路,会走到凉亭边来?她依言打横搂住少岁倾,已感觉到天空突然沉重起来,足边卷起一股子腥风,和那夜感受到的一模一样的霸道气息,果然正从亭子那里缓缓向这边趋近! 她俩身後的几个道人,没发现山林异状,却立刻就察觉郑思霏的举止有些不对,几人彼此互望几眼,他们之中有人便开口叫住了郑思霏,说话极是无礼:「喂!前面的!你带的那什麽路?怎麽鬼鬼祟祟的?要是迷了路,你得负责好好带咱们下山!」 郑思霏想回答,少岁倾却伸手阻止,轻喊:「别理他们,姊姊,前边还有路,快向下跑!」 「呔!想去哪?滚回来说清楚!」 她才迈足而奔,竟感到身後几道飒飒风声猛然袭来,郑思霏侧头避过几柄细长飞刀,但手里抱着少岁倾,变故又来得突然,没能全然躲过,还是有一绺发被削落了,登时飘散耳侧。 有少岁倾在,郑思霏毕竟不敢多惹事,只得一躲再躲,一时左支右绌,耳里还听见那些人嘻笑的声音,彷佛逗弄自己很有趣一般,完全没感觉大祸即将临头。 「哎?还不停?该不是要偷偷抱了那小闺女躲到哪里去享乐?既然有缘一路,不如共享吧……那小闺女生得倒好看、又是瞎的,咱几人一起玩玩,也不会被发现──」 那几个人果真不是什麽好货色,一边调笑叫嚣,暗器掷得益发起劲,郑思霏愈听愈恼怒,却见少岁倾缩在她怀里,一点也不恐惧,反而沉着一张小小俏脸,动手取下自己的缠眼纱,垂首低语,「姊姊……你再躲一波暗器,然後叫他们别再扔东西,咱们就转过身去。」 「可是,你……」郑思霏蹙眉,耳里辨认着极细微的铁珠子破空锐响,纵身避过,不料她说话分神,膝窝立即中了一粒铁珠,无法自制地慢下脚步,她只得硬着头皮大喝:「别扔了!我现在就停!」 「早听话嘛……」「真是,把那小姑娘转过身来让大爷看看!方才就觉得她好看了──」 郑思霏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她还在思考待会要怎麽放下少岁倾、立刻抽出腰间佩剑先发制人,却见原本面向自己的少岁倾已经取下面纱,整张脸都转向身後那几人,长睫蓄动,慢慢睁开了久未见光而略显苍白的眼皮── 一时之间,郑思霏只看见眼前几个道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瞬间的失神,然後,却是极其惊喜的窃窃私语。 「她的眼睛!那个,那个莫不是──?」 「不会错的!是那个用身子养了神器的女人!」 「可是,她的年纪……也太小了……」 「你懂什麽?凡身养了神器,自然不会老去,她还能变老吗?!」 什麽神器?郑思霏一脸茫然,她纵使低了头,也看不见少岁倾的脸,只听见眼前那些人压抑着渴求的贪婪眼光,一步步朝她走近。为首那人满脸喜色,朝她不屑一挥手:「放下小姑娘,滚。」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怀中的少岁倾细声一叹,幽幽的轻语飘入耳中:「姊姊,你别过脸闭眼睛……千万别看我!」 不知为何,她娇软的声音似有魔力,郑思霏明明心下抗拒,却不自觉便撇过头去闭眼,顿时,郑思霏竟感觉身边冒出一整片热度惊人的烈火狂艳,红炼炼的光芒甚至烧进自己紧闭的眼皮之中,一阵刺痛,耳中亦是那几人惊惶的惨叫:「是……龙……!」 厉喊声太破碎,她听不懂,即使强迫自己要睁眼,也硬是睁不开,但觉少岁倾再次软软依进自己怀里,双臂抱住自己脖颈,声音极是虚弱慌张:「姊姊!不要张眼,转身快跑!那东西来了!山灵要来了!」 郑思霏不由自主地抱紧少岁倾,果真转身就奔,她的目力受红光所噬,紧闭的眼前昏黑无光,然而,不知怎麽回事,脚下竟毫不受阻,不知跑了多久,她感觉背後已不再出现山灵的压迫,足底更是从下坡踩上了平地,「好了,姊姊……咱们,到了……」她猛然睁眼,这才看见眼前不远处竟已是山下巍峨的江府、北武林各大门派的齐聚处、溜索的尽头! 她不免好奇少岁倾的眼睛到底有什麽特异之处,此时心跳急促地低头去看,可是,看见的却是少岁倾双目紧闭,呼吸极细微,颊色不正常潮红,眼皮上却依旧苍白,甚至可以看见薄薄细肤下的青络── 「岁倾!怎麽回事?你撑住!我带你去找爹!」郑思霏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有人会看见一身男装的自己居然抱住一名少女……她将少岁倾紧紧护在怀中,向人声鼎沸的江府大门疾步奔去。 *** 半山腰上,凉亭畔,一头壮硕美绝的大白虎将爪子轻轻耙了两耙,朝身旁忽然出现的缁衣男子邀功似地细声哼哼。年轻男子弯下腰来,伸手去探地上那几具道袍首,几人的身子都已经凉透,他皱起眉来,极好听的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还有些许听起来像是太久不曾说话,而导致的语序错乱。 「何故?即使他们身有魔气……为何妄造杀孽?」 白毛灰纹的美丽巨虎昂起首,极高傲地喷了喷气。 「不是你?」男子有些诧异,再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脸色,毙命之时,这些人个个五官扭曲恐惧,就像遭受了什麽极大的酷刑凌虐一般。 可是,他们的首又那样完整,袍服端正,连衣角也不曾起皱。 他顿时想起什麽往事,一下子便愣住了,再站起身来,光溜饱满的额头蹙起,丑脸上的神色古怪异常,眸光悠远,又带着些许质疑。 「九凰!怎麽可能?」 灰纹雪色的巨虎,极依恋地蹭在他穿了僧鞋的足边,乖顺坐下。 那人,竟是宁清。 第三部:长宫叹(1) 江府的练武场极大,中心搭着一座占地宽阔的平坦高台,四边围着各大门派的棚子,最接近内苑的一个视野极佳的清雅小棚,便属於醉华阴。郑思霏失态的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这个涵盖了上千人的热络场子,场内依然充满寒暄声;众门派的眼光,全都虎视眈眈地盯住了高台边的一排长梯──那里正是溜索的尽头。 少棱是最早从溜索上下来的一个,当郑思霏奔入场中时,少棱刚走下最後一阶;然而,少岁倾异常的虚弱状态,竟没有让少棱毅然决然放弃比武、尽快离开江府求医,反而只是从郑思霏手上抱回女儿,将她安置好了之後,白着一张脸仍回到专为持无名帖而来的众人所设的棚子下,硬要等到所有敌手都下溜索、对战签全部抽完为止。 郑思霏知道自己劝不住少棱,只得蹙紧眉头,先去找了江府中人,遮遮掩掩地解释了山上所发生的异事,请他们派人去看看那群道人有没有下山之後,她便站到专为观战人士而设的较远的棚子,也随众人盯着溜索看。 第二个下来的人是穆笙假扮的代沙,他果然是在苗疆待久了,连翻下溜索的身手都带着浑厚的异邦风味,引发一阵疑惑的议论纷纷。 负责检录确认的人很尽责地报出代沙名号,回答了众人的疑惑:「北苗火蜈门门下弟子,代沙!」 身着短衣、面容清秀的代容迎了上去,两人随即有说有笑地走向休息处,只有郑思霏看见,代沙在转身时悄悄向醉华阴的棚子里一瞥,看见严霜芊身边还空着的那个主位,脸上其实露出了些许失落之色。 再下一个,便是那个行事高调张扬的中年道姑,她看来武艺真是不低,轻轻巧巧就跃下索来,身手虽漂亮,不过,那身道袍郑思霏现在看得极不顺眼,於是瞥过脸去,不想朝她多看。 「玉罗宫掌教,阳圣姑!」 玉罗宫三字一出,年纪较长的无不惊讶低语,「是那个以伏妖道术成名,却没什麽独家武学的玉罗宫吗?听说守柔不争的玉罗宫百年来也只出了这麽一个资质颖悟、武学造诣颇高的女掌教,放不下俗世虚名……看来传言不假!」「玉罗宫现任宫主是这个掌教的师妹,听说自知天资比不上阳,所以事事都顺着这个师姊……」郑思霏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中,听见几句关於玉罗宫和阳掌教的评论,出自不同人口中的评价却差不多,看来这个掌教的名声虽不好,但自有过人之处,到时候若遇上了,可得当心。此时,自有十多名藏青袍弟子高高抬着脸去迎接杨,一行人趾高气昂地昂扬而过。 郑思霏蹙眉摇头,心底只觉这些人实在招摇得过头了。 「……哗!好快的身法!」 「哪家哪派的人?」 「看不出啊!他会不会煞不住啊──」 众人的异论引得郑思霏抬头去看,正从山腰上凌空飞下的,是个浅绦衣的颀长身形,直如一抹行踪飘忽的山晚红云,矫健而抢眼。 等到溜索冲向尽头,索上的青年迅速一翻双腕,硬生生煞住奔势,靴子在阶梯平台上俐落一纵,镶银的靴尖反射出明晃耀眼的白光,许多人眼前一花,还没能看清楚,便看见那个朗秀绝俊的傲然青年迈步走下阶来。 上等的衣饰,上等的矫捷,上等的样貌……负责检录的人似乎也看傻了一会,直到南宫钰已经踏到第五阶,才清了清喉咙,放声高喊:「南武林朱雀神殿少主,南宫钰!」 南武林三字一出,不意外地引发一阵喧然大波,郑思霏尽量沉稳迈步,一边朝南宫钰走去,一面感到浑身都是如刺如针的扎人眼光。 要说招摇的程度,南宫钰比起那个阳掌教,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不禁苦笑,然而,扬眸向南宫钰望去,不禁又为他适才展现的风采而心下暗服。 南宫钰这一、两年不再拚命练武,今日能够以这样的姿态潇洒滑下溜索,肯定是下了一番苦功。 走到南宫钰身边,与他并肩走向休息处,郑思霏注意到南宫钰的手掌在轻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好面子,上溜索时只握着溜索上本有的那个粗糙掌套,根本没有自己再作一层防护措施。她轻叹了一口气,在漫天的惊赞和叫好声中淡淡道:「……钰哥哥,伤了吧?待会我给你裹伤。」 南宫钰的冷面上,似乎飘起了极清极轻的红晕,还有被人识破的浅浅赧笑。他的声音低如蚊蚋。「不要,让人看见了很丢脸。」 郑思霏轻咳掩笑,才和南宫钰一起走入休息的棚子里,就有江府下人递了茶水上来,等到所有敢下溜索、能下溜索的人都下来了,才开始抽签决定对战顺序,抽过签後,立即开始今日的比试。 第一日比较特别,只安排了手持无名帖这些人的比试,因此,各大门派全是悠闲观战,毫无烟硝气,众人一边谈天说笑,一边盯着溜索看,一点也看不出彼此有任何敌意。 然而,接下来的溜索却是一阵安静,再也没人溜下索来了。她记得还有不少人还没下山呢,包括王云生!他们都放弃了吗? 「他真的决定不玩命了?」脑中一浮现出王云生的戏谑嘴脸,郑思霏便忍不住想笑。 「双飞,说什麽?」南宫钰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坐在椅子上稍微向她靠近了些。 「没什麽,」郑思霏抿笑:「我在想,还会有多少人能下这道溜索来。」 南宫钰轻声回应。「自然是愈少愈好。最好……再也没有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南宫钰话说到一半,棚子外便听见一阵细碎议论,郑思霏好奇地探头去看,原来是溜索上又缓缓落下一个人来,此人的身法没有南宫钰漂亮,谨慎得很,连煞住溜索时,脸上都挂着慢条斯理的微笑。 在场多为江湖人士,见他身手不怎麽样,也不大有兴趣,不过,少部分女眷或女弟子便不是这样兴趣缺缺了,溜索上的俊雅青年孤身孑然带着一脸浅笑下了阶、再孤身孑然地一个人走入棚内,这一段短短过程里,已不知收到多少倾慕的眼光。 「……重山帮,呃,王云生。」 检录处的唱名者显然因这个名不见惊传的门派名称而困惑了一会,各棚子内闲聊不休的人们也开始交头接耳彼此打听,但是,多数人仍然是一头雾水。 王云生无视棚子内的肃穆气氛,笑得眼勾眉弯,朝南宫钰一拱手:「南宫兄弟,溜索过得实在漂亮。」 「过奖。」南宫钰淡漠回礼,握拳把手上擦伤给遮了起来。 又等了一会,从溜索上下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黄衣飒爽、五官相仿的年轻男子。 眼尖的人立刻便看出两人那一身服色上有江府徽纹。「哦!是江家那一对兄弟!」 果然是江受麟和江问麒。此时已约近巳时,两兄弟一同踩上平台,抱拳向阶下齐声朗喝:「此回度过溜索者共五人,其余人等皆弃权,巳时整比武开始!」 接着,一人跃到台上,开始交待细节;另一个却走下阶梯,後领一名手持签筒的江府下人,迳直朝郑思霏等人所在的棚子而来。 见了那人的飞扬神采,郑思霏不禁蹙眉,反射性的就想躲。不知为何,她可以肯定此人便是江问麒! 长宫叹(2) 江问麒带了签筒一一走向少棱、阳、代沙、南宫钰……原本一切顺利无碍,但到了南宫钰身边,他却又猛然抬起头,以极其古怪的眼神瞪了别过脸不看他的郑思霏一眼,南宫钰都抽完了签,江问麒还没回神,一时竟像是忘了自己的任务,居然去问起郑思霏的身分。「南宫少侠身边这位是……」 得到的自然是南宫钰的冷冷回应。「我的侍卫双飞,签由我抽,她替我上场。听说没有违反规矩吧?」 「可以,可以……不过,这位双飞,是……?」江问麒似乎还想问些什麽,却欲言又止,一旁的王云生见状,凑上前来搭着他的肩头搅局,笑问:「江少爷,敢问在下不必抽签了吗?还是,直接让在下晋级了?」 江问麒这才红着脸替南宫钰收走签条,给王云生抽出最後一张签,临走之时,仍向郑思霏背对着自己的侧脸再偷看了几眼,才着自己的耳朵,满面疑惑地走了。 王云生朝郑思霏眨眨眼。「双飞,江家二公子看来对你不怀好意呢,当心,当心。」 「……双飞,你要看清楚谁才不怀好意。」南宫钰一把将郑思霏拉回自己身旁。 郑思霏苦笑不迭,最後两边都不理睬,自行去研究江府从楼墙上挂下来的巨型条幅,上面已经标示了对战顺序。 这是场一落败便淘汰的比武竞赛,条幅上的甲一和甲二被圈在一处,乙一和乙二被圈在一处,不过,倒是只有一个「丙」字。看来,抽到丙签的人运气好,第一场直接无条件晋级。 南宫钰和王云生,分别抽得了下下签和上上签。甲一後写着大大的「南」字,甲二後是个「少」字,这是第一场对战,郑思霏看得心头咯噔一响,冷汗涔涔。是她和少棱! 至於那只丙签,却是被一派悠闲,看起来是五人之中武功最低的王云生抽到了。 棚外又是一阵议论,江府已有人出去高声宣布:「现下是辰时三刻,巳时整,第一场比武由朱雀神殿橙衣卫双飞,对上无门无派的侠士少棱──」 「等等,」少棱朗声打断发话人,向郑思霏微一拱手,脸上写着些许不耐:「若是南宫少爷和双飞不反对,不如现在立刻开始吧!」 江府弟子站在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郑思霏自然知道少棱是急着要回去探视女儿情况,於是亦随着少棱跨出一大步,抱拳脆声道:「双飞可以。」 「这……」江府弟子犹豫片刻,抬头朝着对面楼台上的众人看,武林盟主江瀚以及几名亲众已经就座,须发花白但神采仍健的江瀚略一颔首,「两位既然都同意,便宣布规则,可以开始了。」 江府弟子松了口气,示意少棱和郑思霏各站到自己的左右方,「请双方先选妥兵器,然後,各自站到线外,待会听见哨响,比试才正式开始。」 两人一语不发,几乎同时间刷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各自走到线後等待。 「本回的规则如下,参赛者请听清楚:首先,谁将对方击下台去,谁就是胜者;其次,谁能将对方打到无力再战,也是胜者,见血无罪;甲场结束後,立刻便是乙场的比试。最後,过招时间以两刻钟为限,超过两刻钟仍未分胜负,则两人一同视为落败,没有继续晋级的机会!」 郑思霏神情一变,少棱却是满目冷漠,剑尖漫出隐约煞气。 王云生和南宫钰一见郑思霏的神情便知不好,她不能放下私情,在场上定然只会吃亏。只是,两人都不知道紧张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已经站到江瀚身後的江问麒。 江问麒刚刚对於自己竟又在双飞身边听到那一股子浪涛细响,正感到不知所措,无论他再怎麽看,双飞和郑姑娘……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啊!那个郑姑娘,相貌绝好,肤细白皙,怎麽会是……难道,他自以为是指环的讯号,其实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吗? 江问麒还在百般纠结,却觉自己的肩头让人轻轻点了一下,宁清那张极难看的脸庞带着很淡很淡的和蔼,对他伸出手,说话仍不大流利,这回却很坚持:「无益之物,还是,给我吧。」 江问麒认命了。本来,他留着这指环,就是私心希望和醉华阴那姑娘多点连系,如果这东西只会让自己到处错认对象、造成混淆,那麽,留着又有什麽用?他泄气地摘下指环,一咬牙便递给宁清,比武场上的比试已经开始了,双剑交错擦击所造成的锐响,一点都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垂头丧气地细声问:「宁清大哥,这指环到底有没有用?我真的认错了人吗?那双环,不是会彼此相引相吸吗?我还以为自己找到另一只了!」 宁清把指环收回僧袍之中,目光柔和,轻轻伸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手拍了拍江问麒的肩,像是慰问一般。「人对了,它才有用。」 「所以说,我就是不对的人了?」江问麒更沮丧了。 宁清浅淡一笑,将目光放回比武台上。 台子上一对身影,已经缠斗得不可开交,连双方的面貌都看不清楚了,然而,宁清却像是仔仔细细端详着什麽熟人一样,牢牢盯住那两个都以轻灵取胜的身法。许久,他才轻声一叹,彷佛下了什麽决定一样,转过身下楼,问清楚刚才下山的少女被置放何处,便悄然走向少岁倾房里。 反观比武台上,才不过二十多招,较纤细的那个身影已被逼到台边,郑思霏边挽剑花边窜逃,忽闻「嗤啦」一声,少棱穷追不舍的剑势,示威似地划开她的小半幅袖子,露出半截小臂。台子外的惊叫声让一直不敢下猛招的郑思霏顿时回神,额上冷汗直冒。 要是在这里就败了,她还有何颜面回去见南宫钰!只要她能专心致志,要打败少棱绝非难事,然而,她只要一动手,脑中却浮现出少岁倾的笑颜,还有软语。少棱坚持要赢,不正是为了她吗? 少棱一招得手,却是顿了一顿剑势,面露薄愠:「你既狠不了心动手,就自行认输吧!我说过,我是为了岁倾,你也有半颗心向着岁倾,还需要打吗?」 郑思霏一咬牙,深深几个喘息,重新挽开剑花,目光锐起:「前辈,我也有非赢不可的理由!我发誓,一定尽力替岁倾找最好的大夫──」 郑思霏不知道,她无心的几句话竟引动少棱深藏内心的绝望与愤怒,「你倒说得容易!如果有哪里的大夫可以治好那双眼,我情愿用自己命去换她再活过来!」少棱遽怒之下,身经百战的熟练招式益发迅速而不留情面,剑剑挑在郑思霏周身要害。 活过来?难道岁倾死了吗?!郑思霏大诧,为少棱所说的话而方寸大乱,开口还想问,却被少棱骤如雷电的招式逼得几乎走岔了气,一瞬间,眼前精光一闪,那把怒极的剑尖竟然横着破开了她的上襟,郑思霏毕竟不是男子,顿时煞白了脸,左手立即护住胸口,胜负之势此时全然分明! 南宫钰和王云生同时一凛。南宫钰自然是忧怒交加,连掌上的伤都忘了,把桌上的茶杯握得死紧;王云生却是在瞥见郑思霏襟下肌肤的瞬间,眸色深浑,几如发现猎物的鹰隼。 是神光!那一道急现急逝的浅色神光,就在她的胸前!他不会看错,郑思霏身上果然有神器,而且,就牢牢附在她胸口! 台下众人不知郑思霏是因为心头犹豫不决,无法下重手,都还在纷纷感叹果然姜是老的辣、那个来自南武林朱雀神殿的年轻人身手虽不差,但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三两下便被人取得先机…… 「实在是个年轻人!怎麽会去护那个无关紧要的上衣!」 「那个无名氏赢定了,赢了朱雀神殿派出来的人,这下面子上可光彩了!」 「啧,我本还料想这个双飞若能取胜,要当众与他较量较量的……」 南武林朱雀神殿的名头一出,果然已有不少人把双飞当成头号假想敌,如今见她轻轻松松就败在一个无名无派的无名氏手上,倒有不少人难免抱怨。 然而,众人的议论显然下得太早,郑思霏只用了单手,却奋然又支撑了数十招,情势愈恶劣,她竟愈顽强抵抗!棚子内已经没有人谈论了,都在紧紧追随着台子上一对翻翩如浪的身形,没有人发现,本来近午的明晃天色缓缓灰了下来,场外不知从哪里传来两声极似雷鸣的惊人戾啸,在场,只有两个人各自认出其中一个声音! 少棱脸色骤变。其中之一,就是十八年前在初明宫现世的那头赤色神龙的啸声!另一声虎狺,却熟悉得让王云生猝然变了脸色。比武台上变故陡生,少棱硬生生煞住,急向那道高亢龙啸之处望去,灰暗天空中,果然像九凰死而复生那日一般,浮现出一道隐约的赤色长影,一瞬间又消失了!那条红影子落下的方向,正是少岁倾停留暂歇的房间!他心脏猛然一缩,那头龙,本是九凰临终之时改封进了岁倾眼里,如今怎能现形?莫非是岁倾出了事?他心头大乱,收剑旋身,再也顾不了争胜,也管不得有道冰凉一下子划在自己背上,即刻便向少岁倾房里奔去。「岁倾!」 众目睽睽之下,少棱自己跃下台子,自是弃权无疑!众声登时然。 郑思霏收回自己长剑,心口仍突突跳动,她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轻喘,左手还护着胸口,右手所持的剑尖犹带一丝血红,她本来已经绝望了,以为自己就要在此落败,为什麽?怎麽赢的?恍惚之间,江府的弟子宣布少棱弃权,朱雀神殿双飞获胜……然而,她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心里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或者说,本来无论是少棱打赢了,还是自己打赢了,她都不会开心;然而,结果却是自己用这麽怪异的方式得胜了,她更是觉得难堪! 郑思霏白着一张脸,朦胧中被人引下台去,走回南宫钰所在的棚子,她只感觉台下一片然之後的安静,彷佛都是对她的无声轻蔑……她咬着下唇,揪紧上衣,几乎想一头扎进土里,把狼狈至极的自己给埋起来算了!此刻,她是走回棚子的,朦胧的眼光中却有个人是走向台子、走近她身边,把手中的长衣轻轻给她盖住了。她抬起头,看见的是手持一根竹制短鞭的代沙朝她温柔而宽容地微笑。 「小思,别挂在心上,不是你的错,你太重情了;不过,如果再打下去,你也未必会败。」他轻轻搂了一下郑思霏的肩头,趁势在她耳边低语,温暖得让郑思霏想哭。「对了,衣裳是代容的,你换了衣服之後还给他便是。」 「嗯,好。」郑思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头,感激地朝代容投去一眼,向他点点头,少了一件外衣的青年朝她赧然一笑,五官明净的脸上微微发红。 长宫叹(3) 郑思霏换好了衣裳,平复情绪後才再度踏出门走向前头观战,远远只见台上阳的身手果然不像个中年女子,手中的拂尘看起来柔软无比,使在她手里却活像一条长蛇;再看苗人服饰的代沙,一手短鞭使得鬣鬣有声,像是逗引着阳一般,没有任何一下是打在阳身上的,却又时时出乎意料之外地凑近阳身边。 只有郑思霏看得出来,他根本无心恋战,代沙在每一个空档时的眼神,全都投向了醉华阴的棚子里。阳很快就被代沙无心於战的无礼给惹恼了,拂尘的攻势转趋凌厉,这时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代沙一改嘻笑神色,看似是要严阵以待了,眼光却不在阳身上。 多年不见的三师姊,正被蓄了须髯、更显温雅儒气的三姊夫离汜牵着走进醉华阴的棚子里,严霜梅好似一点也没变,只是容色比年轻时更加肃穆得多。离汜还会偶尔看看比武场上的动静,但严霜梅的眼光却没有一刻片刻是面对台子的,她的微笑,她的神采,全都只向着师姊和自己的夫婿。 郑思霏心里一叹,她很清楚,代沙本来就不想要赢,他不过是想混进来见往日情人几眼,但,她实在不懂,与其这样相见,还不如不见,在心里留下对方最美好的样子,岂不是更好吗?这又何苦?果真,台上的代沙章法愈来愈乱,脸色愈来愈沉重,阳此时已发现代沙在对战中,偶尔会把眼神固定投向某个位置,於是认准了代沙分心的一个好时机,朝他一扬拂尘,郑思霏隐约感觉这一拂尘不大像攻击,挥得有些软弱,然而,代沙却是浑身遽颤,像是受了重伤,频频退却。阳脸上得意之色尽显,毫不放松,步步向前进逼,代沙退得急迫,眼看就要踏出台子之外,又是一拂尘猛然扫过眼前,一时之间,代沙手上的短鞭却不知怎麽卷的,猛然卷住阳的那柄拂尘,在跌下台的那一瞬间,惊促一声猛呼:「唉哟!」奇怪的是,代沙跌就跌吧,彷佛还朝着此处使了一个眼色。郑思霏眼角余光见到似乎有人离席了,但场中正在惊险时刻,她一心担忧代沙安危,并没有多去注意。 接着,台上的阳只觉得一股巨力逼得自己不得不撤手,代沙像是也握不住短鞭,亦飞快松了手,一柄短鞭就这样缠住拂尘,高高被抛入江府外的密林子。代沙重重跌在沙地上,呼痛声不绝,严霜梅总算向此处不甚在意地瞟了一眼;阳失了兵刃,耳里虽听见江府弟子宣布自己取胜,但一张脸仍然气得青了,没等到江府下人去找那柄拂尘,她已经气极败坏地尖声叫嚷着要自己手下那批藏青道袍弟子快去外面把东西捡回来。 这时,却不见有人去搀扶代沙,他一个人一跛一拐、唉哟唉哟地走了回来,郑思霏不禁转头向代容的座位看向一眼,不知何时开始,代容便已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代沙迳自坐到郑思霏身边,一边低着头,好像在专心清理自己的下摆脏污,一边却是微声朝郑思霏道:「思霏,这女人的拂尘有古怪,如果你明日还有机会对上她,先吞点解毒剂,以防她又拿出什麽脏东西来使──嗯,当然,如果她还有机会的话。」 她朝代沙疑惑地投去一眼,却见代沙只是笑吟吟地没再搭理自己,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江府弟子正在宣布今日的比试结果,然後便是江瀚进到场上,当众邀请一名朝中大宦再替早上取胜的三人抽出明日清晨的对战顺序,应邀走下来的,正是离汜。 「……离大人应邀至此,为替此次大会助兴,奉皇后陛下之令,带来了大批官酿好酒,午後的宴席之上,众宾饮宴同欢,这座台子不只是比武会场,今晚还有余兴演出,咱们不醉不休!」 此间俱为武林人士,黑白两道其实都混杂一处,听见离汜的名头,不少人已经有些讶异,再听见他竟还受了皇后旨意而来,更是惊诧。不过,听见有佳酿可饮,还是有人即刻欢呼了起来。 南宫钰和官府打交道惯了,没什麽特别的反应,只是神色淡然,不过,王云生却显然起了别样的心思,左右朝着廊道斜斜扫去,察觉大批武装官兵已在不知不觉中围到江府之外,他忍不住轻轻蹙起眉来。 *** 王云生的运气实在太好,这回是离汜抽的签,竟还是让他明日直接晋级一回!隔日的赛程是郑思霏和阳先比过一场,胜者与王云生再比一场,真正拥有北武林一座无名席资格的人就产生了!阶下来,才是各门各派的新进弟子们正式以武相会,规则不大一样,号称点到为止、见血便收,以免在江府内酝酿出各派之间的嫌隙。 午後,在离汜与江瀚的率领之下,数千之众整整坐满了三个大厅,人多则杂,持无名帖的众人除了阳一行人太多之外,其他全都坐在同一个桌次。代容不知何时回来了,乖顺闲静地坐在往自己口中倒酒如倒水的代沙身边,倒是少棱一直没有回来,郑思霏有些担心,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比武台上精湛的乐舞演出,也没能让她定下心来,直到天色暗了、沉默异常的王云生暂时离席之後,她才也藉故向南宫钰低语几句,溜了出去,就着昏黄的傍晚天色,一路寻到了少岁倾所在的厢房,见到房门大开,门内竟有江府下人在洒扫,郑思霏诧异极了,忙问:「今天才送来这里的那姑娘呢?她……她发生什麽事了吗?」 正在收拾床铺的丫环恭恭敬敬地回答:「小姑娘已经醒了,被送到东厢静室好生休养。」 郑思霏听见少岁倾醒了,喜不自胜,还想详细询问搬到哪间房里去,却看见那丫头偷觑自己的眼神极为古怪,甚至还有点揣度之意:「……不知公子为何问起那姑娘?」 她这才想起自己如今一身男子装束,这样问一名少女闺房,实在失礼,於是感激地朝那丫头看了一眼,笑着退出房门。「没什麽,我与那姑娘的爹是旧识,关心罢了。多谢!」 她不说也不打紧,东厢不过就那麽几排屋子,自己去找不就行了? *** 最後一丝阳光隐没在天边,那个轻灵至极的身形循着炽热的灵气而来,略一搜寻,便在长长数排房子里,准确辨认出少岁倾的所在之处。 不知哪个高人以何等手法制住了她眼中磅满溢的龙气,现在,她的身边绝不可能有活人能够久待而不受侵蚀──除了那名「高人」之外。 「师父,是你吗?多熟悉的感觉。」王云生轻轻一笑,方才在宴席上饮下的几杯醇酒,将他的脸透得醺然含情,但,他的眼底却写着一片冷静。 那一声虎啸,别人可以听不出来,但他怎麽会听错?只有长年跟在降神身边、不似凡物的那头壮硕猛虎,才能发出那样惊天震地的啸吼。如果降神师父看见了自己、认出了自己,能不能把儿时他不懂的那些事情都解释清楚? 他纵身翻入那间房里,床上果然睡着那名少女,她调息匀称,遮眼纱被取下来了,即使闭着眼睛,仍看得出双眸内隐有红光流转,脸色也是异常红润。 床边的椅子上,端坐着一名顶上光秃、无发无须的僧衣和尚。 很是宁和安详,却非常难看的一张脸。可是,王云生没有被那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假象欺骗,这和尚身上那股异於常人的气息,毕竟曾与自己相处了十多年。 王云生主动开口轻唤,明明刚饮过美酒,喉里却泛着苦味。「……师父,你既还活着,为什麽这麽多年来不曾找过我?」 「岫儿。」王云生所熟悉的降神的优美声音,从眼前这个和尚口中发了出来,但,却不是寒暄、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更不是乍见晚辈的亲切,而只是极淡然极乾涩的几个字。 「你,终於找来,要杀我了吗?」 长宫叹(4) 王云生对宁清所说的话浑然不解,咬牙未答,宁清却是自嘲一笑,睁开了眸子。 「不对,岫儿,你还没全然醒来。你只是恨我,当初没去寻你、又恨我没能出手去救整座弄玉采星馆,你还不晓得自己为什麽要杀我。」似乎是太长时间没有说这麽多话了,宁清说话还不大顺畅。 「我为什麽要杀你?」王云生冷着脸,步步逼近:「我有太多事没弄清楚了,为什麽要杀你?」 宁清的神色十分平静。「岫儿,等你弄清楚了,再来寻我。我就在江府,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设法替你在此处了。」 他是指後山石棋桌下那些不知名的灵物?王云生微微一愣。「我要什麽?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了,为什麽你一副自己全都懂的样子?」 「你真的完全不懂?」宁清微微一笑,指着身後的少岁倾。「莫非,你不是为了想要她眼里的东西才找上来的?」 「你也没有能力把它拿出来,只是用其他东西压制罢了!」王云生扫视少岁倾一眼,漠然回应。 「锁针环有一对,我只能拿到一只,无计可施,只好借用雪虎之力暂时压一压。」宁清垂下眼帘:「我终於知道另一只在哪里了,但是,那另外一只,唯有你拿得到。」 王云生脑中顿时响起清源的声音,还有他让自己看的那只鹅黄色指环虚影。 「就是那个黄色的指环吗?在哪里?」 「等等,我先问你,你想清楚……指环就在她身上……可是,让你动手杀她,能吗?」宁清没回答他,却是反问了他。 王云生皱起眉来,心头顿时浮上一股不大好的预感。「谁?不要在那里故弄玄虚!」 宁清望着他眼神,依旧清澈的眼神像是盛着一泓清澈的怜悯池水。他轻声说了一个名字,接下来那一串取出指环的方式,不过寥寥数语,却重重打在王云生心里。 王云生没有回话,他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凝视着眼前全然陌生的降神。 「天命所趋,这些年我总算懂了,不该与天争,争不过的。」宁清再次闭上了双眼。「我说了,我就在这里,你想通了,就来找我,你只要能够拿出那一只指环,我就能如愿,用自己的命救活这最後一条生灵。你一直想要的东西,还有本该属於你的东西,也全都会回到你的手中。」 宁清微微拂开少岁倾颊上的发丝,她和九凰生得很像,这麽肖似,让他忍不住要想起另一名墨黑瞳仁如解语的明朗女子。 距离练成七截阙已不远的王云生,现在已经能感受到眼前此人身上异於活人的寂寥气息。可是,他又不是那些失去灵性的半,而是另一种更加高等、却又更加寂寞的存在。 离去之前,他问了降神最後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人?」 宁清停滞了一会,轻道。 「你是,我不是。」 *** 郑思霏不知道的是,他和王云生走後不久,南宫钰也离席了。不过,他却是得到了和南宫沉一早约定好的记号。 江府守卫虽森严,还拦不了几名朱雀乌衣卫。「奉头领之命来报,少爷所查的几件事,结果俱在此。」 这些乌衣卫口中的头领,正是南宫沉。 南宫钰接过纸函,心里忽然有瞬间的疑惑。他现在才注意到,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本来只奉南宫嫡系为主子的朱雀乌衣卫,竟也会尊非嫡系的南宫沉为首。这些年,他似乎指派太多暗权给南宫沉了,如今,自己羽翼渐丰,该收的一切,也得慢慢收回。 他取出信纸迅速看了几眼,本次大会果然有万神宗中人混进了持无名帖争胜的这群人里!恐怕,便是那人了吧!乌衣卫不愧是乌衣卫,连所有人的无名帖描像也给设法弄来了。南宫钰眯眼细认,里面只有一份是真帖,显然是自己的,其余每一份描像其实都与他自己手中的真帖有些许不同,只有一份和自己的很像,像到他一时之间竟也辨认不出真伪来,不过,那张帖的左上角边缘处比自己的帖多了一朵极细小的雕花。 「这无名帖是谁的?」 「王云生。」 「……」南宫钰一听见这名字,下意识地皴起眉。「查过那个什麽重山帮没有?」 「有,咱们能查的。江府自然也能查,重山帮是隶属北武林一个极小的地方门派,表现一向不大出众,连北武林盟会都没有邀上重山帮,只是没想到这帮里竟有人能闯入无名帖这一关。此外,少爷料得对,江府近日果真与官府频频连络,也暗中自关外接回了厉厄,看来是要彻底清查这批制作精细的伪帖!」 南宫钰早就从严霜芊那里得知王云生手上握有勾陈秘门的金阳白虹,明知王云生必定暗中弄鬼掩饰了本来身分,偏偏又抓不到他破绽!南宫钰再看了看王云生手中无名帖的那份描图,他不能确定其中的那个部分,究竟是画工笔误,还是真的瑕疵……他当然清楚自己的无名帖绝对是真,可是,他还需要王云生那张帖子,比对确认。南宫钰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很接近王云生的人。 「可以了。」南宫钰抽出写了字的纸张,将那些描图又放回袋中。拿给眼前的乌衣卫:「我有一件事还要你们去办。你们去找双飞,把这些图纸拿给她看,告诉她,王云生的无名帖被人怀疑是假,江府立刻就要将他当作奸细捉起来。你们再回来告诉我,她的反应如何。如果她回我房里去取无名帖,当场围了,连人带帖押去给江府处置!」 「是。」 乌衣卫们毫无疑问,从南宫钰手中收回函件,转身便去。 郑思霏一向知道自己将无名帖收放何处,如果此举就能试出她真正的心思,那麽,欺骗她一回,也值!多年情谊,他毕竟还对她抱着一丝盼望。如果郑思霏对自己还有一丝忠贞,那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想必不会有任何动作;然而,要是她真的已经对王云生偏了心去,一定会悄悄窃换二人的无名帖,而她的行止怎逃得过自己追踪?到时候,休怪他翻脸无情,当场便要在江府的地头里把她揪出来。 事情若演变至此……小思,你也仍是一如当初承诺,以自己的生命成就了我的霸业。 疏星挂天,不远处仍是酒酣耳热的狂欢,恍惚又是朝官离汜走上台子去说话……南宫钰却清楚听见了自己无法平稳的深深喘息,不自觉纂紧的拳头又渗出了血丝来。 真正痛的却不是拳头。而是竟有这麽一天,他蓦然回首,悲哀惊觉自己即使对自以为最亲最近的两个人,仍无法安心付出全部的信任。 南宫钰并不知道,自己并不是把每件事全都看错。他对南宫沉直觉的不信任,其实料对了。只是,自信过剩的他,受到隐约情伤刺激的他,将事情交代给了错误的人。 乌衣卫并没有直接去找双飞,而是在江府某处找到了南宫沉。南宫沉眼前有两座食案,两组杯盏,温酒还在蒸氲,他显然不是一个人自饮自乐。只是,他的对面现在是空的罢了。 听完了乌衣卫的汇报,南宫沉寻思半晌,接着浅浅一笑,对自己一力培养出的死士挥挥手。「南宫钰怎麽说,你就照办吧。待会就去找双飞,不过,有个地方你要改一改。你告诉双飞──江府已经在彻查南宫钰,认为他的无名帖必是假帖!江府等明日一早就要将他当作奸细捉起来……」 南宫沉满盏痛饮入喉,心情极好。他从离汜那里得知,王云生已在修炼之上取得先机,既然如此,南宫钰不过就是个弃子,再有智谋又有何用?让他测出谁真不真心,又有何用?南宫钰的利用价值即将殆尽,他当然要让南宫钰发挥最後剩余的那一丝价值了。 「对了,双飞一定会去换帖,这件事,自然不需要通知南宫钰。」南宫沉笑得阴恻。 南宫钰不信任郑思霏,他倒是绝对相信郑思霏听了这一番话,必定会做出些什麽事才对。 「还等什麽?刚才不是已经发现双飞在江府东厢那边张望了吗?立刻去找她吧!」 长宫叹(5) 郑思霏还没找到少岁倾的房间,就被意料之外的乌衣卫找到了。 「……真帖很好认,左上角有朵小雕花的便是。厉厄明日就到,江府一直在拖时间,便是为了等到厉厄来认帖!少爷的帖上如果没有这个东西,很快就会被江府当作奸细捉了,双飞,你也知道,少爷太好面子,又拉不下脸来,此时如果将这件事呈报少爷,他必定也不甘心就此退离,仍是会硬撑下去直到不能撑为止!到那个时候,要全身而退就难了。」 乌衣卫一交代完事情,很快又离开,只留下她一人,脑中硬是牢牢记住了刚才所看见的许多张各有些微不同的无名帖描图,神思茫然而恍惚。 她无法辨别乌衣卫告诉自己的事情是真是假,正如她也没法判定南宫钰的那张帖是真是假一样。因为,南宫钰总把什麽事都放在心底,也没对她坦诚剖白过,甚至,她连南宫钰手上的无名帖是不是真的自降神手中夺来的,都没有听他说过。 她把眉头皱得死紧,坐在小花台边缘,隐身於花丛之後,闭上眼,一边想着刚才乌衣卫指出的那张真帖描像,然後,竭力思索着南宫钰的无名帖上究竟有没有那朵极不起眼的小花……似有,若无!不行!她想不起来…… 紊乱的心思让她心烦意躁,耳里虽听见那个轻声轻气朝自己走来的熟悉跫音,郑思霏却烦得不想睁开眼。她在心里呐喊着不要走过来,然而,天不从人愿,王云生还是走到花台边,很不客气地坐在她身旁,笑问:「你在这里做什麽?酒兴发作了,与谁在玩捉迷藏吗?」 她没听错,这脚步声只有王云生会有。「不论我和谁玩,总之不是你,你捉到我也没有奖赏。」郑思霏口气很差,叨念完後抽动眼睫,叹着气睁开了眼,王云生的神态却让她心里惊悸一跳。 他带着浅浅的笑容,伸出手指,隔空轻划,像是在描摹自己的脸庞形貌,见郑思霏睁开眼,他才放下手,一脸无奈,一点也不因她的暴躁反应而生气。「即使无赏,也不该罚吧?你对我好凶。有心事?」 郑思霏弯下腰,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墙边,轻轻住脸,为自己竟莫名其妙把一口闷气出在王云生身上而惭愧。「……看得出别人有心事,便要晓得离这种人远一些。」 「你知道的,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从来不识时务。」 郑思霏侧眸望他,见王云生说得认真,一点也没有说笑的意思,忍不住挖苦他。「这倒是。你还真懂自己!」 王云生大笑,伸手像是要去碰她鬓边,却只是轻轻拈掉落在她发间的一片残花。「过奖,过奖。我最大的优点便是向来很懂自己,一个整日只想弄懂别人,却连自己都弄不懂的人,又要怎样过得快乐?」 「满口歪理。」郑思霏轻轻苦笑,继续趴在矮墙上。不过,他说的话听起来却又像是很对。「那,王岫,你说,如果今天有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将要遇上什麽不好的事,你会怎麽办?」 「我吗?如果是我……」别过脸的郑思霏并没有发现王云生的温柔眼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简直不像是在回答她,而是对她做出什麽承诺:「尽了全力,我也要保她最後平安无事。不管她是恨我,恼我,或是怨我,我都甘愿。」 「嗯。」郑思霏只是咕哝了一声,便蹙着眉,单手勾住眼前无花的枝叶,无意识地缓缓盘绕。要保南宫钰平安?她能吗?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顾一切让他现在立刻撤手回头!但是,她明明知道,南宫钰做不到。 这也很正常。面对近在眼前的权势,一蹴可几,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潇洒抽身、说退便退? 忽然,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一道黑影笼住了。她斜飞一眼去看,王云生原来将自己的双掌撑到矮墙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王云生朝她浅笑,声音极低,充满挑逗意味。「好姑娘,这样的举止不该在男人面前做,这是一种邀请。」 郑思霏已经不会再被他的蓄意逗弄耍得团团转,她哑然失笑,一掌推开王云生的脸,笑出声来:「这位大哥!你哪里看见有姑娘了?天上?还是花丛泥里?」 「此时此刻,在我眼里。」王云生很顺从地让她推开,却仍瞅着她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她差一点被王云生认真的眼神骗了,还真的很疑惑地低下头去检视自己的装扮:还是男子装束,没错啊! 「你到底是不是认真过那道溜索的?还是只想来这里找人玩一玩?」郑思霏不满了。 「我对天发誓,我是很认真的在溜索上一路看风景,也是很认真的在江府里找乐子。」王云生刚开始先是说得一脸委屈,後来眼中都闪烁出笑意:「还有,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也是真心诚意──只有明日不得已要和你打上一架,那不是我的本意。」 闻言,郑思霏的神色松动了一下。「所以,你明日也不想取胜了?」 王云生点点头。 「不想赢,你为什麽不要从一开始就弃权了?」 「既然搅和进来了,就要一路把戏看到底,哪有半路放弃的这种事?放水让你赢,也不可能。」王云生笑笑:「否则,显得我太矫情。」 「王岫,我问你商量一件事。」郑思霏终於坐直身子,正了正容色。 「请说。」 她咬咬唇,「你的无名帖,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看看?那有什麽问题。我就带在身上。」王云生答应得极爽快,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扁平的小布包。 郑思霏轻轻摇头,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我是说,借我一日。」 王云生扬扬眉,诧笑:「看样子,你是不信我明日能赢了?胜者的无名帖是必须取出来示众的,你要借到明日?那麽,也不必还啦!」 郑思霏脸一红,神色有点躲藏。 「不是,我借来看看,明日一见到你就还了,不会拖到那时。」 王云生注视着她,眼神像是想看穿她心里的想法,郑思霏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望。 忽然,他轻声笑了。「好啊,借你。可是,你要知道,是因为你开了口,我才肯借的。」 她匆匆抬头,见到他带着宠溺的笑,心里不由自主漾起一抹甜意。但,那一点温暖很快又被罪恶感给盖过了。她拚命说服自己,她只是借来看看,借来和南宫钰的比一比罢了,也不一定会动手去换…… 可是,她心底其实很清楚,这场比武对王云生来说不过是场游戏,对南宫钰来说,却是攸关梦想的关键一步。自己会偏向哪一方,早就在这一刻已经决定了。 郑思霏伸手去接布包,手指有些发颤,她确认似地又问了一次。「……王岫,这张无名帖、这场武林大会对你来说,真的不代表什麽,对不对?」 王云生忽然捏紧了那张无名帖,不让她抽走。郑思霏慌了手脚,急急朝他瞥去一眼:「你後悔了?」 「不对。」王云生眯着眼笑,也不知他是在回答郑思霏的哪一个问题,他没有说明,只是恢复了一脸戏谑:「我忘了,借东西总得索讨一些抵押,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要什麽?我现在没带什麽东西出来。」她有些窘促。 「我不要那些东西……」王云生俊目含醺,空着的那只手指着自己笑弯了的唇角,眯眼将脸凑在郑思霏眼前,笑得甚是邪气。 长宫叹(6) 「你醉了!别说胡话,这里是江府後院!」他的吐息就在身前,郑思霏顿时闻到王云生身上的淡淡酒气,一瞬间秀脸通红,这个醉汉!难怪答应得这麽快,难怪今晚他对待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 她羞恼地想直接从王云生手上抽走无名帖了事,王云生明明睁着笑嘻嘻的醺然醉眼,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捉紧了不放,满脸无赖。「公平起见,你不给,我也不给。」 「你这无赖!」她瞠眸尖叫。 王云生却故意不去看她,张眸企首去张望远方,笑得益发开怀。「唉,买卖不成仁义在呀!你这样把江府巡逻的人叫来了,对吗?唉呀,他们走过来了……喂!别动手抢啊!我要把东西收回……」 那把嘲谑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 远处江府的巡逻队伍循声走了过来,提灯一照,唯见花台边些许扶疏枝叶还在摇晃,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几个人互望几眼,不以为意地走了。 等到那一队巡逻的声音都去了,灯笼光影也渐行渐远,矮墙和花台之间才翻出一道矫健的人影,飞快把手里的小布包匆促收进怀里,像头受惊的野猫一样,也来不及打理自己的狼狈,蹙眉唇,便匆匆逃逸。 很久以後,矮墙和花台之间才又有了一点点轻微的动静。「不可以温柔些吗?虎姊姊……这滋味和我想像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一面碎声抱怨,一面伸手按住自己下唇被郑思霏猛然撞出来的伤口。王云生仰躺在花台里,也不知自己压烂了江府多少株名花异卉,他忍不住想笑,却又被唇边的血腥气呛得可以,边笑,一边轻轻咳了起来。 眼前,好像隐隐可见一点水光,或是一点星光,还是枝上滴落的露光,他分不太清楚。 她走了,他怀里很冷。 「是南宫钰让你来拿我的帖?」王云生闭上眼,低声自喃。「他让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怎麽我要你做什麽,你却总不照做?」 南宫钰拿他的假帖去做什麽?据说江府暗中还是请来了厉厄,看来,厉厄当初做给他的伪帖上毕竟还是动了点手脚。明日打算要当众揭穿他吗?不过,无所谓,厉厄要是还希望自己儿子苟活下去,当场也不可能敢说破他的身分。王云生双眸紧阖,染了血而异常艳红的唇角绽出轻蔑一笑。 无妨。反正,不论南宫钰想做些什麽,明日最出风头的绝对不会是他王云生。江府在外头察探的人,已经掉入他所布下的障眼法中,明天,必然会有一场混乱的好戏可看。他,真的只是来搅和的,而且,既然已经搅和进来了,他就必定会捣乱到底! 当夜,江府替明日对战的三人都预备了临近比武台的单人客房,然而,郑思霏却悄悄回了一趟迎宾馆,她和南宫钰原本住的那间房里。 夜已经很深了,不赶紧回去,南宫钰会起疑。 她既不敢点烛,也不敢开门,只是藉着窗边淡淡洒进的月光,屏气凝神、谨慎翻出南宫钰夹藏在床底下的无名帖,然後,打开从王云生身上得到的小布包,放在小桌上两两比对,乍看之下,两张帖毫无分别,郑思霏锁紧眉头,再拿起两张帖,仔细按照纹路方向去对照左上角,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心不禁重重一沉。 确实正如乌衣卫所说……王云生的无名帖,左上角镌刻了一朵极细极小的精致花纹,没有上色,只是浅浅一层雕花,若不是她手边持有两张帖,还用手指摸过、确认过了,几乎没法判断出两者之间的差异。 郑思霏知道自己不能耽搁,於是,匆匆将其中一张帖包回小布巾,而另一张,则是按照原样收回了床底。 「……对不起,王岫,我相信你不会坐以待毙的。」想起王云生,郑思霏刚刚不慎撞在他唇畔的下颔,似乎又痛了起来。郑思霏心里深深的歉然,一时间全被羞涩的苦笑给取代。 是吧?那一个玩世不恭的人,本来就是来此玩玩而已,或许才刚察觉风头不对,也来不及找她算帐,便要脚下抹油、溜之大吉了吧? 轻轻再关上门,她避过江府巡查的队伍,尽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明天……不能再出差错了!」郑思霏先取出王云生给的伤药,在胸口剑伤处薄薄抹了一层,接着自药囊里翻出另一只装了潇潇雨歇的瓶子,摇了摇,大约还剩三回的分量。这药,严留仙曾警告过她,每个月按时服一回,不能多吃,否则来日後果难料……但是,她仍是一咬牙,将瓶中所剩不多的潇潇雨歇全都服下,因为,这服秘药压制情感的效果极佳,明日的她,太需要冷静处事、严阵以待! 隔天是个好天气,媚阳大好。一大早,接近比武正式开始的巳时,场中已挤满了人,昨日虽有饮宴,但谁也不想错过好戏,纵使还带着宿醉的头痛,也要待在自己的棚子里全程看戏。 黑压压的人群中,包括昨日已落败的代沙和眉间仍带愁色的少棱。不过,江瀚所在的台子上,今日可热闹了,江瀚与朝中贵客离汜、清美不可方物的离夫人一同坐在楼台前排,後面坐的便是江瀚的养子和亲生儿孙,唯一一个怎麽看都不像江家人的,是个长了满脸难看疙瘩的年轻丑和尚。 郑思霏严装整肃,还没走到南宫钰身边,就先遇上了王云生。她侧着身子将藏在掌中的小包递了过去。「多谢。」 「小事一桩,还了就好。」王云生接过小包,看也不看便又收回怀里,他饶有兴味地观察她的神色,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麽来,却只觉郑思霏今日异常淡漠,脸上竟不显露丝毫情绪。 连一丝不安也没有。 步入场中,王云生悠悠闲闲坐到南宫钰和一群玉罗宫道士之间,阳已站到台上去,脸色不豫,手中兵器改成了一把单钩,看来,阳昨天并没有找回她的拂尘;郑思霏左手背剑,步子轻冷若雪,王云生盯着她持剑上台的挺拔背影,充满打量目光的眸色逐渐深沉。 「今日比试第一场,玉罗宫阳对朱雀神殿双飞!」 江府弟子语音方落,场上立刻迸出金铁撞击的脆响,这一次,大出众人意料,武艺甚高的阳不再悠闲,初一交兵就节节後退,而昨天还受人小觑的郑思霏过了一夜竟如有神助,剑势矫若惊龙,招招风火雷电指向阳要害,就是要逼她自行下台。 眼看阳被逼得窘迫,台下观战者不自觉替她拧出一把冷汗,她手上的单钩却忽然明光一闪,瞬间脱手飞出,迳直射向郑思霏的面门! 「啊!」台下的齐声惊呼还未稍歇,便见郑思霏扭腰後仰,飞足迅速一扫,明明没有踢中单钩,不知为何,那一弯锐闪却硬生生煞住了飞势,此时,台下眼力较好的这才看出端倪,高喊起来:「是飞钩!带绳的!」 郑思霏一感觉踝上缠了绳子,即刻狠狠向下踏去,一把长剑好整以暇地直指阳,阳不是傻子,她黑着一张脸松手,才没有被自己的兵器扯向对手的剑尖上撞。 郑思霏足踝侧旋,把那柄连绳单钩高高踢向空中,阳自然是飞身去接,不过一瞬之间,两人又再次交上了手,不过,阳败势已显,这回不过几招,就被郑思霏寻得空隙,一剑横抵阳颈间,阳怒目横钩,虽挡住这一剑,她却也一脚掉到台子底下去了。 双方兵刃嘶出长长一声锐啸,长钩衔住那柄剑身直直划落,将一柄精剑的单薄刃身钩得微微卷起。 阳是落败了,却也毁掉对手一把长剑。 阳明知自己要败,还硬是要饶上双飞的那柄上等好剑,此举着实不光明,场上顿时无人发声,接着,却传出一些细碎的不满微响,都是针对阳而出。因而,没有人注意到场中二人还在拼搏时,有人附耳去向江瀚说了几句话,江瀚脸色微变,再看向阳的目光已带上一丝惊怒。 「朱雀神殿双飞胜!双方请回到棚内歇息,半个时辰後由朱雀神殿双飞,迎战重山帮王云生……」 郑思霏收回长剑,略加检视,这是她在醉华阴得到的第一把实铁兵刃,她不免有些心疼,薄刃卷得厉害,不堪再用,看来亦是修复不了了。 眼见阳悻悻然就要下台去,本还坐在台上的江瀚却拍案而起,一声大喝:「慢着!阳掌教,请留步!」 长宫叹(7) 江瀚一声震喝,还在场子内嗡嗡回荡,众人立刻惊见四边墙上竟反射出弓弩精光来,数十名弓弩手已拉开弩身,瞄准了阳。 玉罗宫的弟子们本已要去迎回自己的掌教,这时全都不敢妄动,站在棚子边发愣。阳肃穆的面容怒极,转向江瀚所在处大喊:「江盟主,难道我偌大一个玉罗宫认了输还不成,还要留下几条人命才够诚意?」 玉罗宫的道士们愤怒鼓噪起来。其他门派亦是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如果你真是阳,江府自然不拦,可惜,阳掌教的首已经找到了,中毒而死,浑身无伤,一张脸却被人剁个稀烂,好像不想让人太早认出她来!」 阳果真一变脸色,见状,江瀚冷笑:「或者,该喊你一声万神宗晶娘?」 「万神宗!」四围棚子一阵动乱喧哗,郑思霏紧紧盯住阳,见她右肩微微耸动,便知她要发难,她脑中响起昨天代沙好心给自己的警告,两相连结之下,她不禁放声惊喊:「小心她下毒,离她远些!」 可是,来不及了,当下离晶娘最近的,就是那群满脸惊诧的玉罗宫道士,晶娘朝空扬出一大把不知是什麽东西的浓青色粉末,眨眼便冲进那群和自己一样身穿藏青色袍子的道士之中,长钩精芒挥舞,带出几声惊惶嘶吼和血花,弓弩手认不清晶娘身影,不敢发弩,郑思霏眼角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光瞥见棚子里的南宫钰、代沙、代容、少棱,都已经迅速躲到上风处,却独不见那人逃出一片青色毒气── 王云生被那群道士挡住了!走不脱! 郑思霏大惊失色,闭气提剑,急奔向那一片混乱,撞开几名负伤的玉罗宫道士,便在人青浪中,隐约看见晶娘果然直接奔向身无兵刃的王云生,像是要拿下他为质,她想也不想,便将手中长剑掷向晶娘臂膀,等她想起自己的剑尖剑刃俱已经卷了口,再无杀伤力时,已经来不及了。郑思霏心里一慌,也顾不得闭气,当即朝那个居然还端坐椅上的身影促喊:「王云生!剑……」 这一喊,吸进了不少青气,呛得她没法再说话,身後是江府派人围上来的声音,还有江瀚的大喝:「要活捉!万神宗的人一定要活捉了!」 然而,除了江瀚的怒吼之外,一片青雾里居然再也没有丝毫声音了。郑思霏强忍不适,着口鼻上前,在逐渐消散的青气里,缓缓看见那两个一坐一站的身影。 王云生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俊美面容上毫无表情,左手点在桌上,像是才刚刚放下自己的茶杯,右手的金色掌套之中,却长长延出一把极薄的剑刃──已然穿透了晶娘的胸膛。 郑思霏愣了一下。此时,她离王云生最近,那张极俊美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她从没看过的残酷寒怒。 青烟要散光了,王云生好像这时才知道要害怕,露出慌乱的神色,左手还握住的茶杯,颤抖着向自己身前泼洒了出去,他同时迅速收回右掌的白虹刃,茶水恰巧洗去了晶娘留在剑刃上的残血,他这才抬起头,向郑思霏投去极感激而庆幸的一道眼光,颤道:「幸好有你提醒……要不然,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把剑!」 「你……没事就好。」刚才他那个充满杀意的眼神,定然是自己错看了吧?郑思霏松了口气,顿觉浑身有些酸软,双膝开始发颤,连本来已调理妥当的左踝,现在又痛了起来。她皱了皱眉,自嘲一笑。 她都忘了,王云生可不是个软柿子,自己何必这样眼巴巴的赶过来? 江府的人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确认晶娘是否已断气,然後,才将她的身搬上担架,抬往府内,接着,才把一干玉罗宫的负伤道士也给带了下去。 高台之上,江瀚开口解释,稳住一片然的场子,「……诸位莫慌,江府早知本次大会必定会有万神宗的魔头混入场子,为免打草惊蛇,这才没有大肆宣扬,他们在江府外等着接应的半人马,都已被收拾乾净,晶娘也已伏法,诸位还请暂歇,今日战程如常不变!午後,府内会再请每一位持有无名帖的贵客取出帖子来,再次查看──」 郑思霏等到江府弟子清理过场子,才走到王云生的座位前方,弯腰拾回自己那把已然无用的废剑,苦涩一笑,指尖抚过剑身卷口,神情有些落寞。忽然,她的衣襟被轻轻扯了一下,她转过头去,只见王云生一脸了然地望着她,在她面前卸下自己右掌上的金色掌套,收进怀里,净澈的眸子凝在她脸上:「你没了趁手的兵刃,我待会也不用这东西。多谢你这把剑救我一命,要不是它撞了晶娘一下……你也知道,就凭我这一身三脚猫身手,根本反应不过来的。」 这番话里,郑思霏听出了一丝安慰之意,勉强朝他微笑,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 有人在不远处唤她,郑思霏一转身就要走,却又被王云生轻声叫住。 「思霏,明知那是万神宗的人,身上处处是毒,你为什麽还要一头撞进毒烟里?」 她回首看他,王云生的脸上没了那道玩世不恭的笑,清绝俊丽的五官之上,闪耀出极动人的灿烂。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王云生喊自己的名字。思霏心里顿时泛起不知名的细微波澜,别过脸去,不敢再看王云生那一双诱人陷溺的温柔眼波。 「忘了。一时情急,脚就自己动了。」她低着头,觉得自己的脸有点赧红:「………那边有人喊我,我先去了。」 喊她过去的人是南宫钰。南宫钰往她手里塞了一颗药丸,瞥了一眼代沙的方向:「穆大哥让你现在把药吃了,坐在这边行行气,若有任何异状,立刻告诉他。」 郑思霏点点头,服了药,坐在南宫钰身边匀息,这药丸既辣且苦,却压过了鼻端残留着的那道青烟的淡淡甜腻,她调息一阵子,便觉得身子轻松起来,刚才四肢上的酸麻感都消失了,她睁开眼,朝代沙点点头,无声道谢,代沙还没反应过来,代容便已回给她一抹毫不虚伪的微笑。 不多久,江府弟子宣布最末一场争锋即将展开,这一场比试,决定的不仅是谁胜谁负,更是南武林朱雀神殿有没有机会跻身入北武林联盟一席之地的关键,因此,方才虽发生了那一点小小插曲,但众人当下无不专心向台上的二人注目,就怕漏看了什麽细节。 不过,但凡有些眼光的人,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断见。就凭方才双飞对战万神宗晶娘时那一身势如破竹的凌厉攻势,那个连下溜索时都还恹恹不振的公子哥儿,拿什麽与之拚搏? 只是,倒有一件事让众人不免诧异,那个双飞方才兵刃被损,空着手上台,王云生倒也是空着双掌朝对方拱手请拳,竟没有取出适才轻易便刺穿晶娘胸膛的利刃来对敌,就这一点,让棚内诸人对王云生的印象首先便转好了些。 紧接着,令人更意外的事发生了,双飞身法轻灵活跃、果决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隐然有习武数十年的大家风范,没想到,王云生也不似想像中孱弱,拳走偏锋、变招狡狯,若说双飞身手像煞游龙盘云,那麽,王云生便是枭隼乘风,该斗智时决不斗力,该下手时决不手软。 两人连彼此的一点衣角也没扯损,但好几回惊险的灵活拆招,却看得旁人不时喝采,君子之争直到午时一刻,才在王云生一次避招後跃时没算准落点,不慎踩出台缘为止。 王云生恍然一愣,脸上顿时露出无法自抑的憾色!在场的众人无不喘了一口气,亦同时替王云生大感惋惜。 倒是王云生看得开,遗憾的神情很快便消失无踪,又挂出一脸无所谓的笑,拱手向双飞道贺,清朗的声音响彻全场:「恭喜兄弟,这场是你胜了!」 长宫叹(8) 郑思霏却依旧保持对招时的那副冷漠神色,仅仅抱拳回礼,犹带着急促的喘息,便转身下了台去。王云生也不以为忤,淡然一笑,跟着下台,场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里登时爆出如雷的叫好声,直到两个人都走进棚子里,再也看不见身影了,仍有掌声久久不歇。 南宫钰得偿宿愿,心情极是激荡,难掩喜色,迎向郑思霏,展出双臂去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小思!小思!多谢你,苦了这麽多年!」抱了小半晌,没感觉她有挣脱之意,也不回话,南宫钰有些起疑,这才惊觉她浑身异常寒冷,软软挂在自己手臂上,南宫钰惊诧失色:「小思?怎麽回事?」 郑思霏这才打起精神,白着脸勉强一笑,她全身都没了力气,心底其实十分惊恐,想起昨晚过量服下的潇潇雨歇,不知是不是副作用发作得如此之快,她不禁颤声急道:「钰……哥哥,或许是打累了,一时脱力,你让江府给我一间房歇会,然後……找师姊来看看我,好吗?务必只让霜芊姊姊一个人过来就好……」 此时的江府正在邀膳,南宫钰趁乱依郑思霏所言,将她领进客房,又找来了严霜芊,他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很焦急,不假思索就想随着严霜芊一起进房去,却被严霜芊坚定地挡在门槛外。 她脸上还蒙纱,虽看不清脸色,语气却是疏淡客气,像是在与外人说话。「南宫少爷,我若是没有记错,双飞的任务在半刻钟前已经完全终了,现在,这房里再没有你的侍卫双飞了,只有我醉华阴一名女弟子,如此擅闯女子闺中,於礼不合罢?」 南宫钰哑口无言,玉色面容逐渐暗淡,末了,方才退了一步,低声道:「师姊说的是,是南宫钰无礼。只是……双……她若醒了,可否劳驾师姊替我问上一句,她还肯不肯见我一面?」 严霜芊正正凝视了南宫钰,长叹一声,这才放柔了语气:「南宫少爷好似也已定亲了,不是吗?再与她多说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改变什麽吗?」 南宫钰胸口忽觉沉沉一痛,从不曾有过的酸楚让他忍不住按紧了襟口。他收起一脸骄矜,垂下眼帘,语气是从没有过的谦微:「不是,只不过还有样东西要稍还给她,如此而已。」 语毕,他再不留恋,转身离去。这几个月没见她,他总算想通了,那原本就是自己要给她的物事,纵使他强留在身边,也没有半点意义。 不知郑思霏到时候会不会有些惊讶……他其实一直把那样东西藏在身边,不曾有一刻离身。 南宫钰才走回饭厅,便有江府中人将他拦了下来,客客气气地问:「南宫少爷,抱歉,府内为彻底清查,现在得借少爷的无名帖一观,不知方不方便?」 「我不曾带在身边,不过,现在就可以回房去拿。」南宫钰毫不犹豫,领头就走:「请随我来。」 *** 南宫钰是最後一个入席的,看来,所有无名帖已经全被收回江府内去察探。他忧心忡忡,食不下咽,但是,他偶尔还是在注意着王云生的一举一动,那人倒仍然是一脸闲适,每样菜都夹一点,姿态优雅地吃饭喝汤饮茶水,全然看不出有半分担心郑思霏的样子。 他不禁有些异样的恼怒,却又忍不住再起疑心。这人实在太过古怪,他三番两次命南宫沉去查他,南宫沉虽然每次都会多探出王云生一点不为人知的秘事,然而,却迟迟不能证明此人的真实身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金阳白虹是真,勾陈传人的身分自然假不了。 南宫钰这才注意到,王云生刚刚与郑思霏对战时摘下的金色掌套,现在又戴回去了,金灿灿的,端茶近唇,更衬出他的隽朗潇洒。 一顿饭才堪堪用毕,少棱退席去探视自己的女儿,江府却又有人神色慌惧地奔到江瀚身边,低声说了些什麽,江瀚一听完传话,原本镇静的脸色都变了,古怪的眼神略略投向这一桌来。南宫钰自问无愧,方才从床底下拿出来的无名帖,也是仍然好端端的用油纸包妥了的原样,整包没开,都交给了江府,於是,虽然看见江瀚的眼光不知是落在自己,还是王云生身上,他仍然纹风不动,冷静淡漠。 不过,看见江府数十人悄悄向这一桌围来,王云生却扬了扬眉,缓缓放下沾在唇边已然许久的茶盏。 他很清楚,江府的人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方才沾上晶娘怡神魅骨烟的人,应该一点也不心旷神怡,哪怕只是沾上了一丁点,这小半个时辰过去,必定都已被放倒,怎麽救治也不醒;第二件事,自然是为了他所持的那张无名帖。他手上的无名帖当然是来自厉厄为了换回儿子性命而制作的那一批假帖之一。只是,他要求厉厄制作一张完全与原帖相同的无名帖,其他的帖都做成或多或少看得出瑕疵的样子……厉厄却没有照实奉行,暗地里还阴了他一把,在他特别要求的那张帖上作了记号。 不过,也不怕他认出来,顶多只是要受点皮肉苦,厉厄绝对不敢拔了他,除非,他真的铁了心不要儿子的命! 王云生轻轻冷笑。郑思霏虽借走自己的帖,今晨却又还给了他,也不知是什麽意思,不过,要是没有意外,他相信这一群江府弟子便是来请手持拟真伪帖的人到後边去说说话,而屋子里嘛……除了厉厄和厉天霄父子之外,恐怕还有个绝顶难缠的金岳。 悠然放下茶杯,他才刚要主动起身,却发现那群人竟不是走向自己,而是去拍了南宫钰的肩头。 「南宫少爷,盟主有请,邀您後堂一叙。」 王云生的手微微一晃,碰到茶杯,杯里的茶洒了。不只他觉得奇怪,连座上的代沙也露出了很意外的神色,当然,露出最意外的神色那个人,还是南宫钰。 「……现在?」南宫钰微蹙起眉。 「是,劳请少爷现在就随在下走一趟。」江府的人极是恭敬,但神态坚决,显然不容推辞。 南宫钰没有推拒,只是淡淡向同桌的代沙和王云生扫过一眼,轻轻站起身来。「那就走吧。」 「怎麽独厚一人?」代沙也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不悦:「盟主太过小气,我代沙也有帖,怎不邀我?我也要去──」 「无妨。这位兄弟,我去去便回。盟主怎能小气?有什麽好处都不会短少了你的!」却是南宫钰朝他扬了扬手,浑不在意地一笑。 那个恬淡的笑容颇为扎眼,王云生有点不乐见,闷闷别过脸去。晶娘擅自毁去郑思霏随身兵刃,又竟那样不智地奔到自己身边,如果轻易放脱了她,自己岂不是平白要遭受怀疑?晶娘连犯两桩大错,惹他动了杀机,自折一名好手,王云生已有些不悦,再想起自己在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上没能击败郑思霏、还是让南宫钰稳坐北武林联盟一席之事,至今依旧耿耿於怀。 她为自己涉险,那样轻易便闯毒烟阵,如何狠得了心对她下重手? 今日,唯一能让他心里荡暖的,也就只有她在毒烟弥漫中那一声焦急而不顾一切的低唤了。 长宫叹(9) 南宫钰自认坦荡,什麽武器也没带,洒脱随着江府弟子走进内殿一个隐密的房间。 屋内设榻,榻上躺了一个像是卧病已久的青年,半闭着眼,还算端整的面容苍白惊人;他不认得此人,其他站着的数人,他更是没一个识得,然而,他们望着自己的眼光除了诧异之外,还带着十分警戒,这让南宫钰下意识也慢下了脚步。 王云生并没有猜错,榻上躺的正是被王云生下令喂了逆罗注灵丹後,才任凭醉华阴救走的厉天霄。站在卧榻旁那名目光有神、身量精瘦的中年男子,则是神匠厉厄,而距离南宫钰最近、一脸正气凛然的高壮大汉,便是赫赫有名的雷霆门主金岳。 「在下朱雀神殿南宫钰,不知诸位有何要事?」南宫钰抱拳,客客气气地问。他一脸无所谓的神情,确实让屋里的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厉天霄在万神宗内让人喂了奇药,此後每日要睡上十个时辰左右,虽还活着,亦与死了差不多。厉厄遵万神宗之令,制作了三十张假的无名帖,与接头的人换来一帖延寿吊命的药方,约定北武林大会过後再拿解药。但厉厄当初心里有恨,不肯完全顺服,在制作那张拟真的帖时刻意动了点手脚,他本来颇有自信要利用江瀚的人脉找到良医,先替厉天霄解了毒,接着一同在武林大会上认帖,届时,必能引出真凶,将他手到擒来…… 没想到,他实在低估了万神宗内毒药的药性。北武林盟主暗中遍寻名医,居然也没能真正解开厉天霄身上的毒,万不得已之下,只好这样不动声色地将拿了雕花伪帖人引来,只是,走进屋里的人却更让屋内数人迷惑难解。 四圣殿以南武林朱雀神殿为首,向来以覆灭万神宗为己任,朱雀神殿和万神宗多年来几场硬仗惊心动魄,双方折损者众,这些事,江湖上人尽皆知,要说朱雀神殿和万神宗有所勾结,只怕没有人会相信。 金岳先开口了:「南宫少爷,在下雷霆门金岳。南武林朱雀神殿向来嫉恶如仇,对万神宗的剿灭更是不遗余力……少爷何以与万神宗中人有所联系?床榻上这人,你可识得?」 南宫钰眉头一拧,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见他不认,厉厄担心儿子,脱口就问到重点上:「南宫少爷不如先交代一下你手头的无名帖从何得来吧?」 厉厄问得极不客气,南宫钰玉面上的神色骤然一变,心里不禁松动,他的帖子……真被郑思霏动手换过了?不对,乌衣卫既没来回报,必无此事。 他不动声色,淡问:「自然是在剿缉邪道之时取得。」 金岳和厉厄再次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没法掌握万神宗的动态,南宫钰所说的事,并非不可能。确实,谁知道万神宗最後把这些伪帖散到何方去了?他们不能确定那张拟真的假帖,会不会真的是由万神宗里的人拿来此处。 「不知南宫少爷口中所谓邪道,指的可是万神宗吗?」金岳试探再问。 南宫钰淡漠一笑。「取得此帖已久,谁还记得?」 「南宫少爷知不知道,你的无名帖是……」 金岳锁紧眉头,正待解释,榻上的厉天霄已缓缓醒转,拉住厉厄的衣襟,茫然低唤:「爹……?」 厉厄见厉天霄醒来,俯身指着南宫钰,急问:「霄儿!你识不识得此人?被缚时可曾在万神宗里见过他吗?」 厉天霄眯眼轻道:「太……远了,认不清。」 闻言,厉厄断喊:「还不快把南宫少爷请过来!」 南宫钰一进屋里就备受质疑,已极是不满,现在又见江府弟子和几名雷霆门弟子果真来拉着自己要上前去,怒极难忍,只是金岳在旁,他不想和这些人打起来,於是用力挣开几人的拉扯,也管不着自己的衣襟被扯得略松,自己走进了厉天霄,愠道:「不必把我当贼,我自己能走!」 「他岂能在万神宗里见过我南宫钰?睁大眼睛看个清楚!」接着,他果真自己走到厉天霄身边,俯下身来,让厉天霄细观。 脸色泛着青白的厉天霄蹙眉认了半晌,他被异毒折磨这许久,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记忆当然已模糊。「好像,不是……我有些,记不清楚……」南宫钰冷冷一哼,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襟要站起身来,一边冷道:「既是认错了人,可以放我走了?」 南宫钰一拉衣襟,榻上的厉天霄顿时看见从他内衫之中透出来的华丽柄身,他激动急喘,指着南宫钰的衣襟之间,猛烈挣扎着要起身去拿。「不对,他身上,那把刃,那把短刃!我认得!」 「干什麽?」南宫钰哪容陌生人近身?寒着脸,使劲便将厉天霄打了回去,厉天霄此时受不得震动,摔回榻上,当即连喘息都变得虚弱,然而,仍颤颤举着手,直指南宫钰衣襟。 此举不仅让厉厄脸色剧变,连金岳都发难了,立刻窜到南宫钰身边,一声「得罪」,轻轻巧巧便扭住南宫钰一只手臂,从他怀里抽出厉天霄所指的物事,扔给厉厄。 厉天霄睁大双目,望着这一柄熟悉的美丽匕首,只觉得受缚以来的记忆一涌而上,扮作琵琶女的晶娘、救了自己的神秘女子、最後,是万神宗那个狡猾而绝美的少主一匕首扎进自己腰腹之後的清浅微笑。 他浑身颤抖不已,模糊的眼前再也看不见愤然挣扎的南宫钰,恍惚出现的却是王云生残忍冷漠的目光,厉天霄脑中重新显出自己受王云生一刺时的画面。「……万神宗的少主,便是拿它刺了我……那一刀……」 南宫钰咬牙,却是反问厉天霄:「你是怎麽见到这柄匕首的?什麽时候的事?」呼吸极浅而缓,玉面上阵红阵白,美丽的凤目里饱含着难以掩盖的痛楚。 这匕首,是某日被人包了起来掷进南宫府後院的,包裹还夹带一封短札,上书「双飞亲启」。此物来得奇怪,下人自然是先拿去给了南宫钰。南宫钰没有直接交给郑思霏,而是小心翼翼打开了封包,见里头竟是那柄自己送给郑思霏的生辰匕首,他已觉诧惑,再打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函,南宫钰益发恼怒──「卿赠重礼,无以回之,今原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奉还,但求情谊长在,如此而已。日夜守盼下回相见。」 南宫钰当时就命令手下能动用的所有侍卫,即刻去查是谁扔的此物!然而,当包裹刚被扔进来之时,便已有守卫出去查看,那时就看不出什麽端倪了,事後再查,自然更是无功而返。 他心高气傲,自然拉不下脸去问郑思霏究竟在外与什麽人做了什麽事,只是,从那日起,南宫钰便带着无数疑虑和妒恼去观察她……後来,也不见她与什麽人过从甚密,这事便被他抛在脑後;如今,他总算决定尽弃前嫌,打算亲自再将此物还了给她,和她把话说清楚……可是,这匕首,为什麽厉天霄会在万神宗的少主身上看见? 南宫钰沉声又问厉天霄:「你确实是在万神宗少主的手上见到的这匕首?」南宫钰有满腔疑惑待解,但,厉天霄每回清醒本就不久,受奇毒侵害过久,记忆已不大清晰,说不了清楚话,他望着匕首,先是肯定说道:「对!他就是拿这把匕首刺我!」然而,语气立刻又茫然错乱:「匕首本是我的,被他抢了……不对,不是我的……是她的……」 厉天霄说话虽颠三倒四,但一口咬定万神宗少主就是用这把匕首伤了他!厉厄曾仔细察看过厉天霄腰腹上的血口,确实很可能是用眼前这把匕首之类的精锐短兵所伤,他护子心切,一时只觉南宫钰果然与万神宗有关联,他彷佛溺水之人拉到一股救命绳索,转向南宫钰,急道:「解药呢?你把解药交出来,今日便无人会为难你!」 「哼。」南宫钰怒绝,反而不说话了,狠瞪着厉天霄,薄唇紧闭。 「等等,厉兄,咱们都别心急。」金岳不像厉厄一样少经世事,总觉不对劲,他皱着眉放松了对南宫钰的箝制,温道:「南宫少爷,愚兄心急,或许是错怪你……只是,少爷身边恐怕有万神宗内的奸细,意图嫁祸也说不定?」 「这匕首也不是什麽证据,只是,待会可能要请南宫少爷交代一下此物从何而来?另外,」金岳拿回匕首,又问:「少爷可打算与我们合作?倘若揪出内奸,愚兄要的只是解药,而拿住万神宗奸细的这份大功,便送给少爷了!」 「奸细,怎麽捉?」南宫钰心事重重,低声呢喃。 金岳听出南宫钰语气松动,喜问:「不难!南宫少爷,你认一认,自己手头上的无名帖是不是这一张?」 南宫钰细细辨认江府弟子拿上来的那张帖,一摸到帖子左上角的雕花,惨然一笑:「不是!我的帖子上,没有这朵花!」 他的无名帖果真被掉包了。是她换的,还是她告诉那个万神宗的少主,让那人去换的?武功可好得很啊……竟连乌衣卫都没有发现,没来通知自己? 南宫钰此话一出,屋子里鸦雀无声。金岳和厉厄互望一眼,几乎是同时,微声一叹,事已至此,他们不能完全确定南宫钰的话是真是假,於是,金岳使个眼色让厉厄退到後头,自己和南宫钰商量了起来。 「可是,这张帖子却是从少爷手上拿到的,千真万确,你一时也摆脱不了嫌疑。这样吧,我也怀疑你身边果有万神宗的奸细,咱们仍是要商请你帮忙揪出奸细来,才能全然洗清你的冤枉!只是,难免要劳烦南宫少爷配合,作作戏就是……」金岳说得极笃定。 南宫钰抬眼去看金岳,良久,方才开口。「要怎麽帮上忙?直说无妨。」 金岳见南宫钰肯帮忙,喜上眉梢,南宫钰却是意兴阑珊,眉锁心事,郁怒重重。 奸细,会是她吗?若真是她,自己又该当如何是好?真的要对付她吗?……但是,如果她已成奸细,又为什麽仍要拚命替自己赢得北武林联盟中的重要一席?想起她方才瘫倒在自己怀里时的奄奄一息,南宫钰茫然了。 金岳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法细听进去,只是淡然颔首,全都应允。 长宫叹(10) 王云生仍坐在外头饭厅好整以暇地抿茶,不久,不出他所料,江瀚先出来以邀众品茗的名义,请各大门派先不要离席,江府弟子开始一桌桌送茶,接着,不动声色地在某些门派的掌门身边停留久一些,似乎在商量些什麽,然後,便开始有一些人被带到了後边。 都是以解毒用毒闻名的门派,大概是要请他们去解江府弟子们身上所染的怡神媚骨烟。王云生抿茶而笑。 晶娘已被他降级,身上所能持有的毒物不多,怡神媚骨烟药效虽强劲、却不持久,只要没吸进体内去,很快便会醒转,那些门派中人只要去做做样子给给解毒丸,江府弟子和那些玉罗宫道士不久後就会醒了。最严重的人一定是郑思霏,她还能强撑着与自己打上那麽一场,应该与南宫钰後来给她吃的那粒丸药有关。只是,若无独门解药,什麽解毒剂都没用,只会延迟她发作的时间罢了。 他在江府的名册里,只属於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重山帮,不会有人来找上他的。 因此,当江府弟子也把茶盘端到此桌时,王云生浑不在意地伸手取茶,没想到,江府弟子竟也低声对他说话了。 「听闻少侠擅长解毒术?後边有人急需救治,还请少侠随小的走一趟。」 王云生脸色微变。「听闻?从谁那里听说的?」 见王云生没有否认,江府的弟子神色更恭敬了。 「是主人府上贵客所猜测,他说,您是唯一一位在青烟中毫发无伤者,必定在解毒术之上有绝顶造诣。」 「不知是哪位?如此看重王某?」自己已被谁怀疑了吗?王云生心头一凛。 「就在那边等您过去。」江府弟子暗中微指偏门一处,宁清的僧袍便在那里翻飞。王云生眯眼瞟视宁清,宁清那张满是疙瘩的脸上无波无澜。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猝然站起,「好。」他也没理会江府弟子,便迳自朝着宁清大步走去。 走到宁清身旁,王云生扫了宁清一眼,低问:「明明知道我有问题,却没把我抖出来?这样替我掩护,你到底想做什麽?」 「毒烟不难解,却是你从她身上拿出指环的唯一机会。」宁清的语气依然平淡:「你与谁的恩怨都和我无关,我一概不介入,我就要那只锁针环救人一命。」 「师父这样帮我,岫儿真不知该何以为报了。」王云生眸色阴沉地笑了。 「不必。往後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宁清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示意他跟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 严霜芊陪在郑思霏身边,见她愈睡愈深沉,脉息却也愈来愈稀微,脸色更是淡淡笼上一层青灰,便知道情况不对,她才出门打算去找人来看,便听到几个脚步匆促的江府弟子走过,正在窃窃讨论那些中了毒烟後晕迷的人,有几个经过救治後,已慢慢苏醒── 严霜芊听见那些人的症状和郑思霏相符,立刻便晓得她也是中了毒烟。因此,严霜芊急急叫住那些人,让他们把能治毒烟的人找来,自己则站在门外等候。 不多久,就见到江宁虚领着宁清和王云生过来了。 「严姑娘,双飞少侠孤身闯入毒气之中,他的伤势理应最重,後面这位王公子已治醒了不少人,所以带他来替双飞看看。」江宁虚朝她示意,指了指身後的王云生。严霜芊一见王云生对自己微笑颔首,很快便想起此人曾经留给郑思霏的那盒绝佳伤药,更想起他的真实身分。王云生既是勾陈传人,一定也将勾陈内的毒术和解毒术给学了个精通,有他来替思霏疗毒,应是百利无害…… 不过,见到王云生让众人停在门外,几步便要走近郑思霏身边,她立刻想起思霏是假扮男子的身分,不禁柳眉紧蹙,急着阻止:「请稍等!方才南宫少爷请我先来看过双飞,我有几句话与王公子单独说说!」 房门半掩,其他人在外面可见到二人的身影,却听不清他俩在说些什麽,严霜芊还没开口,王云生却浅浅笑了:「师姊,不必担心,我知道的。」 「知道什麽?」严霜芊防备之情溢於言表。 他把一派温柔的眼光投在仍着男装的郑思霏身上,声音放得很轻。「她是女子,我不会说出去。」 严霜芊睁大美眸,紧盯住王云生,诧异无比:「你怎麽会晓得?」 「当日狐仙庙一会之後,又见过几回,」他走近郑思霏,把手背轻轻放在她额上,她好冷,这不是怡神媚骨烟的症状。她不只中了青烟,必然还有其他什麽毒或药在她身上作用。王云生蹙起眉来:「是思霏自己告诉我的。」 王云生的眼神像极了凝视情人。他异常熟稔的语调和温柔之色,顺利误导了严霜芊。严霜芊纵然还有些疑惑,但,一听见那声「思霏」,不由得她不信。如果不是她自己向王云生坦白,王云生怎能知道这个名字?严霜芊心里微微一动,她不晓得王云生是不是扯谎,然而,他脸上那一抹只在望着郑思霏时才显现的爱怜神色,她不可能看错。 「你和她……有多久了?」她微微苦笑,试探着问。 「不久,」王云生低语如歌,再看向严霜芊的眼神,充满自信的光采。「但师姊想必也看见了,已足令她舍身相救。」 严霜芊长声一叹,再不怀疑王云生的暗示。如今,她唯一埋怨的是思霏太见外,竟不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好,我让他们都进来,但不让他们接近床榻,可好?」 「还不够,思霏毒中得太深,需要一点时间拔毒。我待会作势检查一下,就会向江府要间山腰上的僻静客房,这里人多口杂,我怕出什麽意外。」王云生摇摇头,眸子闪烁生灿:「师姊若想替她隐瞒身分,须得帮我,待会让我带她走。」 严霜芊当然懂得王云生的意思。几个思绪转折间,她已有了决断。「王岫!你可要知道,这样一来,她的清白──」 王云生打断了严霜芊,闲散的神色中透出一丝毅然。「师姊,我定不负她。」 「好,记住你这句话。」严霜芊咬咬唇,面纱下的脸庞有霎时的恍惚。她总是没法眼睁睁见身旁的有情人成陌路……往後的事,往後再说吧!今日,自己是束手无策了,不管是其他任何人来救郑思霏,她的身分总是得曝光,还不如让一个本就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替她解毒! *** 王云生已救醒了数名江府弟子和玉罗宫道士,因而,当他抱着郑思霏走了出去,索讨一间净房时,江府自然毫不考虑便答应,宁清与两名弟子带路,领王云生回迎宾馆,果真开了偏远南厢的一间客房。 等到两名江府弟子离去,王云生朝宁清嘲弄一笑。「好了,师父,把真正的『房间』给开了出来吧?」 他俩都很清楚,王云生只是凡身,没有足够的仙力在身,即使知道锁针环就在郑思霏身上,王云生亦是束手无策,什麽也不能做。少岁倾眼里所封住的定海神针,需要一对锁针环去收拢,如今,宁清强以一只锁针环和白虎之牙的煞气镇压,时间过长,对少岁倾的身子必定严重伤损,不能再等。 「……你记住,人间一刻,仙府一月,有很多东西,如今的你一进仙府就会明白,你可以在里头修炼一阵子,等到你有把握了,再取指环!我让守门灵兽也进仙府里去,你想出入仙府,必须经同意……应该会听从你的使唤。我至多能撑上一日一夜,你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取出指环来。」 「杀人,还需要什麽把握?这麽长的时间,够了!」王云生把怀里郑思霏的身子抱得紧些,笑得益发讽刺。 宁清口唇似乎微微歙动,他想说的话其实很简单──她不一定会死──但最终,他还是不曾说话。凡是没有万全把握的事,他已学会毋须说出口。 他不是对郑思霏没有半分怜惜,但是,所有不该属於人间的事物,都应该有他们的去处;少岁倾没有九凰的道法术力,她一死,定海神针即刻现世,倘若没有锁针环能将它封住,还不知要造成多大的祸害。 宁清召出雪虎,眼睁睁看着王云生与郑思霏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雪光里……这些年,他的想法变了很多。 她若是这样丧生,也不过和所有凡人的归宿相同,只是提早去投生轮回罢了,不会是件太痛苦的事;只要别像自己一样,活得像个死人,看着身边所亲所近所爱的人一个个离去,自己却又死不了,那才是人间至苦! 挽落梅(1) 郑思霏一直没有睁开眼,但却能感觉自己从暖房里,掉进一片冰天雪地。本来,她依在一个很温暖的像是谁的怀抱里,不久之後,却被放到了坚硬的地板上,最後,被挪入一层厚厚的垫褥,还盖了一床锦被。然後,像是进到被火烤暖的屋里,顿觉四周都暖起来。 又不知多久,口中有清澈而冰凉的水的气息。她没法顺利把带着淡淡药香的水喝净,喂她喝水的那人却很有耐心,她喝得极慢,那人也就倒得徐缓,她的衣襟逐渐被冰冷的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水濡湿,便有一双极暖的手掌替她轻轻拭过。她的衣裳被解开了,胸前透入一丝凉意。尽管郑思霏立刻就感觉到羞赧和恼怒,但不论她如何挣扎、再挣扎,还是睁不开眼,动不了,甚至没办法说话,身子酸涩至极,一点也不像自己的。那双手就停在胸前,凉意也只停在胸前,在她被少棱挥出一道细细剑痕的位置:正中心处有一个拇指大小、浅黄如环的胎记。 是谁? 那人带点粗糙的指尖划过收口的伤处,引起她肌肤上不由自主的一阵迷惑颤栗。那人察觉了,双手不再动作,而是在她耳边很轻很轻的柔声低语。「思霏,不怕。你烟毒中得深,喝过药後会醒得慢些,我替你看看伤。」 是王云生的声音!为什麽他会在自己身边?郑思霏又是微微一颤,既羞又急,眉头轻蹙,想躲,却躲不了。 王云生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语气像哄小孩一样轻软:「是你霜芊师姊答应让我把你带走的……那些纷纷扰扰,我们就不管了,好不好?」 不好──你带我到哪里了?南宫钰呢?她急得想尖叫,却什麽也喊不出口。 王云生抚平她的额角,叹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老是放着南宫钰南宫钰南宫钰……就不能有一时片刻忘了他?我清楚得很,你是把他当成挂在心里的一份责任了,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是。那我呢?你心里有没有我?」 郑思霏脑中嗡嗡一响,晕了。是幻觉吧?她竟在梦里想像王云生在对自己表白?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对那个登徒子是这样想的?自己很喜欢王云生吗?不过,有件事不大对,王云生老爱动手动脚,怎麽会这样规规矩矩的?一定是自己的想像出了什麽差错…… 她还想王云生做什麽?郑思霏想不下去了。 她「想像中的」王云生开始发出极为忍俊不住的笑声。「……我在你心里便是这个样子?那可真糟,果然是个糟糕透顶的登徒子……」 他的笑声很好听。 王云生脸上常常挂笑,但却很少听他笑得这麽开怀。郑思霏觉得浑身血液全流到了自己薄薄的脸皮上。 如果郑思霏此刻能睁开眼,就会发现王云生看起来确实不大一样了。他恋恋不舍的眼神凝在她脸上,含笑的眉眼多了几分沧桑。雪虎此时就守在镜楼之外,他把郑思霏放在镜楼上,她一睁开眼,就可以清楚看见翩翩漫飞的水蓝纱帘,还有明蓝天空的风光。只是,这幢楼则被他下了一层与仙力隔绝的迷障障壁,除了那一扇窗景是真,郑思霏睁开眼後看见的屋子,将会摆设平凡的客栈雅间,她若想离开此处,也只是走进一栋迷宫也似的寻常客栈,最後,还是会绕回这间房──她的凡体太虚弱,受不起仙府外充沛弥漫的仙力。 王云生一走入镜楼,就彻底看见了镜楼里锁住的一段往事。很长很长,很凄伤的绝望故事。极短暂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醒了。不需要将七截阙修炼至顶,他已然看见自己的原身残像。 战神的姿态,降神的相貌,自己的微笑。 难怪降神老觉得自己找上他,就是去杀他的──因为,他的魂魄里,其实藏了自己的仙魂仙魄碎块! 不过,这镜楼里的故事不会再有其他人看见了。那段陈年旧事只剩一丝顽固的残像,被他侵入之後,也就渐渐灭散了。不会再有人知道。世上早已没有了战神,也不再有一头痴心固执的小龙子。可是,这座镜楼从今以後不必再把故事凄凄然唱成一曲哀歌,因为,世上还有两个凡人,他与她。 王云生幽幽一笑,替郑思霏理好衣裳,再盖回被子,在他设下的障壁里,凡是在她沉睡昏迷不醒时,她心里在想些什麽,都能被他察觉。她的想法很有趣。王云生觉得,她心里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自己。可惜,这点窥伺的乐趣不会太持久。等到她身上烟毒一除、神智清醒後,他便什麽也听不见了。 「我刚才已经给了你怡神魅骨烟的解药,不过,你身上有其他问题得要调理,待会就算醒来,也得乖乖听我的话……」 才正在哄她静心,忽然,王云生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楚贯脑而过,他猛一咬牙,忍不住轻声嘶喘。那股异常惊人的痛,一瞬间便又消失,快得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幻觉──但,王云生很快就发现,那不是他身上的痛,是她! 「思霏!怎麽回事?哪里痛了?」王云生慌了手脚,俯身注视她。 郑思霏脸色煞白,只是屏息细细呻吟,竟说不出话来,额上布满细细汗粒。她醒了,可是,不是因为解毒剂生效,她是被肚腹内犹如冰刀刺穿一样的剧痛给唤醒的!让她几欲晕眩的阵痛过後,她勉强睁开眼,从凝满泪光的双眸看出去,隐约可见王云生焦急情切的脸。 「不……不知道……」她满脸茫然而惊惶,想挣出被子去俯身察看,然而,一动过後,更剧烈的绞痛猛然从下腹传来,然後,在她的双腿间,缓缓漾出一股异样的温热。 她一下子懂了,郑思霏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她昨天才服过那麽多药,还是压不住……为什麽在这个时候──王云生就在旁边!郑思霏羞愧不已,再也顾不了肚腹里刀绞剑割一样的痛楚,硬是提起一股气,推开王云生,苍白着脸缩回锦被,「你……走开,不要……过来!」 王云生见她神色乍变,当即察觉不对,见她痛成这样,还压住肚腹想躲,隐约已猜到发生了什麽事。可是,他从小在女人堆中长大,没有听说过谁会痛得像是内脏都被揉碎了一样。 他冷着脸掀开被子,在郑思霏虚弱惊惶的惊呼声中,果然看见她浅橙色的袍子上已经晕开暗红血色。连他都知道发生了什麽事,郑思霏刚才竟露出那样的茫然神色! 王云生立刻想起郑思霏暗中在服的药。他沉下脸来,怒问:「你什麽时候还服过潇潇雨歇?」 郑思霏停下挣扎,既痛又慌。「你怎麽知道……」 「我早说过了,我是个大夫。」王云生恼怒的神色近在眼前:「是不是这两天还吃过?」 「……昨晚,一次吃了三回的分量……」她的声音愈来愈低,脸色愈来愈糟。 难怪她今日可以在身中烟毒的情况下,仍然硬撑这麽长的时间!王云生蹙起眉,飞快点住她几处重穴,把她紧裹在被子里,郑思霏一时动弹不得,腹中绞痛却倒是轻减不少。 「乖乖待在这里,我去给你取药。」 挽落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2) 「你为什麽……生气?」看得出王云生的异常恼怒,但她不懂。 王云生长叹:「你知不知道吃这东西的後果?」 郑思霏摇了摇头,疑惑不解。 「潇潇雨歇虽能暂时压制女子天癸,但若长期服食,等到初癸再也压不住时,十有八九,势不可止!」王云生的眼瞳里,写着郑思霏从不曾看过的复杂情绪:「我不气你,我只怕……好不容易相遇,又要失去。」 她想毫不在意地笑一笑,对他说:王岫,你怕什麽?我都不怕了。可是,她说不出口。郑思霏睁着迷惘的眼去看他。在痛楚稍歇的此刻,她忽然发现,王云生临去之时,握着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颤。 江府如今的平静看在代沙眼里,实则是一片混乱。 短短半日的时间,满桌子的人死了一个晶娘冒充的阳、少棱中途弃权、双飞带伤染毒、江府把南宫钰和王云生给请走了──而最後这三个人,一直都没有再回来过。 代沙直觉有些不安,连不谙汉语又不解世事的单纯代容,也察觉有异。回房路上,代容以族语问:「代沙,那姑娘吃过了解毒药,现在都还没醒吗?怎不出来吃饭?代沙,我必须去看看她。」 代容天赋异秉,是佟苗族中地位极高的少巫,对任何药草毒草皆是过目不忘,更能凭靠五觉断定什麽毒需以什麽药来解;因此,当郑思霏一从青烟里走出,他立刻找出相应的解药让代沙转交南宫钰,代容对自己的药很有自信,可是却迟迟不见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出现,他心中有莫名的焦虑。 代沙先把代容送回房,半欺半哄:「没事。她现在有师姊陪在一旁,屋子不让男人靠近的,你不懂汉语,别四处乱闯,我去问问状况再回来告诉你。」 「代沙,你快回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代容蹙着眉,清澈眸色中透着浑然天成的率真:「我们已经没事了不是吗?找到那姑娘後,你叫她和我们一块走。」 代沙哑然失笑,顿有所觉。「代容,你喜欢思霏?」 「思霏……」代容努力以不准确的汉语复诵了一次郑思霏的名字,褐色的年轻脸膛堆着不知人世险阻的微笑:「喜欢!我要带她回去。」 代沙忽然盯着他,用汉语喃喃自语了起来。代容歪着头,眉头锁得很紧,「代沙!我还没把汉语学全,你说什麽?我不懂。」 「没什麽,我在想待会该去哪里寻她。」代沙轻声苦笑,摸了摸代容的头,若有所思:「代容,她要是不喜欢你,不与你走,那怎麽办?」 代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代沙,好像代沙所问的,是个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他露出极疑惑的神情。「代沙,你在我们族里待得这样久了,却还是摆不脱汉人习气?你们汉人何必都把这些事想得这样早?这种事,自然要等我问过,她亲口拒绝了,才能告诉你!」 「……对,也是。我先去找她要紧,那种无关紧要的事,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代沙带着酸涩的笑容,匆匆闭门而去。 江府内部,现下果然忙碌得怪异,众仆好似都在为晚上的夜宴而预备,不过,他们穿梭来去之时,神色都有着怪异的紧绷,甚至,代沙还在迎宾馆附近看到几名江府家仆不断捧着乾净的衣袍被褥、些许冒着热气的药碗、热水澡桶……走入有人严加看守的月洞门,不知要送到哪间房去;而他们从月洞门内替换出来的袍服,竟都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谁受了重伤?血流成这样? 代沙虽有疑惑,但见那里守卫森严,还是暂时放弃了前去探查的念头,他小心翼翼潜入南宫沉与南宫钰约好互通信息的地点,那里本来会隐藏着在周遭待命的整队乌衣卫,然而,现在却只剩下寥寥数人,极是客气地告诉他,南宫沉刚得知少爷被江府软禁的消息,即刻就带人下山去想办法搬救兵,让他稍安勿躁。 闻言,代沙只好返身而回。然而,他愈想愈觉得不对。 「……阿钰一失踪,南宫沉这麽快便晓得要去找他?除了我,还有谁能告诉他这件事?」无论怎麽想,代沙都觉得时间上完全兜不拢,心头的不安感更加剧烈。念头一转,他决定先不回房了,而是回到江府的饭厅,从南宫钰消失的地方开始找起! 南宫沉和他的乌衣卫,确实不在江府之中。代沙不能理解南宫沉如何提早得到信息,那是因为他从没想过,南宫沉是个自万神宗内潜藏到朱雀神殿里的双面谍!他一听说南宫钰被江府请进了内室,便知计谋大成,之後,不论南宫钰是否立刻被屈打成招,或是仅仅受江府怀疑,都一定会将他软禁一阵子缜密调查,就这一段时间,南宫钰绝对不可能得知自己的行踪。 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足以让他和早就恢复联系的伏魇见上一面。 *** 郑思霏处於几乎无休无止的阵痛之中,昏沉又醒。几次醒来,一睁开眼,看见的都是守在她身旁忙碌不休的王云生。 第一次醒来,她惊慌至极地发现自己的衣裳换了一身新,染血的下襦不知去向,王云生身边却有一桶冒着热气的水和湿布。 她睁眼时,王云生正掀开锦被,将手中一颗包着厚厚棉布的烤石熨在她翻腾痛绝的肚腹之上。见她眼睫眨动,王云生在她颊边细声低语,语气中充满无奈怜惜:「思霏,你好痛。」 郑思霏没办法去思考他怪异的口吻,她脑中只反覆回荡着一件事。「……我的……衣裳呢?……你……」她只想知道,衣服是不是王云生换的! 乾净的衣裳自然是王云生让江府下人送进来,趁她未醒时,被他一件一件亲手换的。但,她惶恐无助的眼神让王云生舍不得说实话。「我让客栈里的丫头给你找衣裳换的。不过,没找到女裳,只有男装,你将就着穿。」 他先用暖湿布拭过她冷汗不止的鬓边,再拿起手边气味极刺辣的药汤喂她,语气平静自然。 腹中又一阵痉挛,郑思霏咽下他倒入自己口中的温热汤汁,痛得根本不出味道。「客栈?你带我……去哪了……」 王云生再舀了一匙老姜药汤,放到她唇边。 「没有人的地方,没有纷扰的地方,没有醉华阴,也没有南宫钰!」 挽落梅(3) 「让我回……回去。」她蹙眉咬牙,转头拒喝。 「回哪里?你这个样子,还想着要做什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等你挺过这一关,哪都能去;要是没挺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只能一路向鬼门关去。」 王云生的一匙热汤就平摆在她眼前,他脸上神情湮没在汤药的热气氤氲里,彷佛和那把瓷勺一样,纹风不动,波澜不起。「我说完了,你喝不喝?」 郑思霏轻声呜咽。醒来不过一阵子,脑中便出现太多放不下的事。「……我要,回去。」她苍白的脸上透出极骄傲的倔强。 他轻笑,缩手收回瓷勺,摆回汤碗。 王云生的脸上,终於露出她一直以来很熟悉的神情:淡笑,漫不在乎,闲适自如。只是,那笑容里写的不再是客套两个字。 「不想喝也得喝!」 充满辛辣姜味的苦涩药汤被王云生迅速灌进自己嘴里,可惜,药汁一入口,他再也摆不出潇洒模样,而是忍不住皱眉。郑思霏对他的奇异举止不明所以,睁大警戒的眼看他,勉力缩了缩身子,尽量向後躲。 王云生进退不得,嘴里的药既不想吞,又不愿喂她……为了说话,他不得不扬起眉,很艰难地咽下那一口难喝到了极点的药汤,然後,才以一副吞了苍蝇似的表情转向她。 「你做什麽?」她一时忘了自己身上的剧痛,傻楞楞地盯着王云生看。 「……本想就这样喂你喝。」王云生一向厚脸皮,然而,他俊秀的脸上此刻竟缓缓透出古怪的绦红:「不过我忘了叫他们加糖……太难喝了。是我的话,大概也像你一样,死也不肯张嘴。」 郑思霏哑口无语,傻傻盯着王云生拿着碗迅速夺门而出的背影,隐约还能听见他不知向谁大喊。「刚才那个方子叫他们别再熬了!换成这帖!记得,减一钱老姜,添二两甘草,再加一钱红糖──」 她忍不住想笑,腹内却因而更痛。郑思霏一边忍笑,一边低声呻吟。这一回,却是闷笑闷得痛晕过去的。 再醒来时,身边还是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王云生舀了第一勺,却不是喂她喝,而是当着她的面把汤勺咬进自己嘴里喝掉,脸上神情颇为阴暗。 「……是人喝的了。你喝不喝?」 「呵。」她忍着痛噗哧一笑,还没回话,王云生已经又舀了满勺略带甜香的药汁送进她嘴里。 虽然还是难喝,至少不再无法下咽。郑思霏蹙眉,细声抗议,「我说自己肯喝了吗?」 「说了。」王云生眼睛眨也不眨,趁她抱怨时又送了第二匙过来。 几匙温热药汁灌下,郑思霏隐约感到丹田里聚出一丝暖意,稍稍驱散了痛楚。只是,她依旧浑身无力,眼看着自己连那柄小小的汤勺也推拒不了,知道王云生先前说的致命之危恐怕是真,於是,她轻轻一叹,不再与他缠夹不清地辩驳,果然乖乖喝了药。 可是,王云生脸上却不见喜色,随着郑思霏把那碗药汤喝得见底,他的脸色竟愈来愈阴霾不开。 她喝乾药汤,缓过一口气,对他发出疑问:「……我都喝完了。你又气什麽?」 王云生把郑思霏放回床上,瞟了她一眼,声音里不免透着委屈。 「我以为你不会喝。已经想好了,你不喝,要怎麽让你喝……是哄是骗是吓,还是威逼得好……我想了那麽久,结果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郑思霏唇角微微一抽,在王云生充满遗憾的眼光里使劲把被子推上来,掩住自己的脸,药汤的效果并不持久,四肢百骸才开始渐渐暖起,她又痛了。 不过,药汤大概有安眠效果,痛不了多久,她便觉一阵昏沉。朦胧欲睡时,她隐约听见王云生在被窝外轻轻说了几句话。 「思霏,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在我与你把话说完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朦胧间,她忽然感觉,自己很喜欢听王云生这样喊她的名字。轻轻的,暖暖的,毫无所求,但又喊得那样专注,专注得像要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不知喝过几碗同样的姜药汤水,不知已过去了多少时辰,她每次醒来时,窗外天色都是茫茫亮的。她在等待有哪个时刻,眼前这道门会被朱雀神殿或醉华阴里派来的人攻破,将自己寻回去……但是,没有,一切应该要发生的事都没有发生,她每回睁开眼睛所见,唯有他。 他的眼神有时温柔,有时深沉,有时隐带痛楚,有时欲言又止。但不论何时,她知道王云生都在看着自己,因为,她只要扑闪扑闪眼睫,都还未睁开眼,他的声音就出现在耳边,他就会轻轻将她抱起来,喂药或陪她说话。 可是,当她问起如今两人身在何处?过了几天?武林大会又如何了……他从不正经回答,只是笑望着她,千篇一律是那句话。 「你师姊只让我带你私奔去,其他事与我们再无关联。」 郑思霏碰过几次钉子,也懒得再问,一心想着只要将体力养好,她总能靠自己逃出去的。可是,她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睡上了好几日,药也喝了许多次,不知怎地,却从不感觉饥饿,甚至,除了腹中痛楚确实有所减轻之外,失血的状况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第一次感觉生命真的在缓缓从自己身上流逝。一开始,她还竭力躲避王云生的碰触,但後来发现他只是坐在床沿,把自己抱着倚在他腿上说话喂药,便不再有任何失礼的举止,逐渐也就不大抗拒了。 今日,王云生见她醒了,像之前一样过来拥着她,却不是喂药,而是倚在床柱边,目光投向窗棂之外。 「思霏,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嗯。」 郑思霏懒懒回应。她後来发现,王云生其实不是爱说话,他往往是知道她痛,就说话给她听,藉以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许多时候他不需要她回应,自顾自的也说了下去。 「天上有仙,黄泉下有魔,地上有人,仙、魔、和人,在开天辟地时,就被原始天尊分界而居。」王云生的故事很奇怪,上次说一个大尊者在混沌中塑造了宇宙万物,这回不知又要说些什麽。郑思霏闭上眼,尽量不去想身上的酸痛,而是专注去听王云生说话。 「仙界有帝,魔界有尊,人界有皇……你记不记得,我上回说过原始天尊散化无形後,还留下两团纠缠不清的天地至气,这两团灵气就被安置九重天上,因为无主无形,许多仙人都暗自垂涎,不过,他们都还记得原始天尊敕令要帮助这两团灵气修练成仙,所以,他们不敢自己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吞,又提防着其他仙人,就这样过了百年千年,两团灵气只差一步就要成形了,却总是没人来帮他们一把──仙人有私心,不肯帮,你知不知道,他们等到谁来帮忙?」 「……不是仙人,总不可能是凡人。」 王云生浅浅一笑。「是啊,他们等到的不知是大恩还是大劫,仙人们对这两团灵气虎视眈眈又不敢动作,这就惹来魔界之尊,将主意打到这两团无善无恶的天地之气上头了。魔尊蛮悍无比,除了原始天尊之外,没有任何仙人的力量能够与之比肩,因此,原始天尊留下了六大神器,齐聚之後便具有克魔之力。这六大神器,分别散落在各仙人之手,若魔尊图谋不轨,得要聚齐拥有神器的仙人们,才能将他降伏。」 郑思霏显然对魔尊过度强悍的力量有所不满,闭眼轻声问。「自古有言,邪不胜正,这魔尊难道没有克星的吗?」 挽落梅(4) 「谁说没有?他的克星,一是他自己,二还是他自己。」 她睁开眼睛,古怪的眸光转过王云生的脸,腹内的闷痛加上这个正道仙人如此憋屈的故事,让她心情不大好。 「……既然魔尊这麽厉害,让他一统天下就好啦。我不喜欢这故事,换一个!」 「好,我快点说完这个故事,然後换一个。」王云生将怀里的郑思霏轻抱了一下:「魔尊也不是万能,他有两大弱点,第一是每逢千年必定由盛转衰,然後再从极衰之势慢慢回到巅峰,在这段时间内,连凡间小小一个修道人都可能灭了他!再来,他生来不懂爱恨情仇,只有一身狡智,怀抱着争胜争强的念头,唯我独尊。他太过自负,以为世上除了自己之外,真无克星了,他相信自己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能走回至尊巅峰……所以,他拉拢几个同样带着私的仙人,在仙界做好一些布局,接着再利用这两团灵气,做出一件惊人之举,从此也像原始天尊一样,散形消失了。不过,原始天尊是从此融入天地之间,幻化为千岳百川,这魔尊却是……」 「他算好自己即将由盛转衰的时间,宁可不要躯壳,却躲进了那还没成形的两团无形灵气里?」郑思霏眨了眨眼。 王云生望着她的眼瞳很深邃。「思霏真聪明!好了,这个故事说完了。换下一个。」 「不要,哪里结束了!魔尊後来灭了没?我还要听……」她好不容易才开始对这个故事有点兴趣,呢喃抗议,王云生却不管她的问题,真的说起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 「魔尊到此为止,我接着要说说天上的神仙。天上曾经有个战神,他额环流焰火盔,手持精光长刀,胸护玄色重铠,脚上踏的是青色战靴,威风凛凛,煞是不凡!此仙身怀利器,攻无不克,眼波所至,不知迷倒多少仙娥──有一天,他偶游北海,遇见北海龙王的小儿子,从此,拜倒他征袍之下的无数仙人之中,又多添了这麽一个……」 王云生说起这个故事时,那股洋洋自得的语气,简直不像是在说一个捏造的故事,而是自吹自擂一样!郑思霏总感觉这故事听起来异常的不顺耳,更不顺心,惹得她一点也不想听。 「停!我能不能不要听故事了?这家伙算什麽战神?他整日里打的就只是风流帐吧!」 「偏不停,我就是要说完!你不爱听便耳朵。」王云生大笑,几乎抱不稳郑思霏的肩头,让她向下一滑。郑思霏悻悻然别过脸,闭上眼不去搭理他,王云生倒还真是厚着脸皮,自得其乐的继续说了下去。 「战神也没什麽不好,只是,他也是个自尊自傲的仙尊,万千宠爱在一身,从来没将谁的喜欢放在眼里,那个小小龙子的心情,他或许不是不懂,却总是伪作不懂……他想,不爱便无伤,没有开始也就无所谓结束,如此最好。可是,他只想着自己,却没考虑过人家心里在想什麽,小小龙子一日日的长大了,羽翼齐了,一心想着自己很快就可以和战神平等的站在一起了,战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王云生的声音忽然一顿。「那时,下界群魔乱舞,仙兵仙将镇不住了,邀战神帮手;战神明知有诈,仍然瞒着小龙去了。战神与小龙相识之後,就只骗过他这麽一次,真的,就一次,却是天人永隔。」 他知道,郑思霏其实偷偷在听自己说话,因此,他刻意停顿得久了些,果然见到双眸紧闭的郑思霏微一蹙眉,似乎想说什麽,但却固执地撑着没睁开眼。王云生心里也在发颤,震动着被自己压抑了太久的隐密思绪,那是一种浓酽得几乎让他无法自持,想要使尽全力拥紧怀中人的惊涛烈浪。 然而,他不能轻举妄动。他的小龙长久追逐着自己的背影,累了,累到再也不想醒过来了,那麽,便换他去追,无论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於是,他只用贪恋的眼神,依依不舍勾划着郑思霏面容的每一分、每一寸。她的执拗,她的不屈,她的自苦,她的寂寞,她的心防,她的却步不前……她身上的点点滴滴,都要被他凿成脑中最深、最透彻的形象。 「小龙总算发现这是一场骗局之後,已然太迟。战神散形殁世,只给他留下再也不可能圆满的残缺回忆,从此,小龙子性格大异,孤僻遗世,从此不爱待在仙界,镇日违逆禁令,恣意来去人间。有一天,终於让他犯下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大概是说了太多的话,王云生的声音有些哑了:「小龙偷偷把自己暗中藏匿的战神残魂碎片,安进了一个凡人的体内,他每日看顾着那个凡人日益长成,终於,那凡人的体貌渐渐变成了他所思念的战神模样……」 郑思霏转个身,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闷道:「可是,再像,也不是那战神!这凡人何其无辜?」 「咦,你不是不听的吗?怎麽回话了?」 「我没听,睡了,说梦话。」她还是把自己的脸闷住。 「这样吗?那你睡好,我继续说。」王云生忍笑,作势拍了拍她的背。 「後来,那凡人原本的魂魄竟也因机缘巧合,逐渐和战神合而为一!如果故事就这样了结,好似该要皆大欢喜。可是,小龙子的逆天之举终究被当时的天帝察知,天帝命令将这战神的其他碎魂转世投胎为人,再将小龙子亦打落凡间,遭难赎罪……现在,事情可麻烦了,战神降生为人而魂魄不全,有朝一日,狭路相逢,竟让他遇上了那个身上拥有自己残魂的凡人!倘若战神能将自己的魂魄全都找回来,他有机会能恢复当初那个呼风唤雨,无人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撄其锋的狂傲战神!而那个凡人,早也已经预料战神的转生会来杀了自己,他不躲不避,居然自投罗网,将自己送到那个战神的转世面前!……思霏,思霏!你说,倘若你是那个战神,你怎麽办?你……你杀是不杀?」 王云生的声音里带着不寻常的激烈,郑思霏顿觉自己躺着的他的胸怀陡然热了起来,腾腾如烧。她只觉得那股热度也烧到了自己身上,因此,终於不大自在地睁开眼,「我醒了!让我躺回去。」郑思霏脸色赧然,挣扎着把身子从王云生身上挪开。 他没有阻止她,而是轻轻帮助她躺回枕上,就这样坐在床沿,如焰燃烧的一双炽眼,带着无比的渴望盯着她瞧。「思霏,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是你,要选择杀……还是不杀?」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却更衬出那双眸子里隐藏的异常兴奋。 王云生此际的眼神太具侵略性,郑思霏忍不住把被子拉到自己下巴上盖紧,藏住大半个身子,紧绷得一时忘了腹中绞痛。 她仔细想了想,方道:「我不知道自己会怎麽选,可是,我相信那战神一点也不会犹豫。」 「那你说,他会杀,还是不会杀?」 「会。」她抬起笃定的眸子,正正迎视王云生的眼瞳,「他一定会杀。」 闻言,王云生一愣。「为什麽?」 「因为,你口中的那个战神跟之前所说的魔尊压根儿没有两样,他们两个,一样都只懂得爱自己!」 闷声答完,郑思霏又感觉自己痛得厉害,不禁咬紧牙关,把整个人都缩进被褥里。 然後,她再也没听见王云生的声音。许久之後,她疼痛稍减,缓过气来时,本以为王云生已经走了,正要拉下被子喘口气,却听见被子外再次传来王云生极是温柔的声音。 「也许,你说对了,思霏。你知道吗?魔尊将自己藏进那两团纠葛不清的灵气後,那两团灵气便遇上了成形的时机,变成了两个仙人。其中一个,变成了後来惩处龙子下凡遭难的玉帝,另一个──就是那个战神!思霏,你再猜猜,最後,魔尊会不会醒来?」 王云生最後几句问话,十分清晰地传进她耳里,既温煦,也柔和,但却是在问一个那样诡谲的问题。郑思霏不禁打了个冷颤,蹙着眉将被子拉下,一边抗议:「我不要再听什麽魔尊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而是变成了一串低促惊喘。 那最後几个字,被眸带浅笑的王云生倏然凑过来,细细吻进了两个人的唇齿之间。 挽落梅(5) 南宫沉确实从江府消失了,然而,自然不是为营救南宫钰而奔走。南宫钰一失踪、又确定王云生被江府请去解青烟之毒,一时片刻必然分身乏术,他立即趁机去找了昔年万神宗内的战友。 「是啮空?龟龟藏藏这样久,你总算敢在我面前现身了?」女子的娇媚笑声让南宫沉脸一红。 此刻,他正在邵夫人房里。 「你就不能小声些吗?」南宫沉对伏魇所附身的邵夫人显然有不小意见:「你不也一样畏首畏尾的?难道就敢把实情告诉圣尊?」 邵夫人满不在乎一笑:「如果我儿子身上的圣尊真的已经觉醒,说不说岂不一样?到那时候,他自然会什麽也知道。如果他仍是王云生,我反而时时刻刻都要提防他哪一天会晓得我在骗他,倘若他已夺回圣尊之识,我还怕什麽?」 「连你也觉得圣尊必会醒在王云生身上?」南宫沉的脸色忽然一动:「再无变数了?」 「不可能有变,他已有能耐取出天尊殿内封藏已久的的神器,只是还没动手罢了。」邵夫人说得斩钉截铁。 「你是这麽说,离汜也这麽说,看来,南宫钰是真的成了弃子。」 邵夫人听见南宫沉语气里的沉吟,忍不住惊讶,轻喊出声。「唷?在南宫钰身边做保母做久了,难不成还真日久生情,舍不得他死?」 「是!我还真是日久生情了──」南宫沉阴恻一笑:「对他的那副年轻躯壳!伏魇……我就不相信你对这身半老徐娘看得不腻味!」 「我不是你,我早有了预备。那躯体青春正盛,与我的好儿子关系匪浅!圣尊要以凡躯回魔,身边总也要有个凡人美女相伴,那才像样。」邵夫人倒在椅上千娇百媚一笑。 「是邵枫?」南宫沉眨了眨眼,知道她说的是邵枫之後,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伏魇!如果你都已经安排好了,要不要趁现在,圣尊一时片刻出不了江府……你赶紧夺了邵枫的舍?」 「为什麽?」邵夫人眯起眼。她确有此意,之前王云生在侧,她不敢妄动,总是找不到好几会对邵枫下手。 「你知不知道,南宫钰开始怀疑起邵枫了?这几日,我感觉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全盘信我,如今我好不容易设计让他被江府暂时软禁了,趁他羽翼未成,对我也还能信任时,咱们替圣尊将眼前的这个障碍给除了吧?」 「原来,你竟想夺南宫钰的舍?」邵夫人睁大双眼,南宫钰虽是弃子,但毕竟也曾是圣尊复生的可能人选,啮空敢将主意打在他身上,真是胆大包天!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个南宫沉身上看见多少权势、看见多少机会?可惜,都是南宫家主子们的!」南宫沉的眼神有异样的兴奋血红:「如果让我夺了南宫钰的舍,对圣尊的未来怎能没有帮助?是不是?」 邵夫人盯着南宫沉,看了半晌。她有一丝心动。 见邵夫人不答,南宫沉也不催促,只是淡笑道:「你不肯?那也没办法,只是,好时机就这麽一瞬之间,若等到南宫钰被江府释放,王云生再次掌握万神宗内部每一桩大小事务……我倒要等着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还有机会去夺了邵枫的舍!」 「……啮空,你等等。」邵夫人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南宫沉:「如此一来,邵夫人就会成为一具没用的空壳!可是,我不能保证她立刻就会死透,要如何处理?」 南宫沉耸耸肩,「不怎麽样,你先对自己下点无法轻易查出来的毒,邵夫人不死也得死!然後,自然得要动用万神宗内的地下冰窖将她妥善冰存了起来。邵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好,一朝虚弱病死,不也是件正常的事?她的体,倒是绝不能销毁,要等到王云生回来亲自检查了,才不会引他怀疑!」 邵夫人别过头去,朝铜镜中那张年华逝去的脸庞略一端详,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想起邵枫的娇艳春龄,终於下了决定。「好!你给我一个时辰,现在有离汜给的灵力相助,我不必再等着从邵枫身上觉醒,立刻就能夺舍成功!一个时辰後,咱俩设法闯进江府去见一见南宫钰,你夺他的舍,我现在身怀离汜仙力,你夺舍之後不必再像以往一样等上三五年才觉醒,我立即替你把魂催醒!若需毒药迷药尽管说……宗内多得是!不过,这具南宫沉的体……你怎麽处理?」 「离汜会找人在外接应,这点你别担心。」 「娘,你找我?」邵枫走进邵夫人房里,关上了门。 「是啊,枫儿,你过来!」邵夫人朝她亲切的笑。「娘问你,上回的事……成了吗?」 「自,自然是成……成了。」邵枫当然知道邵夫人在问什麽。她并没有成功引诱王云生,大大的失败了,但,这件事她自然不想告诉邵夫人,只是很不自在的别过脸去,满面挫败的恼红。 但,邵枫的表现看在邵夫人眼里,那就是初尝情事的少女娇羞,她一点也没想过邵枫有可能会失败。她风韵十足地嫣然一笑。伸手召唤邵枫更接近自己一点:「再过来一些啊……来跟娘详细说说……」 刀丑像往常一般随侍在门外,注意着四周动静,一开始,他还隐约能听见屋子里碎碎私语的声音,但,那两人的交谈声彷佛怕别人听见一样,距离门口愈来愈远,到最後,他什麽声音也听不见了。可是,一片寂静过後,屋里却突然冒出了极为异常的惊诧喘息声,仍是邵枫和邵夫人的声音,然而,他却像是听见了有什麽东西掉落地面的扭打声。 「夫人?怎麽回事?属下进去了──?」刀丑即刻警觉,用力敲门。 邵枫很快就发出回应,但那声音里却充满了不同以往的威仪和果决:「干什麽!我和娘说话呢!没人唤你,不许进来!」 刀丑被震慑住了,他很是诧异,双手还按在门板上,一时犹豫不决。 可是,他没有犹豫太久,便看见屋子里一双人影的其中之一砰然倒下,发出巨响。邵枫终於自己出来了,她急急推开房门,怒视刀丑,一张俏脸上写满刀丑从没看过的冷寒与高傲:「快去叫人,娘胸口忽然剧痛,倒在那边了。」 刀丑却注意到邵枫的衣襟有些不整,雪颈上几点红斑,竟像是被指甲抓出来的血伤。他不免情急,就要把邵枫拉过来细察:「你受伤了?是夫人误伤了你……?」 刀丑过度亲昵的姿态让邵枫勃然大怒,抬起玉掌,一巴掌打在刀丑脸上,重得让刀丑心里一震,愣在当场,难以置信。 邵枫却只是高昂起头,看着刀丑的眼神,像在睥睨白衣服上一块洗不掉的脏污,「你再不去找人,娘若出了一点什麽事,责任全由你扛!」语毕,邵枫用力打开大门,高声喊起平日伺候邵夫人的几个丫环,再也不去理会刀丑。 刚才,伏魇很成功的夺了邵枫的舍,可是,在夺舍成功之後她一时疏忽,没料到命如残烛的邵夫人居然还能存留着些许意识,居然拖着孱弱之身醒了一瞬,扭住邵枫的身子便是一阵扑打──虽然邵枫立刻就反应过来,取出自己早就藏在房中的迷药弄晕了邵夫人,可是,邵夫人还没死透,门外的刀丑就已经察觉不对,敲门坏了她的事…… 让夺舍成功後的伏魇更加惊怒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她强夺了邵枫的意识之後,这才赫然发现之前她让邵枫诱引王云生的计画,居然硬生生被刀丑横插一足给破坏了! 本以为布得好好的局,竟处处是漏洞。邵枫一怒之下,实在忍不住胸口里憋着的那一股气恼,狠打了刀丑一巴掌,立刻交代他尽快把邵夫人安置妥当,趁着府内下人们惊得一片混乱时,她转身离去,毅然走向与南宫沉事先约好的地点。 挽落梅(6) 「这麽快?」南宫沉一来,便发现邵枫早就等在相约处,他有点诧异:「不需要稍歇一会,让夺舍的状况稳定些?」 「不必!动作快一点!」邵枫心里有异常不安的感觉:「快点去把南宫钰的事处理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好的预感,咱们的动作要快!」 「离汜已经让他的夫人去替我们把看住南宫钰的江府守卫给支开……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南宫沉不大相信邵枫的话。 「什麽夫人?」闻言,邵枫微微一愣。然後,她立刻想起离汜早已娶妻的事,忍不住一声哼嗤,心里竟泛起一点酸。 「那女人算什麽东西,不过是个利益交换的挂名夫人!她不过就是只想攀着离汜去接近文后罢了……谁晓得她安了什麽心!」 南宫沉斜瞥了醋意流露的邵枫一眼,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现在岂是计较的时候?你待会进了江府,可别自乱阵脚。」 *** 郑思霏被一股浓重的沉郁药味唤醒了。她的知觉逐渐醒来,脑中涌入大大小小的琐事片段。她在哪里? 对了,是王云生带她来的陌生处所……王云生对她不规矩的行止,就只有那麽一次;在她清醒着却无法抵抗时吻她,也就只有一次。郑思霏发现,自己与王云生接触久了,渐渐能判断他什麽时候会忧、什麽时候要笑、什麽样子是喜、什麽状态又是怒……她更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王云生的喜怒哀乐,都是为她。 在她已数不清过了几天的这些日子以来,王云生的汤药愈送愈勤,逼她喝得愈来愈严,到最後,不只是汤药,他还会在房里点燃一些混了药草末的异香,试图让她好过点……可是,他做了愈多事,郑思霏就愈察觉自己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那些原先感觉很剧烈的痛楚,她现在都开始渐渐麻木了。只是,在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她就更明确的感受到,王云生对自己的生死病苦异常执着。 他真的为她而忧,为她而喜,为她依然血流不止而惧。他极好看的一双眼眸之上,眉心愈来愈纠结不开,愁色满盈,後来,他甚至也不再对她说任何奇怪的故事,每回进房里见她是闭上双眼的,他就会用同样的姿势搂紧她,很温柔的顺着她已经披散下来的长发轻缓梳理,直到她醒来为止。 这日,她还是醒在王云生温暖的怀抱里,然而,她上次还能勉强动一动,这次醒来,她却感觉自己已经几乎连动一动手指也困难。 当郑思霏睁开双眼时,近在眼前的王云生的脸,是闭着眼睛假寐的。但,她才刚睁开眼睛,还没开口唤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王云生就自己睁开眼来,那双眼眸里带着掩藏不住的愁虑。 他不知多久没睡了?这几日,她没见他睡过。她知道,全是为了自己迟迟不曾好转。然而,何苦?郑思霏心里漾起了半苦半甜的异样感受。 「你醒了,思霏。」他坚持用亲近的语气喊她思霏,再也没改口,郑思霏都已经听惯了,不再像最初一样无法适应,只是,她还是习惯连名带姓的喊他。 「王岫。」她轻道:「给我一面镜子,我想看看自己。」 王云生摇头,很好看的长指轻梳过她的鬓角。 「我的眼睛给你作镜子,想知道自己的样子吗?」他捧起郑思霏的双颊,慢慢靠近她,直到双唇微微点上她的鼻尖为止,她於是看见,王云生素来清俊美丽的五官上写着淡淡憔悴:「你很美,思霏。」 她笑了起来,却伴随着停不下来的咳嗽。「王岫,你哪时连说笑都变得这麽认真?」 王云生没有回答。她看见他闭上双眼,慢慢咬住下唇,俊雅的容色之间,流露出她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隐忍痛楚。 她强撑起一只手,颤抚了一下他锁起的眉心,王云生急急睁开眼,把她的手握住,放回锦被中。「思霏!你不要费力去动,歇着就好。」然而,她还是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泛出孱弱如死的淡青。 「王岫,我从前一直以为,你对我和对其他女子,都是一样那样轻薄的,」她轻声一叹,双眼眨也不眨,盯视着王云生的脸,彷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可是,你为什麽替我做这麽多?我活与不活,活得好或不好……本可以与你没有半分相关。」 「不对。你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和我息息相关,」王云生把她的手牢牢握住:「我不能失去你。」 郑思霏眨眨眼,王云生蛮横无理的话像一道迷样的异风吹来沙尘,飘进她眼里,明明渺不可视,却让她如今理应乾涸的眼中漫出淡淡雾气。 「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不肯呢?」 「……」王云生一时无语,似乎真的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好半晌,他才轻轻一笑:「那就等到你肯接受我为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就这样没了,你怎麽等也……」郑思霏的眼瞳在闪烁,王云生很快就猜到她想说些什麽,又蹙了一下眉头,打断她。 「没有那种如果,我一样会等你。」王云生端起他原先放在一旁待凉的药碗,现在王云生会端来的药,已经不是当初那一种混着姜汤气味的浅褐色药汁,而是浓黑色的汤水,带着很重的酸苦涩气,药汤入口,甚至让她出现舌尖被麻痹的错觉。 「可以不喝吗?」郑思霏微微蹙眉,虚弱的语气有点像撒娇。 「好了以後就可以不喝。」王云生现在对她说话总是这个样子,温和柔哄,却不接受她的丝毫反抗。 郑思霏没有再说什麽,乖乖任他喂药。王云生的手有一些颤抖,仍是坚持要一匙一匙的喂她,确定她实的把满口药汁全咽下去。她知道,王云生一定是连原本不想下的猛药都下了。这种浓黑的药汤已是第四碗,她知道自己的大量失血还没有明显的好转,这汤汁只是让她安定心神,迅速入眠罢了。坚持不愿放弃任何一丝机会的人,并不是她自己,反而是王云生。 她不懂,自己的性命垂危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为什麽王云生还是要这样灌她喝药? 喝完整碗药,她口中已然没法分辨出药汁的任何滋味。郑思霏闭上眼睛想稍歇一会,却没发现自己的眼中凝着水气,猝然落下泪来,她急着侧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却发现自己一下子就连着被褥一起被王云生抱进怀里,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好像染上了一点嘶哑。 「没事的,思霏。无论如何,有我在……」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静静任他抱着,感觉自己融在一片汪洋里,世界只剩她和他两个人,异常宁静。 意识逐渐朦胧之时,她想起自己还剩最後一个问题要问,「从什麽时候开始……在意我的?王岫?」 郑思霏听见了王云生回答自己的喑哑声,那句话,让她心里狠颤了一下,可是,她却一下子挣不出渴睡的黑暗,无力再问得更清楚。 「在你不叫我王岫,还叫我邵峰的时候。」 挽落梅(7) 知道她睡了,王云生的手指从她身上松开。她是听见自己的答话才睡着的,在他布下的结界里,他可以感觉在那一瞬间,郑思霏的心剧烈动摇了。他现在无论说些什麽,郑思霏都已经陷入沉睡,再听不到,不过,他还是低声喃喃自语,好像她还在专注听他说话一样。 他後来开的已经不是替她调理身体的方子,而是保她能够短暂延命的重药。 「我们,再喝一碗就好。」 王云生的语气,轻柔得像是和她讨论无关紧要的琐事。他轻轻勾开郑思霏的衣襟,露出她微微起伏的小半片麦色胸膛,还有她已然开始发育,男装再也藏不住的隆起胸脯──那里的剑伤合得剩下一线细痕,反衬得她胸膛正中央的环状胎记跃然欲出。 确认锁针环的状态,王云生重新替她拉拢襟口,在她微陷的颊上印落淡淡一吻:「思霏,再喝一碗就好,我们就把本不该在你身上的东西拿掉……然後,你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 他极轻柔地吻向她沉睡的眼帘,沉静的眼眸里隐然跳跃着不容违背的狂傲。 「无论你是不是要恨我……都要活下去。」 *** 南宫钰望着小窗外的天空,午後的透亮阳光照映入室,一房的明媚却让他感觉很是寂寞,江府待他称得上客气,虽说是把他囚了起来诱敌,却仍是给了他一间僻静向阳的房,让他不至於受苦。 他可以好好思索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但,有一件事他怎麽样也想不出原因,「小思……我的无名帖只有你能动手去换,是你换走的吗?为什麽?」 他被囚一事还没有张扬出去,知道的人并不多,最先找来看他的严霜芊,已经把郑思霏中了烟毒,看似有些严重的情势转达给他。南宫钰因而更加心烦意乱。 「若你是为了王云生才故意设法换我无名帖,那麽,在比武之时,你就该诈败,让他拔得头筹,而不是硬撑着中毒的身子,还要替我取胜……不是吗?」 他握着手上那杯没沾过唇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冷茶,静静盯着窗外,想得头都闷痛起来。 郑思霏要走了,她会回到醉华阴去,去做她真正应该当的那个严霜霏,一个武艺超卓的江湖名门妙龄女侠,而不是在他身边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护卫。他在心里勾划出自己将会拥有的势力版图,从南武林开始,逐渐渗透到北武林去……他会有一个娘家权势庞大的妻子,他会像自己的父亲南宫颉一样,踩在朝廷和江湖之间的灰色界线,闯荡属於自己的一片鸿图霸业。 他要做官也可以,要在草莽间称雄、让官府不得不向自己低头,也可以。甚至,想要多少红袖添香,都没有问题,陈鸯是大户闺秀的出身,绝不是个气量狭小、不能容人的女子。 他还有很多事得做,还有太多心愿未曾去完成,如今,只是刚要起步──「为什麽,仍觉得不那麽痛快?」 他闭上双眼,只手撑颐,倚在桌边,浮现在脑海中的净是儿时情景。那时候,何其单纯,他想争胜的对象只有一个,那个极为努力的小小女孩,原本是他看不上眼的义妹,什麽时候,他不只想着要赢过她,还逐渐渴望她把自己也看进眼里心底去? 「思霏,你心里的我,究竟是什麽样子?」他轻声呢喃,即使见了她,太多疑惑问也问不清。江府确实待他客气,连他替郑思霏打造的那把匕首也不曾缴收了去,依旧还给了他。南宫钰取出匕首,轻轻抛弄。他还是没能把匕首再赠给她。 他轻轻抚摩着匕首里的玉珠,还有珠子上篆刻的「钰」字,他曾对她说过,这匕首内的玉珠不是寻常珠子……这珠子,是从当初封守朱雀神器的匣子上取下来的一颗主要饰珠,玉珠接近神器浸润已久,已带灵性,有趋避阴毒之物的作用。不过,当初的族长南宫因教子不严,导致朱雀神器曾短暂被窃,最後虽被天人追回,但降罚降得极重,不仅让南宫余生都只能守山思过,更从此与神器共存亡── 南宫钰也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了,只知现在朱雀神殿里的匣子换成了一个崭新匣子,然而,却只有南宫本家的人知道,朱雀之眼已经不在神殿里。 关着他的门栓发出轻响,南宫钰迅速回神,把短匕贴肉收进右手袖子内。「谁?」 「南宫师弟,是我。」来人的身段裹在斗篷里,一头美丽的乌发挽得整齐,额上以梅瓣花钿为饰,脸容虽艳丽,但似乎很久没笑过了,神态颇现严肃。 南宫钰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人,尽管对她只有很模糊的记忆。「霜梅师姊?你怎麽过来了?」 严霜梅瞥向门外那几个被她的侍女设法引开的江府守卫,轻道:「江府对你极不客气,一声不响就关了你,现在更对外宣称,怀疑你就是万神宗奸细……我受人所托,他急着想先来见见你,看你是否一切安好。」 「谁托师姊过来探望的?」这麽快就引出他身边的奸细了?南宫钰心里一凛:「是思霏?」 严霜梅摇摇头,眸色里带点疑惑:「怎会是思霏?她中了那个晶娘的烟毒,江府还在找人诊救。想见你的人,是朱雀乌衣卫的南宫沉。」 南宫钰皱起眉来。如果是南宫沉的话,会替自己紧张是很自然的事,他本来想暗示严霜梅别让南宫沉过来了,恐怕会多添江府的怀疑,「沉叔吗?师姊,烦你替我转答一声……」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自己心里有疑。 「南宫沉不久後就要来了,时间不多,还需要我替你做些什麽?」严霜梅很警戒地察看了一下四周。 南宫钰沉吟小半晌,问道:「师姊,沉叔是怎麽跟你说的?」 严霜梅眼也不眨。「他是托我夫君相助,并不是亲自找我,不过,看得出他很急着见你。」 急着要见自己?江府伪作囚禁自己,再放出诱敌风声,也不过是这午後半个时辰左右的事,沉叔统领乌衣卫已久,行事向来谨慎,怎能一遇事就这麽沉不住气? 「那,没什麽事了。让沉叔过来吧,我也有话要对他说。」 「对了,」严霜梅见几名江府侍卫看似转身要回来,急促续道:「他说还有一个人听说你被囚,焦急万状,急着想见你,他会把那女子一并带过来……到时候,我会用醉华阴秘不外传的迷香迷晕江府的人,时间不能太久,你们要说些什麽,必须尽快!」 「沉叔还要带谁来?」 「我得先走了,他俩很快就来。」严霜梅瞥了他一眼,罩回斗篷,声音从斗蓬底下传来。「她叫邵枫。」 「邵枫?」南宫钰心里猛然一跳。不久前,她才对自己施了些异药,那时,穆笙查过那些药,已确定不是中原武林之物,十有八九,就是万神宗了!现在,她又急着要来看自己,所以,邵枫果真是奸细了? 倘是如此,那就好办了。南宫钰整个人都冷静了。她要是真的那麽放心的与沉叔一同过来,他只要示意南宫沉和江府中人把她包抄围捕了,还怕王云生不露出马脚?王云生今日在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一剑杀了晶娘,他若在江府众人面前揭露自己对王云生的怀疑,只怕没人会相信,然而,只要他手里有邵枫,就不怕严刑逼供之下,逼不出什麽答案! 挽落梅(8) 想到邵枫,想到王云生,南宫钰看着眼前严霜梅正侧过身去的背影,这才发现为什麽他自从见了严霜梅之後,心里一直有种古怪的感觉。严霜梅的容貌,竟与这两人颇见相像!他心里微动,想起穆笙有一次喝醉,向他吐露严霜梅离己而去的原因,似乎便是寻找弑亲仇人,而且,严霜梅总怀疑自己可能还有个年幼的弟妹只是失散罢了,并未殁世……他忍不住轻声唤住严霜梅。 「师姊?」 「还有什麽事?」 「师姊进醉华阴之前,家中可还有兄弟姊妹?」 严霜梅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扭头再去看南宫钰时,冰凉的神色终於显露出一丝激荡,平稳的声音颤了起来:「你……你为什麽这样问?」 她震撼的神情让南宫钰很是意外。从她的反应看来,穆笙的酒後失言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南宫钰轻声试探:「穆大哥有一次酒喝得多了,不慎脱口,不过,只有我一人听见罢了。师姊见过邵枫吗?她与师姊生得颇为神似。」 「几岁?」严霜梅蹙眉疑问。 「约莫十六、七。」 「十六……年纪是差不多了,」严霜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有些动摇,却又露出不可能的神色,「是女子?那不对。」 「她有一个表哥,我查不透他底细,只知他大约十八。身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他俩脸生得像极,倒是真的。」 南宫钰轻轻吸了一口气。严霜梅这两天的位置距离比武台很远,她必定是没有看清楚王云生的长相,可是,他还没决定该不该把王云生的事告诉严霜梅。 他只是想从严霜梅身上查查王云生,当然不是想让严霜梅认亲。毕竟,他还是认为王云生身上必定有问题,要是严霜梅心有顾忌,不让自己擅动王云生,那就麻烦了。 「在哪里?」严霜梅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了。 「师姊待会引开江府守卫後,不如找个时间过来此处看看,我让师姊先见见那个邵枫再说。」 「好!我待会会过来,我不会进门,就从外面看这麽一眼!」严霜梅咬咬牙,她本来只是要把江府守卫引开罢了,不应该再回来,不过,南宫钰都这麽说了,由不得她不动心。 「还有,师姊知不知道穆大哥也来了?他易容来见师姊一面……就是那个代沙。」南宫钰的声音很轻,轻得感觉不出严霜梅是否听见了。 她没有回答,不过,南宫钰看见严霜梅匆忙离去的背影,似有一瞬间的停顿。 *** 「这……汤药一碗接一碗煎,这是第几碗了?」 静谧的迎宾馆偏房角落,几个一直忙着递药倒水的弟子忍不住在那个不许任何人靠近的房间外窃窃私语,彼此问了起来。 「换了药方子以後,要端第五碗过去了吧?」 「奇怪的是,沾血的衣裳都换了好几套,刚刚又要了热水……」有个弟子怯怯地探头朝百尺之外的宁静房间探望,语气里带着疑惧和极端好奇:「才没多久的时间,血竟流成这样!那人还能活吗?」 「你知不知道,後来那帖药里,还用上了带毒的偏门奇药血棘苓!府内根本没有备上这种怪异的药草,还是去找那两个苗疆异族之人才勉强拿到一些……」 「嘘,屋里有人出来了!」 看见王云生打开门,露出那张淡无表情的俊秀面容,几名站在房间外百尺处的江府弟子立刻别过头去,作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药好了吗?」他仍像之前数十次开门要东西时一样,整个人都没有离开门槛,於是,那些意图窥伺屋内状况的弟子们,勉强也只能看见床帐是被牢牢拉拢起来的。 「好了,好了!」负责端药的弟子小心捧着刚煎好的药走去,轻轻放到王云生手上,很小心的问:「王少侠,那个……这帖药所需的血棘苓不够再煎一服药了……是不是换个方子……?」 王云生紧握药碗,氤氲的热气蒸开来,他的眼神显得阴晴难料。「不必再煎药了。现在替我备几壶烈酒。後劲越强,越烈的酒越好!」 说也奇怪,王云生後来弄给她喝下的那帖药不知是什麽,她本以为自己不知何时就无法再睁开眼睛,但连续喝了四碗那种苦药,再睡醒的隔日,她的力气竟突如其来地恢复,原本淅沥不止的天癸亦停了,除了身上酸软依旧,精神却是异样的好。 王云生刚走进门,便看见郑思霏试图翻身下床,但身手还不灵活,差点跌倒,此时撑在床沿摇摇欲坠。 他猛然放下端在手里的食盘,跨步奔上前去,一把将她已现纤细的腰身捞住。 「思霏,你还没好全,做什麽?」 她在王云生怀里一挣,并不说话,指着门边还在冒热气的那桶热水,颊上淡淡现红。 王云生立即了悟,轻手轻脚把她放回床上坐好,「先把药喝了,我再扶你过去。」 「我已经,停了……都好了,不必再喝药了吧?」这次,她不像先前一样乖乖喝药了。她明知道这几日都是王云生贴身照顾自己,她的初癸情况,王云生都清楚得很,可是,当真要她亲口对他说,她还是羞赧难当。 王云生依旧把药碗端到她面前,仍像之前一样举匙喂她。「对,这是最後一碗。」 「……我自己喝。」她低头不看他,伸手去接药碗。 王云生没拦她,只是与她并肩而坐,将药碗递给她,看着郑思霏颤颤捧着碗,就着碗沿小口小口的轻啜,药很苦,味道也很糟,她偶尔会停下来蹙眉,稍停一会,才又续喝。初癸折腾了这些日子,总算结束,郑思霏的模样也有了极细微却令人在意的变化。她的身形曲线开始绽露,本来略显刚削的双颊线条此时已趋柔缓,双眉虽然还是带着长年培养出的英气,但现在眉头淡淡皴起,活脱脱就是个清美女子,即使身着男装,再也不会有人错认她的性别。 像是一尊本已塑形完成、但迟迟未曾决定性别的秀丽瓷像,又经过一次细部雕整,总算决定出削窄的肩,柔润的手臂,微微凸出的襟口,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 她仰首喝掉碗底的药汁,碗内显然还残余些许苦渣,郑思霏闭眼蹙紧眉头,难以下咽的最後一丝墨色药液沿着唇角滚溢而下。 衬得她前几日都还显苍白的唇,此刻看来颇现丰润。 「好了。」郑思霏苦着脸,把空药碗递回去给他。 王云生接过药碗,提起袖子替她拭去滚到下颔的药液,「思霏,等一下──」他来不及接住的药水珠子,轻轻落到郑思霏隆起的白色衣襟上,晕出一圈淡淡灰渍。 一滴水珠罢了,落地无声,她毫无所觉,睁着喝过药後更加明亮的双眼,静静盯着王云生看,然而,那粒黑色药珠却迸出猝不及防的火光,燃起王云生突如其来的异样心跳,顺着心脏泼涌而出的一股热流,灼上他的脸。 他感觉自己的喉间似乎被什麽东西封住了,霎时发不出声音来,於是,他匆匆避开她的眼光,蓦地起身,端着空药碗走到桌边去放,桌上有烈酒,他倒了一杯仓促咽下,辛辣的野火焚入乾涩的喉头,只让他的心跳更不受控。 她淡淡的声音从背後传来了。 「你到底是谁?以後,我该喊你王岫,还是……邵峰?」 挽落梅(9) 王云生没敢回过头去,酒是喝下肚了,烈气却顺着咽喉醺上了眉眼。 「……都好。」 「为什麽骗我?」 王云生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停顿或迟疑。「自家破人亡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不敢再信人。」 郑思霏走到他身後,拉住他的衣摆,双手在发颤,声音却很平静。「你的家破人亡,五年前弄玉采星之毁,果真是南宫钰背後搞的鬼?那麽,他手上的无名帖就是从降神师父手上拿到的真帖吗?」 王云生轻轻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簪,朝她一晃。那簪子上熟悉至极的美丽莹光,让郑思霏再也不能不信了。 是南宫钰丢失多年的羊脂白玉簪…… 「南宫钰拿这簪子,与降神师父换了无名帖。我後来懂了,降神师父就是要向南宫钰换来这只灵物,让我常佩在身,压制了天生顽疾之後,能够顺利成人。」 郑思霏一时还未想通,她脑中一片空白,望着眼前乌发光润得像一匹黑缎、眼神灿烁得如艳阳的男人。「所以,你才能平安长大……你的病,都好了?你接近我,是为了什麽……」 「那,是谁使计让我去换南宫钰和你的无名帖!他的真帖被换了,最後岂不仍是功亏一篑──」一下子想通了环节,郑思霏震惊不已。 「不是我。」 王云生望着她的眼神充满无奈的包容和溺爱,却没有丝毫埋怨。他到现在才知道,为什麽是南宫钰被江府押到後院扣留,而不是他自己──真是阴错阳差。 「那日肯让你借走无名帖,你最後就是真不还我……我也只得这样认了,更何况,只是和南宫钰互换了而已,你依旧是将帖子还了给我。」 默然向郑思霏凝睇许久,王云生再次开口。 「你猜得对。我接近你,最初是因为对南宫钰的仇恨蒙了心,可是,到了最後……我对你的心思,却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明明你与我越来越近,有更多事可以骗你去做,我却一点也不想再对你动那些念头。思霏,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邵峰了。我变了那麽多,你也从没有认出来过……我其实可以永远都不对你说实话,你也不会察觉,是不是?可是,每回你用越来越信任的眼神看我,我都觉得你看见的是一个不完整的我……我想你看见真正的我,全部。」 郑思霏脑中嗡嗡作响,混乱难堪。对,王云生说得对,他後来什麽也没有做,骗她的人不是王云生,骗了她的,是乌衣卫!南宫钰身边有内奸!内奸是谁,这下子全都清楚了。她早就怀疑是南宫沉不对劲!可是,她却犹豫着没有向南宫钰直接提出示警…… 「南宫钰身边有内奸!乌衣卫南宫沉──长年来都是奸细!他会被害的……王岫!你告诉我,我到底和你在此过了几日?南宫钰最後又怎麽了?武林大会的结果呢?」她心神激荡,浑身力气顿失,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王云生及时托住她的双臂。 其实,自从他和郑思霏进了仙府之後,府外的时间流逝未曾超过两个时辰,无论南宫钰身边的内贼是谁,一切理应都还有转圜余地。 王云生没有多作解释,他只给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答案:「思霏,我不知道。我说过了,我带你来此,所有事我都不想理会了,就只打算留在你身边。」 这些话都是真的,只是,还没有人知道外面的一切将会如何发展。南宫钰的事,他可以涉入,也可以不涉入── 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帮助南宫钰,甚至应该趁现在就去落井下石,再去推他一把……但是,王云生看着郑思霏血色愈褪愈严重的青苍脸色,他很肯定现在的自己什麽也不想做,只想留在她身边。 或者,更该说是把她强留在身边。 他扶住郑思霏,将她领向房间角落的热水桶边,柔道:「那些事我说过,都不重要了,思霏,你躺了好一阵子,没能好好净身……这里有热水。」 郑思霏盯着王云生,没有阻止他搀着自己的亲密。关於南宫钰的一切,像乍然涌起的巨浪,在她的脑中一阵汹腾之後,最後又如潮浪褪去,连痛楚都麻木了。 可是,关於邵峰,关於王岫,关於王云生,却密密麻麻的在心头纠缠起来,杂乱得浑然理不清。 一时之间,明明是那张熟悉的脸容,却因为覆盖上了邵峰的记忆,眼前的王云生忽然变成她不认得的模样了。或者说,她才终於发现,自己的心在玩世不恭的王岫一次又一次突兀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时,不知自哪一刻开始,她的双眼便一直在追随着他;追随一种破笼飞翔的可能。 因为,王岫总是笑得那样自由豁达。她以为他一直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豁达。然而,她到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王云生的面容里,其实埋藏着单纯寂寞而幽不可测的深深悲伤。 她总以为,人就要活得像南宫钰那样顺风顺水,才能显得潇洒;她从没想过,痛楚可以被人藏得这麽深,甚至一丁点也看不出来,王云生总笑得那样洒脱遄飞。 顿时,她眼中涌起忍不住的热泪满眶。她一点都不怀疑王云生就是邵峰,因为,过往的邵峰和如今的王云生,一切改变与行止都那样合理,不可思议的若合一契。 当初,她怎麽会相信邵枫才是真的邵峰?那时的她,恐怕才是真的在欺骗自己,盲目而虚伪地希望自己对往昔的邵峰不再有罪恶感。 朦胧视线中,郑思霏从眼前脱胎换骨似的强悍男子身上,真切看见了五年前那个瘦弱的青衫少年淡漠而坚强的身影。 「邵峰……」她颤颤伸手,捧住王云生的脸,睁大眼努力辨认,颊上倏然落下两行解脱的清泪:「是你,真的。你没死。」 「是我。思霏,你不想我死,所以我没死;现在,我不让你走,你也不许走。」 王云生在她的掌心里浅浅一笑,眼里闪烁的不仅仅是泪,还有深深的沉痛。他看得见郑思霏愈来愈差的脸色,还有,她愈来愈冰冷的掌心。 郑思霏只觉自己脸上泪如雨滴,淋漓洒落。这一生,她好像不记得自己哪回曾经一次掉过这麽多眼泪。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我不在乎你之前骗过我多少次,还是只为利用我而接近我……不过这次,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你没能再骗我了。我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是不是?」 「不是!」王云生的语气霎时变得粗暴,紧紧拥住郑思霏,把她整个人揉在自己心跳遽促的熨烫怀中:「不是,你就要好起来了!」 锁针环毕竟是神器,她身体状况好时还压得住,如今郑思霏的肉身日益孱弱,神器已经开始试图侵蚀她的心神,倘若再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把锁针环取出,他此生真会永远失去她!即使,依照他自己现在这样不稳定的状态,要替她取出锁针环,一样凶险难测。 可是,王云生不敢再等,不能再等。 郑思霏望了他一眼。 王云生眉心紧锁,眼眶是红的,充满血丝的眼,让他本来好看的面容变得憔悴许多,可是,她却因而动容,打从心底感觉到一丝悲凉的喜悦。 似乎,为了他这一个惊乱失措的凄切眼神,她愿意强撑起身子,不要就这样深深睡去。为他,再醒这麽一会就好。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恐怕不多了。生命都要终了之时,还要欺骗自己,说自己从来便不曾喜欢过他吗?郑思霏闭上双眼,咬唇而笑,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红云。 挽落梅(10) 她将脸颊贴在王云生的细密乌发间,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若是我没死成,便回去将一切错误都给了结,真回来陪在你身边,你等我,好不好?」 「好,我等你。」王云生的脸埋在她肩後,她再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得见他喉里不能掩饰的哽咽。 「王岫……我就喊你云生好不好?」 「好。」 他牢牢抱着郑思霏,一步一步,走向氤氲热气的来源。她心里有点想笑。她都要死了,王云生还坚持要她净身吗?是要自己死得乾乾净净的意思? 可是,不知怎麽回事,对於他顽固坚持、硬是拥住自己不肯停止的步伐,郑思霏心里涌起深深的怜惜和同情。她很想伸出手去,摸摸他近在眼前、只是用发带松松束起来的一头乌漆长发,然而,却只是扯脱了他的发带,让王云生从过去到现在都没变过的一头美丽长发飘散空中,再无凭依。 「……思霏,你的意思是……不喜欢我起头发吗?那,我往後不了,都不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王云生停下脚步,更紧更紧地把她捺在怀里,接着,她发现自己露在衣襟外的赤裸肌肤上,晕开了热腾腾的水珠。 一点,一点,再一点。然後,断续不停,终究变成染在衣襟上的濡湿。 她闭上眼,垂下无力的手腕,不忍去看他的泪眼,却仍在王云生怀里感觉到他发自内心逐步渲染开来的害怕。 害怕失去。 她在他耳边低喃:「好。云生,等我好起来……便替你将这头发梳好。」 「……好。」沉默半晌,他脱口而出的,是一串再也按捺不住的哽咽。 她轻轻一叹,感觉自己的血脉愈流愈缓,心脏的跳动逐渐消弱,不知什麽时候就会全部都一起停了下来。 这就是霜芊师姊想让她知道的情感吗?她记得,霜芊师姊是这样说的。她说,「思霏,你还不懂为了除己之外的某一个人,情愿抛却一切的那种幸福。」 现在,她好像在王云生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化里渐渐懂了,不过,她懂的却是另一种意思。她的声音很细,却仍坚持着要说,像是在回答师姊,也像是在对王云生说话,只是不知他听见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师姊,我懂你的意思了,却有不一样的想法……现在,我愿为一个人……把原本想扔下不管的一切责任,全都扛回身上去,只求与他多一刻厮守……」 不论要受怎样的责罚,面对多少无法一肩承担的风雨,都甘愿! 王云生没把她抱到热水里,而是把她放回床上,她听见王云生把热水挪到床畔的声音。之後,带着热气的柔软湿布,很温柔的拭在自己脸上、颊上,然後,慢慢爬到了颈子上。王云生的动作停了一下。 「思霏,对不起……你放心,我不看。」 警觉到王云生此时要做什麽,郑思霏羞得睁眼想要瞪他,却看见王云生已用一条黑色巾子蒙住了他自己的眼,只用双手和记忆,摸索着轻轻解开她的衣衫。 郑思霏又羞又气又好笑,这时再瞪他几百眼,他也是毫无所觉的。她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发出声音警告他:「王……岫!」 她本已渐渐淡去的喘息,随着王云生单纯解开自己衣裳的动作,又急促了起来。 「是云生!」王云生的脸轻轻凑近,她只看得见他挺直的鼻梁,略薄的好看唇瓣,还有,绦色殷殷的美丽面颊。他的声音极轻,却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思霏,你说过,此後都只唤我云生的。」 口里说着撒娇一样的言语,他的手却毫不避缩,也不稍停,缓缓将郑思霏的衣襟轻柔褪下,手持温热湿布,如蜻蜓点水,掠过她胸前赤裸的肌肤。 「啊!」郑思霏羞得不敢直视王云生近在眼前的俊秀脸庞,别过脸去一声轻呼,软弱的心跳也翻快了。 王云生目不可视,虽隔着一层障碍,掌心却仍敏锐地感觉郑思霏柔软身躯的娇怯轻颤,他的呼吸难以克制地沉重了起来。他立刻摸索着夺过床畔几子上的一只酒壶,猛然灌进自己口中,直到感觉酒精灼伤胸喉的痛楚感,总算压过了心底的蠢蠢欲动为止。 「思霏,你放心,我……不……勉强你。」 他换过热水,把布巾拧乾,继续替她轻柔擦拭身子的动作,露出黑布外的半张俊脸,在烈酒催发下,更加漫红。 郑思霏的眼神放哪里都不对,此刻看见王云生的脸,脑中便有些不由自主的飘荡眩然。她乾脆咬紧牙根,紧紧闭起眼,然而,王云生每碰到哪一处,都仍是引起她裸肤的发热与战栗。 看不见,反让人更敏觉。 在王云生温柔的掌心里,郑思霏脑海浮现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自己。那是一个正缓缓在王云生的抚触下成形的娇丽女子,像是被他雕塑出来的一样。她拥有秀长的玉颈,柔凝如脂的胸口,纤缩的腰身,明润的肌肤,修长蜷曲的腿…… 还有,一颗亟欲绽放的惊怯恋心。 忽然,她感到微凉的身子霎时有几处变得极为滚烫──是王云生被酒精润湿的唇,缓缓逡巡在她的胸口!郑思霏蹙眉嘤咛,热血顿时涌没了整张脸,她慌慌挣扎,睁开眼:「王,王岫──!你──」 「是云生。」她才睁开眼,王云生带着淡淡促狭、还有一点莫名凄凉的极美的微笑,就这样撞进了她的眼帘。 湿布已经从他手上消失了,王云生现在手上拿的只是酒壶。他现在也并不是坐在床沿,而是半俯卧在她身侧,居高临下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视着她。郑思霏诧乱赧然,别过脸去看床边本来摆了好几壶酒的小几,那小几上早已空空如也,看来,原本那些酒壶全被王云生喝乾、随手摆到地上去了! 「王岫!你,你醉了……下去!」 「不要。你不许对我说谎……你说往後都唤我云生,还说要替我梳发的,你都要做到!」黑布依然蒙在眼上的王云生显然真的醉了,他硬是坚持,极不乐意她连名带姓喊自己。 「可是,才一转眼,你就忘了对我说过的话。」王云生蒙眼的黑布,瞬间被泪水打湿。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轻泣,急切的要她一句又一句承诺。 纵使她心知肚明,再多的承诺也只能变成欺骗,她仍是胸口如噎,哑了嗓子:「没忘,都没忘。云生……你哭了吗?」 「没有!为什麽要哭?你才说了要永远陪着我,和我在一起……我开心得很,为什麽要哭?往後,我们都不寂寞了……」 哽咽的王云生一仰首,把手中酒壶最後的残液含进口中,再将空壶远远抛开,俯下身去,极轻极轻的捧起郑思霏後颈,微勾的唇熨在她冰凉的嘴唇上,在两个人的急促喘息中,烈得可以灼伤人的酒浆透过王云生轻软的吻,慢慢渗进郑思霏口腔中。 郑思霏连日只喝药汤,空腹已久,这一口烈酒,让她仅剩一丁点的理智也全然烧没了。她不敢张开眼,却听得见自己轻软的颤音,回荡在他唇舌的纠缠里。 半晌,她才完全咽下那些液状烈焰,蹙着双眉,极艰难地轻喊:「云……云生……」 「嗯?」王云生终於放开她的唇,他的声音都被酒灼哑了。 这声音,让她连耳根都猛然烧起来,郑思霏微一咬唇,放弃了心里所有抗拒的理智声音。她的声音很低很柔。 「……拿掉。」郑思霏的手指,轻轻触在王云生蒙眼的布巾之上。 王云生心头剧烈一颤,脸就这样停在她身前半寸,几个沉沉的紊乱呼吸之後,他才伸出手,取掉自己眼上的障碍。 然後,光线逐渐聚集,他眼底便盛满她微潮的眼眶,通红的面颊,还有,温柔得像是可以原谅他所有错误和伤害的眼光。 「替我蒙上眼。」郑思霏慢慢闭上那双光芒逐渐散逸的眼,慢慢仰起脸,慢慢把自己的唇碰在王云生冒出了细细微髭的下颔,声音愈来愈轻:「然後……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他真的是醉了吧。或者,以醉为名,麻痹了内心的罪恶感。要不然,他不会真的失去理智,真的放任自己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刻,去做明知会伤了她的事。然而,他现在不愿意听见内心深处的理智在对自己说什麽。 这个瞬间,他只听见她的怯然允肯。 王云生展开双臂,用力拥住眼前虚弱无比却全然迎合的赤裸娇躯,果真把自己掌心上的黑布覆在她双眼之上,他的动作,轻得好像是在包裹一只精美易碎的薄瓷。 「思霏……我不要把你的眼缚起来。你若是想我停下来的话,就看我一眼……这块布,一挣就开了,你要是悔了……不肯了……看我一眼,我就停。」 那条黑色的、染着王云生眼泪的巾子,果然只是轻轻覆在她眼上,像是一层黑色的迷雾。她隔着一层巾子,慢慢睁开双眼。透过那些细密织纹,隐约看见王云生拉开衣襟,露出赤裸的身子轮廓。 只要郑思霏稍微用力侧头,就可以如他所说,挣脱巾子,阻止他即将要做的任何一件事。 可是,她没有。 她就这样隔着一层阻碍,睁着眼,感受自己身躯的微颤、王云生坚实肌理的火热……娇软顺从地承受着他或轻或重,情动如狂风暴雨袭卷而来的一切,直到她的心完全被淹没,直到── 在王云生哽然不忍的呜咽声中,那道坚硬完全穿透了她的身体为止…… 猝不及防,她只感觉自己的躯壳上附着了异样的痛楚,然而,不是王云生温柔没入她体内的熨热;是狠狠的心痛。 盖着那层布,果真是对的……吗?她凄然一笑,直到最後……她还是宁愿隔着一道阻碍去看他,便是因为,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欺骗自己,王云生的眼泪是真的,依恋是真的,情话是真的……而自己的心,没有交错地方。 然而,他却让她痛成这样。 好痛,云生。最後还是要死在你手里?这是你对南宫钰最後的复仇?还是,你宁愿用自己的手,让我从这些失序之中,早一刻解脱? 郑思霏蒙胧的眼前,是王云生蓦然狠狠戮在她胸口正中心的锐器。 「呜──」她深深皱了眉,发出痛绝难忍的轻喊,下半身紧绷蜷起。锐利的痛楚和血的气味,刺激着她模糊的意识,可是,却没能让她清醒。 她听见王云生忽远忽近的低泣痛喃,还有无止无尽、落在她身上的一个又一个的疯狂噬吻,好像想替她把已然流逝的生命吻回来一样。 「思霏!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这样做,你很快就会死……我一定要与天争一争最後的那点希望……你撑住,一定要撑住!你记着,还要给我绾发的……」 所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谎言?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麽……你说的话,我不懂,我只在乎,你骗了我吗?倘若我现在所听见的你的悲切,没有丝毫虚假……那麽,没什麽好道歉的,云生。既已蒙上了眼,我就没打算再睁开……绾发吗?这事,只怕你要等到来世了…… 郑思霏再也没有力量控制自己。她轻轻侧首,轻柔盖在脸上的黑布霎时飘落,她拚尽最後一丝生气睁开,却依旧逐渐失去光泽的双眼里,倒映着王云生极为模糊的身子轮廓,还有,他扎在自己胸口上的锐器。 奇怪,既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南宫钰的那柄羊脂白玉簪。 王云生双手握紧那柄簪子的同时,她好像看见了真有什麽东西,从自己胸前的伤口氤氲飘荡而出,在空中,聚出了带着鹅黄明光的形貌…… 那道浅黄光,晒得她浑身松泛驰荡,好像,无论是心神或是躯壳,都被清洗得再也不剩半点痛苦和犹豫。 她泛着浅笑,在那阵彷佛可以治一切、明晃晃的美丽光芒中,意识戛然而止。 啊,她忘了,有句话还想对王云生说。可是,说不了了。 ……云生,见你那样哭,我的心便像是被你如此刺穿时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样……好疼。 挽落梅(11) 当王云生握着锁针环,带着泰半已在仙府之内被唤醒的记忆,即将离开之前,他仍记得弯下腰,在郑思霏麦色褪去,已呈玉白的颊上落下轻吻。 「思霏……我很快便回来。」他的手很怜惜地抚在她白得像玉,也冷得像玉的秀致面容上。他想,她就像是睡着罢了。真的,是睡了,只是,这场长眠,将会很长,很长…… 对,她只是陷入长眠而已。 只要她还身在仙府,他就永远拥有她。 王云生淡淡一笑,依恋地捧住她的双颊,笑得宠溺,平静的俊美面庞之上,已晕开非人的淡淡阴冷:「……如此一来,永远都不再失去。思霏,我只是去把外间的事全都了结,然後,便回来陪你。」 他走出镜楼,斜眄了一眼居然不敢靠近自己,甚至作出警戒姿态的雪虎;忍不住朝讽刺一笑:「才仅仅跟着那个窃我片魂半魄的凡人这几年,你的心就变了?也罢,我只要你好好看住她,不许把她放走,这样容易的事,总不会做不好吧?」 雪虎发出疑忧难决的轻声哀鸣,王云生却毫不理会,冷然命令替自己破开结界,迳自穿透仙府的空间,回到人界。 江府里压根儿还是宁静午後,他却不是先去寻那个该杀的宁清,而是先回了一趟天尊殿。 「少主?晶娘的事……?」剑寒受传唤而来,见是王云生,心里的诧异溢於言表。 「和她有关的一切,全都放弃了,让北武林慢慢去绕圈追查,无所谓。还有,逆罗注灵丹的解药还剩多少?」 「回少主,还剩下两瓶。不过,解药中需要的几味奇珍兽血,药库里已经没有了。」 王云生点点头,轻声吩咐了剑寒几句话,剑寒脸上露出诧异神色,还有些犹豫,少主却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内。 「剑寒,开天尊殿。」 剑寒服侍王云生多年,然而,却从没像今日这样,少主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他内心惊惶不已。 「是。」他不敢怠慢,也不敢再多问解药的事,立刻领王云生入殿。 天尊殿里的浓郁灵氛,一感受到王云生的侵入,霎时凝聚到殿心的灵岩之上,从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尊殿,瞬间就亮了。 「以前,是这殿里真的黑暗无光,还是我自己不长眼?」 王云生望着那块凝结出蜷缩龙形的封印神器,缅怀一笑,身上本有的阴冷气息似乎又隐没了起来。「青龙,我不在了之後,你竟堕落到败在清源的手下?我真不想承认你以前还跟过我这麽长时间──」 听见灵岩打从岩心深处幽幽发出的委屈叫喊,王云生轻抚着灵岩,叹了一口气。 「是吗?你说我每回进天尊殿,你都这样喊我……我却总不回应?所以,我谪凡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忽尔,王云生戏谑一笑,眸中烁出流金般的艳芒:「好好……这样好了,你输给不该输的人,我也害你白扯着嗓子吼了这麽多年,咱俩便算扯平──怎样?往後,可还愿意跟着我?只是,没有以往那些好日子可过了……」 宁清守在沉睡的少岁倾身边静静打坐,明明不曾听见任何声音,却似是受到了什麽惊扰,蓦然睁开眼。不知什麽时候,王云生已经缓缓关上门,走近他身前,足下踩着一双几乎每落下一步都会泛出凌厉煞气的翠青色麟靴。 「天官……打扰你了?抱歉,我本不想惊扰你。」 眼前人乌眸乌发,是王云生的面容,正朝他淡淡一笑。宁清心头一慑,猛然站了起来:「你……是傲战,你醒了?」 「我醒了。不过,我是王云生。」王云生盯着宁清平和的丑陋脸膛,轻声一叹:「可怜你躲藏许久,一个名字换过一个……天官,你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是在躲谁?」 宁清垂下眼帘,并不回答,宽大僧袍却没能掩饰他双肩很轻微的一僵。 「还是叫你王云生就好了吗?」宁清淡然伸手,取过小几上用来净手的水盆,把清水洒在面巾上,慢慢把自己脸上的疣子拭去,一边说:「雪虎我已然还了你,青龙你自己找到了,朱雀被守在武夷山,而玄武……玄武就在江府後山,江家的先人无意间获得此灵物,找了个不怕死的术士以减寿相换,就封在自家後山,才会有江瀚今日的富贵权势。」 宁清抬起头,已然恢复了当初那张让人一见难忘的清俊面貌──只是,那面容上无波无浪。「给我锁针环,我从她身上取出定海神针,现在便能给你。」 「有劳了。」王云生微眯起眼,唇角一弯,轻轻褪下戴在自己指上的鹅黄指环,声音甚是客气。 宁清接过锁针环,也不多说什麽,只是转过身,把少岁倾眼上的纱布解下,替她揉了揉发红的双眸,不久後,便从少岁倾眼里取出另一只锁针环。少岁倾的眼无意识地缓缓睁开,眼瞳泛出幽幽红光,像是受到那双指环的逗引一般,红光急速聚集到那一双指环之上,眨眼间,红光消失,指环也不见了,少岁倾蹙眉嘤咛,空茫而恢复黑白分明的眸子缓缓阖起,她再次沉沉睡去。握在宁清手上的,是一双色烈如火的短棍,双棍之间扣联着一道金色的环锁。 可以了,少岁倾不会再像她的娘亲一样死於非命,人世一切,都要恢复常态了。宁清望着少岁倾终於不再露出丝毫痛楚的安祥睡脸,菱唇微微上扬,本就俊美的脸容益发可亲。他将手中神器递给王云生。 「定海神针,从此也是你的了。走吧,到我房里去。」 宁清把定海神针交给王云生,接着打开门,领着王云生一路走到江府配给自己的卧房,在那个摆设简易如禅房的屋里,他招呼王云生坐下,匀缓的呼吸着,平静叙述王云生的身世,「我给你说一说你这一世的身分……」直到全都说完,他睁开双眼,仰头看见窗外明朗的天空,感觉整个世界於自己已再也无关紧要。 「最後,我要托你替我做两件事,就这两件事了。」宁清淡淡的笑靥让王云生看得有点不舍。其实,宁清从来不曾对不起自己。 他轻道。「你说得出,我便办得到。」 「第一,我还是通缉要犯,死後的这个躯壳送你,替我送去给当今圣上……算是,让他了却一桩心事;第二,你有个亲生姊姊,额上戴着花钿的那女孩,醉华阴的……你做做好事,骗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也罢,让她来见见我的首,告诉她,你已报了王家的灭族之仇,然後,叫她好生去过自己的日子,别把一生埋葬在……仇恨里……」 「天官!你做什麽?」王云生感觉宁清的样子不对劲时,一个箭步奔向他身边,却已然来不及。宁清的僧袍晕出血来,血流得并不多,他手里的小尖刀扎得很准,深深戮在心脏中。 「该还的一切,就此还你罢了,」宁清苍白着脸,苦涩一笑,口中的言语愈来愈不成章法:「我的命,本就,从不是我的……纵然长命百岁……要来何用?只是,思霏怎样了?那小姑娘……怎样了?你若是在意她,就不要轻待……也许我死了,便能自由的,去见任何一个想见的人……」 宁清淡淡的声音,逐渐低沉,散没。 「……天官?」 王云生静默半晌,直到再也听不见宁清的呼吸,心头正自恍然若失,蒙胧中果然见到宁清的天灵盖上缓缓漾出几丝金灿明光,悠悠漫开,丝丝缕缕附着到了自己身上。 煦煦然窜入他脑海中的,是一世多舛的白虎神仆殷天官,带着自己的魂魄碎片,一生历经过的强烈震荡,虽不是他的亲身参与,王云生却能感到那些沉郁的爱,激越的恨,一幕幕飞掠如影。 王云生泪涌盈眶,今生,他从不曾像此刻一般,感觉自己如此完整。 他望着宁清果然已变得宁静清和的神情,轻轻替他抽出心口的致命锐刃,让那个本就不深的刃口逐渐阖起,还给他一个全身而退。 挽落梅(12) 离开屋子前,王云生再回头一看,宁清就这样静静坐在椅子上,彷佛只是打盹一般。他恍然想起儿时,自己总跟在他身边,喊着降神师父的陈年故往。 阖起门扇,王云生垂首,朝紧闭的门内最後拱手,低唤:「师父……岫儿就此别过。」 *** 「沉叔?你来了?」一听见门外侍卫重重倒地的声音,南宫钰立刻站了起来,把那柄匕首向自己袖中藏了藏,从半开的窗口扔出了一粒雷霆门的铁珠作为暗号,这才迎向门口。 那是他和金岳约好的暗记。门口区区几名侍卫没什麽要紧,江府一得到他的暗号,便会开始围抄这间房,他没打算向南宫沉透露自己想捉拿邵枫的意图。 南宫沉一踏进门内,便露出担忧的神色,一把握住南宫钰的手:「阿钰,你没事吧?咱们是不是该离开江府了?」 「不行,沉叔,此刻退走,反而显得奇怪。」南宫钰有些心不在焉地向外张望,却没见到邵枫,他於是压低声音,皱眉问:「沉叔?邵枫没有来吗?」 「有,不过,她那个随身侍卫还护着她守在门外,恐怕江府发现,所以在外把风,没敢妄动。」南宫沉眼神一动:「阿钰很想见她吗?我去唤邵枫来……」 「等等!沉叔!」南宫钰立刻阻止了南宫沉,促道:「沉叔!你待会什麽都别对邵枫说,就让她进来见我,她的那个护卫,也叫过来门边站着,沉叔!我怕……那邵枫有点问题。」 南宫沉心头一凛。南宫钰发现什麽了吗?他试探着问:「阿钰?邵枫身无武艺,一心担忧,竟然胆敢这样随我闯进来见你,她对你的心思用得很深……你还怀疑她吗?」 「沉叔,我已经通知……」南宫钰本来想把自己与江府有所连系的事说出来,但他忽然感觉南宫沉今日的态度有点不对,似乎极是焦躁不安……为什麽? 「什麽?通知什麽?」南宫沉确如惊弓之鸟,对南宫钰的一言一行都在意得有些过头了。 「没什麽,只是霜梅师姊对邵枫有点兴趣,我与师姊说过,待会可以来看邵枫一眼……」 「是吗?那我赶紧去叫她了。」 南宫钰微一蹙眉,待看到南宫沉时阴时晴的异样脸色,心里油然生疑。 「你……你没事吗?」邵枫一跨进门槛来,美眸泛泪、神色忧虑地喊了他一声,颤颤伸手,似乎就等着他凑上来拉住自己,否则,便要就此跌在地上── 南宫钰冷眼旁观,心里再次浮起那股子异样的感觉。 邵枫,一向就是这个透骨狐媚的模样?还是,他与她几日不见,他已经不习惯邵枫娇袅柔腻的举止了? 南宫钰仍是伸手过去拉她,但极美的玉面上透出一丝不耐,邵枫体内的伏魇一眼凝向南宫钰,竟看得有些痴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平白捡来的便宜儿子已是举世无双,天下再难找到与之比肩的人物,不料南宫钰的容貌之精秀,竟堪比王云生,甚至,要比王云生还多了一丝骄气!不愧亦是与圣尊沾得上那麽一点关系的人啊……邵枫一眼瞥向南宫沉,了然窃笑。 难怪南宫沉身子里的啮空这麽蠢蠢欲动,急着要趁现在便夺下南宫钰──南宫钰果然是天之骄子,世上该有的美好的一切,在他身上都齐全了! 邵枫正自寻思,南宫钰冷淡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你站好了没?」然後,不大客气地拉了她一下,让邵枫脚下踩不稳,一个踉跄,几乎真的跌倒。 莫说是美艳无双的伏魇,便是在邵枫的记忆之中,也从没受过任何男人的这种闲气!邵枫柳眉一时倒竖,忍不住跺足,定在南宫钰身前,昂首朝他细声娇嚷:「几日不见,便要冷落枫儿了?」 邵枫才刚看见南宫钰脸上厌恼的神色一闪而逝,便觉自己放在南宫钰胸前的手腕被用力拧起,竟将她整个人牢牢扣住。 「阿钰!」 「南宫钰,你……」 变故横生,不仅邵枫花容失色,南宫沉更是大惊,不过,下一刻,更让南宫沉诧异的是,南宫钰把自己钳住的邵枫双腕交给了南宫沉,寒声道:「沉叔!她是万神宗的奸细,你把她制住了,别让她声张,我已经……」他已经听见金岳带人围近的脚步声了。 但,南宫钰还未说完,南宫沉已向惊魂甫定的邵枫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飞快探出双掌,「沉叔!你做什麽?」在南宫钰诧异的眼神中,南宫沉已迅速朝他胸前拍出不轻不重的一掌,南宫钰促不及防被拍上一掌,惊怒之余,手中锐匕横扫而过,扎扎实实窝进了南宫沉的胸膛。 「沉叔?!」南宫钰只觉自己胸口似乎无伤,但却心跳得厉害,一感觉自己刺中南宫沉,便急着迅速抽回匕首,血花飞溅过处,南宫沉按着伤遽退数步,却竟又转了身,一掌拍在邵枫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上。 「啮空!你疯了?居然伤我?」邵枫还未弄清楚状况,猝然重伤,她向南宫沉一声怒喊,为求自保,她在满室慌乱中迅速扔出袖中备妥已久的药剂。 砰的一声,满室妖艳红雾倏然窜开。那是能让人心神丧乱、将身边人一时视之为敌的狠毒迷剂,本是为了逼退江府追兵而预备的! 南宫沉胸口已被刺中一刀,瞬间恢复了本属於真正南宫沉的意识,他吸入了迷剂,眼前蒙胧,却是一声虎吼,持续扑向眼前那几道蒙胧错乱的影子,痛喊:「阿钰!阿钰!邵枫要对付你……是沉叔……沉叔对不起……你……」 然而,他没法对掩面急退、浑身戒备的南宫钰说上太多话,因为,门外的刀丑一听见邵枫惊喊呼痛,即刻破门而入,扬刀砍退了负伤的南宫沉,认清邵枫的身影,扯住她的纤腰,邵枫忍着身上剧痛,坚不肯退,还打算赶快以神力催醒啮空的神识,「谁让你来……放开我!退下!」 然而,刀丑却坚不肯退,对邵枫怒喊:「你还信他们?这两人有诈,江府侍卫已经要过来了!」邵枫挣脱不开,无奈让刀丑逼出战局,飞身逃逸。 「阿钰,阿钰──你在哪里──」红雾之中,身负重伤的南宫沉拚命在翻倒的箱箧几凳间,找寻南宫钰的身影,然而,他却不晓得,就因自己急切的动作,让藏身角落的南宫钰益发戒慎了。 门外的金岳才正带人要暗中走近囚了南宫钰的房间,乍见红烟沉雾漫开,金岳想起晶娘发的青烟,一时凛然,迅速命所有人急退:「别靠近!退下!有毒烟──咦?」 他眼尖,瞥见飞身而逃的那双人影,即刻命人追上:「有人逃了,快追!」 然而,他派出去的人并没有追上几步。王云生右掌上的薄刃已染血,从刀丑逃逸的方向几个纵跃而来,一点也不理会房里漫出来的那片红雾,飞身便要进去。 几名江府侍卫还认得便是此人救了自己的师兄弟,不免朝他忧虑一喊:「少侠!当心!那是万神宗的毒烟!」 王云生只留下一段轻笑,迅速窜入红烟弥漫,茫不可视物的屋里。 「放心,毒不倒我!」 挽落梅(13) 金岳对王云生这个人还不熟悉,但见自己派出去追人的江府卫兵立刻返身过来回报,不免诧异:「这麽快就让他们逃了?」 「不,不是!」那几名护卫,面上都露出极是兴奋的样子:「那两人恰好撞上王少侠迎面而来,听见我们大喊万神宗贼孽休逃,咱兄弟也没看清楚……王少侠便与他俩动上了手……」 「捉到了?」 说话的护卫摇摇头,露出颇是可惜的模样:「没有,那贼子迎着少侠的面便是连着几记杀招,咱兄弟每个都看的很清楚,少侠本不欲杀人,但不得已,袖中神剑一出,飞快便结果了那两名贼孽!」 「是吗?」金岳只听人提过王云生早上一剑杀了晶娘的事,但不知他底细和武艺深浅,心里不免有些吃惊,忍不住朝着屋内红雾更加仔细地张望。 可惜,万神宗的贼孽想必是拚了命,红雾下得很重,不但浓得看不清屋内情势,更有向外扩散的趋势,金岳不得已,只好令人取湿布来,指挥所有人一边後退,一边都裹紧了口鼻,只能用一双眼灼灼地向屋里张望。 唯有三个恍恍惚惚的人影,连谁是谁,也都辨识不清。但,隐约还能听见一个狂兽也似的吼叫声,还有南宫钰的怒喊,断断续续传入所有人耳里。 南宫沉知道啮空的魂已经离开自己的躯体,附在南宫钰身上,他怒红了眼,拚尽最後一丝气力痛喊:「阿钰!沉叔对不住你──啮空!我与你拚命──」 南宫沉神识本来便已被啮空附着已久,一朝恢复清明,却又立刻中了迷烟,心神不堪反覆凌迟,最先矛盾错乱,他心里还记着自己对不起南宫钰,却又想找啮空拚命……现在,啮空就附在南宫钰身上,他脑子里什麽也转不动,只知毁去啮空宿主後,啮空自然也就无法复生了。 然而,此际啮空的宿主却是南宫钰! 南宫沉口里一边喊着对不起南宫钰,却又在红雾蒙胧中扑向南宫钰,一副要与他同生共死的势态,引得南宫钰脸色骤变,心里一凉,他心下本带着误伤南宫沉的愧歉,如今已被自己的求生意志取代,他放下本来着自己口鼻的衣袖,厉声骤喝:「南宫沉!你不仅投靠万神宗,如今还要诬陷於我吗?」他只以为南宫沉不但背叛了自己,更要在临死前,让屋外的江府的众人继续怀疑自己……纵然知道这红烟必有可怖之处,在红烟里说话喘息更是不智之举,但他不得不为自己解释! 痛喝南宫沉之时,南宫钰已吸进了些许带着瘴恶之气的浓雾,他咬唇闭气,本要舍弃南宫沉,向外尽速逃开,却被南宫沉的狂扑逼得不得不向屋内退却。 「沉叔!如今回头还不迟,你和我一起出去!」南宫钰心里发痛,对南宫沉碎声轻唤,手里锐匕早已翻开,却迟迟无法向南宫沉再下致命一刀。 这毕竟是在他身边守护已久的人……自儿时至今,南宫沉伴在他身边的时间,比自己的亲父南宫颉还要久。 南宫沉的意识听见了南宫钰的呼唤,他微声哽咽,呼喝却更加急切了:「阿钰!你看看自己的胸口──万神宗的啮空,啮空附在你的身上,他打算藉你躯壳重生──」 这样的音量,何止外面的金岳听得见?怕是连江瀚都要被惊动了!南宫钰胸口重重一痛,他对南宫沉还恋旧情,南宫沉却执迷不悟,事已至此,他居然还要抹黑自己? 「南宫沉!到了此刻,你还是执迷不悟!」南宫钰悲上心头,面对南宫沉的势若猛虎,他手上匕首在瞬间便狠命没入南宫沉的肚腹。 「阿钰,沉叔对不起……你……没能替你杀了啮空──」 眼前的南宫沉眦目裂口,再也不作声,亦不动了。可是,最後望着他的眼神里,却是再明显不过的疼惜和欲语不休。南宫钰眼眶一热,颤颤将匕首飞快退出,在南宫沉砰然倒下的巨响之中,他的神识也开始模糊了。 「沉叔……你,你真的叛了我吗……」南宫钰满目泫然。他不懂!他不懂南宫沉的行径,也不懂南宫沉最後为什麽还能用这样的神色看自己,他什麽也不懂了! 眼前是一片通红。本来,他该要立刻夺门而出,南宫钰才一回神,却惊诧地发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门边不知几时已端静站了个人影,一见南宫沉倒地,便正向着自己疾步踏来,颀长的身影一点也不畏惧毒烟红雾,飞快跃到南宫钰身前。 如今的南宫钰,谁也不敢信。即使现在进来的人是金岳或江府中的人,他也不能确定金岳是不是听信了南宫沉的谎言,所以要拿下自己。 因而,他横开匕首,厉声痛喝:「谁!不许过来!」 那人却没有理会他的怒斥,身法几如鬼魅,在嫣红如血的雾色里捉住南宫钰手腕,南宫钰一看清来人的脸,惊怒的喘息声更急促了:「王云生?你进来做什麽!」 王云生的神色,居然那样冷静。「来救你。」 「不需要!」南宫钰目眦一红,翻掌甩脱王云生的箝制。 王云生却没有逼近,只是,盯着他的神色带着极其淡然的遗憾:「无论你需不需要,也来不及了。万神宗啮空……已经预约了你这副躯壳。」 他说的话,竟和疯狂的南宫沉一模一样!南宫钰猝然遽退,直到背心已然抵住了冰冷的墙,他混乱的脑中因背脊上的冰冷,而霎时恢复一丝丝清明。 他瞬间想起刚才南宫沉疯狂挂在嘴边的啮空是谁。 「啮空……啮空是万神宗护法!他已在多年前郑庄血战之中,被我朱雀神殿拿下首,他早已……死了……!」 忽地,南宫钰脑中嗡然响起。南宫沉,便是在那一战中成名,传说中,啮空就是他杀的──可是,方才疯狂的南宫沉却在口里反覆嚷着一件事。同一件事。 啮空,我与你拚命!阿钰,对不住,沉叔没能替你杀了啮空…… 彷佛啮空根本还没死透,正如影随形飘在他南宫钰身边绕荡,才会让南宫沉拚命想攻击自己! 「错。啮空根本没有死。」 透过逐渐消散的红雾,南宫钰清楚看见王云生唇瓣的开阖,还有他俊美面容上淡然的同情。 「当初,他就在生死交关之时,抛弃原本的宿主,附到真正的南宫沉身上伏低作小,养足魔灵之後,一朝便在南宫沉身上苏醒,可是,刚才啮空已经抛弃南宫沉这副无用的躯壳了!因为,他找到了更好用的宿主。」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他刚才亲手刺杀的不是一个万神宗奸细,也不是背叛自己的南宫沉,而是,真心疼爱他的沉叔! 南宫钰不肯信,如果信了,他立刻就要在这片红雾里崩溃。他绝不相信王云生的话,他宁愿相信,这片红雾会让人产生幻觉,而眼前的王云生,只不过是一个要让自己心神涣散的幻觉;刚才叛徒南宫沉眼中对自己的疼惜和歉然,也是幻觉!精神状态本已不稳,再加上吸进红雾的催化,南宫钰几近癫狂,他促声喘息,锐匕直指王云生。 「你是什麽东西?滚开!让我出去!真正的王云生根本不会来说要帮我……王云生……王云生才是真正的孽贼……什麽勾陈传人?我不信!总有一天,我必定会查清他的底细!」 挽落梅(14) 王云生皱眉,背着自己持有兵刃的右手,几步便躲开南宫钰的突刺。声音毫无起伏。 「我确实不打算帮你,但……你死了,思霏会伤心。而且,你长久以来傲然独行惯了,必然不能忍受自己将来竟要与人共分一个躯壳吧?」 从啮空的专断看来,倘若让他顺利在南宫钰身上复生之後,人间权势尽入他手,啮空必会不顾自己号令!王云生可不打算在身边养一头白眼狼。 「你说什麽?你知道……思霏是……」南宫钰有霎时的恍惚。王云生对自己说话的方式,好像已经认识自己很久、很久了──「你才是真正的邵峰,对不对?」 长期以来对王云生的怀疑脱口而出,南宫钰看见他脸上似有若无的清泠笑靥,真的,像煞了书院里那个一杆新竹也似的邵峰。 「是,也不是。你心里的我是谁,我便会变成谁……钰兄弟。」他朝南宫钰更走近了几步,轻摇了摇头:「还没有觉悟吗?勾心斗角,你最後得到了什麽?你自己看看,看清楚了,胸口上是什麽?」 「你不要……过来……咳──」 王云生怎麽会这样对他说话?怎麽会对他这样笑?南宫钰气息一岔,无法遏抑地遽咳起来,王云生趁势趋近,竟扯松南宫钰衣襟,露出他半片左胸,然後,王云生剑指飞快在南宫钰眉心一捻,南宫钰只觉得一道凶悍炽烈的狂流自印堂漩涌入体,脑中顿时出现无数幻影…… 他恍惚站在一处杀戮遍地的血色战场,自己就站在那个倒卧男子的眼前,高傲地睨视着他。地上倒着甲袍完整、身躯强健,胸口却已然被穿透的男人。那男人,菱唇之上好似永远都会带着一抹淡然无谓的笑,即使,他已用自己手里那把紫色光灿得不可思议的兵刃,狠狠戮透自己的胸膛,他仍是无奈的勾着唇,纵然咳出了血,却还要说话。 不,不对!南宫钰悚然一惊,那张被红色火盔挡住半张的脸,明明就是邵峰的师父降神!他什麽时候死了?自己从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不对!那个丹凤眼眯起,雪面冰美惊人而全副武装的孤立青年,怎会彷佛有一双和自己极是相似的凤眼? 他的声音,也像雪面上的寒色一样冰冻,冷得让南宫钰连四肢都开始发寒。 「傲战,仙魔战场之上,众仙皆见你虐杀神魔上万,如今自戕而死,是便宜你了。」 「…………觞,」地上那人强撑起自己的身子,望着远方全都戒慎恐惧,不敢再靠近自己一步的仙兵僚属,朝觞扬起一抹无奈的笑,他渐渐低没的颤颤声音,也只有觞一人听得见了。「你要我触犯天条,顺理成章的受谪入凡,我毫无异议……可是你……你为什麽,要设计让我屠虐这些生灵?是不是你出征前敬我喝的那杯仙酿?你……连发作时间都算准了,真是机关算尽……」 觞淡然瞥了傲战一眼,不知为何,南宫钰竟似看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美丽凤眸里荡漾出很深刻、很深刻的寂寞。 「你我都达到目的便可以了,何需多此一问?傲战,记住,你下了凡,除魔务尽!最好,能连我也一起……灭了。」 「你说什麽?」傲战的眼神都已蒙胧,却仍散射出厉光。 「你不知道,我俩在入世成形前,便已经被魔尊附体了……」觞的眸底波涛汹涌,不知是怨是恨,是羡慕,还是渴望:「现在一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战乱,都是他们要误导仙界无法彻查此事的幌子!我俩各拥魔尊的一半,而今却双双位列仙班,倘若哪一日,魔尊自我二人的仙体之中复生,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届时,仙界的损伤便不是巾日这样单纯的了!我只能让你犯下谪世不得再入仙班的重罪,才能让魔尊无计可施,一同转生为人、从头修炼再来!我会设法让自己也下凡,藉你的手来杀我……唯有你,能够灭去我身上那一半的魔……傲战。」 南宫钰的胸口痛了起来,那一双认命了的冰封凤眼,让他的脑中忽然透澈一片,空白一片。 「觞,你为什麽……独自扛起,不肯……说……」傲战的眼神带着深深的谴责。 「目的达成就够了。多说,何必?」 觞眯起眼,很仔细地望着傲战隐忍痛楚的眼神,很慢,很细地把穿透傲战玄武胸甲的紫微神杀一寸、一寸慢慢抽出,直到傲战清俊的脸都忍不住扭曲,痛楚的低吟自齿隙渗泄而出。 觞闭起眼。傲战那抹单纯得惹人痛恶的笑容,总算澈底在此终结。 紫微神杀到手,觞转身要回仙伍中去,却感觉脚下的傲战还轻轻扯了自己的衣摆。 「觞!往後,一切换我来扛……必不让你再……孤单!只是,最後求你一事,把我的遗物,连紫微神杀……交给他,好吗?我的血会暂封住紫微神杀……你替我,送给他……告诉,告诉他……」傲战没能把话说完。但,觞明明听得出,他的声音确然还带了那种明媚如灿扬的淡笑! 他身子微微一震,握住紫微神杀的手忽然一空,傲战用以自戕的魔兵,顿时缩为一把莹润而朴美的羊脂白玉簪子,玉簪尾端隐隐盘伏着一头安详的睡龙;簪有三寸许长,觞只觉掌心烫极,他恍然听见了傲战最後没说出口的话。 「小龙,对不住,暂让你以簪代人……你留了簪,便与我在你身边,一般无二。」 觞屏息。不知内心此际的噬啮,那是对谁的妒? 那是自己天生带来的羊脂白玉簪!南宫钰心脏一抽,双眸通红,拚命摇头,要甩脱那些让自己心脏抽蓄痛楚的古怪幻象。这片红雾大有问题,眼前这个王云生必然是自己的幻觉,连那个异样的战场,那两个人,也是幻觉! 「南宫钰!你清醒点!看看自己的胸口──看见了没?那就是啮空!」 南宫钰一边急退,顺势低头望去,这一眼,却让他目眦尽裂。「不──不可能!这是幻象,不可能!」 他看见自己本该乾净无纹的胸膛,心口处竟突起了半粒杏子大小的红色异物……隐约吸附在自己的肌肤上、一边鼓动着,一边向内钻……只剩一半,就要完全进入南宫钰的心口。 王云生见南宫钰势如疯狂,一边奔出屋子,一边竟高举起匕首,他不禁大喝:「南宫钰!放下匕首!」 然而,当王云生冲到他身边时,南宫钰已经在屋外的淡雾中,自己用力将匕首狠狠刺中那半颗还在攒动的红色妖物。 「南宫钰!住手!」 「啊──!」 霎时,他清楚听见王云生的怒喝,还有四周无论是江府侍卫,以及受了惊动而前来探视的北武林门派中人的惊呼!众目雪亮,他们全都眼睁睁看见了南宫钰的自戕之举,以及王云生飞快冲上前去,硬要夺下他掌心匕首的动作。 只是,没听见他们急促而细微的对话。 「南宫……」王云生才要夺下南宫钰手中的匕首,却惊见他望着自己的那双凤眼,眼神里已经是全然的澄净。他低下了声音,手上夺刀的动作一时缓了下来:「觞?」 南宫钰白着脸,却笑了。 「帮我一把。就这样……还不够……别忘了,只有你,才能逼出我身上的……魔……」 「好──觞!可我要你回去之後,再替我做一件事!」王云生一咬牙,朝南宫钰耳边低声交代已毕,他本要从南宫钰掌中夺刃的手,硬生生偏了一偏,其势难停,将那柄已入南宫钰心口一半的锐刃彻底贯进了他胸口。 那半颗红杏,早已消灭无踪。 自南宫钰的胸中伤处,腾腾溢出一股唯有他们两人才看得见的墨色精光,那道黝黑彻骨的芒穗失去南宫钰的肉身,毫不犹豫地依向王云生的天灵盖,钻透、没入…… 魔尊之气依旧悍然,霸占入体,王云生只是凡人肉身,一时难以抵御,他抱着南宫钰向外遽奔的脚步,霎时踉跄,几个站得较近的人,已经冲上来扶住二人。 王云生体内骤然异变,痛得透骨,还不能说话,只能硬撑着身体;已有其他人来撑住南宫钰,南宫钰双掌仍握着自己胸口的那柄致命刀刃,还使劲把刃身向自己胸口狠捺……那股惊人的狂势,让所有来扶南宫钰的人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全都看见了,南宫钰是自残而死。 南宫钰俊美无俦的美丽面容上带着迷茫浅笑,双眸精光逐渐稀微,最後说出口的话,是惊人的癫狂和难解:「我把魔……全给灭了……都……灭了。小思……这匕首,仍是要……给你的……替我护你……此生……」 只是,不知王云生像不像过去的觞一样守诺?彼时此刻,何其相近?虽说,一报还一报,这报应却来得未免太讽刺!傲战……该还你的恩恩怨怨,我此刻……也算还清了吧? 很痛。傲战当初赤裸裸的痛,约莫当下,彷佛如今。 南宫钰闭上双眸,自嘲痛笑,意识渐行渐远,终究抛离了身後一切嘈杂,和心头依旧纠缠难理的思绪,想起她的身影,南宫钰冰封的心里竟涌出淡淡的悔悟,歉然,温柔。 和一丝悲楚的痛快。 幸而,如此一来……她定会一生记挂我吧?王云生!在她心里,你纵然胜我千倍、百倍,也总有一点赢不过我的……赢不过,一个已死之人。 挽落梅(15) 江府里如今是一片混乱。所有人震惊的是南宫钰身死於此,一时无人去管王云生。王云生运尽全力,凭藉身上几项仙器,暂时压抑了魔尊对自己躯壳的霸道侵略。他仰坐在小径旁,闭目静歇,喘息不休,脸色想必极是难看。 他以为,没有人会来理自己。可是,他感觉有一道紊乱的脚步声仓促奔来,正正站在自己身前,一阵淡香飘来。 是女人,她身上有醉华阴的气味。 「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你还好吗?我这里有醒神丹……你,需不需要?」 这声音很是陌生。为什麽这样颤声问自己好不好?为什麽来关心自己?她是谁? 王云生缓缓睁开眼,先见到她一身熟悉的醉华阴白衫,而後才看见对方那张美丽成熟,与自己隐约有些神似的脸……他心下顿时了然。这名女子,今生与他有尘世血缘;她就是殷天官交代给自己的那个牵挂。 原来已是醉华阴中人,也许,思霏也曾喊过她一声姊姊。王云生心里忽然涌上亲切,要凭空朝她喊出那两个字,似乎没有想像中的难:「……姊姊?」 他轻声一唤,只有一世的缘,那也是缘。 严霜梅谨慎退开两步,睁大双眼,盯着这个面貌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貌美男子。 「你,你喊我什麽?」 「啊!对不住……我一时恍惚,竟将姑娘误认为自己的姊姊……」王云生轻轻拉住严霜梅的衣角,脸上作出茫然之色,按照殷天官的交代,说出半真半假的谎:「今日……我杀了一个仇人,一个藏匿多年的朝廷要犯。这个钦犯临死之际,或许世良心发觉了,他对我说……十八年前,他把我从家中窃走,杀了我当时仅存的家人,还有一个年幼的姊姊,可是,他後来再回府中去看,这个姊姊已……已不见。我便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或者还活着一个亲姊姊也说不定?这个想法老是放在心里,不知不觉,便将姑娘给错认了……」 十八年前!严霜梅浑身都簌簌颤了起来,手里的醒神丹再也握不住,乍然落地。 王云生眼神恍惚,对严霜梅的失态浑然未绝,慢慢说了下去:「那人说,他那时候为了捉我,还打伤我姊姊的脸……」 他朝严霜梅额上的花钿一指,苍白脸上的笑容写满了温柔:「位置约莫就在额上,姑娘你遮了花钿的额上……有一道破了相的……划伤。所以,我方才睁开眼,一见姑娘容貌与我依稀彷佛,又将你的花钿看成伤……忍不住就以为自己竟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姊姊。」 严霜梅的脸霎时白了,几欲晕厥:「他有没有告诉你,你是从哪里被捉走的?他有没有告诉你,你姊姊叫什麽名字?」 王云生露出意外的表情,很怪异地盯着严霜梅看:「……姑娘怎晓得要问起这件事?他确实是说,我的姊姊那时已取了名字,好似,叫作如薇……」 他没能把话说完,严霜梅已是倏然泪下,蓦地朝他厉喊:「他在哪里?那个朝廷钦犯,人在哪里?我要亲眼见他首!」 *** 「思霏,我今日认了姊姊,和我真有血缘的姊姊。她在你醉华阴中,名叫严霜梅……我喊她姊姊时,就想到,你一定也曾那样喊她;所以,纵然记忆中不曾有过这个亲姊姊,喊起来也觉得很亲切……」 郑思霏仍旧安详地闭着双眼,躺在镜楼里的床上。王云生替她理了理散垂的长发,将一个打了死结的布包轻放在她颊畔。 「这是南宫钰最後要稍给你的东西,我不与一个死人争,给你。」 他把温暖的唇印在她冰凉洁净的额上,执起她没有脉搏的、寒冷的手:「思霏,南宫钰的灵柩已被运向朱雀神殿去,江府里又被人发现死了一个钦犯……是江宁虚的师弟。如今,江府要被彻查了,南北武林即将大乱,你霜芊师姊本已开始怀疑你的下落,但你们醉华阴里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你严婆婆病了!所以,她再也没空来理会我。思霏,」 王云生的声音几乎带笑:「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大概会高兴。我姊姊……你霜梅师姊……终於选择去过她原本应过的日子,我教她去求一纸休书……她没有回应我,可是,我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很快就要叛醉华阴而去了!」 他把唇挪到郑思霏冰冷的唇畔,似是幽叹,更似恳求:「……思霏,有天,你若醒了,可不可以也为了我……像姊姊那样,抛却一切,只为与我厮守?」 一遍又一遍。他沉默吻着她的脸,她的颊,她露在一身乾净男装外的纤秀颈子。王云生的温热气息飘在郑思霏脸上,有时候,拂动她长长的睫,他的眼神瞥过,心里会蓦然揪起,以为她会这样就眨眨眼,醒了过来…… 「思霏,思霏?」满怀期待,王云生屏住了气息。 然而,那对长睫只是颤了一颤,因为他的气息吹过,而回应一丝颤抖罢了。王云生胸口一痛,把她的上身拦腰抱起,难忍惊惶地伸出手,仓惶探入她衣襟,探入里裳,手指拂过她虽然娇小,却仍在仙府之内缓慢发育的柔软胸脯;最後,他的掌心紧紧覆落在她左胸膛上,王云生每回总要像这样,在她身上确定自己强借仙力替她留下的最後一丝生息……还在不在。 他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直到他终於感觉到自她胸膛内深邃之处,仍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跳动。她的心音,要过很久、很久,才挣扎着攒动一下。 可是,还有。 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喉里却泛出苦涩。他的声音又哑了。「思霏,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活得,很好。」 对。她活得很好。只要继续把她养在仙府里,她的躯壳永远维持,永远不死,也永远不可能离开自己。 王云生温柔如水的眼瞳中,缓缓映出郑思霏在他掌心里逐渐卧倒回枕上的身躯。静美如死的她,在他的眼中,生气勃勃,彷佛只要他能努力每日来唤她,把她唤得不得不睁开双眼,这具躯壳瞬间便能迸烧出生命之火。 「思霏,我走了,每办好一件事,我便来与你说……我知道,你不爱我做坏事。这次,我把解药给了厉天霄……虽然我是很想杀了淫贼的……不过,有另一个淫贼更该杀,我杀他,你一定也不会组止我。」王云生似乎想起什麽可笑的事,轻笑几声,又续道:「赵仲士竟循线想拢络万神宗,助他谋反篡位……我会答应他的。思霏,你看,他真是贪心不足,自寻死路。」 「也许,我多做了几件好事,你一高兴,就会醒过来,不再躲我,也不吓我了……是不是?」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放在郑思霏颊上的手,苍凉一笑,珍而重之地替她盖妥其实早已没有丝毫用处的被子,转身而去。 王云生走出镜楼,他方才入仙府时,没见到雪虎;如今,雪虎又已乖乖趴在静楼之外,不知在他身上嗅到什麽气息,本来还恹恹赖在地上,此刻却一跃而起,浑身银色灰纹的毛发全都竖起,虎目瞿然,凛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凛惊人,鼻端蓦然喷气,朝着脚踩碧鳞靴的王云生遽声吼了起来。 「问什麽?你问我殷天官怎麽了?自然是死了。」 庞大的雪虎身形陡然再涨三分,怒眦尽裂,虎目中隐约噙泪,朝王云生又是一声厉吼,回音阵阵,连远方的雪山都震动了。 「你为他吼我?我快要不记得你上回吼我是多久之前了……好像是你还不曾顺服我的时候。」王云生蹙了蹙眉,心里不免有一丝伤感。他惯用的四圣都还未曾聚齐,原本最强悍忠诚的白虎之牙……却显然已经离心,再不属於自己了。 「不信?你不信便罢。想弃仙府而去?去找什麽?殷天官的体?」王云生冷淡一笑,彷佛没看见雪虎的眼中已经倏然滚落的大滴泪花。 「白虎之牙,你可还记得当初顺服我之时,许过什麽誓愿?我将仙府交给你护守,你若是弃之而去,记不记得会有什麽後果?殷天官一死,很快便入轮回重生,可你一旦离弃仙府,就是抛弃了所有神力,从此成为一头丧家犬,不属神也不属人……像一头寻常的大虫般过完一生,便化为普普通通的银臂环,再修百年、千年,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成为如今的强大仙灵!你肯?为一个本来就会死的凡人?」 雪虎愤怒的狺狺嘶吼,逐渐变成哀哀断续的抽泣,原先愤怒逆涨的浑身皮毛,也慢慢伏回背脊上,他四足软软一趴,懒洋洋的闭上眼,再也不理会王云生。不过,王云生却能看到他低垂的虎首之下,慢慢融出两摊小水洼,流着、流着,最後聚成雪地里的一个小池。 见状,他心里有些凄凉,几乎忍不住想开口对雪虎说几句话……然而,直到最後,他踏出仙府之前,还是勉强忍住了。 这件事,雪虎总会知道的,无论自己是说、或者不说,结果其实都一样。都一样的。 尾声(1) 在永冻的睡眠里,郑思霏只听得见两个声音,一个是王云生对她说话的声音,一个是戾如猛虎的幽鸣。彷佛听见,那个在自己耳畔无休无止哀哀低泣的兽音……在某一个瞬间,猛然幻化为掺杂喜悦的高昂切吼。 她能感觉,自己已然进入恒常静定的躯壳,被一股难以置信的温暖包围,点点滴滴的力量似从她的每一寸肌肤涌入。 虽不能睁开眼,郑思霏但却做了一个令她记忆深刻、绝顶古怪,而且意义不明的梦。 「唉哟,老娘真被你们这些家伙……折腾惨了!」那名声音略带低哑,姿态甚是张扬的高挑女子,高高抬着自己修长的鹅蛋脸,走近郑思霏,捏捏她还有些麻痹的身子,一双极大而漂亮的杏仁样黑眸带着异常宠爱的温柔笑纹,凑到郑思霏身前,像玩弄一团黏土似的,四处揉捏她的玉颊。 「嗯,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这就对了,不枉他变心!老娘在他心里已经当了那麽久的第一,也该让贤了……输给像你这麽一个娇嫩欲滴的小姑娘,那才值得……」 这个充满英气的高挑女人说的话,让郑思霏心里涌起一阵古怪的抗拒:她说得好像自己是横刀夺爱,抢了她的谁似的……可是,自己根本不认得这个女人! 不料,她虽然没能挪动身子,也没能说话,那女子居然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的,拍拍她的颊,大声笑了起来:「你还敢说?我认准这是个好男人,才心甘情愿臣服,跟了他这麽多年!起初一直盼着早点化身人形,至少也要与他韵事一段──就因为你的出现,害我心里知道,对他的妄想都该收拾收拾摆回心头了,还怨我错怪你?老娘才不会认错!」 你是谁?他又是谁? 「你倒是猜猜呀!抢了老娘早几百年前就定下来的好男人,你还有脸问老娘是谁、他又是谁?」女人依旧是那样朗朗的笑。 她满口说出的话,意思全都刺耳之极,甚是难听!可是,她沿着郑思霏的脸颊、喉颈、胸口一路摩娑揉搓之後,郑思霏却发现自己冰冻的身子慢慢有了一点细微的气息在流动。 她的心脏,隐隐约约攒动着,开始很慢很慢的,跳了起来。一股热气迳直窜进郑思霏眼眶之内,她总算清楚感受到了──那女子竟是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在帮自己醒来?还来不及道谢,她便感到那女子轻轻躺在她平坦的小腹之上,伸手抹掉她溢出眼角的泪花。 「唉,谢什麽?我最不耐烦看人哭了……傻孩子,不哭,不哭。」 郑思霏此刻隐约觉得,她纤长的手掌抚颊而过的感觉,居然温柔细软得不像人的肌肤,而像是一头毛皮丰柔的美丽巨兽。 她就这样侧耳倚在自己的肚腹上,也不知在倾听着什麽,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似水。「没错……你这傻孩子,往後有你陪他,他身边从此热闹得很,我再不必替他担心。」 你说,王云生吗?我与他两个人各行其是,有什麽好热闹的? 「傻孩子,你有一天会知道。姊姊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便不多说了。你就记着姊姊一句话──」那女子牵起郑思霏已经由僵硬开始变得柔软的手,口气亲昵,朝她轻声道:「那人决定要做的事,从没有一件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天底下任凭谁都可以误会他,可是,只有你不可以。天下人皆负了他,他仍然可以逍遥自在,然而,唯独你一人的错待,他承担不起的……你若决心要跟着他,答应姊姊,便不要再回头望。」 她充满温柔而几如恳求的低哑声音,让郑思霏心里一颤。她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断听见的虎哭。 姊姊,你究竟是谁?你说的那人,是指王云生吗?你待他的心如此之深,怎麽又要离开了……呢? 女子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後,她一边呛笑,一边理所当然的回答,几乎令郑思霏难以置信的噎住了。 「傻孩子,你问我为什麽要离开他?你果真是个傻孩子……天底下哪个女人选择离去的原因不一样?当然是因为姊姊我遇上更好的男人,现在要赶着去追上那人了啊!呀哈哈哈哈──」 女子笑得快岔气了还不休不止,郑思霏冷汗封额,不想再跟她说话了,她却一边忍笑,一边揉着郑思霏的头发,替她梳理似地,缓缓爬刷了起来。 「你觉得姊姊这件事做得不对?恼了?呵呵……说你是傻孩子,果然挺傻!你不曾遇过这样的事吧……本以为自己永远都要失去他了,在那股子绝望过後,你却在某一天恍然大悟,发现贼老天不过是开了你天大一个玩笑,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只要肯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自尊或其他什麽的东西,就有机会去追上他、伴他一生──你去是不去?」 我──我吗?郑思霏哑然难答。 「就知你傻,想不通透!」女子飞快拍了她一掌,虽不大痛,却让郑思霏忍不住脸红。「姊姊我可不会犹豫!我走了,姊姊好心送你一程,带你回你心里一直记挂着要去的地方。那浑蛋会知道要来寻你的。傻孩子,你往後就去最想去的地方,做最想做的事,记着,千万不要再回头望……」 姊姊……姊姊?你到底是……? 当郑思霏心里不断呼唤,却只隐约听见远方一道悠长悠长的虎狺,而得不到其他回音时,她知道,那个过分张扬的女子显然走了。她给郑思霏留下一件裹得她暖融融的毛皮大衣。对了。郑思霏将醒未醒之时,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暖绒绒有点像什麽。 像件绝顶上好的虎皮裘。 *** 不知今是何世。 当郑思霏再睁开双眼,回荡满身的便是这一句话。她迟钝地碰了碰自己的身子,想找那一件梦中的虎皮裘,却发现自己身上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男式布衣,而且,她发觉自己所在之处并不是江府,更不是王云生之前对她说的什麽客栈,而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处所。 愣愣地从石阶上坐起身,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湖光山景、高楼长阶,让郑思霏一时恍惚,感觉自己还在作梦。 「为什麽会在这里?王……云生……呢?」 四下无人,此处看来还是那般寂寂美丽。然而,这里确实是她年少时被秦秀罚扫过无数回的佛堂,没有错的。她放眼向外望,不远处几座小山头上隐约露出高耸的飞檐,她喃喃数来,只觉得心脏的跳动疯狂加剧,眼中也缓缓聚满泪光。 「储凤阁、追雁楼、锁鹏台……我回到……南宫大宅了?」 眼前,仍是大好江南的春光明媚。江府的武林大会明明是秋冬……眼前这会是一场梦吗?如果不是梦……那麽,她又是如何睡掉的这长长一场经冬复历春? 「这里是我的……第四百,六十阶!那什麽姊姊的,还真送我到了最思念的处所?」郑思霏眼前模糊地一笑,她对这一阶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她便正正坐在十二岁那年被罚扫的佛堂石阶上。她还记得,自己也是这样望着一片远方的水波山光,而不久之後,南宫钰便兴冲冲地奔来告诉她,女子也可以上书院──那时的一切,简单得不得了。 亟欲闯出一条生路的她、野心勃勃的钰哥哥、和一个当年还是那样无欲无求的青衫美少年。 她还在呆坐着等自己疲软的一身恢复力气,红着眼眶侧首沉思时,竟隐约真的听见一个从佛堂之上朝自己慢慢走来的脚步声。 郑思霏的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时分不清现实和回忆的她,还以为自己一回头,会依旧看见南宫钰。 「是、南宫钰吗──?」 然而,那却是一个身着缁衣,神色平静的年轻女尼。郑思霏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她的呼吸在看清楚对方容貌的瞬间,一下子屏住了。 对方对自己丝毫不相识的神情,让她真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 「姑娘,你已不是第一个以为只要坐在此处,便能邂逅南宫少爷英魂的痴心女子了。」女尼一脸了然的模样,朝她笑得慈悲而淡然:「姑娘,难为你竟能孤身走上这里,你撑着再走一阵吧!南宫夫人说了,凡是能独身走上佛堂的女子,都能给少爷上一炷香的。」 尾声(2) 郑思霏脑中轰然一响,猛然从阶梯上站起,失声朝那女尼的背影惊喊:「钰、钰哥哥……你说,钰哥哥怎麽了?还有……彩月!你何以这身装扮?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我是思霏呀……」 女尼顿下了脚步,却没有露出太惊讶的神色。她缓缓转过身,郑思霏看见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对自己露出了很陌生的凛冽和责备:「想要假扮郑姑娘,藉以接近贫尼的女子,你也不是第一个了!自从南宫少爷猝殁,他的义妹亦随而失踪之後,坊间就不断有说书人编织故事,在酒肆茶馆内流传……看来,贫尼的俗家名讳也给他们编进了故事里吧。」 「彩……彩月……你说,钰哥哥……死了……?」郑思霏喉咙发乾。面对眼前明明该要很熟悉,感觉却又异常遥远的彩月不知如何是好,她张口结舌,无法说话。听着彩月平淡静默,好像事不关己的叙述,郑思霏心里慢慢拧痛了起来。 看见眼前高挑而秀丽的美人眸中凝出泪光,一脸痛楚,女尼脸上显露出同情之色:「罢了,贫尼也不怪姑娘。姑娘想必是被那些故事吸引得入魔了吧?好姑娘,你有如此大好相貌,该要趁早寻个好人家嫁了才是,莫要再……迷恋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那些侠少美人携手闯荡江湖、倾心相许的美丽故事,没有一个是真的。」 见郑思霏状若失魂,脚步微一踉跄,女尼摇头长叹,复又转身,一阶一阶,慢慢走了下去,走进夹阶密林花满树的春色里。郑思霏在泪眼茫茫中,恍然感觉彩月是身着一席深色的黑衣,昂着青丝不再的丰额,平静的走入她梦寐以求的春天。 她记得,过去,只要能得到南宫钰的一个眼光,彩月便可以带着满面爱恋的光华,兴奋地向自己碎碎絮语好多天。 「这才是一场梦吗?彩月……是我……不小心走进你的梦,还是你失足掉进我的……梦里?」 神思恍恍惚惚之间,她感觉自己动也不动,并没有如彩月所说的一样,上佛堂去亲眼看一看南宫钰的牌位。她从没有见过彩月那麽平静、哀戚,却彷佛她的人生已经圆满的神情。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她相信彩月说的话。南宫钰已经死了。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郑思霏胸口又一痛,她忍不住向左胸按了一下,柔软的触感让她惊慌地望着自己陌生而隆起的双峰!接着,许是躺在床上沉睡了太久、太久,长时间不曾活动的关系,她的肚腹也不再如以往平坦,竟有些微的突起,然後,她看见自己的腰间藏着一把极熟悉的小刀。 她茫然抽出那柄南宫钰做给自己,当作十六岁生辰贺礼的匕首,探出拇指,去摁了一下匕首里的那颗玉珠子。 钰字犹在。郑思霏仓惶转身,茫然中好像看见,野心勃勃的少年南宫钰,好像还站在第四百七十阶上,对她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 她永远都赶不上的钰哥哥,每一步,原来都走得比自己快了一点。不仅是喜欢上自己的速度,比自己喜欢上他还快了那麽一点;甚至,连离开自己时的步伐,也比她还要快了那麽一点点。 所以,他便注定成了她心肉里一枚永远去不掉的倒钩,她往後总会在听见那个名字的瞬间,在心头暗处扯出一丝鲜血淋漓。 「钰哥哥!不要走!你去哪里?为什麽不告诉……我?」她蓦地向自己的背後放声一喊,向前奔扑,泪水哗啦啦掉落,模糊了视线,她忙提袖擦了擦双眼,想将南宫钰太年轻而又太蒙胧的身影看得更清楚一点。 然而,郑思霏擦亮以後的双眼,只能看见阶上一片寂寂。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看见自己的手指颤抖而不由自主地抚过匕首尖刃,生生被划出一道血痕来;而光亮如镜的锐刃面上,反射出她不再浅黄,而是肌肤胜雪的容貌……不。这不是梦。 她仓惶在自己的胸口上搜寻,隐隐作痛的部位,原来不是心口,而是她原本带了胎记的地方,那里,现在有一个隐约突起的伤痕。她想起来了。翻江倒海的记忆一涌而上,邵峰的王岫的王云生的,到最後,都只化成他的一声绝望啜泣。 思霏!你要醒来,要替我挽发的── 心里霎时被痛苦和甜蜜一同涨满了。她将指尖的伤口按在唇上一吮,血腥气触动了她许久不曾进食的胃,搅动得让她确定自己果真还活着。 她苍白着一张脸,恍然轻笑。 「云生……我记得的。倘若你真晓得要去哪里寻我……倘若又……来得及……我就会实现那些对你的承诺,真的。」 *** 女尼藏愿虽走下佛堂台阶之後,开始替因丧子而猝然病重的南宫夫人每日例行诵经,很快便忘了早上遇到的那名怪异而貌美的女子,直到傍晚时分,她才听见门外下人的惶惶议论声。 「涌浪……涌浪不见了……」 「那头老哑马从不让人碰一碰的!怎麽会……难道是郑姑娘的灵来把带去作伴……」 「呸呸呸!嘘!爱嚼舌根便滚远些!不要在夫人房外胡说八道!」 那些声音受到从夫人房里露出一张脸的大丫头叱责,便快速低了下来,不敢再说。藏愿蹙眉,心里感到有点悸动,她疾步走向本关着涌浪的马厩,果如那些下人所说,马厩空了!藏愿呼吸急促,匆匆走向马厩旁的小屋子,这屋子一向关着,也没有人会靠近这座早已废弃的小房,她却在半年前刚知道南宫钰的死讯和郑思霏失踪的消息时,在小屋里她和郑思霏儿时游戏的秘密处所,放了一套成年女子的衣裙,并几件她当时身边最值钱的饰物簪子,权作对郑思霏的奠祭。 反正,剃度之後,她便再也不需要这些琐物。 此刻,藏愿比平时略显焦急地推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挂在墙上那把郑思霏的七弦木头还在,但,涌浪的马鞍不见了!她匆匆去翻开小榻上铺平的褥子,她放在小榻底下的女子衣裙,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套……男子的粗布衣裳…… 这一切,都像儿时,郑思霏假扮南宫钰归来後所做的事。藏愿握紧那套彷佛还带人身余温的衣裳,猛然倒退了几步。 「思霏!是你!你真的回来了──你想来告诉我,你要自己去飞了,是吗──」 她盯着那套从男子衣裳上飘落下来的纸片,纸片之上,用黄泥拌水,简陋画了歪七扭八的图样。 勉强还认得出,那是只怯怯绽翅的鸟儿,正向着遥遥的远方,看似跌跌撞撞,却很坚持的硬是要往前飞。 尾声(3) 郑思霏孤身白马,迳直向庐山北行。南方已是春花将落的暮春时节,一路朝北,应该要更加感到大地复苏的气息才是,然而,一路愈向北去,意料之外的失序和人慌民乱,都让郑思霏不知所措。 「怎麽会是……这般景象?」 本拟钻过这个密林道後,应当会出现她所熟悉的那个山脚杏花镇,不料,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片破败缺残,墟土残垣,隐约钻入鼻腔之中的烟硝气息,那是……将死堆叠起来坑烧的气味……如果真的是焚烧死的烟,那麽,一定会有乌群聚集──她迟疑抬头去看树林,果然见到靠腐肉维生的乌鸦密密麻麻停在林梢枝头!她迷惑不安之极,不禁慌了手脚:「圣君在位,明后相辅,大宋盛世何来如此灾殃……水患?不,季节不对……还是……疫疾?」 有个大娘牵着自己的儿子亦在逃难之列,听见了郑思霏一脸茫然的喃喃自语,见她一身好衣裳、又是个相貌极好的韶龄姑娘,忍不住停下脚步,开口相劝:「姑娘是外地来的?怎会不知几个月前帝后一前一後接连大崩?骨才刚送进皇陵,就有个王爷起兵造反了──叛军一时打不进京师,转过来打到咱们这里……勤王师和叛军前几日才初初在江陵府一场大战,死伤无算,听说就要打到庐山边上来了……北边的蛮子也是蠢蠢欲动……所有人都急着要逃,姑娘也快走吧!北边,是不能去了!」 「叛军要打到庐山上去?!」 「不是!我听人说,叛军根本就在卢山上有块根据地,与里头的人勾结好了一起造反……!打来打去,这天下还不是姓赵吗?就不知那些人究竟争什麽……只苦了我家当家,给人拉去充军,也不知回不回得来……」大娘咬牙痛骂,眼里含着两泡泪,扯着儿子的手,在漫天烟尘里钻入人群,踉跄的步伐渐渐行得远了。 郑思霏脑中却是轰然骤响。叛军会向庐山上去吗?若真如此,醉华阴怎能不受影响?醉华阴内一群女子的武艺再精妙,怎敌得过铁骑大军烽火扫荡? 「驾!」她疯狂扯起马缰,认准了朝北官道,飞奔而去。没有时间休息了!她要赶快上山去看看如今的醉华阴是否仍旧安然无恙! 涌浪虽然早是垂垂老矣,但能感觉郑思霏的心绪激动,於是,涌浪无声昂首一嘶,撒开四蹄,势如拚命地迳向前奔去。 一路上,原本繁荣的热络街景已不复存,路上匆匆行走的人,全是携家带子、满面仓惶地向南逃;好像春色就这样硬生生被截断,留在江陵府以南,再也跨不到天子脚下似的。 *** 让郑思霏更加意外的是,庐山脚下,根本没有那大娘所叙述的战乱之景,她一路狐疑地寻到了醉华阴布置在山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下的据点,一切都正常运作着,不曾有丝毫异样! 庐山之下,她恰好遇上不知为何而行色匆匆的严霜芊,才兴奋地喊住了她,她却立刻敏锐地感觉不对劲。「芊姊姊……」 严霜芊回身看了她一眼,神色里充满了不能谅解的淡漠。连对她说话的声音,都冷冰冰的。「我不是让你和王云生去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吗?你现在,又回来做什麽?」 「芊姊姊,我,回来与婆婆把话说清楚……」郑思霏从没见过严霜芊对自己如此疏离的神色,一时之间,满腔重逢的热忱都堵噎在喉里,闷得心慌。 「是吗?」或许是为了把话说清楚,严霜芊掀开面纱,让郑思霏看见她一脸讽刺的笑:「你以为,世上任何事都可以用言语分辩清楚?你已失踪数月,却在此等紧急时分归来……谁晓得你安的什麽心?莫非不是要趁婆婆还活着的时刻,来与我夺掌门的位置?」 郑思霏难以置信地望着严霜芊,若不是严霜芊掀开了面纱,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芊姊姊!你知道,我不是──」 「是什麽,不是什麽,你自己心里清楚。」严霜芊轻声一哼,「你倒好了,这些日子可曾想过去寻王云生吗?」 「寻他?姊姊,我还没……」郑思霏心里一惊,她一心想着自己要将醉华阴的恩情还净後,总有机会再找到王云生的,却从没想过要先去找他。 「你想过没有?自己究竟把他摆在什麽地方?你处处都有恩情要还,要还南宫家、要还醉华阴,唯独不必还他的救命之恩了,不是吗?」 「姊姊,我不……」面对严霜芊毫不留情的嘲讽,郑思霏茫然不能答,脑中嗡嗡作响,被王云生刺出一道小伤痕的心口处,彷佛又缓缓痛了起来。 严霜芊显然却不想再听她辩解,冷冷一哼。「可怜王云生一片痴心,为你干冒大险,身陷敌营……我都替他不值了!」 郑思霏心头一震,急问:「他……他在哪里?」 「你都自投罗网,回到了不该来的地方,才晓得要问他?不觉得太迟了些?」 「姊姊!为什麽……太……迟?」郑思霏心头一拧,颤问。 严霜芊淡淡扫过她一眼,并不回应,转身离去。 现在正是大清晨,日光正盛,郑思霏本是兼程赶回醉华阴,本是挥汗如雨,然而,她现在却感觉身子有些发寒,一身疲惫猝然涌上。 为什麽严霜芊说一切都太迟了……为什麽? 郑思霏便在如此诡谲不安的气氛之下,先去拜见掌门严晚织,她这才听说醉华阴外表看似正常,但内部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严霜梅叛门出走,竟不知何去何从!严留仙暴怒之下,缠绵病榻数月,至今未。她年岁已极高,郑思霏未及把深藏内心的话说出口,便先去拜见了严留仙。 「思霏,你,你回来了?」 严留仙缠绵病榻已半年余,本以为早已死在一片混乱中的爱徒,竟能平安归来,她不禁颤着手,喜悦睁开双眼,喊她过来:「思霏!你这段时日去哪了?去那儿了?……我就知道,你只要还活着,便不会扔下婆婆,一定会回来接掌醉华阴……」 郑思霏看着严留仙已无力回天的老态,眼圈忍不住一红,心里那几句显然会忤逆眼前老人的话,她不舍说出口,只得静静跪在严留仙的床榻前,垂首细语:「是,婆婆……徒儿不肖,总算活着……回来了。婆婆!徒儿在外听闻庐山将有战乱……不知……」 「傻孩子!这些算什麽事?你三姊夫能耐大得很,朝中幼帝不能服众,他早就暗中拢络了建安郡王,建安郡王之子年近而立,有谋有略,那样的人称了帝,孰能不服!」 郑思霏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早该想到的,建安郡王之子,她再熟悉也不过,便是赵仲士!离汜既靠拢了赵仲士,醉华阴又倾力支持离汜,那岂不是……「婆婆!我们也牵扯进了叛局之中吗?可是,勤王师一定会来,我们如何抵御……」 「唉,你一回来,便担心那些早就尘埃落定的事做什麽?晚上,赵大人的军队就要来了,你去换换衣裳,这柄剑给你,晚宴之上,你好好见过赵大人,婆婆曾答应他,一定会让他见见醉华阴未来的掌门……你既回来了,就不必让你霜芊师姊李代桃僵……可还记得婆婆教过你的摄灵之术吗?晚宴之上,记得好好用在赵大人身上了!」 严留仙让两名侍儿搀扶着坐起,满面慈祥,喊人去拿来一把白穗子的佩剑。 「来!思霏,你拿着!这一年来,你那贼眉贼眼的师姊,时时刻刻都在觊觎这把剑,老身还没死透呢……掌门之位那能给她?我早已找好了比她更适合的人……」 看出这一柄是只传给掌门预定弟子的佩剑,郑思霏完全不敢伸手去接,她忽然觉得自己隐约了解……为何严霜芊今日看见自己时竟不喜悦,而是对自己异常反感……郑思霏只得猛然叩首,不敢抬头,颤声道:「……婆婆,思霏不肖,此物太贵重……思霏不敢,不敢收。」 眼前的爱徒不听自己的话,这还是第一次。严留仙瞅紧了郑思霏,仍把长剑连柄握在手里,声音更温柔了:「思霏……不对,该称你霜霏了……来人!带她下去换上最好的衣裳,再将剑给她佩上,晚宴时,我一定要她艳绝四座,好好摄了未来帝子的心!」 「婆婆……」郑思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一时嗫嚅着,还不知要如何回答,便让人半推半拉的领了下去。 她现在才晓得,为什麽严霜芊说自己是自投罗网……然而,她已经回到了醉华阴,如今却是想退也退不得了! 尾声(4) 熟悉的醉华阴,不熟悉的一切。 直到此刻,郑思霏才真正自梳妆打扮的镜中、水面,清楚看见自己的模样。她肌肤上原本的浅黄已褪去,现在的肤质色泽几如白雪;一路兼程赶来的疲惫,在胭脂水粉的淡饰之下,也已全然被掩盖,郑思霏再换上全身端丽正式的袍服,铜镜里俏生生立着一个双乳浑圆,腰如弱柳的美人。 郑思霏对镜再看半晌,不太满意地咬唇:「那个……胸要怎麽样才能弄得再大一点?」 替郑思霏装扮的醉华阴弟子,早已惊艳自愧,现在又听见郑思霏说出口的这几句话,心里都不禁有几分妒恨之意。 「师姊……端庄女子的装束,如此已足够,再要更浮夸的话,岂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变成那些勾栏……」 郑思霏脸上热热一烫。 她很清楚这几名侍女是把自己当成了为夺男人注意,不惜施展下作手段的放浪女子了!然而,她待会要面对的人,是赵仲士!赵仲士酷好男风,又曾经让双飞扮过女装,铁定还记得自己的女装相貌,只是,他一直以为双飞是个男人罢了……因此,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让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像是个成熟女人,让赵仲士觉得自己只是有那麽一点点像双飞……她非得要有万全的把握,好好保护自己才行! 「我不管,你们能挤就挤!」於是,她强忍心里的羞怯,冷脸下令:「如果再也挤不出什麽来,那就,那就……那就束腰吧!」 *** 「掌门,王师已到!」 「到了?这麽快?哨口检查过身分了,确实是赵大人?」严晚织甚是惊讶地看看还微有夕照光芒的天色,现在只不过傍晚时分,之前来自建安军的消息,明明是说入夜才到。 「是,已经确认过,赵大人说是先带一百骑过来,其余队伍为免行军疲累,就地先营歇息,是以提早到了!」 合情合理,由不得严晚织怀疑。「是吗?那麽,先带赵大人入席吧,顺便去看一看思……霜霏打扮妥当了没有。」 在严晚织心里,没什麽对朝廷的忠与不忠。她虽然不完全认同严留仙的想法,但,只要严留仙活着一日所下的任何决定,便容不得他人插手去管。 即使她是掌门……也一样。 严晚织蹙眉站到门口迎接赵仲士。她远远看着那一队行军速度颇高,军容齐整的百人队伍,再慢慢看见为首那人策马的俐落身姿,冷迅而果决的指挥,她忽然有一瞬间的感觉。 此人,自信得彷佛真能掌控胜局一样……也许,严留仙这一着棋并没有赌错? 当郑思霏拖延到无法再拖,外面的人都来催过五、六回时,她才强忍着腰腹简直要被束断了的拧痛,慢慢让侍儿簇拥了出去,在踏进那个早已是酒过三巡、热闹纷呈而充满男女笑谈声的屋子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屏住,让薄薄春衣之下高高耸起的胸脯,显得更加惊人的丰硕。 因此,当郑思霏高高昂着头,仰着一脸艳美的妆容走进屋里时,她想尽办法神色镇定地直视着意态悠闲、端坐主位抿酒的赵仲士,她感觉,整屋子的男人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好像都停住了呼吸,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应该的,这是正常反应。她故作镇定地想。因为她自己也差不多是把腰束得……不能呼吸了。 可惜,在她看见赵仲士的眼神一下子尖锐起来、显然把全副注意都投射在她身上、好似在盘算什麽的瞬间,郑思霏心里一慌,她知道事情恐怕还是败露了……他,仍是认出了自己?她的脚步有一瞬间的畏怯,然而,赵仲士却没有给她後退的机会。 「果真是美人!醉华阴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他的声音,带着不知是风尘仆仆,还是见猎心喜的喑哑,郑思霏乍听之下,几乎听不出此人是赵仲士。 但,那双肆无忌惮、讨人厌的打量眼神,又确实没错! 她才停下脚步,便被後头的侍儿暗中推着继续向前走,郑思霏有苦难言,心里砰砰直跳,还没想出该怎麽开口客套,坐在下首的严霜芊竟先笑着举杯,开口朝赵仲士道:「赵大人不愧是识货之人,世传赵大人不懂美人风流,看来却是谬传了?」 赵仲士一双眼死盯着郑思霏看,郑思霏努力憋着气,硬是将胸部再撑高一些,连赵仲士的几名下属都已经脸色不大自然的别过头去了,赵仲士的眼光却只是更加放纵而慵懒,彷佛很享受她的「努力」似的…… 赵仲士喝乾手中的酒盏,邪邪一笑:「若无绝顶美人,怎堪英雄风流?那些庸脂俗粉,小王自是不看在眼里的。美人何以迟迟不前?你的坐位便在本王身侧,过来啊!」 「赵大人,霜霏身分岂能与大人平起平坐?还是坐在这里就好……」郑思霏硬是停在赵仲士隔壁的空座,不肯向前再进一步,双足都有些发颤了。 她隐约感到,自己是一脚踏入了无法解脱的绝境,而且,就是自己搬石头把自己困在局里的! 郑思霏猜测,依赵仲士阴毒的性子,八成会因为自己这几句不识相的话,便当场勃然大怒,但碍於要给醉华阴一点面子,理应不至於当场翻脸── 然而,她认得的是过去的赵仲士,显然不是眼前这个兵权在握、离至尊只差几步远的男人。 「好,好,美人自矜,本是天下至理,再正确也不过了!」赵仲士双眼一眯,也不显怒,慢吞吞又替自己斟了杯酒,慢条斯理地喝下,然後,竟毫不客气地将酒盏破空掷向屋外,施施然拂袖而起。随着他起身站立的动作,他身旁几名本来喝得醉眼迷蒙的武将,竟同时刷拉拉站成一排,原本的微醺醉态再不复见,满场肃杀。 宴上突发异状,立刻有人去通报病榻之上的严留仙。 赵仲士却像是没感受到屋内的尴尬气氛,朝郑思霏挑眉一笑,那个笑容,简直像是已把她的所有浅薄计谋全都澈底看穿一样。然後,他淡然开了口:「不过,倘若醉华阴的诚意便只有把未来的掌门大人打扮得娇娇俏俏,当面给本王来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下马威……那麽,恐怕本王与醉华阴的协议,要再仔细斟酌斟酌了!」 赵仲士怒目一瞪,郑思霏只觉得自己本来就难以呼吸的胸口,此刻更是吸不进半分新鲜空气。 「大人何出此言?老身自然是让霜霏好生伺候大人来着的,怎会是惹恼大人呢?」 见到颇现病容的严留仙被几名侍儿搀扶着走出,赵仲士脸色不太好看。 「原来,眼巴巴赶上了醉华阴,却是这样一场宴无好宴!本王累了,想歇会……」赵仲士一边转身,一边侧过脸,斜睨了郑思霏高高鼓起的胸口和纤腰一眼,极不客气地勾开唇角,讽讽一笑:「长夜无聊,本王就等着看醉华阴的诚意究竟有几分!」 郑思霏被他恶意的眼神看得怒气勃发,却因为喘不过气来,而让胸口的起伏更加引人注目,她挡不掉赵仲士惹人厌的赤裸眼光,只得在想像中用尽十成力气,一巴掌掴在他脸上。 「赵大人!这话未免太过无礼!醉华阴岂是如大人所想的那种地方……」郑思霏几句正气凛然的话还未曾说完,便听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严留仙不威而厉的怒喝。 「住口!赵大人,如此看来,确实是老身教徒不严,让大人见笑了!」 「婆婆……」郑思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见到的却是严留仙酷寒的眼神。 「请大人房中稍候,醉华阴严霜霏随後便到!」 郑思霏顿时感觉世界天崩地裂,脑中轰然一响,她仓惶的眼神投向严霜芊,却见到霜芊师姊终於露出自己一贯看熟了的慈爱眼神…… 她恍然感觉,严霜芊在怜悯地质问她:思霏,你为什麽还要回来?你真以为自己有情,别人便一定对你有义?你当真以为,自己在严留仙的眼中独一无二、不可取代?你想着自己要把所有欠下的恩德都给报完了报尽了,才得自由……那麽,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便是注定要负了王云生?那个对你用情最深的人……最终得到了什麽?你的一句抱歉?思霏? 赵仲士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而严留仙,知道她武艺高绝,唯恐她一时误伤贵人,居然命人押着她,先让她吞了一颗暂抑内力的药丹……喂她那颗药丸的人,脸色异常平静。「小……小芙?你……为什麽……你忘了?我是……」 见她痛得眼中泪花一闪,严霜芙的神色似乎有瞬间的撼动,然而,脸上很快便又平静无波,确定她吞下药丹後,一句话也不说,漠然迳去回禀严留仙。 一切,真的都变了。或者该说,太多她难以想像过的事,竟一一在权势面前低下头,俯首称臣……郑思霏再次被放上梳妆台去打扮,这回,不必她吩咐,侍女自动替她将腰又束得细了一分…… 她的胸口,凛冽冽的痛了起来。 尾声(5) 赵仲士果然不愧是赵仲士,他房外数尺守着自己带来的人马,根本不容醉华阴弟子靠近,神色恍惚的郑思霏,甚至得要忍住屈辱,自己走进他房里去。 「霜霏,是吗?进来。」赵仲士慵懒的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得意笑容。 郑思霏木然开了门,她甚至不知道,他口中喊的究竟是「霜霏」,还是「双飞」;但是,他俩都很清楚,郑思霏不会敢在醉华阴的地界之上,擅动赵仲士一分一毫……否则,数十万铁骑,只怕明日便会前来踏平醉华阴。 夜色已暗,赵仲士眼前摆了满桌酒菜,却只点燃一对红烛,暗夜之中,烛光根本照不清楚他的脸。见郑思霏关了门之後,便停在门边,赵仲士倒是不以为忤,自己站起身来,大跨步走近郑思霏,毫不客气地一掌把她拉进自己胸怀之中。「过来!我方才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你这一身装扮是怎麽回事?嗯?想引诱谁?嗯?」 赵仲士的声音,又像初见她时一般喑哑,这回,郑思霏惊恐地听出了那个声音的细微变化,那是一股毫不掩盖的占有。 他的力气比想像中还大得多,赵仲士没练过内功的……怎麽会?她几乎要溢出一声惊呼,然而,她坚持不肯在这混蛋面前示弱,硬生生咬牙忍住,冷道:「多年不见,没想到刘兄只好男风的毛病竟痊了?」 赵仲士显然得意至极,竟把她整个人搂住,在她耳边悠然笑开。那笑声,竟让她心头一颤,想起另一个人……郑思霏强忍住猛然涌上眼眶的热泪,以及对自己一时恍神的厌恶感,她飞快伸手去推赵仲士,本以为小擒拿手一出,自己纵然没有内力,也可以让他吃点苦头,殊料赵仲士居然比她更快,一掌卸去她的来势,蛮横地将她整个人腾空横抱,郑思霏终於忍不住落下泪来,在他炽热的怀里剧烈扭动:「混蛋,放开我!你从来都喜欢新鲜的东西不是吗?我早已,早已不是……呜……」 赵仲士居然急不可耐地弯下身,疯狂吻住她的唇,郑思霏心里大为震惊,用力狠咬了他一口,然而,飞快躲开的赵仲士却像是疯了一样,朗朗大笑,一点也不动怒,只是搂着怀里不断挣扎的她,将她轻轻扔在锦被垫褥上,把她的双臂高高扣紧,郑思霏慌得无法思考,也来不及去怀疑赵仲士如何在短短时日内练出此等高超身手……她闭上双眼,硬是不肯看他,胸口剧烈起伏,被束得紧窄的腰身,再加上连日不曾安歇的奔波劳碌,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几欲晕绝。 他炽热的喘息声近在耳边,他竟然伸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腰带……她不要看,她不想看。郑思霏别过脸,积压多时的泪水汹涌滚落,感觉腰际一松,对方却没有继续解她衣裳,反而是放松她的双腕,捧起她的双颊,不知从身上取下了什麽东西、或是解了自己衣裳,好像在期待着她睁眼看自己一下。两人就这样一静一闭眼,僵持了好一阵子,赵仲士几声叹息,终於认命低喃:「思霏,我已经知道你有多讨厌赵仲士了……可是,你睁开眼看我一下,好不好?你说,我哭了会让你心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哭,我也一样心疼?」 郑思霏停住了啜泣,也停住了呼吸。不……不可能!为什麽会是…… 她猛然睁开双眼,红烛爆出一星亮花,灿灿然赵谅的果然是王云生的脸!她惊呼:「王……」她还没把名字喊完,王云生已再次俯下身,用力吻住她,这一次,他不再遇阻便退,笑着在犹自愣愣挣扎的郑思霏唇上放情肆虐,还一边喘着气,装模作样地大喊:「对!喊得好!本王就爱美人在床上这样高喊吾王!哈哈哈──」 郑思霏瞠目结舌,一时忘了挣扎。赵仲士的声音……竟被他模仿得十足十! 听出他语带笑谑,在暗示自己不要露出破绽,郑思霏红着一张脸,用力推开王云生,细声道:「够了……我已经听懂了!倒是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能因为良心不安,所以赶来还你一个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吗?」 看见郑思霏沉着一张俏脸,王云生缓下笑声,闹够了,搂住郑思霏的腰,正色浅笑:「思霏,你忘了我对你说过什麽?只要你有危险,我自然要来,而且,要比赵仲士早一步到……要不是我及时赶来,恐怕你真的要被随手不知送给哪个前景大好的高官去了!」 郑思霏屏住气息,碎声急问:「那,赵仲士人呢?」 「他身边有我的间谍,现下肯定是被伍临胜的勤王师给阻在黄河外,插翅也难飞了!」 「可是,醉华阴的消息又怎会有错……」郑思霏眨眨眼,霎时,她想起严霜芊和严霜芙奇怪的态度,脑中忽然串连出一条线来:「难道是,师姊和小芙在背後弄鬼……」 「嘘!」王云生很不客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气地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你以为你们这里是什麽地方?严留仙铁定派了人在窃听呢……议事时记得小声些!不过,其他声音便可以大些……」 「你干什麽──」随着王云生不安分的动作,郑思霏羞极,向床里蓦地一缩,王云生趁势而入,一把挥落了床帐,让红烛的淡光映在帐子上。 他原本带着星点戏谑的眼神,忽然认真起来,一边晃着手上那一张赵仲士的软皮面具,一边盯住郑思霏,他的目光灼烈得让她不敢直视。「思霏……我明日若仍以赵仲士的这张脸,开口将你讨走,你猜,能不能成?」 郑思霏胸口一闷,垂睫不语。 「思霏,你不要以为自己愧对醉华阴,你看见了吗?是醉华阴亲手将你送进这房里的……你心里纵有千般不愿,却也没有逃避,但,她们可曾替你想过?」 郑思霏握紧了拳头,背对王云生,依旧没有答话。王云生很有耐心地一指、一指掰开她的拳头,然後,温柔地将手掌滑进她的指隙,与她十指交握,轻轻环住她已然解脱束缚的腰,然後,将脸埋在郑思霏背颈中,语气里充满宽容,却又像是只要维持着这个姿势,便永远都能够满足了── 「思霏,我不逼你,也不肯用赵仲士的脸将你带走,你肯走,咱们趁夜便逃;你不肯,我明日便用自己这张脸走出门去,向你的严婆婆请罪。」 郑思霏像是想起了什麽事,声音不禁发颤了。「……云生!你不要胡乱说话……婆婆毕生最恨的便是有人骗了她……你可知道,婆婆会怎样罚你……」 「我知道。」王云生轻轻一笑,从背後搂紧了她,王云生的身体,好像永远都是那样的温暖,他说的话,好似也在戏谑之中,拚命带给她温暖和勇气:「霜芊师姊早就警告过我,你醉华阴里预备了一个百龙坑,毒蛇满洞跑……专坑那些不自量力想抢亲的男人!」 「既然知道,你还说笑!从没有人进了百龙坑还能全身而退的!」郑思霏翻转过身去瞪他,一时不知该气该急,不知不觉,泪水却再度盈眶。 王云生瞅着她焦急的泪花,忽尔幽幽一叹,拭去了她的眼泪。「思霏……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我王云生进蛇坑是自愿的,我情愿为你,成为第一个从百龙坑里全身而退的男人。」 郑思霏咬唇,颤颤不语,开口想劝他别做傻事,然而,她心底却清清楚楚,逼得王云生不得不如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是自己骨子里天生难以受人撼动的执拗。 就着稀微的红烛光芒,她盯着王云生直瞧,直到朦胧的眼前终於不再朦胧了,她能够把王云生看得清清楚楚为止。 「云生。」 「……嗯?」 王云生搂着衣衫不整的她,实际上已有点呼吸不稳了,然而,他一步也不敢越,便规规矩矩地不敢妄动,现在又让她这样睁着一双明眸肆无忌惮地凝望,他心里更是搔然难抑,心猿意马了起来。 她挣开了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在王云生诧异的目光中,软软环上他的颈子。 「云生。」 她的声音异常镇定,倒让心跳不已的王云生慌了手脚,给她的回应里,已带着难忍的欲望。他苦笑着稍稍侧身,避开她的触碰:「……思霏!你别这样……我这辈子注定做不了绝爱断欲的圣贤,我会忍不住……」 她轻轻翻了个身,迳直坐在王云生坚实的小腹上,王云生睁得太大、诧异过度而显得有些惊慌的双眼,让她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然而,她还是故作镇定,慢慢俯身到他的鼻尖前,定住,仔细将这个莫名其妙,却让她堕落心动的男人牢记在心。 「云生,有件事我忘了。」 她的气息幽幽环绕在脸上,王云生知道自己已经把持不住了。他强撑着最後一丝理智,颤问:「什麽……事?」 「我忘了,」郑思霏清脆的笑声随着无数轻啄的吻,迸洒在王云生耳边:「上回,你是先碰我哪里……然後再碰我哪里……是这里?」 郑思霏拉开王云生的腰带,微润的鼻尖蹭进王云生松脱的衣襟,听见他的嘶哑呻吟,她红着脸,感觉自己的心跳也没法控制了。「还是……这里?」 「思霏!你到底──」王云生再也忍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反将她压在身下,烛光之下,郑思霏的脸色娇美如新嫁娘。 「你说了,赔我一个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的,说过的话转眼就忘?」郑思霏垂下眼帘,双掌轻轻抵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哭红的眸子里,却燃烧着魅人的决绝:「我要你……赔我完完整整的一夜。还有……答应我,一定要从百龙坑里……活着走出来,把我整个人都掳走!」 王云生双臂一展,猛然将她紧紧扣在怀里,不再遏止内心的饥渴冲动,双唇沿着她纤长的玉颈一路向下,吻到她胸前的柔软,还有正中心那道恐怕再也无法去掉的伤疤。 动情之际,他迷乱的耳边彷佛还听见她幽幽然飘来的宛啭恳求。 云生!连我的心一起……全都带走。 尾声(6) 隔日,当王云生素面朝天,以一张不假装伪饰又显然睡得极好的俊美脸蛋出现在房外,果真引起醉华阴内的轩然大波,他手下百名建安王骑兵当然是自己人假扮的,在他的示意下,客客气气地退到庐山山脚。 然而,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他,一点也没有在严留仙面前挣得一丝半点的好感。看见这个嘻皮笑脸的男人虽半跪在阶下,却仍是一脸悠悠然,严留仙气得吐血。 「混帐东西!假扮赵大人,可知该当何罪?」大病之中,严留仙骂起人来仍然有力。 「前辈息怒。晚辈确实不大清楚……假扮一个在昨夜鏖战时已被勤王师活捉的叛贼……对我会有什麽坏处。」 严留仙一愣,语气愈怒:「胡说!赵大人立刻便要到庐山来了──」 王云生打断了严留仙,似乎也不耐烦再跪了,施施然站起,伸了个懒腰:「倘若前辈不信,咱们便在这里耗上一阵子吧。不出半个时辰,消息灵通的醉华阴亦该收到败讯了。」 「谁让你站起来的?」严留仙怒喝,大殿上一干女弟子已齐刷刷抽出佩剑。 王云生微笑,双手环胸,直立殿上。「既是一同在此等候军情,便无前辈晚辈之分,王某身为勤王师伍将军麾下,只跪朝廷上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不跪江湖虚衔!」 严留仙气结,但长年与官宦贵胄打交道的经验,她又明知王云生所言不假,只得恨道:「你如果等不到那个消息……」 「没有那种如果。」王云生拂衣,淡扫严留仙一眼。 严留仙咬牙,最後一问极难启齿,她问得阴森:「大胆狂徒……昨晚……霜霏怎麽了?」 「霜霏?嗯,如果前辈问的是拙荆……想必前辈昨晚派来听房的人,听见愚夫妇小别胜新婚,折腾到半夜。」王云生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双手拱起作揖,唇边的诡笑让严留仙几乎忍不住又窘又怒,脾气发作。 「来人!把严霜霏那叛贼押上──」 王云生收敛笑容,一挑眉,才要说话,却听见门外一阵马嘶人声,纷然杂沓,严留仙急唤:「是急令吗?快,让她上殿来回!」 殿门一开,满身风尘的白斗篷女弟子匆匆奔入,衣上满是泥污,面色凄慌:「报!离大人……离大人今日清晨……身中暗箭,落马而死!建安王先锋军大败……」 严留仙脸色一变,「赵小王爷呢?」 「赵大人……败军中被冲散,弟子看不真切,好似……好似……」 「快说!」 「……好似被伍将军的人围住,生擒了!」那名女弟子不敢抬头,额头紧紧摁在地上,良久不起。 严留仙脸色灰败,殿外被数名女弟子押住的郑思霏看见了,她一时情急,挣缚而入:「婆婆!」 王云生伸手扯住郑思霏衣襟,将她护在自己身後,大殿内的严晚织和严霜芊早已上前去掺着严留仙, 严留仙一眼望向阶下,便是阶下一男一女双掌交握,情切难分的模样……她心中恍惚一凄,眼前昏花。 她调教出来的每一名得意弟子,怎麽最後都是叛己而去……「霏儿!你也要为一个外边的野男人,叛婆婆而去吗?」 「婆婆……」郑思霏仓惶而跪,王云生却冷冷一笑,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殿内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辈此言大有差错!昨晚若不是前辈将拙荆亲手送上门来,在下又岂能玉成好事?还有,既是前辈自己将她推向王某,她就算昨晚就不打招呼地跟了我走,那也是顺从前辈,哪里叛了您?」 严留仙被王云生一番抢白,怒得脸色乍红乍紫,忽尔转白,颤声怒道:「混帐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挑断……」 「向来听说醉华阴识时务,原来也不过意气用事罢了……我勤王师大胜,伍将军不日就要循线前来醉华阴兴师问罪!倘若你们还晓得善待王某,到时候,王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定然禀报伍将军,醉华阴是与我勤王师里应外合,而不是真的和叛军互通声气!」王云生锐眼向四周一横,本要围上来的几人不禁又犹豫了。 严留仙显然已听不进去:「还让他妖言惑众!擒了!」 「婆婆!」郑思霏咬唇抬头,苍白的脸色那是向着谁,已然清清楚楚、心迹毕露。 「思霏。」王云生心头一暖,怀中热洋洋的。出乎殿上众人预料,王云生一把执起郑思霏的手,却不是把她从地上拉起,而是自己朝着严留仙下跪,跪得端端正正,不再是方才漫不经心的随意半跪。 然後,他端端正正对严留仙磕了三个响头──这是醉华阴内初次拜见本门长辈的礼数──就在所有人还茫惑不解的时刻,王云生从怀里取出一个扁金匣,恭恭敬敬地高捧过头,声音不再挟带半分嬉闹。 「前辈,勾陈传人王岫,在此奉回金阳白虹──勾陈已灭,最後的秘典与武器,都在晚辈身上,这些物事本来自醉华阴,晚辈不敢私藏,宁愿全数奉还,只求前辈一事。」 突变乍生,严留仙一时思绪纠杂。「什麽金阳白虹?你莫要信口雌黄……」 然而,立刻从王云生手上被人奉到严留仙面前的扁金小匣,又确确实实是严留仙听闻多年的醉华阴失物。被一对出走叛徒盗去的失物! 倘若流落外地的金阳白虹和几本毒经药本、内功心法全都回到醉华阴之内,那麽,醉华阴便不必再像过去一样仰人鼻息…… 王云生的声音,悠悠然继续飘进严留仙耳中。 「倘若前辈不信,根据晚辈手中秘典,醉华阴如今非得凭藉联姻以巩固势力,全是因为门内所练的功夫,非处子之身则功力大减,不是吗?晚辈手中典籍之内,藏有破解的内功心法……」 严留仙在扁金匣上抚了几下,果真在师父口耳传述的遗言之中,找到了开匣处,看见那一只神异金灿的掌套软剑,严留仙再也不怀疑王云生的话。「你求的那事是什麽?快说!」 王云生弯腰再拜,抬起头来,眸中柔光忽闪流离。他明明是朝着严留仙说话,郑思霏却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王岫不求名利,只求前辈给我机会,让我将思霏名正言顺的从醉华阴内娶回家去。」 严霜芊脸色骤变,朝他怒问:「王岫,你想清楚了没?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昨夜,她原本在山後偏门等着王云生与郑思霏趁夜逃走,却得到王云生派人传来的消息,要她不必再等……结果,今天看见的却是王云生自找死路,她一时情急,忍不住喊了出声。 严留仙双眼一眯,却只是再问了他一次:「你说得倒轻松,知道老身的规矩?」 「知道。自行上山求娶醉华阴未婚弟子,必身入百龙毒坑三日三夜,不死者,允嫁。」郑思霏的手轻轻在发颤,她心里忽然後悔了,她忽然後悔,自己为什麽昨夜不肯答应王云生抛却一切逃走就是…… 「云生!不要了……不要!我们一定还有别的路好走……」她低低一呼,眸中满是惶急。 王云生别过脸,当着众人的面,将郑思霏拥进怀里,低声柔道:「不对。思霏,纵然再有别条路,你到时候也会犹豫、甚至会後悔……其实我昨晚就知道了,你一定不会答应我夜逃……我除了闯过这一关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埋在王云生怀里,用力揪紧了他的衣襟,她心跳如擂鼓,极想开口对他说:不对,不对!王云生,我再也不会後悔了!只要是跟着你走,我就不── 然而,老天没给她机会说出口。严留仙含怒的声音传来,「放手!爱闯蛇窟便去吧!不过,在你送死之前,先将勾陈叛徒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当年窃走的东西,全都送回来!来人,把严霜霏带下去了──」 王云生自胸口荡出一笑,暖暖包住郑思霏全身,然後,他轻轻拉开怀里的女子,双唇在她额上轻轻一印。「思霏,你下去等我……我身无兵刃闯的是毒蛇窟,想必出来後的样子不会太好看……你千万别到蛇窟来,只要相信我……或许,不必让你等到三日三夜。」 郑思霏被拉走了,她眼睁睁看着大殿底只剩王云生一人跪着,殿门,缓缓关上了。她脑中瞬间贯透他方才说的那句话。不必三日三夜?那当然!因为,被毒蛇咬上、到毒发而死的时间,当然要不了三日三夜!她忍不住开口,凄惶大喊:「云生!不要!」此刻,滔天的懊恼之情忽然如浪涛一般,将她整个人灭顶而过……「我不要你去了!云生,你再让我选一次,选哪条路都好,就是不要你犯险──」 她惊慌呼喊之时,殿门已经关上了。她不知道,王云生可曾听见自己最後的悔恨呼喊? 後来,她被软禁了起来。伍临胜的军队果然前来问罪,据说王云生迎出门去,谈笑间,轻轻松松化解了一场干戈,郑思霏本以为,王云生对醉华阴有功如此,严留仙或许会手下留情,网开一面──没有。当她再一次听说王云生的消息时,王云生已被扔进百龙坑超过一个日夜了,不知为何,严留仙紧急命人开坑将他弄出来──果如王云生所说,他没让她等上三日三夜。 郑思霏无法枯等,硬是随着开坑放人的那群弟子奔入百龙坑。她是第一个一抹完避蛇药就冲入百龙坑的,因此,她也是第一个,毫无预警便被满坑的血腥气迎面扑上!她顾不得腥气中人欲呕,边走进坑洞,边放声大喊:「云生?」 没几步,她就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王云生横倚在挂满蛇的洞壁上,浑身是血,动也不动……看来他是赤手空拳与百龙搏斗之後,仍是蛇毒发作,脱力而亡…… 「云生!」郑思霏凄厉一喊,踉跄几步,却没能如愿奔到王云生身边,洞里的蛇腥血腥之气猛呛入鼻端,她呕出满腹酸水,瘫软在地,眼前登时黑了。云生,云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不会,不会再那样固执了!天涯海角,只要你说出口,我便随你去……你若再惹恼我,我都忍住了,原谅你…… 痛厥之中,不知是否幻觉,她竟恍然听见王云生喜悦之极的颤声,似乎,情切难忍地在问。 思霏!思霏,你是认真的吗?真的,什麽也原谅我?哪里也随我去?真的?思霏──你说的话,我每一句都信的!不能,不能骗我!思霏!你别吓我,你醒醒…… 最终曲[感谢一路伴我到本书终曲的大家,最後一句,祝福亲爱的你(__)!] 王师平乱,已历十多年,这十几年间,大小战乱频仍,北蛮蠢动,打得京师以北残破不堪,朝廷甚至匆匆将都城移向汴京,朝中分成两大势力,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多年来争闹不休…… 只是,那些北方的事,好似很少祸延於庐山之下。庐山脚下方圆十里,异常繁盛,豪富之家甚多,积善之家不少,只是,提到既豪富又积善的人家,人人都会毫不犹豫,指向静静矗立於闹街之外的王府。 王家神秘的老爷其实并不老,顶多三十有余;也没有人知道他做什麽营生,更不见王府前有任何贵胄车马往来,然而,每当天有灾、水有涝,王府夫人总是第一个当街开粥赈灾,也竟有能力一直将粥开到饥荒结束的。貌美而英气的王夫人,总是身着布衣荆钗,带着一双玉雪可爱,年纪小小的王氏兄弟,与家仆一同添粥分碗,从不喊累。 因此,当王府给两个小少爷聘任西席时,一时之间还造成了王府门前难得的车水马龙。说也奇怪,王家老爷的条件只有一个,便是,不管用打用骂用逼用绑,只要能把两名小少爷留在学堂里超过三个时辰,便高薪聘任! 跃跃欲试者,那可多了;故而,在面试过几名西席的午後,王家那个非但不老,相貌还俊挺得惊人的老爷,乐得将自己的一双儿子扔给那些夫子轮流试教,自己偷偷潜入後院一间小书斋,在门外看见自己的夫人半卧榻上、捧书瞌睡,他一颗心歙然跃起,反掌锁门,窃笑着走近娇妻,脱了鞋也横卧榻上,双臂极不规矩地游走在妻子腰际,呼吸渐渐急促了。 「思霏,思霏……你醒醒。」 久处安逸的郑思霏一声嘤咛,蹙眉躲开了王云生落在自己颈上的唇,忍不住挣扎着要脱身:「……云生……很痒……不要。」 王云生却一点也没停下来,搂着郑思霏的身子,更向榻里钻,「你说只要我能想办法看住怀玉怀清……便可以的!」 听见儿子的名字,郑思霏蓦然清醒,一掌拍掉王云生正在解自己衣襟的贼手,沉下脸:「你把他们就这样扔给外面来的那几个……不名身分的西席?」 「还有咱们家的护院,还有你丈夫的独门毒药……」王云生笑着还要凑过去,却被郑思霏一脚踢上他腿骨,让王云生不得不向後缩:「思霏!你谋害亲夫?」 郑思霏无奈横了装模作样的王云生一眼,脸上红云薄飞,不免赧然。「真要谋害你,我就……不会故意踢歪了。」 「你踢到了……百龙坑三色犄首蛟咬过的……旧伤……」王云生却没再回话,闭上双眼,咬唇,双手住自己下身,脸色苍白如纸。 「哪里?进坑那时被咬的?在大腿上?」 郑思霏一吓不轻,连忙扶住他肩头,让王云生躺下,匆匆拉上榻边的薄纱帘,翻开王云生长衣,就要细察,冷不防被王云生一把抱进怀里,他带笑的声音悠缓传来,「好思霏,我一进百龙坑,就先撕光了严老太婆的镇坑之宝……哪能容咬我一下?」 「王云生!你骗我……」郑思霏羞愤挣扎,然而,她才一动,便感觉自己身下的王云生似有异动……她一张风韵正茂的少妇面庞顿时血红如醉,再也不敢妄动。「放,放开我!」 王云生的声音哑了。「我才……没有骗你。後来,你不是让我从百龙坑里取出那一对幸存的小蛟,养大了再奉还吗?我就是那时被咬的……」 不过,三色犄首蛟初生数月时,根本毫无毒性,王云生被咬的那一下自然是不痛不痒。 「你还敢说!进百龙坑……说得好听,却骗得我好苦!」郑思霏想到当初自己乍见王云生血衣倒地的惊慌绝望,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0 楚云谣 作者:绿裛 忍不住揪起他的耳朵,声带哽噎:「我那时还不懂,怎麽婆婆竟会命人去救你……後来才知,原来她是从你还回去的秘典之中,偶然翻到辟毒杀百龙的法门和诀窍,才知道你根本不安好心,早就预谋了要毁掉百龙坑!」 王云生双手按住郑思霏的腰,在她耳边长长一叹。「思霏,我发现你对我仍然很不公允。你忘了吗……当初,我口口声声给她机会,问她是不是真的要把我扔下百龙坑……我把邵夫人视若珍宝的勾陈满门绝技都双手奉上,甚至劝退伍临胜大军,救了全醉华阴上下!她要是还有点良心,能这麽狠毒的下令立刻让我进坑吗?」 郑思霏默然,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不过,还好她不过一日一夜就从那堆书里,翻到百龙辟毒法,要不然……连那一双小蛇都不可能给她留下来!」 其实,王云生本来是想说,如果严留仙再不开坑,他当时已经胃痛到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得要喝蛇血、啃生蛇肉度过那三天……因此,当郑思霏看见他瘫倒在地那时,他其实是正饿得发昏,认真在歇息、养足精神,并且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先喝点蛇血再说。 还有,他深信严留仙一定会从那数十本典籍里翻到百龙辟毒法──因为,他还特地预先做了记号。 看见郑思霏微红的眼圈,逐渐软下的身子,王云生心里剧跳,知道此刻不是畅谈往事的好时机……他拉开郑思霏的衣襟,率先就要吻上她露在浅色肚兜之外的柔嫩隆起……「啊!云……云生!」 她的娇羞喘息,更让王云生雄风大振,差点不顾一切就要──可是,他还是逼不得已,被迫回到了现实。 郑思霏的脸上已经由红转白,双手护住胸前半裸的肌理,细声朝他微斥:「住……手……是怀玉的声音!你听见没?他在门外撬锁!」 於是,当年方十岁、身量颇为高挑的王怀玉兴奋地用小铁勾努力勾开书房门锁,冲进小书房时,就这样被一脸阴郁、衣衫有点不整的俊美父亲拎起衣领,丢到门外。 「出去!娘还在午睡!」 王云生砰一声把门关上,在书房外沉着脸问大儿子:「你不是还在上课?那些先生呢?」 「爹!爹!我告诉你!孩儿遇到神仙了!刚才有一道异光飞落咱们家後院,家里的护院和那些先生全都奔出去看了,也没人管我,我无聊,便偷偷跑出门,结果,还没出门呢!就看见有个生得极好看的男神仙──」完全继承了王云生一张俊秀脸庞和机灵头脑的王怀玉,一见自己爹亲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立刻精乖地补了一句:「那个,他是差不多快要和爹一样好看的仙人!不过还差了那麽一小截──他先问了我的名字,我都没跟他说,他就笑着问,我的名字里有没有个『玉』字……看我不回答,他就笑着把这东西给我,叫我拿来给爹!他说让爹爹和娘一里一外各分一半,还说叫我让爹不要……不要……那个什麽白昼宣什麽银子的……嗯……那个我还有点听不懂……然後,然後他脚踏祥云,咻一声便不见了!」 王怀玉越说越兴奋,从怀里摸出那颗硕大无伦的艳香大红桃时,还差一点颤颤地把桃子跌在地上。「爹!你看!现在,现在这时分,饥荒刚过,哪来这麽大的桃子!爹!那个一定是仙人吧?」 「是,是……怀玉真乖!真是好孩子!你回去先找怀清一起,随便读点书──待会爹就过去陪你们。」王云生的脸已经绿了,接过那颗桃子时,用力得让王怀玉感觉,爹的手指好像都在那颗巨硕柔软的桃子外皮捺出印痕来。王怀玉甚至觉得自己闻到桃子汁溢出来的甜甜气味。 「怀清呢?有没有见到那仙人?」 不过,爹亲的异状一点也没有掩盖王怀玉的洋洋得意,他大笑:「没有!那个没福气的家伙当时跑去──上茅房了!所以他现在赌气,不肯跟我来找爹!哇哈哈哈──」 当王云生捏着那颗果核可以抑制自身魔气的西王母桃园仙果──已不带仙气的果肉早就被他怒捏得汁水淋漓──满脸阴郁回到房里时,郑思霏已经愣愣坐在床沿,愣愣落了一滴泪。 怀玉说的话,她自然一字不漏都听见了。 「云生……你说,怀玉碰上的,会是……是钰哥哥吗?」 知道今天不可能再有着落的王云生,满面悲痛的程度不下於爱妻。 「大概……是吧。来,我们……切桃子……吃!」 郑思霏朦胧泪眼中,感觉自己的丈夫好像不是在切桃子,而是在将仇人斩成七八段一样。 连桃子核都差点被他斩得稀巴烂。她还想抢下桃核拿去让人试着种看看,王云生居然一口嚼掉坚硬的桃核,艰难地咽下。 然後,在郑思霏诧异的眼光中,王云生勉强扯开意义不明的阴恻一笑:「哦,是你钰哥哥交代的,你吃桃子,我只配吃核。」 当夜,据说有下人惊见房顶出现了一黑影,指天大骂神佛,根据下人之间的转述,那声音有点像老爷……可是,老爷怎会站在房顶上…… 而且,那黑影翻来覆去骂了好几轮,下人试着辨认出他在说什麽,却怎麽也听不懂,於是,被悄悄流传出来的便只有以下几句话。 「觞──!老子让你安安稳稳回去做神仙,你还不肯让老子窝在自己家里安生陪老婆?有没有天良啊?贼老天!当今玉帝是哪个混球?拜托把手下管好!别让他们像脱了链的疯狗一样满人间打滚乱跑!听见了没有──」 *** 听说王府有神降临後,再隔了将近十天,才又有一波自视甚高的西席敢来应徵,这一次,王云生不让那票酸儒进门了,只叫剑寒去试那些武夫子,他知道,怀玉怀清素来对武功有莫大的兴趣,剑寒这一试之下,他认为,今天一定能把那两个毛头小子安稳关在练武场上整整大半天,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於是,他让人在大院後的温泉旁温酒摆席,自己在郑思霏身边按笛,直吹完一曲《春江花月夜》,郑思霏已经舒舒服服地闭上双眼,颊上醺醉如春,呢喃着心里话:「云生……多谢你,不曾弃我而去……」 王云生温柔地放下笛子,温柔地在郑思霏唇上碎啄,却一点都不犹豫地三两下除掉郑思霏的衣裳……「王云生!」在郑思霏半醉半醒的惊呼声中,王云生笑得开怀,把两个人一起投进温泉水中,温泉水不深,两人坐在池阶上,正好可以露出脸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1 楚云谣 作者:绿裛 王云生已在水底下大大不安分了起来,郑思霏有些醉意,脸上只是更红,娇软无力地任他上下其手──「云生……」 「等一下!小少爷!小少爷!不可以!不可以进去──!」 「爹和娘不是在泡温泉?我前两天才和他们一起泡过,为什麽不可以进去?」 「小少爷!老爷交代过谁都不能靠近!少爷要是再靠过来,小的只好无礼了……咦!小少爷当心……唉呀!」 王云生听见,自己安置在温泉口看门的高手护院,竟然被一个年仅七岁的小毛孩揍出了哀嚎声。 「哇哈哈哈,好厉害呀!那个带着白老虎的师父教的招式真的好厉害呀!爹──你快出来看清儿!清儿第一次打到王七的脸──」 随着王怀清答答答飞扑而来的稚幼脚步声,王云生再次听见自己美梦破碎的声音。郑思霏半个身子埋在温泉之下,发如黑瀑,美艳不可方物,然而,她的眼神却不复醺醉,而是再清醒不过的清醒。 她捉住了王云生的手臂,眸子都瞪大了:「云……云生!带着白老虎的师父!是不是……降神师父?」 「我去看……我去看。你别出来,就在此等我。」他沉痛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湿透的外衣解下,替郑思霏裹住全裸的娇躯,然後,悲催地跳出了温暖泉眼。 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怀清眼前,就这样站着高大俊飒,却浑身不断滴水的狼狈爹亲。 「爹!清儿虽然没遇到神仙,但是遇到爹爹常说的故事里那种武林高手了哟!他骑着一头比清儿还高的白色大老虎来应徵武师,一出手就打倒剑寒,好威风啊!清儿觉得他好好看!一定比王怀玉之前碰上的神仙长得还好看──」 看见自己的爹亲整张俊脸都黑了,王怀清一下子想起自己爱慕虚荣的爹向来见不得别人生得比自己好看,於是,他眼睛骨碌一转,马屁拍得倍儿响:「对了!清儿觉得,爹如果也是一个武林高手的话,一定就会长成那个好威风的样子……他把清儿叫到台下去,给我──」 王云生直接对王怀清伸出了手,口气很差:「给了你什麽?虎鞭吗?你爹正需要!拿来!」 「不是,爹,他是给清儿教了一套拳和一个练气法门!爹你看!他说,我这样一定能打到人……」七岁的王怀清比较耿直,愣了一下,脑子转不过来,轻快地乐着把本来要展示给王云生看的几个招式打完,然而,他才刚受过高人指点,还不熟悉手法转折,一时控制不住力道,恐怕是在温泉边的青苔上踩滑,小身体猛然晃了一下。「哎哟!」 「清儿!」王云生急着去把小儿子拉回来,顿时,耳边却同时响起护卫王七诡异的阻止声:「老爷当心!小少爷,有诈──」 可是,来不及了。王云生护子心切,才将王怀清抱进怀里,小怀清的巴掌,便啪的一声,细脆脆打在王云生脸上。 王七眼见自己护主不力,一咬牙,立刻远远的就别过脸去,假装什麽都没发生过。 小怀清力气很小,所以并没有把他爹亲的宝贝俊脸打痛或打歪,只是,那脆响异常的大。王云生整个人凝结成了一块假山,山上挂着一只乐乎乎叫嚣着胜利的小猴子。 「哇!哇!打到了,真的打得到──哇──师父好厉害!」 「我、问、你,」僵直的王云生一恢复神智,便冻着一张脸,从齿间挤出生硬的字句,向身上的泼猴提醒似地发问:「王怀玉……有没有学到这贱招?」 「嘿嘿嘿,他觉得那些来应徵的武夫一定没啥了不起,所以偷偷溜去书房看书,没学到!嘿嘿嘿,我要去找王怀玉玩!呜哈!」王怀清显摆给爹看过了,他满意了,更何况现在爹又提醒了他还有一个好玩物,於是,他可得意了,从王云生大山上一窜而下,溜窜着去找哥哥练拳头。 郑思霏从泉石後冒出半张哭花了的脸。「云生!那一定是……降神师父……怀清那几手,不就是他当初教你们去打赵仲士的……花招吗……降神师父还活着……」 「对,思霏,那个他妈的混帐……一定还活着。你别哭了……要不然,我也好想哭……」王云生对今天的美好幻想,又在娇妻的眼泪里化为泡影。他也不叹气了,直接闷声不吭地钻回水里,抱住郑思霏,让她哭个痛快。 然後,王云生的报复很快就获得了成效。王怀清大哭的声音远远传来,响彻王府。 「呜哇──王怀玉你是个坏哥哥!为什麽看我要跌倒了,竟然不来扶我──清儿跌得好痛啊──呜啊啊──」 「走开啦!没补你一脚就不错了,还要我扶你……不要跟着我啦!」王怀玉不耐烦的声音愈来愈大,王怀清的哭声也愈来愈凶猛了。 「呜哇……我要去找爹,找娘……呜哇哇……」 然後,在王云生被两兄弟闹个整日不得安宁,又被郑思霏迅速理清了一切的肇因之後……这个心机深、城府凹、睚眦必报的父亲学会了一个铁铮铮的硬道理。 那就是,想要坑谁都可以,就是千万别坑自己的儿子。要不然,他娘就会在替儿子把坑填平之後……转过头一把坑了他。 距离小少爷受高人指点後约三个月,王府下人打扫时,惊恐地在家中各处扫出了浑身插满绣针的小木人,一时,镇魇之术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自危。後来,丫头们知道瞒不久,於是暗地背着老爷,把这些大大小小数十只刺似的小木人先送到向来仁厚的夫人眼前。 勇敢的王夫人毫不恐惧地取了一只,拔掉那些针,露出小木人背後应该要写上生辰八字和真实名姓的纸。 然後,王夫人对纸上那三个细挺纤长的熟悉字迹凝视半晌,忍不住掩面笑了,命人把那些绣花针全都拔出来检视,原来,每只小人背上都是大小如一的同样三个字。 「通通扔了吧,不必查了!是咱们老爷的字迹!难怪前一阵子绣花针一包一包的丢……还以为有内贼呢!大概是老爷在外头被谁惹恼了,不敢向我说,偷偷插小人报复吧……连人家的生辰八字也懒得查……还扎什麽小人?唔,对了,那些针千万别扔,留着还能缝衣裳。」 下人捧着一堆木人残骸走出,郑思霏留了一只刻得最精致漂亮的完整木人,蹙着眉又笑了。 「真是,都一把年纪了,仍是这样孩子气……不过,这殷天官,究竟是谁呢?改日再问问他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2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想到王云生一直带在性子里,总是抹也抹不去的那一丝无害戏谑,郑思霏手里握着小木人,轻轻笑了。 她忽然想起不知何时,她偶因思念故人而忧伤,王云生曾拿来宽慰她的一首诗。她极喜欢那首诗淡淡然的豁达,又觉得不可能是王云生所作;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他只是依旧笑得有些诡谲,有些溺宠,告诉她;「好思霏,有些禅机,不可说破。」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过往是无所不在的风,未来是变幻无定的云,风拂云幻,世事本如此。那些人,那些过往,捉也捉不住,留也留不长,然而,风云时时都在身侧,永恒不变……现在,就是最好的时节了吧?思霏闭上双眼,一身轻盈。她隐然有一种感觉……这个世界,原来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圆满。 《楚云谣》完书感言 致亲爱的您: 《楚云谣》完结了,心里也蓄积了一些什麽,我还是想亲口说说。 近两年的时间,磕磕撞撞的说了几个浅薄的故事,万幸都算是能够从头说到尾,万幸还有人愿意阅读,甚至读完後作出评价,对一个说故事的人来说,这都是弥足幸运的事。 有一段时间,我写得起疑,也写到了低迷,可以感觉,写完这一本小说後,确实如最初所预料的一样,我像是替自己解开了一把锁,一个禁锢。依旧以写作为乐的我开始转变,变得更认真在思索,自己身为作者的存在和渴望。 从来不喜欢藉由说故事来说教,也很努力在避免,但仔细想想,原来自己的故事人物还是有点目的存在的。 我想写,一颗包裹着嫉妒却其实内里良善的心,纵使机关算尽也算不清自己赔进去了多少没有回收的感情资本:这是觞,也是南宫钰。 我想像,一个即使秉性乾净的人生来遭遇诸多磨难,他能没有丝毫扭曲或打着邪人之名其实做着正人之事这麽讽刺?所以有了偶尔言行举止像个地痞流氓,真的是个腹黑、不容人冒犯自己一丁点的王云生。 我怀疑,一颗总是被捏在别人掌中控制的棋子,会不会有哪一天就在这样一切都混沌不明的谜团中,反将一军,纵使没能把一切都看穿,却也得了个傻人傻福?人世活得太聪明透彻,何必?机关算尽反算了卿卿性命,何必?所以,最後真正能够痛快哭哭笑笑的人,其实是思霏。 还有一颗小卒子。即使他并没有脱离这一整个棋局,最後却翩然骑着一头白色老虎,悠哉悠哉踏入了楚河汉界,闲看花开花落,闲看两岸战火交锋。 说故事,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理所应然,但我後来想得清楚,因为无法自拔的喜好,所以我还是会继续写下去。也衷心渴望,愿将此处的拙劣故事读下去的您,终能获得了一点愉快或温暖,或是暂且脱离现实纷扰:) 感恩。 ps下周开始,同样在周二、周四,更新《楚云谣》的番外篇,这是不收费的;而新作若一切顺利,应该会在《楚云谣》的番外篇结束後,正式开始吧:)!希望新的故事能够如我所愿,可爱一点,不那麽阴森一点,呵呵……而番外篇结束後,会正式将本书的状态改为完结。 番外(1):文珞与天官 大殿之内,锦帐之外,跪着已不再穿着醉华阴白衣的严霜梅。 锦帐内淡然漫出一个隐忍的声音,一个发号施令成习,高贵女子的淡漠声音:「梅儿,你替孤运回悬赏多年的钦犯首,如此大功,竟只求孤这一件事吗?」 严霜梅跪在阶下,头也不抬。「是,微臣只求一纸来自夫家的休书……求陛下成全。」 她等了一阵子,阶上之人,无声无息。严霜梅怯怯抬头,发现帘後人已沉声斥退左右,自己掀了帘子,缓缓走下阶。 虽名为皇后、实则已手握天下大权的文珞,慢慢走下阶来,文珞隐在凤冠玉旒後的面容之憔悴,让严霜梅忍不住惊惶:「陛下!玉体莫非欠安……吗?」 「傻孩子,不要紧。」文珞勉强一笑,走来握住严霜梅的手:「多谢你,数年伴我身侧,在陛下异疾发作、猝然病倒,失去意识之後……出策替我易容成陛下的模样,才使大局暂时安定……」 「陛下如今已连垂帘听政都不需要,未来纵然没有梅儿替陛下易容,天下人的心里也已然奉陛下为真帝了。」严霜梅恭谨回应,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是,她的这个答案周周全全,应当没有半分差错才对。 然而,她却感觉文后的手颤了一颤,连素来镇定的声音也在发抖:「梅儿,你以为孤想要的是这些?呵呵……你不知道!孤想要的是……却是……与你一样……哈哈哈……可是,此番连你……连你也要弃我而去……」 文后压抑而痛楚的笑声,让严霜梅心头一阵胆战,她以额叩地,咬牙道:「陛下!是微臣冒犯,陛下若还需要微臣尽棉薄之力,微臣自然那儿也不去,一直伴在陛下身侧!」 却见文后摇了摇头,虽端美却已生出细细纹路的脸庞之上,双眸有些悠然。她扶起严霜梅,神色带着怜悯:「不是,梅儿,你误会了。你和离汜压根儿只是假夫妻,五年苦守的活寡,虽不知你如今为何懂得放手……然而,孤又怎能不替你高兴?」 严霜梅脸上一红,羞赧之色直透耳根:「陛下……陛下都知道?」 「孤怎会不知?你忘了,孤手里还有皇上留给我的江湖密探……你来自江湖名门,处心积虑嫁给离汜,不就只是为了从此攀附朝政?不过,你对孤倒是忠心耿耿……孤很喜欢有你陪着。现在,你忍不住要与心头那人比翼飞去了,孤又怎能拦你?」 「陛下大恩,梅儿不知何以为报……」严霜梅的眼圈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后拍拍她的手背,笑了。「什麽报不报的?不必了,你与那人往後只要过得好好的,那就是最好的回报。梅儿,我累了,你先下去,替孤找谭大人过来,孤有要事吩咐。」 「……是。」 严霜梅替文后送回朝廷要犯的首,文后的处置却很奇怪,竟是秘而不宣。那人的灵柩,文珞暗中让人送进後宫,命人送入多年无人接近的冷宫。严霜梅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文后显然无意对她解释,她亦不敢多问,就此别过,去传令给谭中岳了。 文后望着严霜梅青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3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春仍盛的背影,脑中恍惚漫出另一个许久许久之前的,何其相似的情景。 也是一个离己而去的背影,那样洒脱。这麽多年以来,她着实是累了。倘若在那个夕照如血的傍晚,她能勇敢一些、任性一些、不顾一切、不顾自尊的……便去追上他弃自己而去的足迹……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是不是,今日便不会是如此,要见他灵柩中的最後一面,她还要这样偷偷摸摸…… 「你……若永不回来,我还可以想像你过得好好的,在梦里,也随你江湖浪迹、快意恩仇……可你为什麽……为什麽总是要来去匆匆,狠狠的将我从美梦中惊醒?」 文后闭上已然沧桑的眼。她要宣谭中岳来……告诉谭中岳,以後,他不必再替迷睡多年的帝王续命了……她虽无所出,但薛贵妃的大儿子年已十三,是赵氏帝王骨血,在自己手里打转多年的这个天下,该是时候还给赵氏了…… 在她脑中,很久之前,那一日血色的夕照下,彷佛不再只剩殷天官一个人的背影。好似,是一对紧紧挽着手的身影。如果这才是真的,那该多好? 自从素来病弱的赵桓终於再也撑不住、猝然倒下至今,她有好几年没有哭过了,连她都以为自己的冷心冷肠会持续到永远;然而,她如今却听见自己茫茫的声音里带着嘶哑。 「……天官,珞儿去见你最後一面了。君死,我亦老……我已替小哥哥撑了这样久的朝政,也该算是还清小哥哥的恩情了……你说,是不是?」 番外(2):天自有月潭映天 誓凌天谭中岳本是帝王之家安插在江湖中的眼线,也是靠着誓凌天的秘药,才能保住自小体虚多病的赵桓长大成人。 最近因北武林盛会一事,谭中岳也赶上京师,便於掌控天子难以伸手触及的江湖事,他刚得报,获知北武林大会在一日之内连续死了身分极不寻常的数人,如今已成一片混乱,他还来不及细听消息,不知怎麽回事,又得到文后一封莫名其妙的密令,嘱咐他今日须得在冷宫外藏身树丛,静等两个时辰之後,才能开启封盖后印的锦囊,进入冷宫。 「也不知怎麽回事……」 手握锦囊站着、站着,凄风刮得谭中岳有些走神。皇帝重症时,清醒时分对他的最後一个命令,便是让他倾誓凌天之力,舍命保后;因此,他转而服侍文后多年,看着文后有时假扮帝王,手握重权、在朝党倾轧之中步步为营;有时她会化身回后,强硬地手持帝王谕令,代替「偶有微恙」不得上朝的皇上垂帘听政……直到最後,随着帝王患疾的日子愈来愈频繁、文后也确实将不少朝政理议得有声有色,而且,除了妇人听政一事不合法度之外,她一直没有篡夺赵氏天下的意图── 最後,他眼睁睁看着,文后终於坐稳了那个原本众臣然不服的位子。他有时候也不免感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来的这些勇气?甚至在当堂下令诛杀身怀二志的大臣之时、在悍然提拔大将北征,暂时压制了北方蠢蠢欲动的大小异族之时,还可以那麽冷静安然,思虑井井有条。 他对文后的忠,後来或许并不仅仅是帝王遗命,也有那麽一点真心钦佩。其实,他和文后都清楚,皇上已不可能再醒,只是被药石拖着神智昏聩、将朽未朽的身子罢了…… 他和文后都在等,等到皇嗣长成,足堪继位的那一天。然而,谭中岳一直不懂,是什麽力量让文后能够这样过着生无可恋的日子、美名和骂名几乎并齐的古怪局面,强撑下去? 「这是对皇上的忠,还是爱?或者,既有忠也有爱?」谭中岳舒眉,自疑自问。 他一向浮浪惯了,凡事漠不在乎,实在不懂文后的想法。然而……谭中岳脑中忽然跃出一个飒爽白衣的人影、是他脸上银质面具脱落的瞬间,露出真容时、又是自己一掌伤了他那刻,心头陡然剧跳的不安……谭中岳皱眉,神色异样地笑了一笑。 「什麽啊……他为了躲我,都不惜剃度去做个和尚了……为何偏偏这时还想起他?」 就在此时,谭中岳敏锐的听力,让他捕捉到冷宫深处,远远传来一声不合法度的尖锐嘶喊,不知是宫女还是内侍,凄喊出来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清楚楚撞进他耳膜里。 「──娘娘!娘娘──来人啊!快来人宣太医──娘娘自……自缢了!」 谭中岳悚然一惊,本已要提足奔进冷宫中,脑中却蓦然响起文后的谕令。「无论冷宫内发生了什麽事,都要先看过锦囊,方得入内!」 他愣了一下,见到已有内侍刷白了脸急急向外,跑去宣召太医,他一咬牙,还是就地拆了锦囊,匆匆展开囊内短短一封文后手迹,愈读,他的脸色愈是凝重难解。 文后的字迹,从容随意,显然不是被迫,然而,纸上几项吩咐却诡异得让谭中岳心头发怵。文后开章明义便说这是一封遗诏,要自己不必设法去救她;其次,让谭中岳不必再替帝王残躯续命,让他俩得以生能同衾,死亦同椁;而第三……让谭中岳最难理解的,便是第三条。 可是,纵然内心大感古怪,他仍是会照办。 *** 文后确实是自尽而死,因为,她还另外写了一封罪己诏,就在御书房中被找了出来。 罪己诏内明明白白是文后手迹,自罪贪恋权势,生前未曾尽得安定君王後宫的职责,因此,让她死後入棺,必须要抬进冷宫之内象徵性地绕行一圈,停在冷宫内半个时辰後,再行下葬。 而那棺……她在锦囊内遗命谭中岳暗动手脚,做成隔心夹板的两层,一层内自然盛装的是文后遗体,另一层,却是要谭中岳放一个麻布袋进去。 文后停棺冷宫、罪己之日,谭中岳果然扮成一名抬棺人,厮混了进去,在宫廷侍卫严令任何人进入冷宫内的半个时辰之内,他手脚俐落地在文后锦囊中详述的地点,找出那个被重重寒冰围绕着的巨大麻布袋;里头显然装着一具首,冰冻,且僵直。 要说谭中岳不惊讶,不好奇,那是骗人的。 「是谁?」 这重量,绝对不是女子,但是,若是男子……谭中岳多年来却又从不曾察觉文后与任何男子私通的痕迹……其实,赵桓给他的遗命里,是有一个附加条件的。不过,这个附加条件,文后从来就没有机会知道。 「若有一日,发现皇后对朕不忠……誓凌天立即鸩杀皇后,与朕……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4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一椁同葬……」 赵桓所在意的这件事,一直都没有发生。 但是,文后多年寂寞,真的从来没有任何慰藉吗?还是,文后隐瞒得那样好,连他誓凌天的眼线都瞒得过去?不对,他不相信!可是,当谭中岳把麻袋安置进入夹层之时,真的有一瞬间的怀疑了。 好奇的谭中岳甚至已经松开那个绑得并不甚紧的袋口,想朝内望上一望……可是,他听见门外的金钟之声,忽嗡敲了幽幽一响。 帝、后同时入陵的吉辰将到,容不得他拖延,门外的侍卫很快就要进来。 谭中岳手脚麻利地拼合木盖,深邃的眼瞳再投向完好如初的棺木一眼。 何必要再去追究?一切,不都已然落幕了吗?他多看一眼,任何定局也都不会改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吗?私心要与此人同棺而葬,纵然是文后对皇上不忠的痴想,但是,这个「不忠」,却是发生在文后断气之後…… 他没有什麽忘了执行的任务。 再深深朝着棺椁看了一眼,谭中岳把这个全天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彻底咽入喉里。他一向很能守住秘密的。 「……罢了,我当作什麽也不知道吧。」 或许,他的心里是有一点同情的。後来抬着棺时,他甚至胡思乱想着,是不是文后得不到那人,爱之愈深反恨之愈浓,乾脆杀了那人以後再行自缢……然後,他哑然苦笑了。 「不对,娘娘哪是这种人?」 众人皆喊文后陛下,唯独他一人,依旧喊文后「娘娘」。 不知,谭中岳又想到了什麽,在送葬的一片哀穆队伍中,眼神悠远悠远的,好似想起了什麽深埋在心的往事。 「可是,倘若是我,只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永相厮守,我自己会不会……也是如此……爱之深,恨之切……?」 该死的殷天官……为了躲避我,不惜出家……我会不会,有朝一日为你疯狂若斯? 谭中岳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的唇,嗫嚅了几下,不知为何,本来并不怎麽感觉哀戚的他,眼前霎时黯然蒙胧了起来。 番外(3):晚梅生香 大雨滂沱,客店之内,气氛诡谲。 本是苗疆装束的代沙和代容两人都已改作汉人装扮,代沙回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玄武穆氏少主,穆笙。 然而,两人的眉头都是皱得死紧死紧的。 「代沙,你出去了一天,到处都没有寻到思霏?」 「代容!你今日没有在客栈等到霜梅姑娘?」 几乎同时,两人彼此互问,然後,两张同样焦急关切的面容,同时重重叹气。 彼此都知道答案。混乱的江府里闹得翻天覆地,郑思霏在混乱中不见了,严霜梅托人带了一封信去给代容,约穆笙在城内的某家客栈相候,但是,他们已在客栈等了好几天,没消没息。 收到严霜梅那封短笺後,穆笙这才酸酸涩涩的知道,原来他的霜梅还是认出了自己。虽然找不到思霏这件事让他忧虑,但他相信醉华阴会找得比自己更彻底,连她们都找不到的人,自己当然更是茫无头绪;让他心乱如麻的,反而是严霜梅意义不明的这封信。 她是要来与自己彻底绝裂了,还是要来让自己死心,还是……穆笙不敢抱着什麽希望,但又忍不住要冒上一些不该有的期盼。 穆笙愣了愣,忽然咬牙拍桌:「……算了!都已等了那麽多年也没能忘掉,再等几天,算什麽!」 就连听不懂汉语的代容,也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去和穆笙说话。他确实是担心那个姑娘,但他更担心结识多年的穆笙忽然变得古怪诡异,喜怒无常。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少年代容挂在心上。他一直没跟穆笙说。 穆笙和自己要离开江府那日,他不死心的又四处去寻了郑思霏一回,直觉告诉他,她依然存在於江府某处厢房之中,这感觉太强烈──然而,从他找去的方向迎面走过来的,却是那个曾与自己和穆笙同桌、带着淡淡邪气的俊逸男子。 代容忘了他的名字,但记得那人在望着郑姑娘所假扮的双飞时,偶尔会对她流露出带点依恋的情绪。 他不会讲汉语,对方想必也不会说苗语,两人打了个照面,代容就想转身离去,不料,他却在心里清清楚楚感受到一个意念── 「有我照料,她很好,不劳你费心。」 不是汉语,也不是苗语,是他自幼偶尔会听闻的天音!代容惊慌转身,却见那个男人站在原地对自己浅浅笑,用一种凌驾万物而不睥睨的旷达眼神,笑着向自己点点头,张开薄唇,吐出两个汉字,是代容听得懂的字音。 「思霏。」 代容一瞬间看见了,此人立在一轮浓郁的血色灾光内,笑容却很温蔼。 然後,他就隐约感觉,自己恐怕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气息乾净,博得自己全副好感的郑姑娘。 这事,他不想跟穆笙说。好像,只要说出口,就是承认自己败在什麽人手中一样。 忽然,喀咚一声,门扉被敲响了。 穆笙警觉地跳了起来,贴近门口喝问:「谁?」 门外传来一声轻轻脆脆的笑,那女子好像与穆笙极为熟识一样。 「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穆家哥哥,你可还在吗?」 代容只听见门外女子说了几句话,他看见穆笙的脸色骤然变了。他与穆笙结识多年,还不曾看见过爽朗而不拘小节的穆笙,变得像此刻一样痴愣如木。 「我想方设法的来,你却不肯见了吗?穆笙?」 门外女子还在笑,代容却听出那强自撑住的笑语里,带着一丝和穆笙如今神色中一模一样的情怯。 穆笙听见门外女子迟疑着,好像要离开的脚步声,犹如大梦初醒,飞快开栓推门,猛然冲了出去。 「──梅!」 门扇被风刮得半开半阖,门外的穆笙紧紧拉住一袭暗红斗篷,那件外衣还在滴水,穆笙却像是毫不在意,见她不躲,沉着脸便将那女子扯到身边。 「你信中说你的仇已报了,什麽意思?你用已婚之身约我私见,什麽意思?你方才说那两句话──什麽意思!离夫人!」 穆笙最後的高喊音量已经太大,沉静的客栈里都回荡着他压抑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5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了的低吼。 「……离夫人?」 幽暗中,严霜梅抬起头来,冲着穆笙嫣然一笑,从袖里取出一封被油纸包得好好的、不知什麽文书,颤声道:「不,已经不是了。不是离夫人,也不是严霜梅。穆家哥哥,我姓王,名如薇,一个抛弃师门後便没有任何江湖背景的小孤女,一个朝廷命官的下堂妻,一个对你没有丝毫用处、名声败尽而年华老去的女人……你还肯要吗?」 穆笙没有回答,他似乎发出了轻轻的哽咽。 代容怀疑,他应该是听错了。穆笙是个血性男儿,自己倒是从不曾见他哭过。 「你可以……做红拂,我又怎麽不能……当一回……带你亡命天涯的李靖?」 王如薇灿烂一笑,被寒雨冻得苍白的脸颊,迳直掉下两行泪。 她在客栈外淋了很久的雨,很久很久,才定下心来敲门──她好像一直都很有主见,其实她比谁都怕。她知道,穆笙多年未娶,她知道,穆笙躲在苗疆行踪成谜,她知道,穆笙混进了江府可能要见自己……就算知道了这麽多,她也没法看透穆笙的心,是否依然如昨。 「带了我,便没有自由了……穆笙,你真的愿意?」 穆笙伸出双臂,做了一件很久以前就想做,後来也一直没有忘记的事。 王如薇还穿着遮雨斗篷的湿冷身子,被穆笙牢牢抱进怀里,他的脸颊贴在她冰冷潮湿的鬓边,王如薇听见,穆笙的心,跳得比泪湿满腮的自己还急还快。 「自由?闷葫芦……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很多没有你的地方……结果发现自己什麽也找不到。」 「因为,你傻。」王如薇痛痛快快地埋在穆笙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 屋里的代容见两人好一阵子都没有要回房里说话的意思,看样子,他也不便去打扰……於是,他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又挑了挑眼前的灯花,虽然门外两人的他大半都听不懂,不过,他可以感觉,自己和代沙的这趟旅程,确实是真的要带一个「媳妇」回苗疆去了! 代容长叹一口气,趴在桌上自怜自叹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也就睡了。还好,他和代沙两个人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是如意的。 单纯的代容这趟学会了,原来世界上有一种感情,还不曾开始就已然结束;还有另一种感情,一但有了开始之後,就不可能结束。 番外(4):荆楚玉 尘嚣递远,痛楚过後变得模糊的意识,再次渐渐聚合。 沉重的四肢都轻了,浮沉如重生……是真是幻……紧紧握住锐刃的手掌,现在空了。空得好像乾乾净净的灵台一样,清明透彻。 不是梦。南宫钰的记忆淡淡浮上,却已不再让他心痛难忍。浮浮沉沉,也不是幻觉。觞就连闭着眼都知道,他现在正飘在西王母桃林源头的重生池里。 池水似水而不是水,是源源不绝的仙灵罡气,但,人间如幻倒真的只是一场空。 觞舒开眼眉,仍不想睁眼。他回来了,自己一人。 这也算是一场历劫吗?他仰躺在重生池中,整副赤裸的仙体都埋在池底,他身上跟随已久的魔气完全被抽乾,一时元气大伤,还没法离开重生池。觞乾脆像过去不想被打扰时一样,在整座池子外架出一个象徵意义大於实际作用的清冷屏障。现在,天上没有傲战了,想来再也不会有人那样不识相,莽莽撞撞来打扰自己。 没有傲战了。那个誓言要让自己再也不必将心事藏得那麽深的莽撞仙人。 很慢很慢的,觞趁着自己还没有全然忘却,脑中忆起南宫钰这一世所作所为──这是他头一次当人,显然当得不大成功──原来,成为了人,再也没有仙尊的包袱禁束之後,他展现出这麽多自己以前未曾察觉的爱恨嗔…… 他的唇角弯弯,扬出自嘲一笑,平静的削颊微红。 「不止。还有痴,和贪!」 如今的他,还是觞,却已不是当初的觞。他与傲战的那一点来自魔尊的魔气联系,完全消失了,可是,他却好像比过去更懂傲战一些。 也更懂自己一些。 谁?有道陌生仙气正以很高的速度冲过来,他释放在池子外的屏障,还是受到了波扰。觞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还很微薄的灵力收回,扇了扇一双凤眸前的眼睫,无奈蹙眉,打算从池里站起。 「看来,这九重天上,碍事的东西倒是永远不会绝种……就算下凡了一个,也还会再重生一个!」 *** 兴奋地狂奔而来的那道小小灵气,属於一名看守桃林的小仙。她身穿一袭桃红青边的衣裳,一对抓髻衬得那张青春笑脸喜孜孜的,甜得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她捧着盛装元尊仙衣的大银盘,人没冲到池边,声音先到:「仙尊!仙尊……桃青、桃青赶着给仙尊送衣裳来了──」 「……桃青吗?」凤眸朝她扬了一扬,并不是在表示兴趣,而只是在做例行公事的确认。 太过刺激的一幕,猛然撞进桃青过度兴奋的眼中。她崇拜了近两百年的清美元尊,正单手捞着自己飘荡在重生池面上的长发,踩着池底玉阶,一点、一点,慢慢的走近池岸,先露出一张依旧好看得叫她瞠目结舌的脸,接着是形状优美的颈子,然後,是仙气莹莹的裸肩…… 「啊──!」不行,不行!不可以再看了,不行不行不行,身为矜持的成熟女仙,她应该要以袍袖半遮面……啊!不对!自己手上拿着东西不能遮脸,所以盯着看下去也是很正常的……啊啊啊……仙尊不要再走过来了!我不能再看了──不对,应该是我要走过去── 桃青脸红得滴血,面对只有一面之缘却崇拜暗恋了近两百年的觞,她的脑袋完全纠结,明知自己该闭上眼或转过头,她却痴痴捧着仙衣盘,着魔一样的瞪大眼睛盯着正从重生池中缓缓走出的赤美仙体。 倘若换成以前,他大概会把桃青这个名字记在心头,直到把她整得死去活来为止。然而,现在的觞一边举高手臂,盘起自己的长发,一边竟感觉桃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甜脸上的笑容简直痴迷夸张得要裂到耳边…… 他一时间只想大笑出声。不顾形象的那种。 他不禁开始思索,若是自己就这样从池里走上岸,那个显然完全忘记礼法、更忘了要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6 楚云谣 作者:绿裛 自己衣服递过来的小仙会有什麽反应。觞极恶意的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就这样走上岸去,从她手里接过衣服,自己一件件的穿好──然後转个身,把这个明目张胆「偷窥」自己的小仙一脚踢进重生池,看看她身上的温度有没有办法让池水沸腾。 但,觞仙尊最後还是带点遗憾,放弃了这个实在恶劣得太像凡人行径的坏主意。他停下脚步,让自己还泡着大半个身体在池内,凤眼瞟过去,辨认着他确定素未谋面的桃青。 「桃青,你识得本尊?为何本尊对你毫无印象?」微凉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的觞元尊一般无二。 「仙尊!」桃青更激动了,她自从有形之後,就等着暗恋多年的觞元尊问自己这个问题……这一刻,她心里模拟了上千遍,更等了好多好多年! 於是,她摆出那个自己测试过千百次,确定最温柔婉约的微笑角度,面对眼前那张其实比自己美上许多倍的脸,声音发颤:「仙尊不认识桃青,但桃青却是为了仙尊,才努力修化为仙的!我本来是西王母桃林里的桃子……仙尊记不记得?当时你最喜欢坐在横排第三道竖排第十道那棵桃树下,桃青……桃青当时只是一颗小绿桃,时时这样看着仙尊,暗自仰慕……直到有一次!有一次,那个莽撞讨厌的上仙冲撞了仙尊时,仙尊还救我一命……从那一刻,那一刻起,桃青就决定,一定要成仙,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让仙尊知道!」 桃青一口气把话说完,几乎没有办法停下来喘气。她还有太多话想跟仙尊说的……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你是傲战当初要摘的那颗绿桃子?桃青桃青……呵呵,倒很适合你。」 「好听吗?是娘娘赐的名字──咦!」 觞毫无预警地朝桃青一笑,哗啦一声,蓦然从仙池里一跃而起!桃青倒抽了一口气,还来不及尖叫或把心脏跳出嘴巴,便看见眼前的绝美仙尊挥手打了个响指,她盘里的衣裳直接了当飞扬开来,裹上了仙尊的完美躯体。 太快了!来不及看到就……啊啊不对,已经身为一个仙人的她,一定要稳重!稳重!不可以这样想……桃青脸上大红,也不知道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透顶。 不过,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无论有没有满足偷窥欲,其实都已经严重冒犯了上仙的事实。 觞元尊微笑着走过屏气凝神的桃青身边,慢条斯理地束腰带,顺道给她一点好心好意的提醒。 「……」觞正对着她,太锐利的凤眸眯起,笑得无比灿丽。 咦咦咦?仙尊说了什麽?桃青心跳得恍神,一时没听见觞在对自己说什麽,眼见仙尊挺拔如玉的背影已经缓缓走远,桃青连忙大喊:「仙尊!仙尊刚刚说什麽?桃青没有听见……」 「本尊是说,可惜当年傲战没把你摘下来酿酒。本尊比较希望今日前来接风的是坛酿了两百年的陈年桃酒……」挺拔的背影停了下来,优雅地回过头,再扬起一笑,桃青却觉得这个笑容冷飕飕的。 「而不是一个把本尊看得精光後,竟然没有自动将双眼剜出来赔罪的莽撞东西!」 桃青僵住了。她心目中那个优雅寡言善良的仙尊……不,她听错了……吧?「仙尊……您……可以再说一次吗?」 「我说,你那对贼眼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了,给我完完整整的留好,我觞,想到的时候就会过来找西王母讨!」 桃青张大嘴,说不出话来,手中的银衣盘滚落,琅琅的一串清脆声响,不知为何,那清清脆脆又砰一声掉进池里的声音,让觞心情大好。 他束好腰带,很满意的看看自己的衣裳──那颗小桃子果然是偷窥他许多年了,连他喜欢浅黄得接近白色的衣裳配金青束带都一清二楚。 看来,回到天上也好,仍是有些趣事可以打发时间! 番外(4):荆楚玉(完) 第一件事,觞不是回到自己的涤玉殿内,而是越过南天门,在不少天兵天将疑惑而又不敢越级多问的注目眼光中,泰然若定的开启某个一般仙人不会选择去观光的地方。 阎罗殿。 阎罗殿内依旧阴森,相隔一道黑水之外,无数罪魂列队幽幽。大半罪魂若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或者带怨横死,往往在身死的刹那便失去为人的记忆,然而,他们却还在十八层地狱的入口,等着替已经不记得的那些过往赎清罪孽。 觞轻轻摇手,拒绝了船仙的摆渡,撩起衣摆,露出尚未着履的赤足,缓缓踏入浓黑色的森罗鬼气内,涉流而过。 鬼气与他身上纯净的仙气自然抵触,每踏一步,玉样的肌肤如受火灼,奇痛无比。 没有料到鬼气侵入仙体的感觉这样难受,觞淡漠的脸上沁出细细汗珠。 每踩一步,汹涌的浊黑墨液都在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仙力的身体上肆虐。 椎心,刺骨。 可是,他咬紧牙关,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傲战整整六十年在清心幽受的苦,远非今夕可比。他今日顶多也只能还给他──这六十步。 不止那些虚渺无体的罪魂愣愣的盯着他,连对岸都出现了一袭和森然阎罗殿不太搭调的鲜丽绦袍,站着在等他。觞低头,不想让熟人看见自己脸上的苍白与汗珠。他走得有多慢,那红袍便站着等了多久,一句也不催。 直到觞跨出最後一步,脱离了满池污浊,那人才伸出手去搀他。 「一来就自罚,想让谁看的?」 「泓烨,看见人有意要忏悔的时候,还是要积点口德才好。」 觞淡淡苦笑,没有拒绝泓烨的手。他的小腿已被侵袭得僵直麻木,泓烨若不伸手来搀,只怕自己一时片刻上不了岸。 「哈,要是仙尊您也懂得忏悔两个字怎麽写,小的我还需要在这里每天点魂点魂点上整整一十八年?」泓烨讽刺一笑。 纵然觞的地位还是比他泓烨高些,不过,这阎罗殿外是他的地盘,当初呼风唤雨的玉帝现在不过是个刚历劫回归、没有特殊封号的寻常仙人,仙力还比自己更要弱上几分,嘴上讨点便宜也不妨事。 「点魂难道不是件好差事?不打仗,不送死。就算看守的东西被盗了,也不必负责。」觞抬起头来,凤眸向泓烨轻轻舒开。 泓烨有一瞬间的迷惑。这真的是那个阴沉冷淡的觞吗?或者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7 楚云谣 作者:绿裛 ,他又演戏给谁看?其实,觞说的没错。当初他下了阎罗殿,以为自己是被降级了,心里愤怨不平,後来才逐渐在枯燥却平静的点魂生涯中,偶尔听说天界动荡不静,四大仙器陆续丢失……他才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远离了什麽风口浪尖,度假似的。 难道,觞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觞,你当初把负责看守朱雀之眼的我换下地府,後来又藉故把青龙使清旒也支开来,去做其他差事……是为了给我们避祸?那你为什麽不让离汜也……他不是你的人吗?他名义上还是玄武仙使,却没将玄武仙器看好,一旦回到天庭,罪责不轻──」 泓烨觉得自己跟一个十八年来想像中的仇人说了太多话,但,他忍不住想知道眼前这个面目如玉却极工心计的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但是,觞眨了眨那双眼,笑了,一脸疑惑地反问泓烨。「咦?离汜什麽时候变成我的人了?」 他在装傻!泓烨睁大双眼,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你当初不是让那家伙每天在你身边忙东忙西的──」 「我当天帝的时候,谁不是在我身边忙东忙西?」觞笑眯了眼:「按照这说法,整个天庭都是我的人了?泓烨?」 泓烨张大了嘴,没法回答。 「离汜天条犯得不少,又擅自带着仙力聚形下凡,妄图扭转天地大运──当今玉帝还没有降罚,只是时候未到,他就快要恶贯满盈了。」 「那你──你来这里做什麽?总不会是来探望我?」泓烨的防心更重了。 「来看你过得如何,这是其一。其次,来向你查两个人,一人……一仙。」觞脸上的笑容,看得泓烨心惊胆跳。不能怪他。毕竟,他还从没有看过觞那张冰冷的脸上出现过可以维持这麽长的微笑。 「……仙人?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要请教阎王……」 觞一把捉住了泓烨的手臂。「等等!泓烨,彻查此人,与傲战和子珩是否能够位归仙班有莫大关系……你帮不帮?」 傲战,还有子珩。太熟悉的两个罪仙名字,太长时间没有人提起了,他却常常放在心里挂念……泓烨有一点迷茫。 沉默良久,他决定先问清楚。 「查谁?」 「清源真君。」 「二郎神?」泓烨皱起眉,好像觞说的是笑话一桩:「觞,你下凡太多年,连脑子都不清楚了?此仙不是你十八年前发现他入魔,所以使计让倒楣的天官剜去他一只战眼的吗?他还好端端的在做他的叛仙,既然没有转世,我手上怎麽查得到他名字?」 「不要查近百年内的记录……泓烨,你去调记录,查仙魔大战前的册子,查阅人的那个位置,安上我的通令,有罪我担。」觞取出一张代表自己的通令,递给泓烨。他说得云淡风清,好像这件事没什麽了不起一样,泓烨心里却是悚然一惊。 「觞!你的意思是──?你可知道,即使清源真君已是叛仙,却还有品级在身,你却是刚转世回归,身无品级!这样怀疑真君,要是被发现了,罪责可不轻!」 「无妨。泓烨,只求你帮我这一条,所有罪责,我一肩扛起。我在此候你。」 「好!我帮你,出了事别怪我!」泓烨捏住那张冷光烁烁、竹笺大小的通令,瞪了觞一眼,转身向阎罗殿列仙名册那一阁走去。 不多久,泓烨白着一张脸,匆匆奔回觞身边,猛然将他扯进自己的办公大厅,关上门後低声急道:「你怎麽会知道?仙魔大战前真的有清源真君的记录!他自请轮回受苦、修行三百年,三百年内绝不飞升回归!而且,今世的清源真君还活着,名叫江问麒……所以,仙魔大战之後出现的二郎神,都是有人假冒的!」 「果然如此。」觞一点也没有泓烨的慌张焦虑。 「你怎麽这麽冷静?这可是大事!此人居然有办法假冒二郎神,仙力一定惊人,太可怕了──」 觞轻拍泓烨的肩头,叹了一口气。「泓烨,冷静点。你自己都说了,有能力假冒二郎神的人实在不多,仙魔两界之中,屈指数数也不超过十个,很容易就知道是谁了……所以,『他』并不可怕。如果你要说害怕的话,『他』或许还更怕被拆穿。」 看见泓烨张大了嘴,脑子显然正在高速运作,惊慌地想像那群德高望重的仙人之中,哪个才是元凶──觞忍不住伸手贴在他额头上,试图替他稍微降温:「泓烨,还是别想了吧?你的脑袋冒烟了。」 泓烨喊人送来地府特产的凉茶,连灌了十几杯,才总算冷静下来。 「所以说,不管幕後元凶到底是谁,因为那人身分太高,最终都会变成悬案?所以说,玉帝一直没将叛仙治罪,就是因为玉帝恐怕也知道……那个不是真的二郎神?」 「你想通了就好。」觞坐着抿茶,唇角浮笑。 泓烨愣了半晌,呼的一声跳起来。 「你说要查的另一个人呢?是谁?与此事有关?」 「没有。不过,泓烨,我希望这事你保密,帮我。你和他有过交情……我相信你会愿意的。」觞摇摇头,放下冻得人指尖发麻的茶杯,声音很轻。 「谁?」 「殷天官。」 始料未及的名字,让泓烨一时喉头发堵,说不出话来。「天官……他……死了吗?」 觞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这回,他一双凤眸里却充满狡黠。 「你要说他死了,也对,要说他没死,也对。你查查最近两天的死讯。」 泓烨狐疑地在几案上摸出点魂册,才一翻开最近死亡的名单,撞进眼底的,赫然便是他之前并没有看见的「殷天官」三字。 「咦……!你来之前我才翻过点魂册……第一栏是湖北沈世荣,第二栏是江东陈宿……为什麽中间多了天官的名字?」 「也让我看看。」觞一脸饶有兴致地凑了过去,伸出手指,划过殷天官的命数栏。 点魂册的姓名栏之下,随着泓烨的眼光慢慢浮出此人一生作为和结局,泓烨一边念,一边瞪大双眼:「原为白虎神仆殷天官,生年四十命数错乱,与仙尊觞一命相悬,感知仙尊将殁,自残而死,与地后文珞一棺同葬於皇陵,得年五十八……咦!咦咦咦!」 泓烨又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8 楚云谣 作者:绿裛 那一栏属於殷天官的命数判词,既然人已死、浮在点魂簿上,照理说就应该永远存在,但,随着觞手指落处,他将殷天官的生平一行行念出,那些被他念完的字,墨迹便闪烁出冷光来,接着,渐渐淡去…… 然後,点魂簿又恢复成他之前记忆中的样子,第一栏是湖北沈世荣,第二栏是江东陈宿,中间没有了殷天官。 捧着点魂簿,泓烨沉默了很久,很久。 「觞,你……把自己的命数和天官绑在一起了?这下子,你放在他身上的仙力,直到你下次投胎历劫前都回不来……如此一来,下次群仙会评比排序时,你会降级的!你知不知道?」 觞恍若未闻,捧起刚刚放下的茶杯,一饮而尽,神色淡然。 「嗯?刚才发生过什麽事吗?泓烨,我今日只是来走访故交罢了。既然你过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的茶──它很难喝,我下次会记得给你稍点天池碧草来──茶喝过了,话聊完了,我走了。」 泓烨捏着自己的点魂簿,傻傻的看着觞悠然离去的背影。 「喂!觞!你──」 觞停下脚步。「还有什麽事?」 泓烨把嘴里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滚了两滚,咽回肚子里,呐呐道:「回去时记得搭船,不要再自己涉水过河了……那摆渡的是领官饷的,别让他白吃了公家饭!」 觞笑了。他第一次听见觞的笑声。原来,不是他以前想像中的犹如碎冰一般尖锐,而比较近似於两块玉轻轻碰撞出来的悦耳声音。 呵呵。 後来,泓烨很少再看到觞,不过,他倒是很守诺言的让人送来一筒乾燥的天池碧草──送茶来的是个挺漂亮的圆脸小仙娥,经过刀山油锅时,整个娇小的身躯都在惊慌颤跳。 他看见,那可怜的小仙娥双眸含着泪,用脚尖跳跃着走遍十八层地狱疯狂找他。 当泓烨看见她时,远远就听见她自我安慰的说话声--以喃喃自语来说,实在有点太大声了。 「桃青不讨厌油锅,桃青不讨厌刀梯,桃青不讨厌割舌头……呜呜……桃青最讨厌的东西叫做觞!!!娘娘为什麽把我扔给他虐待……呜呜……自从到了那个讨厌鬼身边以後,那些天兵天将大哥再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了……」 觞居然能从向来不怎麽大方的西王母手中讨到一颗千年都不见得能遇到一次的稀有仙桃精!该说觞真的是神通广大呢,还是手里捏住了西王母的什麽把柄?泓烨挑挑眉,对桃青的来历有一点好奇。 不过,更多的是同情。 消息被严重封锁的桃青,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一下子就变成许多男仙避之唯恐不及的拒绝往来户吧? 无聊的地狱里,八卦流传得最快,泓烨老早就听说觞在天上出现了怪异的行为举止。每回他赴大宴,都一定只带这颗小桃精去服侍,像看笑话一样的,看那颗桃子闯祸後忙着离开会场去收拾善後。要是遇到有胆大的仙人藉酒装疯,趁那颗桃子不在场时,提议用手脚俐落的仙童跟觞交换那颗笨手笨脚的小桃子,觞便会眯起那双恒常带着凉气的凤眼,当众笑答: 「哦,想要我的桃子?你怎麽不去找傲战讨子珩?」 此刻,八卦听得够多了的泓烨一脸道貌岸然,规规矩矩地从小桃子手中接过那筒一路都快被她抖光了的天池碧草,只敢在心里安慰桃青,说出口的话却是官样客套、桃青已经听得耳朵快长茧的一串恭维。 当然,不是恭维她。 「你是觞元尊的侍女?噢,能成为那麽尊贵的仙尊座下侍女,你真是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才有办法在仙尊身边服侍……,等一下,请问……你在干什麽?」 桃青一脸委屈地从振笔疾书的状态抬起脸。 「……把大人说的话抄下来。」 泓烨愣住了。「为什麽?」 他一问,桃青的眼睛里就闪出亮晶晶的泪花,却没敢发出呜咽声,看来已经被觞训练有成了。 「小的家里那主子(那个变态),要小的送茶来了以後,把大人说的话(就是你怎麽拍他马屁),原封不动的在主子面前再说一次(也就是他想从我的嘴里听见你怎麽拍他马屁)……主子会派人来向大人确认(这就是他最变态的地方),要是发现小的说错了一个字(不管是我记错还是他妈的根本是你记错),主子都会让小的再恭敬的来访一次,然後再重复一次以上的行为。(那个变态就是想要看我无限轮回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拍他马屁!!!!!那个光有一张好脸却一肚子坏水的面瘫死变态!!!!!)」 泓烨清清楚楚的从桃青的脸上,看见她凄凉幽怨而没敢说出口的腹诽。 辛苦你了,小桃子……摊上这麽一个变态,不好过啊……放心,我懂你的。 於是,他同样用眼神对可怜的桃青交流了一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桃青眨巴眨巴泪汪汪的眼,一看泓烨心软,打蛇随棍上,立刻把自己才写到一半的笔记凑上来:「既然大人您也很了解我的处境,那麻烦您多歌功颂德几句让桃青好交差,记得,旁边签名画押当作凭证啊!」 基於同情而开始振笔疾书、不但留下自己的笔迹还龙飞凤舞签了名的泓烨,很快的,就懊悔不迭的发现自己彻底被阴了。 阴了他的当然不是桃青。 是混蛋觞。 觞就这样利用了桃青可怜巴巴的眼泪,还有那张惹人同情的受虐小媳妇甜甜脸,集了整整一册男仙人对「觞大人」歌功颂德兼拍马屁的愚蠢手迹,用来威胁这些一时被同情心影响而瞬间脑弱的仙人,替他办点不大不小的坏事。 包括:替他偷摘西王母桃林里的桃子、放他下凡不许跟踪……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 没有人知道觞定时下凡去做什麽,只知道,每次他一回到天上,就会龙心大悦的想出新把戏玩弄桃青;而桃青一倒楣,所有被桃青那本笔记簿捏住软肋的笨蛋仙人们,也就跟着仓惶逃难、唉声叹气…… 唉。 番外(5):承天之命(全书完) 说是帝崩后薨天将变了吧,民间哀煞煞一阵子,还是回到原本的生活,务农的务农,织布的织布,开茶棚的依旧每日大清早就支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9 楚云谣 作者:绿裛 架子,在山脚下送往迎来。 这天下当家的主,怕是要变了吧?少年新帝甫即位,送到他手里的就是家乱国难边境蠢动……店主和小二的消息,都是从出入京师的过往来客口中听得的。 「这天下,对新帝来说……只怕像一只刚从红炭堆里掘出的山芋,棘手得很!不扔嘛,搁那儿都烫,但扔了也不是。」 不管来客什麽身分、聊的又是什麽大逆不道,只要他们愈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小二的耳朵便伸得愈长。今天热闹的棚子里,就有几个客人说话声是这麽低的。 低得店小二浑身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说到掘……刘三兄不知听说了没有……京城里头乱得可以,那帝陵……一时疏忽,听说竟给……掘了!」 「你是说,盗陵!」 那姓刘的一时压不住声音,有点儿大声的喊了起来。这下子,更多双耳朵都竖直了。 「嘘!嘘!当心点!这消息昨几日前才传出来,还没几个人晓得!我那浑家的远房表亲就在禁军里头当差,皇陵一出事,就是他那一队去处置的……」 「李七,给盗走了什麽?」 「这就是怪事了……」李七偷觑四周,看见茶棚里头所有人都好似在凝神听自己说话,不禁洋洋得意,自己放大了音量:「什麽也没丢!不过,抓到那几个胆大包天的盗陵贼,一个个都疯了,直喊撞鬼……」 就在李七说得口沫横飞,茶棚众人听得痴愣、正毛骨悚然之际,坐在最边角的一团影子却悄悄站起,在桌上放下茶资,走了。 何需再听?毋须再听。若不是那几个盗贼潜入皇陵,惊扰了他,莫名其妙醒转的他,都已经忘记了即使黑夜也应有月光星光。 而不会是完全的黝黑。 当他垂首,侧拥文珞的棺木时,曾有一瞬间,殷天官以为天地就像是早已灯光燃尽的这座空寂坟,一片幽黑,直到,他听见来自外界的声音。在盗陵贼无法掩饰的惊狂叫声之中,他恍惚忆起了,身为一个活着的人,应该有什麽样的七情六,呐喊或惊恐或痛楚或疯狂……而不是死灭。 所以,他在黑暗中,抱棺望向那几个不敢妄动的盗陵贼,然後,掩在髯後的口唇张开,像模仿一样,发出了连他也不认识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带着悠长内力的清啸,而是像负伤野兽一般的,嘶吼。簌簌簌簌…… 尘沙被震得纷纷飞落,殷天官听见陵外约半里处的守军一阵慌乱,彷佛是乱中集结,正要匆促赶来。 虽不知为什麽阎王也不收他,但,自己耳力既然没失,大概,一身功夫也没丢。 嘶吼声还在回荡,盗墓贼回过神来再看棺椁,却像一串油滴落进滚水里,炸慌了。 「不见了!」 「那东西不见了──」 本来趴在棺上,朝他们森森然一望,又发出古怪嘶吼的不知明妖物……眨眼间便不见了。 长黑斗篷包住了男人的全身,看不见面貌,也认不准身形,只知,气息沉静得不像活人。走到无人处,他下意识的,抖抖手腕,毫无动静。 「忘了……已经没有了。」 自嘲的,嘶哑一笑。他怎麽忘了?已经回到正主的身边,怎麽还会待在自己的手腕上?自己,是什麽也没有了,红尘万劫虚度尽,空余一身。 向着出城的方向迳去,守军一晃眼,那身黑长衣便已走在城外数尺处。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远方,有携家带眷彷佛避难而来的一群人,人声杂沓,尽入他耳。 「……叛军打起来了,城郊不能待了,不敢住了……」 「世道大乱,天也生异象……传闻庐山山麓下,出现一头闻所未闻的大白虎!雪色灰纹,终日埋伏要道,却竟不吃人,只是夜里虎哭阵阵,群山百兽惊窜!乱了乱了,乱世之兆──弄得人心惶惶,商旅不敢借道!县府还贴了告示,伏虎者,奖百金……」 白色的老虎。伏道而哭。 殷天官忽然想去看一看那头异兽。或许,不做人了,和一起痛痛快快,伏道长哭,朝过路商旅,龇牙长啸── 不做人了。作一头兽,也没有什麽不可以。 如果饿了,渴了,断粮了……他记得,曾有个人,千方百计邀他到庐山入道峰作客,那麽,当他路过厨房时一顿饱餐,也不为过吧? 谭中岳的面容有点模糊地浮上心头。满面髭须下,殷天官感觉自己木然的脸庞动了一动;啊,原来,这样就是笑。 既然能嚎了,既然能笑了,怎麽就不能任性恣意的活呢? 「殷天官,这浊世……只怕还有人记得你也说不定呢?」 那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终於泛出了星月灵光! 恋耽美